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冬》是陳苒十分具有裏程碑意義的電影呢。”女生說,“我看國外影評家的評價,說陳苒此前的電影,都是體驗派的表演。可這一部開始,他就開始用表現法開始表演了,我是個腦殘粉,看不太出來啦。不過啊,他的演技真正變得爐火純青,似乎就是從那一部開始的。後來他的電影都沒被禁,就有一些不了解情況的人說他突然從體驗派變成表現派,但是啊,其實他從那一部開始就在嘗試表現派的表演了。”
江煜微笑道,“腦殘粉不會追究什麽表現派和體驗派吧?”
女生一愣,呵呵笑起來,又頗為真誠地說,“我是真的喜歡他。嗯。有時候我覺得他表現法的表演很讓人心疼的,用自己其他的感受去取代角色的感受。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應該是過得很不好,才能演出那麽悲慘的麥卓如的。”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1
在那個小醫生說起以前,江煜并沒有聽說過表演還分什麽體驗派和表現派。
回酒店的路上,他打開那條舊報道,關于陳苒憑借《盲從之冬》再獲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稱號的新聞。
導演隋素對陳苒在這部電影裏的表現給予了高度的評價。
“從《更好的我》到《青與白》,還有後來的《傾慕者的幻想》,陳苒都是使用體驗法進行表演。陳苒是個很有天賦的演員,每當他得到一個角色,都能很輕易地進入這個角色的內心,這是我十分欣賞的,簡直就是演什麽是什麽。
“我拍《甜蜜》前,他也來試過鏡,可不太行。原因是他并沒有辦法進入那個角色的內心,他不能體會那種感情。同性之間的情感其實非常微妙,身為男性,被男性的魅力和性征所吸引,是非常難體會出來的。
“可為什麽又讓他拍《盲從之冬》了呢?陳苒彎了?呵呵,這個我就不評論了。我和他說用表現法來演,而他做到了。起先我對這種方法還是有排斥的,畢竟作為一個男人去喜歡另外一個男人,跟把自己假想為女人之後再去喜歡一個男人,這是兩回事。而陳苒的情況,明顯只能用後者,對這個我不是很滿意。
“但是後來他的呈現的确讓我很吃驚,甚至是驚豔。他做到了。就算是我,都沒有眼尖地區分出兩者的區別。這無疑是非常成功的。況且,他還這麽小的年紀。我覺得,他這次獲獎根本就是實至名歸、無可厚非的。将來有機會,我會請他出演我更多的電影,他是個天才。”
表現派嗎?
江煜關掉那個頁面,劃開之前下載下來的文檔。
“方法派将體驗派擴大化,演員需要全身心的投入到角色中,把角色帶到生活中,在這段時間裏需要表演什麽角色,就在完全以這個角色的情感,行為方式,思維方式來生活,無論臺前幕後,無論鏡頭內外。”
他揉了揉發痛的額角,不知道還有多少早已淡忘和切除的記憶即将接踵而來。
秋天的北京空氣陰霾,江煜望着外頭灰蒙蒙的天空,瞥了一眼開始震動的手機。
“您不接電話?”過了一陣子,司機師傅好奇地問。
江煜看着屏幕上陳苒的來電顯示,牽了一下嘴角,搖搖頭。
連續撥了三次電話都沒人接,陳苒用中指和拇指撚着手機在桌上把玩着,聽到副導演叫他,便把手機交給周曉天,進了場。
這是一場吻戲,原先劇本裏沒有,但或許導演是為了增加可看性,在不影響整體劇情的情況下加上去的。
據說陳苒不在劇組這兩天,陳稔和董凝竹認真讨論過才出了這個結果,說不是商業片,但也不能白投錢,“拍這部電影不想賺錢”這種說法,可信度總是一半一半的,可以不賺錢,但總不能賠錢。
尤其像這種幾乎不搭棚子的片,又盡最大可能使用自然光,會把戰線拉得很長,随随便便就有開天窗的危險。
不過就是方戍偷親王睿坤,陳苒很快就拍完了。
裏頭有一個王睿坤睫毛顫抖卻沒開眼的大特寫,轉場時陳苒在旁邊看了一下。
可是那個鏡頭要完成時,突然有電話響起了,所有人都向岑洪希的助理投去了厭惡的目光。
小助理手忙腳亂挂斷了電話,滿臉通紅,下巴都要點到胸口。
陳稔把手裏的分鏡劇本往監視器上一丢,冷冷地看了那助理一眼,對副導演說,“重來。”
“對不起,我忘了關靜音,也沒交代他。”岑洪希在場內幫忙道歉。
一聽他這麽說,助理忙不疊連連道歉。
陳稔沒有理會他,只向副導演重複道,“重來。”
偏偏這時,岑洪希的手機又響了。
陳苒看到陳稔皺眉,連忙說,“我帶他出去。”說着就向一臉尴尬的岑洪希點了點頭,轉身向正把電話按掉的助理招了招手。
“對不起。”年輕的助理看起來也就大學生的模樣,一走出片場就緊張地道歉。
陳苒奇怪道,“我記得岑洪希之前不是你當助理。那個女孩子呢?”
