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來,已經複讀過一年的弟弟成績總是顯得不盡人意,他的壓力很大,終日活在跟優秀的哥哥相對比的陰影中。
第二次高考成績公布,弟弟仍舊沒有考上志願表上的大學。沒幾天,他就在夜深人靜之時在自家陽臺自焚了。
據說江煜的父親的确說過“你怎麽不去死”,而在當時,一直被父母奉為珍寶,完美得沒有缺點的江煜,已經和妻子離婚了。在那之後江煜就辭職去了日本留學,和家裏斷絕了聯系。
再後來,遠在日本的江煜接到母親的消息:他前妻帶來一個孩子,稱是江煜當年跟前妻生下的,如今前妻要再嫁,帶着孩子不方便,送回來讓江煜撫養。
“誰知道是不是啊?聽說是個不太檢點的女人呢!啧啧,江老師年輕時候看錯人了。”清潔工的阿姨咂着嘴,搖搖頭,“這麽好的人,唉!怎麽就這麽好心呢?聽說連驗都沒驗呢,就真當女兒來養了。那孩子我見過一兩回,靈水倒是挺靈水的,但一點都不像江老師呀,長得不像,個性就更不像了。”
陳苒手裏端着裝了半杯速溶咖啡的水杯,聽她把江煜的八卦說得差不多,還加上後頭的評論,淺淺笑了一笑。
清潔工阿姨眨巴了兩下眼睛,笑道,“陳先生,你怎麽想起關心江老師來了?”
“嗯?”八卦愛好者的無辜笑容陳苒要表現出來輕而易舉,他聳聳肩,滿不在意地說,“劇組的女主角跟江老師女兒的關系挺好的,我們偶爾會聊天。很好奇江老師怎麽現在會單身一人罷了。”看到她恍然大悟的樣子,陳苒适時地感嘆道,“看不出來,江老師這麽平和的一個人,居然發生了這麽慘的事。”
“是啊!”清潔工阿姨很同意地點頭,嘆了口氣,“就這麽被拖累了一輩子了。現在也是四十幾歲人了……不過他看起來這麽年輕,事業也有了,孩子也大了,也還是該為自己想一想的。總不能就這麽老了吧?他會老嗎?呵呵!”
陳苒看她臉上逐漸出現了幻想的神情,眉尾不着痕跡地揚了揚,說,“我先去拍戲了,阿姨您忙。”
她一愣,連連點頭,“啊,好,陳先生您忙着。這個電影,什麽時候播啊?”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陳苒遺憾地搖頭,“不知道後期要做多久,不過,今年應該能拍完。”
清潔工阿姨眼睛一亮,“拍完了應該很快就播了吧?我都幾十年沒進過電影院啦,這回有我們學校,我一定拉上我家那個去看一看。”
陳苒看出她不是在說客套話,微笑道,“先謝謝阿姨您捧場了。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她揚了揚剛才陳苒給她簽了名的那個本子,笑容洋溢。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7
轉眼就到了秋冬季節,而這座城市,沒有秋天。
夏天被無限延長,仿佛就在蟬鳴消失的那一刻,冬天也到來了。
但劇組還在拍夏天的戲。
學生們寬松的淺藍色襯衫被揚起的風漲滿。
扶桑花開得依然繁盛,被微涼的風吹散,自行車和帆布鞋都踏過滿地落紅。
王睿坤從宿舍裏拖着行李箱往外走,三步一回頭,戀戀不舍自己的母校,抑或其他讓他戀戀不舍的人和事。
當走到校門口那棵扶桑樹下,他倏爾停下了腳步,素來平靜的臉出現了輕微的扭曲。他的嘴唇顫抖着,半晌,才叫出兩個字,“老師。”
方戍在校門口的垃圾箱旁滅煙,聞聲背影一頓,轉過了身。
“Cut!”
