第4章 (4)
”
陳苒對他翻了白眼,“真是對牛彈琴了。”
江煜并不在意,反而問他,“你現在住哪裏?懂得怎麽回家嗎?”
陳苒張了張嘴巴,對他有些無言,末了撇撇嘴,又問,“你覺得那個bottom主角演得怎麽樣?”
聞言江煜的腳步停了停,表情複雜地看着他,似乎對他這麽直白的問法不予茍同,搖頭說,“不知道。”
看他欲言又止,陳苒追問,“你們這些GAY,為什麽會喜歡男人?女人不好嗎?”
這次江煜真正停下了腳步,語帶不滿,“盡管我知道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平時接觸的東西遠比大人允許和要求你們接觸的要多得多,但你或許還是應該給我留個好印象。”
陳苒懵了一下,“什麽亂七八糟的?說話繞彎子,你教語文的啊?”
他雙手放進褲子口袋裏,正色道,“簡而言之,我認為作為一名成年人,不應該跟你讨論剛剛的話題。”
不知道為什麽,陳苒覺得他被逼得變臉的樣子十分有趣,忍着笑聳肩道,“電影都看了,聊一聊有什麽關系。那個劉奕辰,你覺得他演技怎麽樣?像是GAY嗎?”
江煜皺眉,看着陳苒真誠的眼睛,淡淡回答,“他不是像,他本身就是。”
陳苒心裏“咯噔”了一聲,“你怎麽知道?”
“看得出來,眼睛是不一樣的。”江煜聲音很平淡,像一杯白開水。
他卻跟上去,望着他好奇道,“那你覺得,我像嗎?”
江煜瞥了他一眼,說,“不要無端端懷疑自己的性取向,青少年還沒形成穩定的人格……”
“能不能不說教啊?”陳苒受不了地叫起來,又說,“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麽有些男人會喜歡男人?”
江煜眉心擰起來,看了陳苒好一會兒,而後說,“有的人是天生如此,這跟遺傳基因有關。還有的人,是因為在沒有形成穩定人格的時候,被不必要的好奇心所誤導或者其他誘因而導致的。”
他說這話時的語重心長讓陳苒莫名地不自在,他哂笑道,“放心,我才不會看一部同志電影就變成同性戀的,這也不是我看的第一部同志電影了。那種尺度,算什麽!”
聞言江煜的五官發生了非常微妙的變化,陳苒分辨不出來,覺得他是微笑,但卻沒法在他的臉上找到更多的細節。
陳苒面青了青,用更加肯定的語調說,“我待會兒就回去看成人頻道!”
這天晚上回到酒店,陳苒果然還是被梅琳罵了一通。
在梅琳離開房間以後,他打開了電視。如他跟江煜所說的一樣,陳苒把電視調到了成人頻道。
明明第二天有非常重要的活動,但他卻一分鐘都沒有睡着。
原因不是因為電影裏的內容多麽讓他激情澎湃,恰恰相反。電影還沒有結束,高|潮就已經過去,他用發涼的手拿起遙控器,按了關閉。
在漆黑不見五指的房間裏,陳苒靠在沙發上,咬着凍得跟冰塊似的指尖,心噗通噗通跳得厲害。
怎麽會這樣……
他忐忑地把手摸向了兩腿之間,又很快拿開。
一定是這兩天太累了,陳苒心想,這樣的論斷更像是一種自我安慰。
也不用馮柳媛來找自己,陳苒一看到外頭天空出現了一點點亮光,就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浴室去沖了個澡。
等到浴室裏的水汽漸漸散去,他盯着鏡子裏挂着兩個黑眼圈的自己,忍不住咒罵了一聲。
門卻在這個時候被敲響了。
明明距離工作時間還很早,陳苒滿腹狐疑地去開門,劈頭就丢進來幾張傳真紙和一本雜志。
他被砸得莫名其妙,收拾起來就看到梅琳怒氣沖沖地走進來。
“你可真夠可以的啊!喝兩杯,喝到人家家裏去了?!”梅琳一走進房間就打開了陳苒的電腦。
陳苒心頭蒙上了不好的預感,急忙翻看手上的雜志和那幾張報紙傳真,遂即預感就成為了現實。
《陳苒東京之旅與神秘男子會面》
《金像影帝濕身東京街頭》
《蜜戀二十四小時,陳苒戀人身份撲朔迷離》
……
“操!”一大早就看到這種沒品媒體的烏龍新聞,陳苒惱火地把手裏的東西全甩到桌上。
梅琳冷笑,“你還是說實話吧。是不是認識的?”