他白皙的臉上透着一絲不太正常的殷紅,回答說,“我不太清楚,好像鄧姐跟岑洪希鬧了矛盾吧。我也是前兩天才來的。”
他這麽說,陳苒倒是有些好奇岑洪希是為什麽選他當助理的了,乖巧倒是乖巧,看起來不算太機靈的模樣。何況,岑洪希又是直的。
對此陳苒無心探究太多,問,“你叫什麽名字?”
男生微微一愕,說,“楮方棂。”
“名字聽起來挺斯文的。”陳苒笑了笑,見他臉上閃過一抹驚喜的神色,便說,“陳導看起來沒什麽人情味,其實人還是不錯的。人家是大導演了,不會為這點兒小事為難你。不過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你這樣也算是在組裏了,能治你的人很多,你還是小心些。”
這話讓楮方棂顯得有些慌了,他無辜地解釋,“其實那個人打電話給岑洪希已經被拒聽過幾回了,也叫他別再打,可是……”他說到這裏又覺察到自己說多了,連忙緘口。
陳苒多看了他一眼,覺得再多說什麽反而不好,只裝作沒聽見,“什麽工作剛上手都有點兒難,你自己注意些,很快就适應了。”
男生這個時候,臉上才露出了些輕松的模樣,好像松了口氣似的,“謝謝陳老師。”
說完話,他們一起回片場,彼時岑洪希那個鏡頭也拍完了,正在拍另外一場戲。
周曉天走過來跟陳苒說通告單上的內容,見到楮方棂,對他友善地笑了一笑。
陳苒把楮方棂介紹給周曉天,然後自己去旁邊候場。
“陳老師,您的電話。”周曉天在他走前叫住他。陳苒停下腳步,“有電話?”
她搖搖頭,手機握着他的手機,顯得有些猶豫。
“沒有你就拿着吧。”陳苒淡淡說了這句,轉身走開了。
不接電話。
陳苒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遭遇這種情況,連續撥打一個電話,卻總沒有接聽。
他一直是那個拒聽電話的人。
眼看他手裏的電話好幾次響起,就連旁邊的乘客都投來奇怪的目光,陳苒一把将江煜手裏的手機拿過來。看着手機蓋上的來電顯示,陳苒不假思索地就按下了拒絕接聽。
他把手機還給江煜,态度坦然道,“既然是散心,煩心的事就該都忘掉。”
江煜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又看看手機,将手機關機放回了口袋裏。
陳苒怔忡看他,忽然指向窗外的風景,“好像下雪了。”
“嗯。”江煜點了點頭。
“我們到了小樽,住哪兒?運河邊上?”
“嗯。”
“去琉璃廠嗎?”
“嗯……可以去逛商店。”
“八音盒堂呢?”
“去。”
“有溫泉嗎?”
“你想去的話,就再訂一家旅館。”
“還去什麽地方?”陳苒笑着問。
“去趟神社?”江煜說,“再看吧。其實我不想太匆忙,到處奔波。随心就好。”
陳苒眨了下眼,好奇道,“要是我想奔波呢?”
江煜轉眸看他,揚起了嘴角,“那就随你。”
“我比你自己的心還重要啊?”陳苒睜大了眼睛,天真地贊嘆道,“江老師的男友力實在太厲害了!老師,你當我男朋友吧!”
