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什麽時候來的?”
“嗯……也是剛到。”周曉天說這話的時候有些無所适從,看看經過的學生聽衆,腼腆地笑笑,“看到他們就覺得自己好老了。”
陳苒淡淡一笑,“這個學校研究生多,你老不到哪裏去。”
聞言周曉天怔了怔,點點頭,把手機放進了手提包裏,“那我們進去?”
“嗯。”陳苒側過身,讓她先走一步,然後自己跟了上去。
他們的位置位于音樂廳內效果最佳的那一排,剛落座陳苒就聽到身後聽衆談論這次音樂會曲目的聲音,又侃侃而談秦嶼的演奏技巧,顯得專業老道。
“去年他在巴黎開的那場音樂會,當時我在Sciences Po,也是去聽了的。這幾年他的舒伯特彈得越發好了,神韻和優雅完美結合。不過我還是更喜歡他的舒曼。”。
“啊,我也是我也是。他的上一張CD,我高考那年一直聽呢。我覺得今天的曲目有點兒差強人意……不過小夜曲很有愛的。”
陳苒對音樂并沒有多大的見解,來聽音樂會對他來說其實是一件附庸風雅的事情,可算是浪費了這麽個絕佳的位置。
但周曉天就是聽評論也聽得津津有味,陳苒看了,心想也算是借花獻佛做了個人情。正這麽想着,旁邊周曉天就悄悄說了一句,“真是沾了陳老師的光了。”
聞言陳苒只是微微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這時有人從後頭拍了拍陳苒的肩膀,他轉過頭,見到是一個女學生正面帶懷疑地看着自己。在他轉過臉以後,女學生臉上的猜測全部化為了驚喜,險些叫出聲來,旁顧左右以後小聲說,“你好,呃,陳老師,你能給我簽個名嗎?我是你的影迷。”
她的位置并不在陳苒的正身後,這麽一動靜,周圍的人都發現了陳苒,有幾個人并不知道他,還相互咬耳朵嘀咕議論。陳苒沒放在心上,問,“簽哪裏?”
女學生忙不疊從包裏掏出了本子和筆,臉興奮得都紅透了,遞過來以前猶猶豫豫地說,“陳老師……你能寫下我的名字嗎?”語氣中不知為何帶上了一些撒嬌的意味。
陳苒已經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聞言并沒有擡頭,問,“你叫什麽名字?”她連忙報上了姓名,陳苒寫下以後簡單又加了一句,把本子還給她。
“陳老師,你不是在拍新的電影嗎?什麽時候能上映啊?”她關切十足地問着,又被旁邊的同學拍了肩膀,同樣激動萬分地問陳苒索要簽名。
陳苒并沒有想到會引起這樣的混亂,把接二連三遞過來的本子都簽上,随口回答着他們的問題。好不容易等到了廳裏提示将手機調至靜音的廣播聲,這場意外才落了個段落。
餘光瞥見周曉天面紅耳赤地坐在旁邊,陳苒大概猜到她在想什麽,卻沒有理會。
随着音樂會正式開始,一襲黑色燕尾服的秦嶼走到了臺上,向在場的聽衆鞠了一躬。
他的眼睛往臺下掃視了一輪,嘴角挂着腼腆而優雅的微笑。
陳苒覺得他似乎看到了自己,似乎又沒有,但他沒有在乎這件事。他跟秦嶼有兩年多沒見了,秦嶼這些年都在國外,上一回見面還是陳苒去裏昂拍外景。
他似乎永遠都是這個樣子,安靜得有些木讷,但一坐到鋼琴前,就有了能普照聽者靈魂的光芒。
音樂會結束時音樂廳裏響起了久久不絕的掌聲,過了很長時間才消弭。
散場後學生們談論得最多的并不是那三首舒伯特,而是最後的阿爾康。那是他從來沒有公開演奏過的曲目,衆人都為之驚豔,但那首曲子陳苒在巴黎的時候已經聽他彈過好幾遍了,現在來聽只覺得意境比當時更好,技巧方面,卻不是他所能指手畫腳的了。
有許多忠實樂迷前往了後臺希望可以一睹偶像的風采,還有多家媒體和評論員也去了那兒。
周曉天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挂着一臉猶豫,握着手袋不斷往後臺的方向望,試探性地問,“陳老師,你不去跟秦嶼打聲招呼嗎?”