陳苒張了張嘴巴,不悅道,“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梅琳瞧着桌上的雜志,“照片清清楚楚,你撲人懷裏去的!陳苒,是你說你哥的電影首映,你要來站臺的,不然你早在香港拍董導的新戲了!沒搞錯吧?你給我弄出這種東西?現在網上傳得亂七八糟的,什麽都有,你說怎麽辦?你怎麽跟那些炮轟你的人說,還有你的影迷。該死!你看看官方論壇,質問你性取向的帖子火到什麽地步了?”
當時只是毫不在乎自己喝得爛醉的醜态被那名娛記給拍到,後來居然忘記了還有這件事情。那人也真夠可以的,居然跟蹤到了江煜的公寓樓下!陳苒白着臉,問,“雜志社和報社就這麽發稿了?連問都沒問?”
“問了我能說什麽?”梅琳冷聲反問,“別說他們,我還想問問是怎麽回事呢!怎麽沒問?打電話問你是真是假的時候,你手機早死了!你看看怎麽辦吧,怎麽交代。”
陳苒緊抿着嘴唇,沒吭聲。
梅琳看他這樣,不由得懷疑道,“你昨天是上哪裏去了?我的天,你該不會是……”
沒在等她繼續查問,陳苒拿上外套就往外頭走。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11
沒有想到從酒店出來的時候還是下雨,陳苒在大堂拿了一把傘,沒走多遠就發現了有狗仔跟着自己。
盡管是第一次來東京,但這一帶的道路卻已經熟稔于心,對方坐在車裏,應該是沒有想到陳苒會進地鐵站。戴上口罩以後,陳苒走到了山手線的站臺,車一停就走了上去,娛記毫無懸念地被甩掉。
地鐵裏都是人,說的語言他只能聽懂一些單詞,置身在完全陌生的環境裏,陳苒握着扶手,看着車窗上自己被雨水淋濕的頭發和外套,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他究竟為什麽要出來?
此刻搭乘的這趟地鐵,是經由江煜的指導而認識的。
他回想了一下得知新聞的時候自己的第一反應是什麽,可那段時間的記錄是空白的。
陳苒想都沒有想就出來了。
鑰匙插到鑰匙孔時,裏面突然傳出了玻璃器皿破碎的聲音,陳苒吃了一驚,急忙扭動手中的鑰匙推門進去。
映入眼簾的便是飯廳,江煜站在餐桌邊,一邊手撐在桌上,眉頭緊皺地看着砸在地上的飯菜,碗碟都碎在地上,熱騰騰的飯菜都撒在地上,還冒着煙和香味。
他的對面正是那名青年,氣咻咻地盯着江煜,渾身發抖。
陳苒看到蔬菜的汁水把江煜的褲腳打濕,快步走過去一把把他拽到了身後,擡頭瞪着那名青年,喊道:“你幹什麽?!”
他們二人誰都沒有想到陳苒會出現,遂即都愣住了。
回過神來時,先是那名青年說的話,質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他頓了一下,聲調擡得更高,“你怎麽進來的?!”
陳苒下巴擡起來,“他把備用鑰匙給我的。”
青年震驚地望向了江煜,臉紅了又白,扯出自嘲的嗤笑,指着陳苒,說,“這就是你的理由?”
江煜什麽都沒有說,眉頭緊鎖着,陳苒很快就知道了這場争執有何而來,接口道,“是又怎麽樣?還不快走?”
“你給我閉嘴!有你什麽事?!”青年罵了他一聲,仍舊盯着江煜不放。
陳苒就是在戲裏都沒被人這麽大小聲過,語不饒人,“就有我事了怎麽着?你哪位啊?來人家裏這麽不懂禮貌,掀主人家桌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好了,小苒,先不要說了。”這個時候,江煜突然從後面輕輕拉了一下他的手,低聲說。
江煜的體溫比一般人的低一些,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只是手指跟手指不到兩秒鐘的觸碰,過後卻好像還有冰涼留在陳苒的指尖,好像凍住了。
他有些生硬地回過頭,只見到江煜神色冷清地看着青年。
江煜走上前來,态度平靜中帶着些許無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之後說,“唐穎亮,你回去吧。我以前沒有答應你,現在和以後也不會。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唐穎亮笑得難以置信,擡起手顫抖着指向了江煜身後的陳苒,“你當初說我年紀小,現在呢?他不也是個未成年人嗎?況且,他……”
“叔叔。”陳苒突然打斷了他,又上前去拉江煜的手,現在江煜的手暖了一些,溫度就傳了回來。
江煜瞥了他一眼,對唐穎亮正色道,“我當時不但說你年紀小,我還說,你是我的學生。”
“但我已經畢業了!”唐穎亮叫起來,“我都開始工作了!”