陳苒從口袋裏拿出煙盒,意料之中地轉身看向緩緩從監視器後站起來的陳稔。
沒有人說話,在陳稔沒有開口以前,連落花的聲音都能聽見。
算上這條,已經是第十二次NG,片場的氣壓陷了下來。
也許是風暴的中心最平靜,也許是因為陳苒早已親歷過這樣的事情無數次,他落得一身輕松。不過,當他抖動煙盒時,發現沒煙了。
這個動作像是一個節點,陳稔看着他,冷冷說道,“不想演就走。”
陳苒雙手一攤,把煙盒的軟包裝丢就垃圾桶裏,走出了鏡頭。
副導演看到這情形不對,急忙走過去攔阻,陪笑道,“陳老師,這個……先別生氣。”
“我沒生氣。”陳苒對他微微一笑,側過身對陳稔說,“我的确不想演。不演了。”
所有人都被這狀況弄呆了,一個個反應不過來,面面相觑不知道要說什麽。
陳苒沒有管這麽多,繞開還試圖拉住他的副導演。
倒是董凝竹先反應過來,在陳苒要離開前攥住了他的胳膊,在他耳邊低聲勸道,“陳苒,你今天确實是不對,你倆好好說說。別鬧脾氣。”
“董導,我們認識這麽久,我什麽個性你清楚。”陳苒嘴角稍稍一揚,笑得有幾分玩世不恭,“你不能也跟他們一樣,覺得我好說話。我不好說話,好說話的人是方戍。”
好像被一語驚醒,董凝竹面露難堪,但他到底老道,沉聲道,“成熟些,好歹你為人師表,這裏也是有你們學校的學生的。”
這個陳苒當然知道,可他嘴角還是挂着原先的笑。他回頭看了一眼始終一言不發的陳稔,說,“我夠成熟,才沒心思陪某人玩這種幼稚的游戲。”
所有人都被他說的話弄得雲裏霧裏,但是敏銳的人都發現是導演和主演兩兄弟之前發生了什麽問題。
導演不發話,再沒有人敢攔陳苒,他對在邊上看得膽戰心驚的周曉天使了個眼色,周曉天連連對周圍的前輩鞠躬,一路小跑跟上了陳苒。
陳苒不說話,周曉天也不敢吱聲,兩人就這麽一路沉默着走回了宿舍。
“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們住外頭去,明天回北京。——你訂兩張回北京的機票。”陳苒脫掉作為戲服的西裝丢到一旁,如是吩咐道。
周曉天滿口答應,看陳苒時仍有些餘驚。
陳苒看了一笑,“怎麽?被吓着了?”
她怔了怔,“也不是……在學校上課的時候就知道老師您人很嚴厲。”見陳苒曼曼挑眉,又腼腆地笑說,“當初打電話應聘助理的時候,您很快就答應了,随和的樣子還真讓我有些認不出來。原來……是方戍嗎?”
“你怎樣理解都好。但是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于自己的意願,這一點無論我扮演的是誰,都不會受影響。”陳苒頓了頓,催促道,“快收拾東西吧。”
趁她在客廳收拾,陳苒也到房間裏搬出了自己的行李箱。
他把箱子攤開,衣服都往裏面丢。不知為何,他蹲下來把衣服放整齊的時候,突然想起了江煜。
陳苒怔忡片刻,拿出手機撥通了江煜的電話。正打算站起來接聽,電話就被挂斷了,不一會兒他的短信傳進來,寫着:我在上課。
看到這四個字,陳苒拿不準他到底是不是還在生氣。心裏掙紮了一陣,陳苒還是回複道:下了課給我打電話。
說得都跟沒事人一樣。
到底還有沒有事,似乎就只有江煜一個人知道,陳苒心想如果自己足夠幸運,說不定也能知道。
但是怎麽辦呢?有時候知道得多,并不見得是好事。可是,信息量的不對等容易讓人産生不安。陳苒說服不了自己,他一定要是那個什麽都知道的人,哪怕真相痛苦且不堪。
他們從學校後門離開,小巷子裏正好有一位老人家在遛狗,推着一輛28寸的自行車,身邊前前後後跟了五只狗,有京巴也有金毛。
周曉天怕狗,看到就躲在鐵門內等了一陣子。
陳苒看到跟在最後面的那只京巴腳步颠颠地跑着,好像步子不邁得那麽忙碌就會掉隊似的。分明是可愛得有些滑稽的畫面,陳苒還是皺起了眉頭。
就在這個時候,陳苒的手機響了。
彼時周曉天正拍拍胸口,遠遠望着狗狗們走掉,拉着行李前進。她看到陳苒在打電話,露出了疑惑的目光,陳苒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走,自己也拖着行李尾随。