那邊都是人,陳苒并不想明早見報,盡管在拍新片,但現在就炒作似乎快了一些。他搖搖頭,“你要去?”
被他這麽一說,周曉天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了。
她這一副猶猶豫豫的,說去也不是,不去又不甘心的模樣讓陳苒笑起來,問,“你吃過晚飯沒有?”
“啊?還沒。”她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的,不知道在遲疑些什麽,說完又看了一眼手表。
“我們可以到校外的餐廳吃晚飯。”見到她猛然擡頭看向自己,陳苒漫不經心地拿出手機,說,“秦嶼應該也沒吃。他的習慣你應該也知道,我讓他上我們去的地兒,這樣你就可以跟他說話了。”
好像沒有預料到還有這樣的福利,聽陳苒說完,周曉天臉上的掙紮和猶豫更明顯了一些。
陳苒看着這個半點不會掩飾自己想法的女孩子,見她最後咬牙似的點了頭,便說,“走吧。”
秦嶼每次開完音樂會,都會就近找一家咖啡店喝咖啡,無論那家咖啡店是不是有美味的咖啡。這是他的樂迷都知道的。
陳苒記得有一次,他下了戲,專門折返到音樂廳附近等他,兩人一同去喝咖啡。結果那家咖啡廳無論是拿鐵還是藍山,都難喝得沒辦法入口,秦嶼點的那份蛋糕也是乏善可陳,好在陳苒的芝士蛋糕還能吃,他們就一起把那塊蛋糕吃完了。回去的路上,陳苒上點評網去給了差評,而秦嶼則在旁邊指點着吐槽語句,開車的司機認出了他們,被他們的對話逗樂了,呵呵直說沒想到明星也這麽可愛。
還有一次,他們結伴進出一家咖啡館,被周刊記者拍到。第二天兩人被刊登到了周刊頭版,當時正值陳苒本科畢業,秦嶼也要出國游學,各路媒體鬧得紛紛揚揚,陳苒險些失去保研機會。
媒體總是愛跟風,這件事一報道,兩人各自的陳年舊賬就全部被翻出來了。這邊說陳苒跟合作過的導演、出品人關系暧昧,還曾經被潛規則,那邊說秦嶼的出身背景,父母是GAY和LES的形婚雲雲,為這堆事他們都弄得焦頭爛耳、自顧不暇。等到風平浪靜以後,就又開始為先前耽擱下來的事情忙碌,原本親密的關系不知不覺中消失不見,再見面時就成了僅僅是好朋友的關系。
所以也不怪周曉天這樣同時身為自己影迷和秦嶼樂迷的人,在聽說陳苒有秦嶼音樂會的票時,态度模糊暧昧。
從頭到尾,自從陳苒跟隋素之間的緋聞傳出來以後,他本來的性取向就已經不再重要了。他不喜歡向媒體和公衆交代自己除了演藝事業以外的事,但無論是圈內還是圈外,但凡注意到傳聞的人,都默認他已經出櫃了。
咖啡店是連鎖的,店內氛圍不錯,有很多動物裝飾。
還好人不算多,他們一同上了二樓,陳苒利用等待的時間給秦嶼打了個電話,放下電話後對滿懷忐忑和期待的學生說,“他稍後跟經紀人過來。”
“經紀人?”好像沒有料到這一出,周曉天愣了愣,但想想以後又理解一般點頭。
兩人各自點了一杯咖啡,還有可以果腹的華夫餅跟面包,吃着東西,在聊天的過程中消磨等待的時間。
很少有人在跟陳苒共處的時候還心不在焉,注意到周曉天幾次偷偷低頭去看手機,陳苒挑了一下眉,想着也是無聊,就拿出手機給江煜發了一條短信,問他睡了沒,住在酒店的什麽房間。
“唉……”周曉天把手機放到一邊,直起身子無精打采地吃着卡夫餅。
“男朋友不回短信?”陳苒端起咖啡杯,随口問道。
周曉天一聽愣了,忙不疊擺擺手,“不是男朋友啦。”她說完也端起杯子,假裝喝了一口咖啡,舔舔嘴唇,偷偷打量了陳苒一眼,問,“陳老師,你跟江老師是不是很熟啊?”