“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師生就是師生,過多久都一樣。”江煜停頓了一下,又說,“之前一直都沒有跟你明确說明,我非常抱歉,這是我的失誤。我總想着,我畢竟教過你,師生的情誼是不該斷的,你會這樣,我有責任。但現在最應該做的不過是忘掉我們曾經認識這件事,什麽情誼都不要留了。你走吧,我還是祝願你能夠幸福。”
唐穎亮打了一個寒戰,戚戚然望着他,“沒你,我怎麽幸福?”
江煜面色一白,重複道,“你走吧。”
“你真的不喜歡他?”唐穎亮離開以後,江煜開始蹲下來收拾地上的狼藉,陳苒靠在餐桌上,餘光看着剛才江煜說話的時候因為握得太近而發紅的手,讷讷問。
江煜的背影頓了一下,繼續埋頭收拾,答非所問,“你怎麽跑來了?”
陳苒一怔,含糊道,“你鑰匙還在我這裏。”
他回頭看他,“哦”了一聲以後繼續收拾,又說,“你外套要不要脫下來?都濕了。浴室裏有幹毛巾,拿來把頭發擦一擦吧,吹風機也在裏面,別感冒……”
江煜的話沒有說完,他眉眼低下來,半晌才扭回頭望向陳苒。
陳苒把放在他頭發上的手拿開,讪笑道,“你頭發上有汁水,可能是剛才濺到了。”
他握着手裏的碎瓷片,緩緩站起來,端視着陳苒。
江煜沉默的樣子讓陳苒尴尬笑出聲來,“我是不是也該走了?”
“先去把頭發擦一擦吧。”他看了一眼手裏的碎瓷片,走往流理臺,丢進那底下的垃圾桶裏。
陳苒沒有動,看到江煜拿着掃帚走過來,急忙上前去接,說,“我幫你吧。”
江煜躲避的動作非常快,而且看起來無聲無息。
“我……”陳苒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來了。
看到來電顯示,陳苒便快步走向洗手間帶上了門。
“陳苒,你做事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自己的身份?不可能總是讓我幫你收拾爛攤子吧?”梅琳在那邊忍着氣。
他咬了咬牙關,問,“所以?”
梅琳頓了頓,“我已經跟市川由希子的經紀公司說了,媒體那邊也通了氣。你今晚去電視臺錄節目,跟市川好好聊一聊,讓記者在旁邊拍幾張照片。反正你們之前拍電影的時候也認識了,她現在人氣很高,你……”
“我不去。”已經知道她是什麽意思,陳苒想也不想就拒絕。
梅琳沉默了幾秒鐘,咬牙切齒道,“你是非要全世界都覺得你是GAY你才開心是吧?真以為自己是電影天王,一大群死忠粉不管你是彎是直都愛啊?”
“我就是GAY有什麽好不承認的?”陳苒受夠了她的頤指氣使,脫口而出。
“什、什麽?”她明顯懵了。
陳苒說完自己也懵了,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只聽到梅琳在那邊一遍又一遍地追問究竟是真是假,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定要給她解釋清楚。
“陳苒,你現在馬上就給我回來,否則公司再問起來,我不保你。”梅琳下了死命令。
他還在為自己說過的話感到震驚,口裏罵着“冊那”,挂斷了電話。
從浴室裏走出來時,江煜已經把客廳給收拾幹淨了,他換了一條幹淨的褲子,正打算進浴室去把頭發沖一沖,但看到站在門口的陳苒滿眼通紅,頓時呆了一呆。
“怎麽了?”江煜不免關心他。
陳苒才看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他捂着嘴巴,一時想不到辦法和言語。
看着他的臉越來越白,江煜皺起了眉頭,手輕輕放在他的胳膊上,語調更輕了一些,“怎麽了?”