是江煜的電話,周圍還有時不時出現的學生的問候,一聲聲的“老師好”,流暢得臨時演員怎麽演都演不出來的校園氣息。
“什麽事?”江煜問。
他的聲音回複了正常,不再像那天晚上一樣冷淡,陳苒心裏稍稍籲了口氣,說,“我不演了。”
“什麽?”他似乎沒有聽明白。
難得他還會不清楚,明明是什麽都能看穿的人。陳苒仰頭望了一眼蔚藍的天空,坦然一笑,道,“不是說讓我确定自己是誰嗎?這就是我了。”
“陳苒……”
“江煜。”陳苒打斷了他,“我不怪你在我們再遇見的時候不記得我。你說得對,我們都不可能一片空白。沒有未來沒有關系,只要我們在一起——就算我們不在一起,我都守衛你的過去。”
江煜很久都沒有說話,不知道是被陳苒的話給吓到了,還是在考慮這些話的可信度。
沉默不能持續太久,上課鈴聲響了,陳苒依稀聽到學生們趕往教室時匆忙的腳步。
他想了想,說:“就連你的現在,我也……”
“陳苒。”這回換做江煜打斷他,他嘆了口氣,像是無奈,也像是松了口氣,“我還有一節課。你來聽嗎?”
陳苒愣了一愣,笑得有些唐突,“好,我去聽。”
細細想來,盡管時常和其他人一樣稱呼江煜為“江老師”,陳苒卻一次都沒有聽過江煜講課。就連鐘莎莎也曾經趁着拍戲的空閑,偷偷溜到複習補習班的最後一排觀摩這位高考名師。
陳苒幫周曉天把行李都丢到了出租車的後備箱,又告訴她去哪間酒店入住以後,就重新回到了校園中。這座已經使用了很長時間的學校,因為學生的搬離而顯得十分冷清,唯一有些人氣的就只有用作補習班教室的那棟教學樓。
因為劇組沒有得到校方的允許,所以工作人員都不會到這兒來,這裏像一片跟那個世界相隔絕的淨土,陳苒甚至一走進一樓大廳就聞到了書卷氣。
這讓他想起自己還在上高中的年紀。只不過,那時他就開始在外拍戲,留在學校的時間少得可憐,真正的高中生活究竟是怎樣的,他無從體會,而他并不認為電影裏面演出來的能夠有多真實。
他是從來不演那種普普通通,為了高考而發憤圖強的高中生的。盡管當年也被各種各樣的導演邀請過,但陳苒都拒絕了,而每次他都說不出真正的原因,只覺得抵觸。
讓他去了解普通的高中生在想些什麽,對他來說似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或者,這會讓他覺得自己很可悲——明明是他本該知道的東西,卻還要想方設法去試探和幻想。陳苒那時看不得自己可悲,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可悲了。
大廳的左側是一個占滿了整面牆的玻璃櫥窗,上面寫着本校出現過的高考狀元、知名校友,近年高考上線率和錄取率。
陳苒在櫥窗前駐步了一陣,找尋着那排名單上的名字。也許是因為熟悉,他很快就找到了隋素的名字,還有他畢業離校的年份。他回憶了一下隋素的出生年份,稍微一算,心裏頓時蒙上了一層灰。
正在上課的班級也就只有那幾個,陳苒上了樓,才往三樓北邊的走廊走,就聽到了江煜講課的聲音,“單擺振動周期與質量無關,與擺長有關。所以現在我們把擺長代入公式……”
陳苒停下了腳步,從教室的後門往裏面觀看。江煜講課的時候聲音盡管還隐約聽得到他平時平和的音調,可中氣卻足得多,能夠讓整個教室裏的學生都聽得清清楚楚。
學生們都在認真聽他講解題目,并沒有人發現陳苒來到了教室後門。他依靠在門沿上,抱臂觀察江煜在黑板上寫字的背影。
原來他的粉筆字也寫得這麽好。
看到江煜寫錯了一個數字,直接用手掌根部擦掉,留下一手腕的粉筆灰,陳苒不自覺就勾起了嘴角。
江煜轉過身,餘光瞥見陳苒站在教室外,動作停了半拍,但他沒有多看陳苒一眼。
他把粉筆頭放進盒子裏,拍了拍手上的灰,一邊将襯衫袖子卷起來,一邊低着頭看講臺上的習題冊,說,“我們來看下一道題。”
就這樣,陳苒默默看着他講了半節課,餘下的時間則是留給學生自習和提問。這半節課的時間好像很短,短得陳苒還沒有看夠,就聽到江煜說,“剩下的時間,你們自己看一看,有什麽問題再舉手。”