她的那些小動作剛才都盡收陳苒眼底,聽到她這麽問,陳苒并不覺得驚奇,淡淡笑了笑,說,“整個劇組除了副導,跟他最熟的人應該就是我了吧。他跟副導有多熟,你應該是知道的。”
江煜跟副導演之間無非就是在協調陳苒時間上的聯系,這個大家都知道。聞言周曉天輕微地松了口氣,又看了一眼黑着屏幕的手機。
周曉天往樓下的店門張望着,看到有人推門進來,定睛一看見到不是秦嶼,又失望地癱坐下來。
這時,桌上的兩臺手機中,有一臺震動了。
周曉天條件反射去握自己的手機,見到不是自己的短信,撇撇嘴巴,下意識往陳苒的手機上瞥了一眼。
陳苒從容不迫地喝着咖啡,看着手機屏幕的延時光在過了半分鐘後變暗,而江煜的名字也掩蓋在了黑暗裏。他通過手機屏幕的折射看到周曉天訝然得呆木的臉,拿過手機靠到了椅背上,劃開了屏幕鎖。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20
宮鬥和宅鬥劇一部也沒有看過,但這類技巧性的東西,完全可以旁敲側擊、無師自通。陳苒太知道怎麽不着聲色地打擊他人了,一個看似不經意的舉動,有意為之,足以打滅人的幻想甚至希望。
江煜的短信裏說明了自己下榻的酒店房間,陳苒看到暗下去的手機屏幕上出現了自己心滿意足的笑容,他眉尖一挑,放下手機繼續喝他的咖啡。
手機屏幕上仍然能夠看到周曉天略顯打擊的神色,這讓陳苒想起以前的自己,在他人戀愛的游戲裏被株連,莫名其妙就被折騰得死去活來。
為此他并不同情周曉天,要麽是因為他覺得走過來以後一切都算什麽,要麽,他就只是單純喜歡看別人經歷自己所經歷過的難堪。
門口的鈴铛又一次響起,陳苒托着腮往樓下看,轉而對周曉天笑說,“你的偶像到了。”好像剛才确實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周曉天怔了怔,挺起腰肢往下一看,果然是秦嶼和他的經紀人尹徵一道上了樓。她一個激靈,立即又轉過身看他們走上樓來。眼看着剛才還在遠處的鋼琴家走到自己面前,并且比照片上更加英俊和淡然,周曉天倒吸了一口冷氣,臉先紅了起來,磕磕絆絆地叫,“秦、秦嶼。”
“你就是陳苒的學生吧?”秦嶼禮貌地對她伸出手,“他電話裏說起你。”
周曉天有些無措地看了看陳苒,忙握住他的手握了握,接着也和尹徵握了手。尹徵年紀與陳苒他們相仿,帶着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比起經紀人,更像是跟秦嶼一樣的藝術家。聽說他以前是有名的樂評人,鋼琴也彈得很好,灌錄過唱片,但自從聽到秦嶼現場以後就放棄演奏,成為他的經紀人陪在他的身旁。
盡管周曉天顯得局促,但三個男人倒是從容自在。尹徵叫來服務生,等秦嶼點單,後者看着菜單遲遲沒法決定,又聽了幾句陳苒的建議,最後點了和陳苒一樣的東西,而尹徵只要了一杯黑咖啡。
“這麽晚了還喝黑咖啡,不好吧?”陳苒笑着對尹徵說。
尹徵無所謂地聳肩,“晚上回去還要加班的。秦嶼後天去鄭州,要做點準備。”
陳苒驚奇,“不在北京多呆兩天?”