陳苒一個激靈,甩來了他的手,“人都走了,戲都不要演了吧?”
江煜先是呆了一呆,而後抱歉道,“對不起。我跟他說了無數遍,都還是沒辦法。”
“……死玻璃!”陳苒推開他的肩膀,疾步往外走。
江煜被他推到了門上,聲音大得一聽就知道力道不輕。眼看他走到門邊去拿傘,江煜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解釋道,“很抱歉把你拖進來了,但我可以跟你保證,今後不會對你造成困擾的。”
“拖我進來,道個歉就沒事了?!”陳苒開門的時候忍無可忍,回頭對他吼道。
江煜明顯吓了一跳,定定看着他因為氣憤而微微發紅的臉,不由得皺起眉頭,“讓你陪我演一場戲是我不對,我很抱歉。可是,一開始要強出頭的人,是你,不是嗎?”
陳苒睜大了眼睛,把手上的傘往他身上狠狠砸過去,摔門走了出去。
外頭的雨如同瓢潑一般,陳苒從樓裏出來,沖到路中間攔了一輛計程車。
他的腦子裏面亂七八糟的,偏偏這個時候馮柳媛的電話又打了進來,接通之後就氣咻咻地罵道,“你們想怎麽樣應付就怎麽應付吧!把我雪藏了也随便,老子不演了!”
“不是不是。”預料到陳苒又要摔電話,馮柳媛急忙在那頭解釋,“不是,不是梅琳姐,是隋導。隋導今天剛到日本,跟我們住同一間酒店,問有沒有時間見面聊天……”
自從上次《甜蜜》試鏡失敗以後,陳苒就沒再跟隋素見過面,加上後來陳稔的事,甚至連節日陳苒也沒跟這位有知遇之恩的大導演發短信。隋素的新片上映,陳苒也沒有在任何媒體面前談論過那部片子。
縱使外界在編造他們不和的消息,彼此都是大忙人,也沒心思做這種無聊的辟謠工作。隋素的事情當然要比陳苒多,電影節的種種活動都沒有參加,到了閉幕要頒獎的前一天才出現,可見其工作的忙碌。
陳苒沒有想到隋素會主動找自己小聚,更想不到,他這麽一個專注于電影本身的人,會提起最近陳苒的緋聞。
被問起之後,陳苒拿着咖啡杯的手停了停,隋素身邊的何弋儒則笑起來,托着腮看他,“雖然照片拍的不是特別清楚,不過看衣着應該是個溫文爾雅的人吧?還聯系着麽?什麽時候見一面吧。”
陳苒不想跟他們發脾氣,暗暗籲了口氣,問隋素,“我哥導的片子,你去看了嗎?”
隋素搖搖頭,“還沒有。”
“我看了,很不錯的。小苒的演技也發揮得很好。”何弋儒跟他說。
隋素只是點了一下頭,聲音清淡,“嗯,等他們拿帶子來給我,我再看一看。”
因為他們是同一家電影公司的,所以要拿帶子并不難,可陳苒知道陳稔意不在此,“不去電影院看?”
“我一張電影票改變不了票房吧?”隋素淡淡笑了一笑,看他皺起眉頭,想了想,卻問,“他們拍到的那個男人,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大導演很八卦喲。”何弋儒也很好奇,“記得小苒是很喜歡女孩子的。那天早上我把報紙拿回來的時候,他吃驚得連早餐都不吃了呢!說說嘛,叫什麽名字?做什麽的?”