陳苒的表現太誇張,一看就是故意做出來的模樣,江煜微笑着搖了搖頭,“不當。”
對這樣的答案,陳苒并不驚訝也不失望。
他把右手放在窗玻璃上,用力一壓,留下薄薄的水印。
那印記很快就開始淡化,陳苒拽了一下江煜的手,提醒他去看那個手印。
手掌和指節都開始消失不見,江煜張開左手,錯開手印的指縫間印上去。
像是就要牽起來的兩只手,陳苒看着它們先後消失不見,轉頭看到江煜也在看着。
對視一笑以後,陳苒傾身吻住了他的嘴唇。
JR列車很快就抵達了小樽,這兒比劄幌要稍微冷一些,陳苒只穿了一條牛仔褲,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江煜看他手凍得僵冷,把手套摘下來給他。
陳苒戴上一只,把另一只還給他。
至于沒有戴手套那邊手,陳苒握住江煜的手,然後放到了他的風衣口袋裏。
他們靠得那麽近,就連剛剛放學經過身邊的女學生都側目。
陳苒看她們無不露出獵奇又驚喜的神情,不以為意地挑了一下眉,站在江煜身邊,踮了踮腳尖,蠻得意的樣子。
過了一下,陳苒發現江煜正看着自己,便問,“幹嘛?”
“是不是我以前不了解你?你本來就是這樣,還是裝出來的?”江煜毫不避諱地問。
陳苒一怔,不悅道,“這樣是怎樣?”
或許是自知失言,江煜擡手揉了一下他的腦袋,避重就輕地說,“小孩兒似的。”
他沖江煜皺了皺鼻子,沒輕沒重地刻薄,“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2
那些在JR快車上說的事項,在出了車站以後都沒能實現。他們才剛剛在旅館裏落腳,陳苒就扯下自己的圍巾迎着窗戶抖了抖,顯出幾分嫌棄的模樣。
“要不要去買衣服?”江煜把行李箱放到桌子邊,對他說。
陳苒驚喜地眨了眨眼睛,“你給我買?”
江煜好笑道,“你身無分文的,自己買,還不得把自己賣在店裏?”
“好啊。”陳苒上前去挽他的胳膊,說話還帶着委屈的無辜勁兒,“我不是嫌棄老師你的衣服,而是……實在不适合我穿。我就買兩套,不花好多錢的。”
他審視一樣看看他,捏了一下他的臉,微笑說,“只要不把我的卡刷爆,你想買多少都行。”
江煜本來就沒有要相信陳苒的意思,陳苒當然也沒有要讓他相信的執念。說的都是場面話,來到商業街的服裝店,陳苒逛了好幾間,江煜都是跟在他後面,站在一旁等他挑選和試穿。
像陳苒這樣的少年,穿什麽都光鮮好看,每次從試衣間裏走出來都會引來導購員的啧啧贊嘆。
江煜坐在沙發上等他,看他走到自己面前原地轉一圈,滿懷期待看着自己,眼底還留着些許驕傲的自信。他點了點頭。
“您穿這個真的很帥氣,像電影明星!”導購員拍手稱贊說。
陳苒心裏一驚,也不知她會不會認出自己,急忙用乞求的語氣對江煜說,“江老師,買這套吧?”
江煜擡起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建議道,“你的腿會不會冷?”
他選的是一條毛呢短褲,修長的腿露了好大一截在空氣中。陳苒低頭看了看自己,撇嘴道,“大家都這麽穿啊。”他們在車站外頭遇到的那些女高中生,一個個都是短裙和長筒襪。
“覺得冷的話,可以挑選長筒襪的。我們這兒有男士的襪子。”導購員說着便向陳苒引路。
陳苒沒動,只定定看着江煜。
江煜擡頭望着他,半晌,他微笑點頭,“想穿什麽,就去拿吧。”
陳苒開心地走過去,彎腰下來往江煜臉上親了一下,喜滋滋地走到一臉驚愕的導購員身邊,“襪子在哪裏?”