秦嶼搖搖頭,“就是回來工作的,忙。”說完,他看到周曉天一個人坐在旁邊觀察他們三人,微笑問,“剛才的音樂會還滿意嗎?”
她原本只打算靜靜聽他們說話就好,沒想到秦嶼這麽體貼,還過問她的感受,連忙點頭,“嗯,特別是《小夜曲》,最喜歡了!”
“呵,那曲子他高中時候就在練了,屬于最拿得出手的曲目之一。”尹徵笑着說。
周曉天記得舒伯特的《小夜曲》也灌錄在秦嶼的第一張CD裏,她抿了抿嘴唇,大膽問,“你這回巡演,要在國內的哪些城市呀?”
秦嶼歪了一下腦袋,似乎記不太清的樣子,還是尹徵代為回答,“北京、南京、上海、廈門、長沙、鄭州、重慶、成都,還有武漢和西安。”
“都是在高校裏舉行嗎?”周曉天聽他能夠如數家珍地悉數報出站點,不免嘆服。
尹徵微笑搖頭,“不是,也就北京這站是。”
聊到深夜,考慮到周曉天住得遠,怕打不到計程車回去,他們幾個結了帳離開咖啡店。
時近中秋,北京的夜晚涼而幹燥,風吹到臉上好像毛孔裏的水都被卷走一般。把周曉天送上計程車,陳苒看到秦嶼不适地搓了搓雙手,笑道,“還是不習慣這裏吧?”
“嗯。”秦嶼不好意思地笑笑,望着計程車開走,問,“她是你的……?”
陳苒扁了扁嘴巴,不予茍同地搖了搖頭,見到他不解的目光,忍俊不禁,叫了一聲他身後的尹徵,“尹徵,在學校音樂廳舉行音樂會,是你的主意,還是秦嶼的主意?”
尹徵意味深長地笑笑,反問,“你說呢?”
下一秒就見到秦嶼略微凝結起來的神色,陳苒和尹徵同時壞心眼地笑了。
笑完陳苒輕咳了兩聲,擡起手以示抱歉,又說,“但是,他現在應該已經不在學校了吧?”
秦嶼搖搖頭,“我不知道。”
他們說的是秦嶼的竹馬,秦嶼一直都很喜歡他,可那孩子像個小天使似的,善解人意,卻一點污穢的想法也無,說白了就是不開竅。當年因為陳苒和秦嶼的事被曝光,那孩子家裏又出了事,他們兩人就斷了聯系了。秦嶼關于他最後的消息,不過就是他在今天舉辦音樂會的那所學校裏讀研。
“沒有聯系嗎?”陳苒感到惋惜。
秦嶼還是搖頭,不知是表示不願再說還是不知道,也問他,“你呢?跟你哥怎麽樣了?再就……有伴了嗎?”
三十歲不算什麽,可玩也玩不起來了,陳苒想起江煜,不知道要怎麽定義這個人之于自己的意義。因為,他并不知道那個人是如何定義自己的。
陳苒淡淡一笑,只說,“不知道。”
“就是還沒定下來了?”秦嶼笑道,“什麽人你搞不定?”