陳苒想要辯解自己根本就沒彎,可是何弋儒的話聽在耳朵裏實在不太舒服,不耐煩就這麽浮上了臉。擡眼看到隋素正注視着自己,就撇撇嘴,随口說,“也沒怎麽,不熟,玩一玩而已。”
隋素拿在手裏的攪拌勺輕輕碰了一下杯碟,對陳苒微笑道,“這圈子是挺亂的,但還是要留有一些本真的東西。否則對演員來說不是好事。”
“不愧是當過高中老師的啊,這麽愛說教。”陳苒看緩過來了,便開玩笑道。
氣氛漸漸緩和過來,三個人在雨天裏喝着下午茶,随意聊着電影節的事情,還有參加競選單元的電影。
何弋儒因為當晚還有別的活動,先去造型師那裏了,留下陳苒跟隋素兩個人,望着落地窗外的雨幕消磨時間。
陳苒毫不避諱地向隋素提起陳稔的電影,他深知陳稔這個人較真的很,決定和認定的事情就不會轉彎,他一定要等到隋素去電影院看了他的電影以後才回去看望住院的母親,陳苒為了達成這個目标,只能不留餘力。
話說到一半,咖啡廳的一位侍者走過來對陳苒禮貌地打了聲招呼,用英語告訴他,有一位叫“江煜”的先生來找他。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12
傍晚的醫院食堂随處可見穿着校服的學生,排在打飯窗口以前那一列列隊伍裏,有不少人捧着書本埋頭耕讀着。
王睿坤徑直從食堂外入內,在隊伍後面站定兩秒,繼而快步走向了其中一個隊伍前頭,拍了拍一個正低頭看書的女生的肩膀。
女生回過頭,看到是他,起先茫然的目光變得清澈透明,還帶着些許冷漠。
他們的對話在熙熙攘攘的食堂裏并不特殊,沒有近景,兩人的表情也不太清晰。
王睿坤的手指扣了扣,最後握緊拳頭,說,“對不起。”
孫曉擡眼望着他,聲音冷淡,“我的原諒很重要?”
他點頭。
沉默了幾秒鐘之後,孫曉又問,“是不是我不原諒你,你就會一直道歉?”
王睿坤皺眉,點頭道,“是。”
又是若幹秒的沉默,女生小巧的嘴巴微微扁了一下,說,“我不會原諒你的。”
聞言王睿坤擡起一直低垂的眼簾,看着她仰起來的臉,神色變幻了幾番之後,緊抿着嘴唇,眼底卻笑了。
“Cut!”
陳稔直起腰,對他們點了點頭,回頭跟工作人員說,“準備下一場。”
江煜走進來時,陳苒正在候場,但他不是來找他的。
鐘莎莎一結束拍攝就走過去,禮貌問候了一聲,“江老師。”
“嗯,我原先想要打你的電話,又怕你在拍戲。反正也不遠,就直接過來了。”江煜說明着自己的來意,“我臨時接到通知,下午要去市裏開會。所以下午的課就推到下次你方便的時候吧,只要我沒有課的時間都能安排。”
鐘莎莎顯得有些失望,但她點頭,又問,“那麽今晚呢?”
她剛剛問完,旁邊的助理就過來提醒說,她今晚還有一場。聽完,女生臉上的失望變成沮喪了。
江煜笑了,帶上寬慰的語氣,說,“不如你把語文課或者英語課調到今天下午吧?主課一般不安排在下午,他們應該都有空。”
鐘莎莎眨巴了兩下眼睛,眼睛瞄了一下旁人,向前一步低下頭在他身邊輕聲說,“我不喜歡他們兩個。”
他啞然失笑,說,“不喜歡還是得學習的。”
“江老師,你的文史也很好吧?”她笑着望他,“不如把我全部課程都包了吧?我拜托朱叔叔跟校方說。”
江煜臉上的無奈更明顯了,他擡起手輕聲咳嗽了一下掩飾尴尬,正經中帶着小小的縱容和責備,“挑老師可不是好學生會做的事,況且劉老師和趙老師是非常優秀的。”
鐘莎莎鼓了股腮幫子,還是不情不願地搖着頭,頗有撒嬌的意味。
江煜看着這個跟自己女兒一般大的女生,聲音是溫和的,“那麽下次的課我們再安排。”
“女孩子生氣了不道歉可是不對的诶。”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沒大沒小的。
“那麽我道歉。”江煜哭笑不得,擡手看了看時間,真正帶上了歉意,“我該走了。拍攝順利。”
道別的時候,江煜餘光看到了站在不遠處補妝的陳苒,目光對上以後,陳苒也眯了眯眼睛。