導購員看看陳苒,又看看江煜,一瞬間紅了臉,說話有些結巴,“這、這邊請。”
其實依照江煜的收入,并不可能讓某個人過那種對自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對方想買什麽,就跟在後面刷卡,這種生活,一般工薪階層過不起。除非那個人真的很吸引他,他肯為了他掏錢,哪怕自己的積蓄并不多。
陳苒在看江煜刷卡時,心裏掠過一個想法:江煜說不定遠比他嘴上說的在乎他。可這個想法究竟是不是真的,陳苒沒有心思求證。
江煜是個很好的戀人,陳苒只要知道這一點就行了,就這麽享受着他的寵愛和寬容,不管是不是真心的。
只要被愛就夠了。
像是一株含苞的罂粟,散發着神秘和未知,映射着巨大的誘惑。
他負責被愛,負責得到對方的愛,像是一個黑洞一樣吸收着對方的光和熱。讓那人本來是一根隐隐發光的炭火,被風鼓動以後冒出刺眼而灼熱的光,劇烈燃燒,然後耗盡熱量。
為他而死,然後自己無從取暖,也抱寒而終。
運河兩旁堆滿了積雪,白茫茫的一片,雪反映着天上的光,把房屋照得潔白。
陳苒雙手背在身後,腳步輕盈地走在前頭。積雪上随處可見游客們寫下的短句,日文、中文,英語、韓語,還會看到桃心或者小熊一樣的圖案。
他找了一根木棍子,在一片雪坡上畫下了一只貓,滿意地點了點頭以後朝江煜喊,“老師,你過來看!”
“這是什麽?”江煜踱步過來看。
“貓咪。”或許是入鄉随俗,陳苒說的都是日語,讓這個詞在發音的時候顯出了一點更幼稚的調。
江煜歪過頭又看了一遍,搖搖頭,“像熊多一些。”
“我是業餘的,這個程度已經很不錯了!”陳苒理直氣壯地說着,把木棍遞給他,“‘我喜歡你’怎麽寫?”
他淡淡一笑,也不知是縱容還是裝傻,依言把字寫在了旁邊。
陳苒靠到他的手臂上,又問,“那我的名字呢?——寫在上面。”他指着剛才那行字上方的空白。
江煜轉眸看了他一眼,“其實和中文是一樣的。”
他寫下了他的名字。
在雪白的雪上,兩行字。少年不明白,這是還要讨論詞序的句子。
陳苒看着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怔忡。
他是陳苒,不是麥卓如。
“怎麽了?”大概是他的樣子太奇怪,江煜摟了一下他的肩膀,關切道。
“沒什麽。”陳苒說完一愣,又用中文說了一遍,“沒什麽。”
江煜注視着他,并沒有相信,放柔了聲音,摸了一下他的額頭,“不舒服了嗎?”
“我都說沒事了!”把江煜的手掃來,陳苒突然大叫了一聲。
聲音滑過雪的表面,在寂靜的運河邊,成一片空響。
留下站在雪中的兩個人,都入畫了一樣。
陳苒聽到自己起伏不定,也不安穩的呼吸聲。江煜太安靜了,讓他覺得雪地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的眼眶忽然就開始泛紅了,不知過了多久,他張了張嘴巴,帶着千般萬般的委屈一樣叫他,“老師……”
江煜眸光一閃,擡手撫了撫他的胳膊,輕聲說,“我們找地方坐一坐吧,凍壞了。”
陳苒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緊抿着嘴巴,點了點頭。
他們在路邊的小咖啡店裏歇腳。
店裏沒有其他客人,正在看綜藝節目的店長正毫不顧忌地捧腹大笑,看到有客人進來,手裏的薯片一滑,抖落了小半袋。
“歡迎光臨!”店長一邊往垃圾簍裏掃薯片一邊笑嘻嘻打招呼,不知熱情有幾分是先前的愉悅留下來的跡象。
陳苒很快就被他的快樂所感染了,走過來在櫃臺前踮了踮腳,雙手背在身後問,“有沒有冰淇淋?”
“有的,客人您想要什麽口味的?”店長的笑容如同一張招牌一樣。
“香草!”陳苒回頭看走過來的江煜,“老師你想要什麽口味的?”
江煜對店長點了一下頭,算是打招呼,然後說,“香草。”
“啊~”陳苒拖着不滿的調調,說,“換一個口味吧,這樣我就都可以吃了!”
