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件事。

高|潮來臨的那一刻,男人的四肢都像藤蔓一樣纏到了他的身上,像是要把他勒緊,更像是要與之同歸于盡。

顫抖的字節從少年的嗓子裏發出來,他抓着男人濕漉漉的頭發,鳴泣着,“老師……老師……”

用電腦播放的影片,自然沒有家庭影院甚至大熒幕上的效果,但那些細節都聚攏在十四吋的黑邊裏,在沒有開燈的房間發出瑩瑩的光,用喘息的波動勾引着什麽。

直到這一幕淡去,陳苒才轉過眼睛看坐在旁邊的江煜。他眉間纏着一些不明不白的情緒,被光線鍍成更為不明不白的色澤。陳苒看不懂他,笑出聲來,調情一般伸出手去揉他的耳垂,繼而鑽進他睡衣的領口,摩挲着頸子底下那一塊堅硬的骨頭,問,“吃醋了?”

江煜看得認真,聞言微微一怔,轉眸看了他一眼,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見他這副模樣,陳苒便沒有再打擾他,安安靜靜地陪着他把《盲從之冬》看完。

這是一個悲慘的故事,男人并非是少年的老師,他們之間的結緣,是因為一樁生意。

少年有一個不負責任的母親,年輕時在酒店裏陪酒,人老珠黃之後卻戒不掉紙醉金迷的生活。在超市兼職當收銀員,放蕩、招搖,時不時和有婦男勾搭在一起,賺到的錢先給自己買酒買煙。

起初是為了賺學費,少年去了母親以前工作過的酒店,學着母親的模樣招呼客人。但後來耳濡目染,越陷越深,打工的事情被學校發現,正在念高二的他被開除,流連在聲色犬馬的酒吧街裏。

男人是大學美術老師,畫室需要人體素描模特,經朋友介紹認識了少年。

那場在雪夜裏的相識,是這樁悲劇的開始,抑或終結。居酒屋裏少年笑得明亮的眼睛深深将男人吸引,他答應第二天去男人的畫室,脫個精光,給他和他的學生當人體模特。

他們的人生因而交錯,男人為了他,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身敗名裂。少年最後也死在了列車開來的鐵道上。

電影結束後的一段時間裏,房間裏什麽聲音都不剩。無論是江煜還是陳苒,呼吸都很平靜,平靜得如同房間裏空無一人。

這有點像電影裏的一個情節:美術老師停下畫筆,靜靜看着冷得發抖的少年,等他什麽時候終于不再忍耐,或者牙齒冷得發出打架聲。

一切都很安靜,少年的頭微微低着,腰脊上似是結了霜,但他的呼吸很平靜,靜得像一個死去的人。——暗示他最後是一個死去的人。

想到這裏陳苒忍不住了,他推了一下江煜的肩,不悅道,“怎麽樣?說點兒評語吧。”

江煜注視着他,似是想到了什麽,嘴上卻問,“你拍這部電影的時候,才剛滿十八歲吧?”

“十八了啊!”陳苒撇撇嘴,湊過去不懷好意地笑,“怎麽?我在電影裏跟別的男人滾床單,你不高興了?電影裏演的都不是真的,這個江老師你應該是知道的吧?拍這個的時候,我和對手的那裏都是封住的。”

任憑陳苒臉上如何神采飛揚,江煜的目光卻一素平靜,他聽他說完話,突然說,“以後不要叫我‘江老師’了。”

陳苒心裏“咯噔”了一聲,臉上卻是忍俊不禁的模樣。

他抱住江煜,往他的頸窩蹭了蹭,含笑問,“你真的吃醋了?”

“陳苒。”江煜的手在他的腰上輕輕拍了拍,看進他的眼睛裏,“你有很多過去,我也不可能是一片空白。就算是這樣,你也想和我在一起嗎?”

江煜第一次如此認真而正面地談到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意識到這一點,嬉笑的神情很快就從陳苒臉上褪去了。他放開他,和他面對面地坐着。

半晌,陳苒擡起眼看正在等待答案的江煜,微微眯了眯眼睛,聲音冰冷而僵硬,“你看這部電影,想到什麽了?”

聞言江煜并沒有表現出驚訝,相反,一抹憂愁隐在了他眼底,他反問,“你希望我想到什麽呢?”