陳苒開着玩笑,“你我不就搞不定嘛。”
秦嶼哂笑,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
攔下了計程車,陳苒才知道,原來秦嶼和江煜住在同一家酒店裏。他正有去酒店找江煜的打算,如此一來,他扶着計程車的門,有些遲疑究竟要不要坐進車裏去了。
尹徵坐在副駕駛座上開玩笑,“怎麽?想跟我們回去啊?沒關系啊,我們的房間隔得挺遠的。”
“還就去了,怎麽着?”陳苒說着就坐進了後座,關上門。
秦嶼驚訝地看着他,“你搞什麽?”
陳苒聳肩,“想和你徹夜讨論一下《扶桑》原聲帶的問題。”
這話讓其他人都哭笑不得,尹徵和秦嶼對視了一眼,感嘆道,“大明星,你消息挺靈通啊!我們可才和貴公司接洽呢!”
“噓——”陳苒豎起手指,“低調、低調。”
尹徵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轉身坐回去了。
陳苒看秦嶼還是一臉不解,遂湊到他耳邊說道,“我家那個和你住同一家酒店,我去看看他。”
“這樣?”秦嶼訝然,興味地笑笑,“我也去看看?”
陳苒毫不介意,拿出手機給江煜發短信,攤手說,“行啊。”他又去他耳根底下說,“他思想很開放的,3P不是問題。”
這回連秦嶼也瞪他了,“那人太可憐了,跟着你忒受罪。”
他低頭編輯短信,笑笑說,“他要真能跟着我就好了。”
下車以前,他們幾個還在開玩笑,說要是被娛記拍到兩人同時進了同一家酒店,會有什麽後果。結論卻都成了為新電影和巡回音樂會做宣傳了,有些東西見多了,要再生氣,變得非常難。
人都是會麻木的,蜚短流長,過耳雲煙。他們年輕的時候想不明白,等到風輕雲淡以後才發現,當時會那麽在乎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不過是自己不夠強大,無論是內心或能力。
陳苒想起自己主演的第一部電影,裏面有一場戲是這樣的:
作為繼母的女主角遭遇男主角的告白,那時男主角的父親已經去世,家裏的生意都交給女主角打理,外頭的人都在說,她嫁給老男人不過是圖他家的錢,看吧,這個寡婦又要跟老男人的兒子搞到一塊兒了。
女主角搖着頭,語重心長地對陳苒所扮演的男主角說,人言可畏。她真的是因為愛他的父親,才嫁給他的,但疾病和死亡又怎麽是她能夠阻止的呢?憑什麽要她承擔他人命運呢?你不要喜歡我,我不是為了讓你喜歡我才留在這裏的。
她說了很多,從一開始的聲淚俱下,到後來的低聲絮語。
而陳苒卻只有一句,“但這都是我愛上你的原因,我又怎麽能因為同樣的原因,就不愛你了?我可以離開這裏,卻離不開你了。”
彼時他年紀小,這一條卻是一次通過,足以讓整個劇組的人,包括導演在內,都對他大加褒獎,稱其為天才。因為一個鏡頭、一句臺詞,隋素把賭注壓在了陳苒的身上,而陳苒的艱難也随之而來。
接連想起拍《盲從之冬》時自己在劇組受到的待遇,陳苒在走出電梯以後搖了搖頭。
他獨自尋找那個江煜自己發給自己的門牌號,終于在盡頭的倒數第二間站定。
“叮咚。”
門鈴聲讓陳苒怔了怔,他雙手放進口袋裏,等待這扇門的打開。
剛才他已經在短信裏面告之,晚上他要來。
果然沒過一會兒,江煜就來開門了。陳苒低着頭,正看到江煜腳上穿着酒店裏的拖鞋,為此他笑了笑,感覺自己像一個約炮以後前來的陌生友人。
“怎麽了?”江煜奇怪道,“不進來嗎?”