為此他稍稍愣了一下,才茫然地告訴自己,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補充一下,陳苒在收拾東西的時候會想起江煜,是因為他自己蹲在行李箱旁邊的這個情形,跟記憶中江煜收拾行李的情形是重疊的。我覺得想念就是這麽一回事了,稍稍一點兒事情跟對方相吻合,就會觸發……
chapter 38
有學生要讨論問題,轉身時發現教室外頭站了人,仔細一看發現是陳苒以後,引起了不小的喧鬧。
陳苒站直了身子,對投來目光的江煜抱歉地笑了一笑。
“你們先自習吧。”江煜走到了教室後頭,擡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我下課前回來。”
聽到這句,陳苒掏出手機看了時間,留給那些滿臉驚喜和好奇的學生一個迷人得沒辦法挑剔的笑容,等江煜走到自己面前,才轉身走。
陳苒看到他手上的粉筆灰,想要伸手去碰,動作卻還是被自己制止住了。
“你要不要洗個手?”他擡了擡下巴建議道。
好像被他提醒以後才想起來,江煜看看雙手,轉身走之前問,“你說你不演了,是什麽意思?”
陳苒跟在後面,無所謂地聳肩,“就是辭演了,拍不完也不拍了。”
江煜轉眸看了他一眼,暫時沒有說什麽。
陳苒一直等,等到他走進洗手間,在鏡子前把手洗幹淨,才聽到他說,“我以為那些事不會再有人提的。”江煜頓了頓,“我們到外頭去說吧。”
他知道江煜所提的是什麽,只是有些意外江煜會主動再提起。
陳苒有時候說不清江煜之于自己是什麽樣的存在,就像是他不知道自己之于江煜意味着什麽一樣,明明已經是那麽了解對方的兩個人了。
他們走到了走廊的盡頭,陳苒靠在欄杆上,望向樓下廢棄的羽毛球場,又回頭說,“你人太好了,大家都想對你好,都想好好保護你吧。”
江煜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随即微微一笑,也站到了欄杆前。
他們就這麽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江煜說,“我跟你說些事情吧,既然你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陳苒猶豫了一下,才點頭表示自己願意聽。
“你說我憎恨自己,這沒有什麽好反駁的,因為我招自己恨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江煜雲淡風輕地一笑,好像電影的跳幀,開啓一個新的話題,“我沒愛過什麽人,好像是大三那年還是更早一些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是喜歡男人的。在當時同性戀是一種很嚴重的病征,為了掩蓋這個事實,我交了女朋友,也結了婚。後來的事情,跟你猜想得差不多,父母眼中完美無缺的我,把弟弟逼死了。”
陳苒心底抽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阻止,江煜就繼續說,“那時很沒出息地逃了。第一次跟你分別後不久,我查出腦裏長了惡性腫瘤,之後一直都沒怎麽治療。想着自己快死了,很多事情就随意了許多,包括對你。本來打算就這麽死在日本的,但是後來我母親跟我說,前妻家裏帶着盈盈找上門……所以還是動了手術,也回國了。後來我的生活,跟你剛才看到的差不多。”
就這麽結束了,十二年的生活,敘述起來短得猝不及防。
陳苒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緩緩嘆了一口氣,轉過身看向他。他知道江煜是個很清淡的人,他有很強的忍耐力,而這有時也意味着完完全全的無可奈何。
就在不久前,陳苒還希望自己可以将他生命裏僅剩的那點激情挖掘出來,可是現在……陳苒生怕那是他唯一的光熱,一旦消耗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你那時對我好,是因為你弟弟嗎?”陳苒問,“如果我不是十八歲,你不會對我那麽好了,對不對?”