陳苒被問得胸口一堵,他自嘲一般笑笑,還是問,“你想和我在一起,敢跟我在一起嗎?”

“這是一部好電影。”江煜竟然轉而說,他看着陳苒愣住的表情,伸出手摸到他開始發燙的臉頰上,“你演活了。”

這話在一瞬間壓到了陳苒心裏某個最敏感的區域,他登時站起來,拽住江煜的手,身子往下一壓,他們就都倒在了床上。

“江煜……”他的聲音因為羞怒而劇烈顫抖着,“你記得的吧?你怎麽能忘記呢?”

江煜看着他眼睛裏晃動的光,問得沒有一點疑惑,“記得什麽?”

“隋素。”陳苒說。

“我應該記得嗎?”好像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頸子已經被陳苒雙手掐住,他無視着陳苒手上的力道,繼續問,“你希望我記得嗎?”

手上的力度越來越緊,江煜喘不過氣,臉漲得通紅,可他沒有反抗,任憑陳苒掐緊自己,在皓白的頸項上留下清晰的指痕。

“老師……”陳苒驚駭地看着他因為不能呼吸而痛苦的臉,看着這張臉漸漸和隋素的容顏重合。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模糊了視線。

那個悉心教導他的人,在寒冷的冬夜給他一杯溫好的清酒的男人。

他總是微笑,溫和又開朗,好像所有的光明和美好都落在他的手上,而他負責制造更多,傳遞給他人。

就算是悲劇也孕育着希望。

希望總是源源不絕,從未斷過。直到它厄然而止。

《盲從之冬》是隋素的最後一部電影,為了拍這部電影,他們在劄幌取景。

在那裏,陳苒和江煜再度相遇了。

他跟住在同一條街上的江煜說,他來日本玩。

他穿着浴衣往外跑,木屐踩在雪上發出松松軟軟的聲音。

那時江煜是和隋素見過面的,當着陳苒的面。

但時間太短,陳苒自己也忘記了。他生怕江煜知道自己是個演員,一味地支開隋素,當時是什麽情形呢?隋素見到江煜時,是什麽表情,而江煜又是怎麽表現的呢?

統統忘記了,十二年太長,而三分鐘,太短。沒有人記得了。

非要回想,陳苒只知道拍攝後期隋素改了劇本,改了結局,很多前面拍過的戲都要重新拍攝。劇組開了天窗,時間不斷延長,過了冬天,還有春天。

最後的一抹希望被導演删除了,美術老師的兒子死了,少年也死了。

什麽都不剩了。

可是當時的陳苒在做什麽呢?

“江煜,江老師……”他抹掉眼淚,忽然笑起來。

終于重新得以呼吸的江煜并沒有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看着居高臨下的陳苒,皺起眉,想要伸手去擦他的眼淚,卻被他給阻止了。

陳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逼視着他,恨道,“你記得他,你一定記得他的,對不對?”

江煜遺憾地搖了搖頭。

“你怎麽能不記得他?你的事他都知道,你怎麽能連他是誰都不知道?”陳苒不願意相信,“全世界的人都記得他,他最在乎你,你卻不記得他!”

江煜垂下眼簾,“原因我一開始就說過了,我的學生很多……”

“可你後來和他見過面的!”陳苒指着那臺已經進入屏幕保護程序的電腦,“在東京的時候,你們見過。後來在劄幌,也是見過的。你不單單是見過他學生的時候,他後來成了大導演,你們也是見過的,你怎麽能不記得?”

而誰能記得?陳苒也知道,怎麽會記得?一個不放在心上的人,短暫的會面,怎麽會記得?

可他還是執拗地問了這樣愚蠢的問題。關于那些不公,單單想一想,就會咬牙切齒地恨。

這個時候,江煜于心不忍地望着他,不知咽下了多少猶豫,終于說,“我那時都是去找你的啊。”

陳苒生生打了個寒戰,他捂住痛得就要裂開的額頭,好似那年的白雪都随着回憶把冰雪的溫度灌進他的腦子裏。

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的響聲,冰淇淋的甜味,溫泉的暖流,玻璃器皿的光彩,全部都冷卻下來,沁透進陳苒的身體裏,冷得他連意識都模糊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23