江煜看他的眼神略過了一瞬不解,微笑時卻像在看一個孩子。
“一個香草,一個巧克力。”江煜對店長說,“拿一杯黑咖啡和一杯可可。”
陳苒現在一旁等他付錢,在他轉頭看自己時,他彎着眼睛笑起來,無邪得一塵不染的模樣。
江煜點完東西以後就去了洗手間,陳苒一個人坐在窗邊的位置上,手裏握着香草冰淇淋,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
店裏的暖氣十分充足,冰淇淋含奶量很高,不趕緊吃就化了。陳苒把很大一口都咬進嘴巴裏,用力一含,滿口都是鮮奶油和香草粉的味道。甜美沿着味蕾擴散到鼻息間,他呵了一口氣,似乎都能聞到甜甜的香氣。
陳苒突然就很想和江煜接吻,想讓他的舌頭撩走他嘴巴裏的清甜。
想到這裏,陳苒把吃剩的冰淇淋放在一旁,起身去找江煜。
“老師?”他推開洗手間的門,卻沒有聽到有人回應。
陳苒又叫了一聲,只聽到回音。心裏忽然覺得很煩躁,陳苒把兩間隔間的門都推開,果然沒有看到人。
“跟我一起來的那個男人呢?”陳苒走到外頭,沒好氣地問店長。
店長愣了一愣,說,“似乎從後門到外頭……”
陳苒沒有聽完他說話,快步朝後門走去。
一推開門,陳苒就看到江煜正在打電話。
一股邪火陡然從陳苒心底冒了出來。看到江煜轉身,陳苒上前一把奪過他的手機,狠狠往旁邊摔。
手機摔到一旁的郵筒上,彈開跌進厚厚的雪堆裏。
江煜驚詫地看着他,不滿道,“我在和我的家人打電話。”
“什麽家人?”陳苒完全沒有道理地說,“你跟我在一起,就沒有家人了!”
江煜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麽?”
陳苒驀地紅了眼睛,撲過去緊緊抱住了江煜。他的外套上沾着冷氣,陳苒起先還打了個抖。
“老師,你不是說喜歡我嗎?你只要有我就夠了。老師想要的,我都可以給。心髒也好,大腦也好,我的身體和靈魂都是老師的。”陳苒用力抱緊他,“妻子和小孩他們很重要嗎?為了他們,你要放棄我了嗎?”
江煜仿佛愣住了,過了很久都沒有說話。
陳苒帶着哭腔說着逼迫他的話語,吸了吸鼻子,肺部卻灌入了更多的冰涼。
“陳苒。”江煜突然叫了他一聲。
這一聲何其安靜,靜得恍惚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陳苒木住了,肩膀被江煜抓住。他的眼睛,也直直看進陳苒的眼睛裏來。
江煜的眼眸非常漂亮,是陳苒看到的最漂亮的顏色,像香樟木的顏色,像一整片夏天。
“你到底是怎麽了?生病了嗎?”他憂心忡忡地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3
回到旅館,正遇到女将從外頭抱了一袋子檸檬回來。門口有些陳舊了,她手上不空,推了半天都沒推開門。
見狀江煜上前為她開了門,女将感激地說,“謝謝您了。啊,你們回來了?”
“嗯。”江煜讓陳苒先進屋,“這麽冷,您還出門了?”
上了年紀的女将笑起來,眼角都是細細的、柔和的皺紋,“水果店的老板打電話來,說有新鮮的檸檬,我就去了。想着做檸檬蛋糕呢!啊,您拿兩個去嘗嘗吧,我做了蛋糕,再請您來吃。”
江煜連忙推脫,“這怎麽好意思呢?”
“沒有關系的,當是您為我開門的謝禮吧。”女将說着,就掏出三個檸檬往江煜懷裏放。
江煜不得不收下來,臉上卻仍是有些受之有愧的為難,“真是太謝謝了。”
陳苒現在轉角等江煜,靜靜看着他和女将的對話,隐約覺得自己回到了片場,而他們兩個則是電影裏的角色。
基調是溫和的,膠片機的顏色。
陳苒覺得比起自己,江煜更像是電影裏走出來的人,一個虛構的人。
這樣的設想在江煜走過來以後被打斷了,他的手輕輕在陳苒的胳膊上握了握,說,“怎麽不進屋呢?”