江煜眸光一暗,沉默下來。
陳苒知道他每一個沉默的意義,他淡淡笑了一笑,說,“那麽我們扯平了。”
世間并不會有太多的機會,讓兩個人因為一句話就兩不相欠。所幸這是其中一個,也可惜這就是其中一個。
陳苒看到江煜手表的表面上仍然留有一抹洗手時沒有洗掉的粉筆灰,他擡手輕輕抹掉,留給他那些潔淨的分鐘和秒鐘。
到底是紙包不住火,很快陳苒毀約,辭演《扶桑》的消息就被媒體曝光。為此劇組和他本人都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畢竟一開始是那麽好、那麽高調的噱頭,換來的卻是分道揚镳的結果。
人們猜測陳苒辭演的各種理由,絕大多數歸根究底還是談到了隋素。這是一部為了紀念這位名導演的電影,可這兩兄弟都在隋素生前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陳苒聽到的最微妙的說法,就是他們事到臨頭還在吃死人的醋。
另外主演岑洪希在不久前在上海參加了一個品牌發布會,也被記者問到了這個問題。他們想知道陳氏兄弟究竟是怎麽了,想知道為什麽陳苒要放棄這次高調重回大熒幕的機會,也想知道,《扶桑》究竟還拍不拍,是不是換主角,之前的熱門人選何弋儒會不會成為代替陳苒的那個人。
陳苒在電視機上看見這位年輕的演員在記者的逼問下,臉上漸漸浮現出不耐煩的神情,那藏不了。旁邊的經紀人和活動主辦方也在提醒記者們多關注一下活動本身,可後來成效似乎不大。在這條新聞結束以後,陳苒仍然聽到娛樂節目的主持人做着跟活動宣傳毫不相關的總結詞。
從認識的娛記給自己打第一個電話起,陳苒就換了一張新的手機卡,家裏的電話線也給拔掉了。這些天,陳苒都是打電話叫外賣,一次也沒有出過門。就在前天,一個娛記扮作送外賣的工作人員上樓來,後來被陳苒發現,還打電話請了保安。
當然這點事也被登了報,陳苒不在意,等學校通過內網發郵件問他打算怎麽處理這件事,他回了很長的一封信,大致意思是說,娛樂圈的事情校方也明白,遲早是會風平浪靜的,如果校方仍然願意讓他留校任教,就允許他停薪留職一直等,如果不願意,他願意馬上傳真一份辭職信——畢竟現在他不好出門。
那封郵件寄出去後,一直到現在還沒有消息。但陳苒已經知道結果了。
電影公司方面表示,陳稔和公司對《扶桑》都很執着,現在還在和陳苒接洽,如果他一意孤行,會一面處理他的毀約事宜,一面着手選新的演員重拍這部電影。
在電話采訪的聲音裏,陳苒聽到作為制片的董靜用很嚴苛的語氣說,“陳苒的做法讓我們感到非常失望,據我所知一開始只是在片場的一點小糾紛。他這麽處理,顯得非常不專業。現在我們也聯系不到他,所以也希望借這個機會代為轉告,他應該給我們一個正當的理由。”
陳苒想起當初她拜托自己出演時的模樣,笑着關掉了電視機的遙控器。他瞥見擺在茶幾上的手機,上面的提示燈閃爍着藍光,好像是誰在他沒注意的時候發了短信過來。
拿起手機時陳苒就産生了一個強烈的預感,而這預感在他按下電源按鈕時就成真了,确實是陳稔發給他的短信,問: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苒輕輕一笑,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古老的日歷本子,上面寫着一個每年都會有的日子。
“該給老媽掃墓了。”——陳苒如是回複。
那年秋天,陳苒母親的手術失敗,沒能離開手術臺。媒體得知這件事,将它與未能在國內公映的《盲從之冬》聯系在一起,成為絕望的修飾。
陳苒自此返回校園讀書,在一段風波以後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當中,偶爾拍一些廣告,出演一些戲劇。電影也拍,但都是題材不熱的冷門。一直到他大學要畢業那年,他跟秦嶼的事情被媒體曝光,他才再次一度被提到風頭浪尖。