晚上的飛機,淩晨抵達。

陳苒坐在航站樓裏,望着外頭那些運轉的飛機,它們漸漸被掩蓋在夜色下,但導航燈卻依舊刺眼。周曉天坐在他身邊,兩條腿并在一塊兒,顯得十分局促,陳苒時而餘光掃到她,卻沒有放在心上。

很快,江煜拿着他們兩個的身份證和登機牌走回來,分別遞給他們,然後坐到了陳苒身邊。

周曉天突然挺直了腰,面色通紅,表情顯得有些扭曲,她緊抿着嘴唇定定看着江煜。在江煜擡眼與她微笑對視時,她驀地紅了眼睛,起身說,“我去上個洗手間。”

“她失戀了。”陳苒看着她快步走開的背影,似笑非笑地說。

江煜轉頭看他,皺起眉頭,略帶不悅地提醒道,“陳苒。”

“我請她聽了場音樂會,她就以為我喜歡她,還緊張兮兮的,忐忑反複不知道怎麽拒絕我。”陳苒笑道,“你說可笑不可笑?”

他目光裏充滿了擔憂,“你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陳苒先是一愣,繼而調笑道,“你不是來開會學習的嗎?”

江煜靜了幾秒,低頭握住他的手,說,“我先送你過去。”

如此衆目睽睽之下做出這樣的動作,換做別人陳苒都還不太信,更毋庸提是江煜。他急忙把自己的手從江煜手底抽出來,瞪着他說,“這裏可是首都機場。”

江煜卻笑道,“你也會怕?”

陳苒被這話給噎住,冷冷一笑,“我怕?笑話。要是被什麽人拍到,登了報,你工作還要不要了?人民教師。”

誰知江煜緩緩搖了搖頭,但并不說明這個動作的含義。

陳苒料到他不會多說,撇撇嘴,“我都三十歲人了,又不是小孩兒。還要你擔心?”

“其實你擔心一個人的時候,不管那個人多少歲,在你眼裏都是不更事的小孩子。”江煜似是随意地說着,看到周曉天走回來,擡頭對她微笑。

被他那句話說得愣住的陳苒回過神來,也對周曉天笑了笑,見她神色不對,問,“怎麽一副狗仔的臉色?”

周曉天怔了怔,坐回了陳苒身邊,刻意避開去看江煜,小聲道,“陳老師,我剛剛好像看到何弋儒了。和他的助理,剛取的登機牌,往這個方向走了,你看到人了嗎?”

聽到這個名字,陳苒也錯愕。他問,“是國內航班?”

“應該是吧。”周曉天想了想,又确認地點頭,“是的。”

陳苒指了指她握着的手機,“查。”

“你們說的人,是誰?”江煜看他們兩個态度古怪,好奇問道。

陳苒看周曉天在查航班,冷冰冰地說,“隋素生前的男友。——他唯一承認過的男友。”

江煜愣了一愣,又問,“也是明星?”

本來陳苒聽到何弋儒的名字,不太爽快,可看到江煜這态度,一下子被逗樂了。他拿出自己的手機,啧啧搖頭,“你這個山頂洞人啊,那可是拿過好幾尊大獎的影帝诶!”說着,上網把何弋儒的近照找出來給江煜看。

江煜看了一會兒,恍然道,“原來是他。”

“你認識?”陳苒訝然。

“看過他演的電影,還有他拍的廣告。”

陳苒想起他和江煜第一次去看電影,就是何弋儒和劉奕辰主演的《甜蜜》。但他不太确定江煜所說的是不是這部電影,因為何弋儒出道得早,隋素死後也沒有息影,作品挺多的,今年賀歲檔就有兩部上映。

他本想和江煜再談一談《甜蜜》,可是想到他們昨晚剛剛一起看完《盲從之冬》,劉奕辰就是其中和陳苒演對手戲的另一位男主角,為此,陳苒還是換了個話題扯到了別處去。

江煜是個很配合的聊天對象,不是主題明确的對話,他不會對問題刨根究底。在他們把話題說到了塞班島的風光以後,陳苒突然想起來,他和江煜看完《甜蜜》以後,江煜說過,劉奕辰是實實在在同性戀。