那一秒,陳苒不知道究竟是他把自己帶進了膠片機,還是自己把他帶出來了。
陳苒有些失神地跟進去,走到被爐旁邊坐下來。
“好點兒了嗎?”剛才在外頭,陳苒跟他說自己不舒服,所以他才這麽問。
陳苒仰着臉,看他彎下腰摸了摸自己的臉,輕輕搖了搖頭。
“為了點風度,凍壞自己。”江煜不甚滿意地說,“我給你弄杯檸檬水吧,暖下身子。腿放被爐裏暖暖。”
“老師……”見他直起身要走,陳苒牽住了他的褲腳。
“怎麽啦?”江煜回過頭,柔聲問。
陳苒巴巴望着他,聲音綿糯得像一塊棉花糖似的,“老師,你親親我吧。”
似乎已經對陳苒這一天三變的古怪态度免疫了,江煜點點頭,親了親他,“先休息一下。”聲音溫柔得像對待一縷煙化成的人影,重一分都怕散了似的。
陳苒的頭開始疼了,江煜一走,他便慌慌張張地找出了電視機的遙控器,胡亂按了好幾個頻道,讓電視機的聲音充滿整個房間,把溫存的、暧昧的、純白的基調都稀釋掉。
電視節目終于在其中一臺停了下來,陳苒握着遙控器,呆呆地看着電視機裏的畫面。
一群海內外媒體記者蜂蛹一樣擠在片場外圍堵每一個從裏頭走出來的人,口口聲聲問的都是陳苒的情況。
日語和中文亂糟糟地堆在一起,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一個電視臺女記者站到了攝影機前,還被身後擁堵的人推挪着站不定,神情嚴肅而緊張地說,“我們現在還沒有見到陳苒,劇組對他的消息也是緘口不提。關于陳苒是否因為感冒而引發肺炎病危的消息,我們還不能确認。可是,按照現在劇組的情況來看,陳苒或許的确沒有辦法繼續進行拍攝了。關于他的情況,我們會繼續緊密跟蹤。”
病危……
陳苒呆呆看着這條新聞播完,心裏竟然沒有一絲一毫哭笑不得的情緒。
還巴不得他死了嗎?陳苒驀地站起來,打開房間裏的電腦來上網。
果然一進去自己的官方論壇,裏面鋪天蓋地的鬼哭狼嚎,粉絲們遲遲沒有偶像的消息,各種各樣的揣測臆想漫天飛舞。其中不乏對隋素和劇組的謾罵詛咒,說他們沒有照顧好陳苒,害他生了病。
還有一些人,在歡天喜地慶祝這場噩耗,祈禱它是真實的。
“小三必然不得好死!死了好,隋素是我們弋儒SAMA的!!!”
“聽說他的新電影裏是演一個誘惑恩人、忘恩負義的美少年?實在太合适他了!”
“就是就是,隋導對他是知遇之恩,他還破壞隋導跟何弋儒的戀情,真是不要臉。不是河粉的我都看不下去了!”
“長得漂亮了不起啊?禍害!”
“勾引人的美少年麽?也算是本色出演呢!”
“老天開眼,死了算了。”
這樣的言論讓陳苒呆了一會兒,以為自己眼花了,畢竟是自己的官方論壇。
他刷新了一下,果然就真的沒看到那些帖子了。
真的是眼花了吧。陳苒舔了舔發幹的嘴唇。
“一回來就上網。”江煜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把一杯溫熱的檸檬水拿到陳苒面前。
這語氣像是他的母親,他的哥哥,隋素,或者其他什麽曾經對他關心愛護的人。
陳苒把網頁關上,接過杯子捧在手裏,問,“老師,我是不是很會勾引人啊?”
聞言江煜一愣,失笑道,“哪裏有人這麽說自己的?”
陳苒拽着他,讓他坐到自己面前,不依不饒地問,“是不是?”
江煜微微歪過頭想了想,“以前我以為你不會,可是這回再見到你,發現你的确是……很知道怎麽讨人喜歡。”
陳苒呼吸一凝,“怎麽說?”
“你長得漂亮,也知道自己長得好看,而且,知道怎麽讓自己看起來更吸引人。”江煜起先說時很随意,到這裏,他頓了一頓,“其實有些人就是有這種本事,任他們再怎麽任性胡鬧、搗蛋亂來,還是讓人想要當做心肝一樣寶貝着。褒姒、蘇妲己、楊玉環……”
“我不是這樣的!”陳苒突然大叫道。
江煜目光溫和,語氣也是,“我知道。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并不是這樣的。”
陳苒聽他平靜地說一個事實,像是一件不可更逆的真相,問,“你不想知道為什麽嗎?”還沒有等他回答,他又問,“你說你喜歡我,是之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他沉默了片刻,眼裏帶着淡然的笑意,“不一樣都是你嗎?”