因為在房間裏,江煜穿得比較随意,襯衫也從皮帶裏面扯了出來,衣角留有一些折痕。陳苒拉住那些折痕,想了想,問,“江煜,你敢不敢和我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21
江煜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家門口的少年,手仍然放在門上,遲遲沒有松開。“你怎麽來了?”語氣上聽起來好像兩個人并不該再見面一樣。
陳苒怔了怔,餘光掃了一眼手上拿着的雨傘,見到水滴沿着傘骨流淌下來,很快在地面上積了一片水。
他隐約從那片雨水裏看到了自己的臉,這張被報紙和雜志上描寫為“第一美少年”的臉。然後,陳苒擡頭對他咧嘴一笑,露出皓白又整齊的牙齒,眼睛裏也仿佛聚斂了雨天裏僅剩的那點天光,“我餓了,來蹭飯。”
江煜的表情總是很溫和也很細微,讓陳苒沒有辦法像觀察別的人一樣,一眼将他看穿。就像現在,陳苒不知道他是不是相信他——雖然他自知這是一個蹩腳得可以的謊言。
不知道有沒有時間的暫停,江煜說,“先進來吧,外頭冷。我也才回來。”說着把陳苒讓進了屋裏。
他這麽說,陳苒才發現他身上的衣服都還沒換,風衣的邊緣仍留有一些雨水沾濕的痕跡。陳苒進了屋,将雨傘丢進門邊的水桶裏,搓了搓發涼的雙手,“你才從學校回來嗎?”
“對,正好去超市買了這兩天的食材,你來巧了。”江煜找出拖鞋給他,一邊把自己的風衣脫掉,一邊往房間裏走。
陳苒目光一路追着他的背影,想到今天早上聽到的消息,快步跟了上去。
正巧江煜又從裏頭折出來,兩人撞了個滿懷,陳苒的下巴生生磕到了他的肩膀上,痛得叫了一聲,揉的時候才覺察,原來江煜長得挺高的。起碼,比自己高了。
“疼得厲害嗎?我找點藥給你。”江煜微微低下頭問。
陳苒現在不在乎這張臉變成什麽樣,撇撇嘴,“不用了。”可是,看到江煜依舊有些擔心地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下巴看,他突然就笑了,“你的肩膀可真是夠硬的。”
江煜看他是真的沒事,微微一笑道,“我骨頭是硬。”
這話讓陳苒想起《青與白》裏的一句臺詞,他跟着江煜走到廚房,拉開餐桌旁的椅子兀自坐下來,懶洋洋地說,“聽說骨頭硬的人,性格都特別倔。你看起來倒是很好欺負啊。”
江煜從購物袋裏把食材拿出來,沒有回頭,聲音裏帶着笑意,“你聽誰說的?”
“嗯……電影裏說的。”陳苒當然不能告訴他,這是一句自己說過的臺詞。
這個時候,江煜偏過頭看了他一眼,陳苒清楚看到了他嘴角勾起的弧度,“那都是為了推進劇情才說的。”
因為那點點弧度,陳苒反應慢了一拍,接着揶揄道,“你又知道?電影都沒看過幾部吧?”
他好像永遠不會生氣一般,依舊在忙着準備晚飯,說,“的确沒看過。但我想,電影裏的每個鏡頭、每場戲,制作起來都是需要耗費時間和機器的,這樣一來就會耗費經費。一句臺詞多多少少會占幾秒鐘——也就是幾幀,這也會耗費成本。如果對劇情沒有作用,不是浪費了嗎?”
陳苒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畢竟,他拍的都是大導演的電影——除了他哥哥那部。大導演都會有資金豐厚的投資方,拍攝經費這種事情也從來輪不到陳苒去考慮。
明明自己才是真正接觸電影的人,卻被這個門外漢說教,陳苒心裏不太服氣,嘴上卻說,“看不出來啊,你倒是知道挺多東西的嘛。學過?”