陳苒起初還不信,一直到拍《盲從之冬》,劉奕辰和他的設計師伴侶出櫃。——不過那時的陳苒沒有記起江煜說過的話,當時的自己,水深火熱,亂七八糟。

上了飛機以後,陳苒和周曉天依舊在頭等艙的座位處停留。

沒過一會兒,他就見到自己的預感變成了現實。

何弋儒帶着他的助理也來到了頭等艙,兩人四目相對,看了好幾秒鐘。最後何弋儒“呵”地招呼一聲,更像是一聲冷笑,毫不避諱地移開了自己的目光,當做視而不見。

陳苒也沒有搭理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起了雜志。

兩個影星在飛機上相遇不奇怪,甚至兩個影帝級影星在飛機上相遇也算不上巧合。他們都和隋素息息相關,能夠遇到的幾率大得很,可那都應該是隋素生前。

事實上,隋素去世以後,陳苒再沒有和何弋儒見過面,無論是在私底下還是公衆場合。他願意讓他們兩個的關系像媒體所說的那樣水火不容,而何弋儒也是這麽做的。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在飛機上碰見。那年陳苒為了拍攝《盲從之冬》,搭乘了飛往劄幌的班機,當時,也在飛機上跟何弋儒相遇。

一月底,剛剛過完國內的農歷新年。

飛機降落在新千歲機場,陳苒在助理馮柳媛的陪同下,一道走出了關卡。他來得低調,又被雪藏了一年,什麽都不用遮掩,平時如何就如何,完全沒有被認出來。

倒是何弋儒,他去年夏天的電影今年初在日本公映,他和導演來宣傳。事先不知是被當地媒體挖到行程,還是他主動私下透露,出口處聚集了不少他在日本的影迷,一個個激動得好似随時都會暈倒一樣,滿心熱盼着自己的夢中情人。

這樣鮮明的對比,讓尴尬先一步出現在馮柳媛臉上,她把圍巾往臉上拉了拉,朝戴着鴨舌帽低頭推行李的陳苒笑得窘然。

原先面無表情的陳苒看到女生這副模樣,咧嘴笑了,伸出手指撚掉不知什麽時候粘到她臉頰上的一根細短毛線。

《盲從之冬》的劇組去年年底就來了,拍的都是B組的戲。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平均年齡不超過三十歲,熱鬧又寂寥地留在當地過新年。

陳苒因為和公司的糾紛問題,一直拖到現在才進組。前些日子他和隋素通電話,隋素還說如此也好在家裏過個年。

可是,想到過年時家裏的那個境況,在電話這頭的陳苒苦澀地笑,沒有聲音。

他們走出機場,站在路邊找接機的人。沒過一會兒,馮柳媛就拉了拉陳苒的衣袖,指向一個不遠處一個正在東張西望的矮個子青年,“是不是他?”

對方很快也注意到他們,定睛一看确認是陳苒,臉上立即攤上了憨厚可掬的笑,走過來就鞠了個躬,用蹩腳的中文說,“你好,在下藤本聰,是A組的劇務。隋素導演吩咐我來借你們。”

他剛剛說完,裏頭那群瘋狂影迷就簇擁着他們的超級偶像出來了,弄得機場外頭亂了一陣。

陳苒的行李車被秩序變亂的路人撞到,藤本聰眼疾手快,立即和馮柳媛一道扶住了那車行李,推到比較空餘的地方去。

“車在哪裏?”看到這麽亂糟糟的,陳苒有些心煩,問滕本聰。

他的日語讓劇務瞪圓了眼睛,回過神來連忙指路,也用日語說,“請,這邊請。”

陳苒連忙和他們兩個一起把行李車推過去,手忙腳亂地把幾箱行李都丢到後備箱和後座上。

上車以前,陳苒回頭看了一眼那群鼎沸的人。何弋儒在保安和助理的幫助下往保姆車的方向走,還回頭朝熱情影迷揮手。

保姆車的門早就打開,何弋儒上車以前,往人群外頭望了一眼。

陳苒看得清清楚楚,他朝自己笑了笑。他回視着何弋儒充滿戲谑之意的眼神,淡淡地勾起嘴角,也不去看他有什麽反應,轉身鑽進了車裏。

劄幌的雪祭還沒開始,城市的各處都還在做着初步的準備,看不出一點兒熱鬧的模樣。滕本聰是函館人,在讀大學的時候學過中文,出來卻找了份不相幹的工作,只因為大學期間培養起來的對電影的熱忱。