可他的個性——在媒體的描述當中——太不從衆,連陪着他們炒作的心情都沒有。不但不開發布會,不出席公共活動,甚至連電話采訪或書面采訪的辯解都沒有。媒體不喜歡這樣的明星,一頭擔子一頭熱,新聞很快就冷成了舊聞。
陳苒母親的墓地,和隋素的在同一片墓園。
出門這天,北京刮了很大的風,陳苒在花店裏買的百合花在下了計程車以後就被吹得亂七八糟。在觸摸其中一片花瓣時,陳苒甚至覺得自己摸到了灰。
也許母親生前未必年年有機會陪在她身邊給她過生日,但後來的日子陳苒都算是清閑,每年祭日都能來看了看了。這時常讓他想起“子欲養而親不待”的說法,只可惜,陳苒并不能很深刻地體會到這種感情。
總有人說他是個薄情的人。眼皮薄,閉上眼睛時能看到上面有細細的毛細血管紋路——這便是薄情人的面征。
大概也是這個原因,陳苒幾乎沒有停止過表演,盡管這理由顯得諷刺而無力。
和陳苒預料中的一樣,母親的墓前已經放置了一束新鮮的百合花束,墓碑也被擦拭幹淨了,只不過周圍并沒有看到有人。
陳苒彎腰把花放下,轉身在墓碑旁坐下來。
和往年一樣,他大概坐了十幾分鐘。唯一不同的,是這回陳苒沒有和母親說話。
他一句也沒說。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更正一下,之前在某個評論裏提到江老師對17歲的陳苒好的原因,是想要彌補些什麽,其實并不是。
他之于陳苒,沒什麽可以彌補的,會縱容是因為他傾向于對這個年紀的少年給予更多的空間和自由,與其說是彌補過失,更準确地來說應該是以縱容的态度來撇清兩人的關系,類似于“你要什麽我都給了你,我并沒有對你造成壓力和束縛,因而你如果有什麽問題,就不應該怪到我頭上來”的想法。
人有時候對不那麽在乎的人,反而會更加更加的寬容,因為寬容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不在乎的表現吧。
chapter 39
天氣不好,本就安靜的墓園顯得更加凄涼。
好在這樣的天氣北京很多人都戴口罩,陳苒的裝扮并不算是引人注目,他一路過來,未受打擾,而在這片墓園裏,仿佛只剩下花花草草有生命力。
陳苒走往隋素墓地,時而觀察臨近的墓碑。有些墓碑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人打理,就連上面遺照的笑容都顯得尤為沮喪。他想着自己幾十年以後是不是也會埋在這裏,那時是誰為他主持的葬禮,又會有誰來參加。
他突然想到了江煜。明明才一個多星期,陳苒卻覺得又跟他分別很久了。如果說第一次重逢是偶遇,第二次重逢是刻意,那麽,還會不會有第三次?前面兩次都沒能珍惜,真的有上帝,也會厭煩的。
和預料中的一樣,陳苒快要走到隋素墓前時,就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他手裏拿着剛剛摘下來的口罩,帶着一副黑框眼鏡,顯得整個人都很樸素,也很懷舊。
陳稔聽到腳步聲,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十分冷漠。他什麽都沒說,又轉頭看隋素的照片。
照片上的隋素微微笑着,一如他生前留給大家的印象。這照片真的很容易讓人相信“含笑而終”這個詞,只可惜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怎麽走的。盡管是癌症,卻也不是沒有治愈的病例,但他卻放棄了治療。
陳苒來到陳稔身邊,陪他靜靜站了一會兒。也許因為是兄弟,也可能是因為認識的時間長了,陳苒在某個時間點轉過頭,正巧也見到陳稔看向自己。
“《扶桑》我會重拍。”陳稔認定他不會回劇組,“何弋儒很快就會進組。”
從小到大,他認定的事情,不管最後是不是會慘淡收場,都一定要做完。對此,陳苒一直都無法理解,明明是一脈相承,卻想不通為什麽他可以如此執着,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陳苒嘆了口氣,說,“人都不在了,你這又是何苦?”