江煜的微笑有些脫力,離開了片場。
剛走出攝影棚,江煜的手機就傳進來一條短信,是陳苒發過來的:江老師~~晚上可以排我的課嗎~~
波浪號看起來滿是撒嬌的意味,但只要想到陳苒,就變成了揶揄諷刺的口吻。江煜看着手機,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短信。
沒有回複短信的後果是,下午開會前江煜忘記了把聲音調成振動狀态,短促的短信聲讓他在兩百多名與會人員之中以最快的速度引起了領導的注意。
看到短信時,江煜臉白了。
短信還是陳苒的,語義不明的陳述句:不回我短信。
江煜這時想起鐘莎莎不知道從哪裏聽到的傳聞,又想,其實自己的語文功底也沒有很好了。
戲結束以後,陳苒打開手機,沒有短信、沒有未接電話,也沒有語音信箱的留言。
他看着什麽都沒有的手機,趴在窗臺上抽煙,這個時候岑洪希的經紀人帶着飲料來探班,跟幾個助理把慰問品一一送給在場的工作人員。
陳苒不喜歡喝白開水和酒以外的飲品,讓周曉天謝絕了飲料,而後跟鐘莎莎一起去了剪片室。
剪片室裏只有陳稔一個人,鐘莎莎手裏拿着兩罐飲料,把其中一罐遞給他,怯生生道,“淩姐拿來給大家的。”
陳稔在黑暗中淡淡看了她一眼,接過之後第一句話就是,“上午食堂那場戲明天再拍一條。”
鐘莎莎怔了怔,整個人看起來更拘束了,肩膀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她回過頭,看到陳苒對她微笑,溫聲說,“先坐。”
沒有午覺,重複的戲拍了太多條,卸完妝以後,鐘莎莎素淨的臉上顯出了疲态。現下又聽到導演說這樣的話,臉上的疲倦更明顯了。
三人一同看了那場在食堂的戲,只有兩分多鐘,陳稔和陳苒讨論着場景和演員的走位對畫面的影響,還有現場收音的效果。
看完四邊以後,陳稔轉頭問鐘莎莎,“看出你的表演哪裏有問題了嗎?”
鐘莎莎呆了呆,委屈地搖頭。
“明天再補拍一條新的來對比看看,表情和臺詞都沒問題,就是情緒不夠,沒抓到點上。”他又問鐘莎莎,“你看過劇本沒有?”
她怔住,嘴唇微微顫抖起來。
“上午我也在,沒看出什麽問題,是不是攝影調度的問題?”陳苒看女生怪可憐的,皺眉說,“你不也沒看出來嗎?不然當時怎麽不說?”
陳稔瞥了他一眼,攤手問,“你看出她什麽問題沒?”
他看他這樣,沉了沉氣,随便點了下頭。
“那你跟她說。今天現場吵,從監視器裏沒看清楚。”陳稔說完就摸煙盒。
陳苒無奈,又把那一條跟鐘莎莎一起看了一遍,側過身說,“其實在我看來不是什麽問題,因為這只是個中景,你的問題除非是特寫,否則沒什麽人會在意。”餘光看到陳稔正盯着自己,他撇撇嘴,指着停頓下來的畫面,告訴鐘莎莎,“你看這裏,認真看,岑洪希人物感情把握的比你好。他看起來情緒糾結,但其實是高興的,你看他的眼睛,雖然不明顯,但是有愉快的情緒在。但你就是完全的冷淡和不悅了。其實這個時候他們兩個已經有一種心理上的互通,這段對白也不是表面上的意思。你知道為什麽孫曉會說永遠不原諒王睿坤嗎?”
鐘莎莎為難地搖了搖頭,試探着問,“不是生氣?”
“不是。”陳苒很快否定,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淡淡笑了一笑,說,“你要聯系一下前言後語,王睿坤承認,如果孫曉一直不原諒他,他就會一直道歉。所以?”
“啊呀!”鐘莎莎驚喜地叫了一聲,眨了眨眼睛,“所以她就是希望王睿坤一直跟她道歉,一直為了取得她的原諒而‘騷擾’她?”
面對這個一點就通的女孩子,陳苒滿意地點頭,“對,所以這一場其實是他們互相知道心意的戲,是非常重要的。你要把握好那個情緒,但表情上要更微妙一些,回去好好想想怎麽演。”
茅塞頓開的女生悄悄松了一口氣,認真點頭,想了想,小心問導演,“那為什麽不用特寫或者近景啊?”