他告訴陳苒,劇本裏某一場很重要的看夜景的戲,已經定在函館出外景了。如果到時候時間允許,還可以帶大家四處逛一逛。

或許是因為他知道陳苒會說日語,彼此沒有了交流的障礙,談天起來說得天花亂墜。陳苒的日語畢竟只學了一年多,語速太快的時候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但他無心去聽,也就不為此着急。

另一位男主角終于要進組的消息早就在劇組裏傳開來,陳苒他們在旅館裏面安置好,馮柳媛立即去附近的商店買了熱飲,跟着他一塊兒到片場。

當時隋素正跟劉奕辰說戲,見到陳苒來,就把劇本交給了劉奕辰,讓他自己繼續細細揣摩。

他摟過陳苒的肩膀,往導演椅的方向走,笑着問,“旅途還順利嗎?”

“嗯。”陳苒手裏拿着一杯熱可可,連忙遞給他,“這個,剛買的。”

“謝謝了,真細心。”隋素招呼陳苒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這幾天光線好,我想抓緊時間把那幾場關鍵的戲給拍了。天氣預報說明天會下雪,我們拍那場在居酒屋初次見面的戲。你沒問題吧?準備好了嗎?”

陳苒點頭,他這一年多幾乎什麽都沒幹,也沒有收入,就指着這部電影了。劇本他看了無數次,所有的場次,所有演員的臺詞他都背得滾瓜爛熟。

“好。”隋素握了握他的手,皺眉道,“怎麽這麽涼?”說着,把熱可可放到了他的手心裏。

陳苒捧着紙杯,眼風瞥見附近有幾個工作人員正用探究和興味的目光看着他們兩個。

他不予理會,即開蓋子,小心喝了一口,卻還是燙到了舌頭。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24

原定的外景因為臺風的關系,往後延期了。陳苒回到劇組的第二天,比較關鍵的一場戲,是和岑洪希的對手戲。起因是岑洪希所扮演的王睿坤因為早戀,成績下降了不少,作為班主任的方戍把他叫到辦公室,進行一段談話。

陳苒在北京的那兩天,劇組也在日夜趕戲,岑洪希的精神狀态不夠好,一句臺詞說了七八遍都沒讓導演滿意。中場休息時,陳苒還看到他坐在椅子裏面揣摩語境。

那句臺詞非常簡單——“老師,我已經是成年人了。”

帶着不屑、反抗、隐忍、不甘,還有這些情緒夾雜在一起以後衍生出來的更複雜的情緒,它們跟對老師的尊敬相互烘托,一個剛剛成年的男生的複雜性。

休息過程中,片場來了一位稀客探班,讓所有的人都受寵若驚。

陳苒坐在休息椅上沒有動,冷淡地看着何弋儒的助理提着兩袋飲料,又招呼送餐員送來比劇組盒飯更豐盛營養的餐點。

“陳老師?”周曉天端着一份盒飯走過來,請示一樣問他需不需要。

陳苒轉眸去看已經從導演椅上站起來的陳稔,他的樣子看起來似乎是早知道何弋儒要過來了。不需要周曉天親自去拿,何弋儒的助理已經端着禮貌又親和的笑容,送來了特地為陳苒準備的營養午餐還有清熱潤肺的羹品,好聲好氣道,“陳老師,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陳苒對他微笑點頭,用眼神示意周曉天把東西接過來,就沒有更多的言語。

那場因為一句臺詞沒有辦法讓導演滿意而遲遲沒有拍完的戲,因為何弋儒的到來而暫停。陳稔起身跟着何弋儒走了,整個組等了他二十幾分鐘,等來一句“明天再拍”。

大家吃完了晚飯,在副導演的安排下收拾東西散場。

陳苒低着頭給江煜發短信,眼底見到岑洪希走過來,擡頭對他笑了笑,“需要幫忙嗎?”