“沒有。不過很多東西都是舉一反三。”江煜的動作停了停,似是被什麽牽絆住的樣子,末了轉身對陳苒笑了笑,說,“每一件事情都是有成本的,有時候眼前看不出來,但将來要付出代價。”
聞言陳苒的心突然用力地跳了一下,繼而節奏也變得慌亂起來。
江煜說完就轉身過去了,但陳苒的腦海裏仿佛還印着他的笑顏,他才知道,原來江煜笑起來才是真正的好看。
陳苒忽然站起來,走到江煜身邊,擡頭看了他一眼。
江煜看他的眼神帶着不解,笑着問,“要幫忙?”
“嗯。”陳苒拿起一根胡蘿蔔,皺眉道,“怎麽長這麽醜?”
“我去得遲,這棵算是比較新鮮的了。”江煜找出一把刀子遞給他,“給,小心手。”
陳苒以前在家裏沒少幫媽媽幹過廚房裏的活,聽到他的囑咐,心裏還不屑地笑了笑。但是沒有想到,手上的刀并不好用,陳苒才把折疊水果刀打開,用力一削,反彈回來的刀刃就打到了他的手指上,痛得他皺起了眉頭。
見狀江煜也皺起眉,放下手裏的菜刀,打開水龍頭洗了洗手,叮囑道,“別碰,讓我看看。”他把手在衣服背後擦了擦,不由分說就拉過了陳苒的右手,把他手裏的水果刀丢到了砧板上。
那一聲很響,陳苒看到刀刃上帶着的紅色鮮血濺到砧板已經切好的土豆上,染成奇怪的顏色。
這算不算是一個特寫,用來暗示主人翁的心思?
陳苒想起那些隐晦的橋段,勾起了嘴角。
江煜打開純淨水的那個龍頭,拉着陳苒的手放到底下去沖。涼水擦過傷口,很快就沖掉了上面的血跡,也模糊了傷口的位置。
他看着江煜的手,他的手腕,還有他的上臂——江煜把襯衫袖扣折起了半截。
“傷口不深。”江煜捧起他的手來看,“貼個創口貼就行了。”
他真是好看。陳苒突然覺得。英俊的人、漂亮的人,陳苒見得多了,但他從來沒有對誰這麽想過。江煜低下頭時,陳苒看到他長長的睫毛和厚厚的眼鏡片,還以為睫毛會碰到眼鏡片。
想到這個,陳苒突然笑起來。
“怎麽了?”江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陳苒笑着搖頭,擡起另外一邊手,在江煜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上前一把摟過了他的腰,貼到他的懷裏。
江煜仍然捧着他的右手,這姿勢,仿佛他們是兩個即将要起舞的人。
但江煜的另外一邊手遲遲沒有擡起。
“陳苒?”他的聲音聽起來更迷惑了。
“江煜。”陳苒擡起下巴,擱到他的肩頭,那兒沒什麽肉,咯得他有些疼,“我要回國了,明天就走。”今天早些時候,梅琳告訴他關于這次風波,公司做出的決定:暫時回國休息、學習。
因為他們擁抱着,陳苒根本看不到江煜的表情,只覺得他的耳朵涼涼的,跟自己的體溫出現了溫差。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江煜把手放到了陳苒的背上,輕輕拍了拍,安慰的語氣像是在哄小孩,“一路順風。”
陳苒皺起眉,懊惱地推開了他,手也甩開。
江煜看他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好像在審視什麽疑犯似的,看得陳苒渾身不自在。
他隐約猜到江煜在想什麽,撇撇嘴,滿不在乎地說,“反正我就是來玩的嘛,時候到了就走呗!”
江煜眨了一下眼睛,情緒好像都淡化在了眼鏡背後。他點點頭,問,“那天在酒店裏見到的人,是你的家長?”
陳苒一愣,回想了一下那天江煜去酒店咖啡廳找他的情形。當時隋素走來跟江煜問了聲好,陳苒生怕他說太多暴露身份,随意敷衍了幾句就和江煜道別,拉着隋素離開了。
說是家長,或許也不無不可。怎樣的長輩能這麽肆意地折騰他的生活呢?陳苒笑着點頭,“對啊。”
江煜若有所思地點頭,沒有追問更多。
從東京飛往上海的班機上,陳苒還在想,他們兩個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遇見了吧?