問完陳稔就冰冷地看向了她,吓得鐘莎莎白了臉。
“因為緊接着就是方戍走過來跟王睿坤說話的戲,這段其實是方戍的所見。所以這一場你不能表現得比岑洪希更愉悅,因為其實在方戍的眼裏,是王睿坤單戀孫曉。你看陳導讓岑洪希這邊的光更亮一些也是這個道理。”陳苒在旁邊解說并解圍。
很多事情劇本上不會明寫,只能由演員根據人物個性和周遭環境,加上前後的戲來理解體會。陳苒之所以能夠說出鐘莎莎的戲裏少了什麽,并不是因為他還去深入了解了她的角色,而是他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當晚回到公寓裏,陳苒又想起了隋素跟自己說過的那句話——“演戲是出賣感情的工作。”
那天江煜拿着傘來找自己,跟他道歉,陳苒看了他一會兒,一聲不吭。
于是道歉的話他說了挺長一段時間,加上中間的停頓,大概有三分多鐘,像是一個長鏡頭。
最後他把傘交給陳苒,說“我真的很抱歉”的時候,陳苒覺得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說對不起了,才在江煜轉身以前說,“好了好了,不怪你就是了。哪兒那麽小氣了。”
想到江煜當時的表情,陳苒嘴角溢出了微笑。
手機裏有幾條問候短信,上周宣傳放了消息出去,外界已經知道《扶桑》的第一男主角是他。認識的記者也發短信和打電話問他情況,陳苒把其中幾個號碼挑出來列入白名單以後,其他都轉接到周曉天的手機裏,又打電話交代她怎麽應付記者。
陳苒一時沒有放下剛剛挂斷的電話,拇指在已撥電話上劃了劃,又将畫面切換到聯系人的頁面,撥通了江煜的電話。
“喂?江老師。”電話接通以後,陳苒就用一種好像很冷靜的聲音跟他打招呼。
江煜的回話很泛空,應該是在車裏用藍牙接聽的,“什麽事?”
他沉了沉氣,平平說道,“我肚子餓了。”
那邊沉默了幾秒鐘,江煜說,“你下戲了?”
“要不然。”陳苒把手裏的劇本丢到一邊。
江煜又靜了兩秒,說,“你是要去外面吃,還是在家裏吃?”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13
這老舊的宿舍樓連燈泡都沒換,陳苒下樓時忍不住在心裏想着,董靜這制片還真是只為陳稔一個人而存在的,大導演要什麽安排什麽,結果連劇組人員的住宿條件都不改善。
他就這麽幾乎是摸黑下了樓,走到樓道口時正好碰見了鐘莎莎。女生有禮貌地跟他打了招呼,還問他吃過沒有。
“還沒,你拍完了?”陳苒聽說,因為岑洪希有時間,導演又臨時起意把她叫過去補拍那場食堂的戲。
“拍完正好在那裏吃飯了。”她疲憊地笑,又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對了,聽說剛才有記者來探班,被導演拒絕了。現在不知道走了沒有。”
陳苒暗暗吃驚,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我知道了。”
跟女生道別以後的第一件事,陳苒立即就給江煜打了電話,對方告訴他已經到了路口。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簡直就像一個諜戰片的片段,陳苒走過去往片場時必經的花園,走進附近的一棟樓前果然看到還有記者守在附近。那棟樓結構并不簡單,陳苒從一號入口進入,又從靠近逃生通道的第四入口出來,直接走往學校後門。
江煜的車已經停在了那裏,連副駕駛座的門都開着。
陳苒走過去把門關上,然後打開後座的門,上了車,“開車吧。”
“不坐前面?”江煜的車一直沒熄火,就等陳苒上車。
“上面會被拍到。”陳苒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身邊放着兩個超市購物袋,裏面都是食材,“買這麽多?”
江煜從後視鏡裏瞥了一眼,說,“不是你點的菜嗎?”
陳苒一聽笑了,趴到駕駛座的椅背上問,“我就随口點了幾個菜,你全記下來了?”
“很難嗎?”他一邊開車一邊說着,好像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這我哪兒知道?反正這事兒我沒幹過。”陳苒說完就趁着他認真開車,探身在他臉上親了親,繼而看到他握着方向盤直接顫了一下,立即笑出聲來。
江煜皺眉,不悅道,“沒看到我開車嗎?”
“看到啊。”陳苒翻了翻購物袋,看到他真的連薯片都買了,就拿出來撕開包裝,說,“紅綠燈路口不是有電子攝像頭嘛。”
到了十字路口,江煜迫于紅燈停下來,擡眼果然看到了交通燈上方的攝像頭。聽到後座的人吃薯片嘎吱嘎吱的聲音,他也不再說他什麽了。
電話裏江煜問他晚上想吃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