岑洪希自惱一笑,卻搖了搖頭,“難得今天散得早,我想先回去休息。”

“嗯。”陳苒起身将手裏的劇本遞給周曉天,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一起走吧。”

回宿舍路上,岑洪希提到一個問題:王睿坤有沒有可能是喜歡方戍的,起碼,他是知道方戍喜歡他的。

陳苒笑問他為什麽這麽想,得到的答案,是那一場場跟預想中有大小區別的戲。岑洪希喟嘆一般搖頭,“我原來以為自己已經把這個劇本理解得透徹了,沒有想到和陳導理解的還是有區別。果然還是有很多需要學習的。”

“你是個很有天賦的演員。”陳苒不予置否地說,“但陳導在圈裏的名聲你也知道,你可以和他協商,可最後還是得給他想要的東西。”

也許是拿不準陳苒這話是不是要套自己的話,岑洪希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愣了一下,突然笑道,“說起來,同樣的梗,隋導好像已經在別的電影裏面用過了啊。看來《扶桑》真的是一個未經雕琢的劇本。”

聞言陳苒微微錯愕,意味深長地笑道,“你功課做得真是足啊。”

“《盲從之冬》雖然只是十一年前的作品,可畢竟是禁片,我還是特意打電話給學校的老師,才要到有導演評論音軌的DVD.”岑洪希頓了一頓,态度十分誠懇,“你的表演,真的很出色。當時你的年紀……就是我現在來演,也是絕不可能演成那樣的。”

陳苒只是淡淡一笑,沒有作答。

“我看的時候,還沒有進這個組,在放假。唉,內傷了好幾天,拉着朋友出去瘋了好幾天才緩過來。那片子太傷了,全部都是負能量啊。”岑洪希說完又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對于這點,陳苒倒是同意的,他點了點頭。

他感嘆,“《盲從之冬》裏也有這句臺詞吧?‘老師,我已經是成年人了。’嗯,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在居酒屋談到人體素描模特的時候。市川就是因為這句話愛上麥卓如的吧?陳老師,你還記得嗎?”

怎麽會不記得?

就為這句臺詞,下午的戲拖到了傍晚。陳苒在鏡頭前面假裝出天真又自信的模樣,還挂着魅惑一樣的甜美笑容,其實內心簡直惡心得就要吐出來。當時來探班的何弋儒站在屋子外頭的水池邊,遠遠地望着他們,看隋素失去耐心以後對陳苒大吼大叫。

當時何弋儒嘴角的笑意,到現在陳苒還能記得清清楚楚,要是讓他也那麽笑,必定也能夠分毫不差地笑出來。

他明白那個笑容的含義。

“你看吧,你就是不行。”

“如果不是隋素看上你,你還想演這個角色?退出電影圈算了!”

“自命清高,不過也是被導演潛規則了的人。”

“你根本就配不上隋素。不配演他的電影,更不配站在他身邊。”

原定下午完成的戲,到了晚上六點半也沒有拍完。這部電影隋素要的是自然光線,光影沒了就拍不出。為此因為那句臺詞而一拖再拖的陳苒,成了整個劇組低氣壓的最中心。

內心的焦躁挑戰着他的極限,偏偏還要演出一副絢爛的模樣,這只會讓一切越來越糟。

導演已經摔過了導筒,但還在拍。

最後是監制吳向前看不下去,走出來說,“大家辛苦了,今天就到這裏吧。”說完拍拍隋素僵硬的肩膀,補充道,“我請大家喝酒!”

一瞬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一言不發的隋素。

隋素一直盯着監視器,半晌直起腰來,那張已經鐵青了幾個小時的臉終于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平常溫和的笑容,“今晚大家休息吧!既然吳監制自己想要掏腰包的話。”

“也好。”起先被隋素請到外頭去的何弋儒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又走回來了,他抱臂對陳苒笑着說,“是該喝酒,這都拍了一整天居酒屋的戲了嘛!”

他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不悅和嫉妒,當着所有人的面對陳苒言辭譏諷。但對此陳苒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他沒有說話,只是從片場裏走出來,接過馮柳媛遞過來的熱毛巾敷臉。

在他完全沒有收入的這一年裏,娛樂圈發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影星何弋儒正式出櫃,并且坦言了自己和隋素之間的戀情,隋素方面,也默認了這件事。

他們兩個的事情在圈裏早就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公布出來也只是為了給粉絲們一個交代。不過當時立即有人評論說,這是為了給隋素的新電影造勢。

果然,不久以後,隋素就宣布自己要拍《盲從之冬》。但男主角不是何弋儒,而是陳苒——正在被雪藏的陳苒。為了能讓陳苒拍戲,隋素不惜跟公司翻臉的事情又很快成為了新的娛樂焦點。