然後他意識到自己用了“恐怕”這個詞,又想到江煜說的,電影裏的每一句臺詞都應該有意義。思及此,陳苒自嘲地笑了笑,翻開放在面前的劇本——《盲從之冬》。
編劇,隋素。導演,隋素。
他被公司勒令不得出現在公衆面前後不久,隋素在離開東京以前把這個劇本快遞送給他,讓他在休息的這段時間裏讀好這個劇本,弄懂裏面一個叫做“麥倬如”的角色,在劇組開機以後進組。
但究竟是什麽時候開機,就跟陳苒什麽時候能解封一樣,是不得而知的。這讓陳苒産生了一個感覺:他被雪藏時間的長短,和隋素的決定息息相關。
前一天晚上,陳苒通宵把劇本大概看了一遍,內心的震驚不可言說。
這是一部同志電影,比起《甜蜜》,要大膽許多。陳苒不禁懷疑自己要是接了這個角色,會不會直接被j□j給封殺,或者,就算僥幸拍出來了,會不會被大刀闊斧地剪掉。
好幾場裸|露的床戲,跟一個男演員。
陳苒被雪藏的時間不算太長,第二年,因為隋素的一意要求,還不惜聲稱要幫陳苒支付公司的巨額違約金,只為了他有一個自由之身,能夠出演《盲從之冬》。公司自然不肯放過陳苒這支股,何況隋素也是公司的董事之一,最後他們松了口,陳苒也進了劇組。
為了拍這部電影,陳苒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他終于和一個男人在床上滾到了一起,這一年,他恰好滿十八歲。
陳苒翹着腿,手板支頤,百無聊賴地用江煜的電腦上網。
酒店的無線速度很快,他很快在國外網站上把那部沒有能在國內上映的老電影找出來,下載到電腦裏。
“江煜。”他把那個視頻文件打開,轉身問正坐在床尾看書的江煜,“你看過這部電影嗎?”
江煜的目光從書中轉移到陳苒臉上,然後再轉移到他背後的電腦屏幕上。
他推了推有些滑下來的眼鏡,搖搖頭,但看到片頭過後的第一個景,眼裏閃過了驚訝的神色,“這是在日本拍的?”
“嗯。”陳苒起身走到他身邊,跪到床上坐下來,笑着說,“我去劄幌拍的。記得嗎?”
不消他來回答,陳苒已經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确定的答案。
他擡起胳膊搭在江煜的肩膀上,笑意順着氣息灌進江煜的耳朵裏,聲音卻是幽幽的,“你看,你記得我。你忘不掉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22
溫泉旅館裏那被煤油燈渲染得朦胧而暧昧的小房間,榻榻米上的那床被褥像一座會蠕動的小山,而這山突然崩塌了。
少年腰一挺就翻到了男人的身上,緊緊張張地解開他的紐扣,而少年身上的浴衣也在撕扯當中滑落下來。白皙消瘦的肩膀在晦暗的燈光下陰影重重,少年心慌意亂,薄薄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像一張拉滿了的弓。
他的指甲剪得齊整,卻還妄想扣緊男人健碩如古銅的肌膚裏,指甲蓋上透着蒼白,指間卻都滲出汗珠子來。
頂入的那一刻,少年眼睛裏迸出了淚水,他開始抽泣,但他們都沒有時間哭。男人扣着他的腰杆,手指按壓在他那塊往下凹陷的尾椎上,像是一種鼓勵,更像是一種敦促。
汗水被埋在毛孔,喘息哽咽在喉頭,窗戶上的疊影也因為燈光而晃動。
紅透了眼睛的少年眼睫被水光打濕,他眉心緊緊蹙着,仿佛自己在一心一意地做着某件事情。而他的确在一心一意地做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