“不一樣的。”陳苒說完自己先愣了愣,他發現了一件事,“現在的我,不是我。”
“什麽?”江煜似乎完全被他弄糊塗了。
陳苒腦袋裏面亂成一團,心也跟着跳得亂七八糟。
他痛苦地搖着頭,突然問,“江煜,你能給我些錢嗎?我想回去了,沒有錢搭車。”
完全沒料到他會如此,江煜一怔,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陳苒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江煜要扶他,他也連忙錯開,“你把錢借我就行,我回頭再還給你。”
江煜起身看他六神無主的模樣,擔憂地皺眉,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那行吧。你回到家以後,給我打個電話或者發份郵件。”
陳苒一驚,看到江煜把自己的手拉起來,掏出筆把郵箱地址寫在了手背上。收起筆以後,江煜才把錢給他。
一拿到錢,陳苒立即往外頭跑,似是避之不及的怪物一般,就連江煜在後頭喊,他也當做蛇嘶一般可怕的訊號。
陳苒搭乘了最近的一班快車,他坐在座位上,那早上才和江煜一起看過的風景又沿路一一看過。
反方向,似是電影的倒帶一般。
有什麽東西充斥在他的身體裏,那不屬于自己,糾纏得他每一根神經都瘙癢難耐。但它就要離開了,陳苒卻不得不拼命挽留。
他還需要那一縷幽魂。
少年迷人而魅惑的笑容,空虛而幽暗的內心,需要被愛,無論得到多少的愛都不會滿足,還要不斷掠奪、剝削、貪取。
那縷幽魂漸漸鑲嵌到陳苒的身體裏,他不願意将其掃落,正如同他恨不得逃離一樣。
陳苒驀地站起來,匆匆往車廂盡頭的洗手間走。
那裏頭有人,他稍微等待了片刻,只等裏面的人一出來,陳苒就沖進去打開了水龍頭。
嘩啦啦的水沖刷在他的手背上,他抹了洗手液來來回回地清洗,很快就讓上面的鋼筆字再無痕跡。
“那個……老師,您能借我些錢嗎?我沒有錢搭車了。”
“你住哪裏呢?我送你回去吧。”
“……好。”
什麽是自己?
他沒有自己了。
從出租車上下來,陳苒接過司機的找零時,忽然聞到了一股陌生的氣味。
他看看手裏零錢,又拿出江煜先前給的那些,才發現原來江煜的錢上帶着一股好聞的味道。似乎是冬天裏的潤手霜的香味,這錢他拿過,就染上去了。
陳苒微微錯愕,将錢又分別放進外套的兩邊口袋裏。
“陳苒!”
“陳苒在那裏!”
就在他原地發呆的半分鐘裏,蹲點在片場外圍的記者發現了他。
陳苒才轉過頭,便看到一大群記者蜂蛹過來,攝影機對着他的臉,麥克風也将他團團圍住。
“陳苒,聽說你生病了。現在在這裏,是不是先前都是炒作呢?”
“聽說你因為不滿意何弋儒來片場探班而罷演,是真的嗎?”
“劉奕辰跟邱隽分手,你知道具體原因嗎?”
“劇組真的因為你的關系開了天窗嗎?”
“聽說隋素沒有試鏡就選你演主角了,你能說說理由嗎?是因為這次是本色出演嗎?”
“有網友說《盲從之冬》是隋素為何弋儒寫的劇本,他沒能出演,會不會感到遺憾呢?”
一個個問題像連珠炮一樣朝着陳苒發射過來,他分辨不出哪些問題才是跟自己有關的。
就這麽被逼到了牆邊,陳苒看着所有的攝像機鏡頭上都有自己的茫然而無措的臉。
“為什麽不回答呢?”他聽到有人問,“不方便回答嗎?”
“是真的嗎?”
“是真的嗎?”
“是真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4
陳苒不太記得自己究竟是怎麽進入片場的,等他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坐在了場外,手裏捧着一杯熱可可。
他茫然望着外頭亂糟糟的人,還有劇組出動的保安。
隋素站在人群當中,朝着還在不斷按下快門的記者說,“劇組很快就會給出正面答複,今天請大家先回去吧!”說完,也不再管他們再喋喋不休地問些什麽,朝場務喊道,“關門!”
陳苒看着那道門被拉上,而隋素的背影也被陰暗緩緩掩蓋,光線鍍着他影子的輪廓,像染上了金色。
劇組正在拍劉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