從還沒有進組時,陳苒就聽到了這樣那樣的傳聞,說“麥卓如”這個角色本來是何弋儒的,只因為選角期間他跟隋素之間鬧了點矛盾,隋素一氣之下才選了陳苒。為了讓他演而大費周章,不過是為了氣何弋儒罷了。

事實究竟是如何,陳苒并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又能接戲了,這部電影拍完以後,他會得到一筆客觀的片酬,結束現在捉襟見肘的生活。

為了這個,哪怕連劇組裏一個小小的服裝也在背地裏對他戲谑嘲諷,他也無所謂。

經由吳向前的帶領,劇組的人都去了商業街附近的一間料理亭。冬天天黑得早,店裏已經是燈火輝煌。女将是吳向前的朋友,兩人似乎早就約好,人一來就把他們帶到包廂裏休息,稱很快就會上菜。

陳苒因為要去洗手間,一進屋就又退了出來。在門口遇到正在和女将聊天的吳向前,險些撞到,左走右走都因為巧合而沒有辦法把路給錯開。最後陳苒不得不站定,對吳向前微微一笑,請他先走。

吳向前卻沒有走,他站在門邊,語氣和藹道,“今天拍得不錯,就是隋素要求太高了。你多揣摩揣摩,一定能行的。”

陳苒本不想在休息的時候再談工作的事,可想到他是出品人又是監制,就默默點了點頭。

“隋素他是有才,但有些規矩他不清楚,拎不太清。你眼界放開一些。”他說着,輕輕拍了拍陳苒的肩膀,在他近旁微笑道,“有什麽困難,可以來跟我說。”

陳苒心裏“咯噔”了一聲,手指扣了扣,沒有握成拳頭,擡起眼簾看到他笑着走進了包廂裏。

他的嘴唇閉得很緊,好像一開口就會說出不可收拾的話來一般。

從衛生間出來,陳苒正遇到在外頭抽煙的隋素,不由得愣了一愣。隋素見到他,掐滅了手裏的煙,對他招招手,在陳苒走近以後攬過了他的肩膀,側過頭在他耳邊說,“今天的事別太放在心上,晚上多喝幾杯,把不開心的忘記,明天重新開始。”

陳苒讷讷點了一下頭,跟着他走,又聽到他說,“你笑起來很好看,特別是真心笑的時候。今天把你搞得太累了,對不起。何弋儒我會讓他盡快回去。”

為此陳苒錯愕,他難以置信地看着說出這番話的隋素,想了想,還是搖頭,“是我不夠專業。況且,你們已經為了我鬧得這麽僵了。”

“沒事,他小孩子脾氣。”隋素不在意地揮揮手。

畢竟是別人的私事,別人說他攪合了進去,陳苒不能真的攪進去。隋素說怎樣就怎樣,他只管演好戲就行。

這樣想着,他們路過了一間房間門前。外頭跪着一名上菜的服務員,正把紙門拉開。兩人往旁邊讓了一點兒路,卻看到服務員朝裏面鞠了一個躬——是有客人走出來。

正要啓步,陳苒看到那個走出來的人,腳步瞬間僵化住。

對方看到他,也是一愣,繼而轉頭去看陳苒身後的隋素,禮貌地對他們點了點頭。

“江煜……”這名字說出口,陳苒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居然還記得這個人的名字,而且清清楚楚。

江煜微微一笑,反應好像遲了一些,好像沒有。

“陳苒。”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25

陳苒往裏頭望了一眼,想了想,說,“好巧。”

“同事聚會。”江煜解釋後,也問,“你呢?怎麽又來日本了?”

不知道為什麽,陳苒并不想讓江煜知道自己是來拍電影的。盡管他拿不準江煜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但他還是說,“我來玩。”

“江老師是不打算回國了嗎?”隋素站在陳苒身後,忽然問道。

江煜一怔,疑惑地看向陳苒,“這位是?”

“我一個朋友,一起來日本的。”生怕隋素說點什麽,陳苒連忙搶白,他見到江煜還是顯得很困惑,又說,“我和他提起過你。”

說到這裏,江煜才恍然大悟,對隋素伸出手,“你好。”

不知為何隋素遲疑了一下才把手握上去,“你好。鄙姓隋,隋素。”

“這姓氏挺少見的。”江煜松開手時說。

裏頭江煜的同事已經在叫他,陳苒也不想現在和他說得太多,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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