“他說走就走,留一世美名,讓我留在世上難受。”陳稔古怪地笑了一笑,“我有什麽苦不苦的?其他滋味是什麽,我不知道。”
他皺起眉,語重心長道,“他不過就是不愛你,有什麽錯?”
“他沒有錯……”陳稔喃喃說着,笑容凝在嘴角,像是一片突然跌落下來的烏雲。
“呵!對,他是沒有錯,是我卑鄙無恥。我就是要讓那些被假象蒙蔽的人知道,他們的神,不過就是個內心狹隘龌龊的小人,現實中得不到,就在電影裏粉飾完美。”他眯了眯眼睛,轉而看臉色開始發白的陳苒,一字一句地說,“想象自己被愛,假想自己深受眷戀,其實根本不被那個人記住。我要還給世間的人一個真相——隋素不過如此。靠着幻想自己成為暗戀對象而生活,假裝成為和對方一樣完美的人,其實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到死都不敢向對方表白,卑微懦弱到泥土裏,還道貌岸然假裝自己是真主……”
“你夠了。”陳苒感到自己臉上的肌肉出現了輕微的扭曲。
“還沒夠呢!”陳稔眼睛裏透着奇異的光,聲音微微顫抖,“何弋儒不是想演他嗎?不是想成為他嗎?那就演啊!再過不久,他就會像你一樣幻滅,知道他死心塌地愛着的人,不過是個假象。隋素根本不是方戍,那只是他幻想出來的自己,是他暗戀的對象,他得不到同時也成為不了的那個人。”
“江煜他也會知道的……”他看着陳苒笑,那些興奮的表情在他的臉上顯得格外不相稱,“知道這世界上曾經有一個人,不惜完全放棄自己來愛他,結果卻一無所獲。你知道最妙的事情是什麽嗎?就是他——”
陳稔忽然一頓,盯着隋素的照片,微笑道,“隋素,你知不知道,哪怕江煜知道你曾這麽愛他,他也一點兒也沒被觸動。他愛的是這個人——”他指着陳苒,“這個壓根沒有靈魂,只能借着角色才能依托生命的人!他寧可愛一個沒有靈魂的人,也不肯對你有一丁點的愧疚和同情。那就是你愛的人了,你用命來愛那麽一個人……卻……”
他說不下去,聲音戛然而止。陳苒甚至不敢看他,他怔怔看着墓碑前的鮮花,不久前它們看起來還很新鮮靓麗,而現在,不過一席話的時間,就衰敗頹唐。
陳苒不能直面,用力閉上了眼睛。
“只有我知道你是誰,可你卻……”陳稔哽咽了聲音。
從墓園回來那天,陳苒就開始發燒。他猜想是不是在那座南方城市生活慣了,回到北京就不适應這裏糟糕的空氣。
只是低燒,不足畏懼,比較慘的是他的膝蓋。完全沒有任何征兆,陳苒的膝蓋就開始疼,他想不起來究竟是自己睡覺的時候被壓着了還是什麽時候扭到,總之左腿的膝蓋骨外側被揭開一樣疼,疼得他沒有辦法把膝蓋彎折起來走路,疼得他想起了江煜。
陳苒想,記憶力好有時候真的不是什麽好事,十幾年前的一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
只不過,這應該不是風濕。
他以前并沒有覺得房子那麽大,從房間到客廳的距離這麽遠。這麽一段短短的路程,陳苒就已經坐到沙發上休息了。膝蓋不動彈的時候倒是沒什麽事,只是稍微碰一碰,或者動作一下,就有鑽心的疼。
因為這陣痛,陳苒忘記了一開始走出房間的目的,為此他不得不又多坐了一陣子,才想起自己是要聽電話錄音。
“您有八通留言。”
“喂?陳苒,我是韋怒放,上回跟你說那個劇,你還演不演?要是演的話,晚上給我回個電話。”
“陳苒,本來想等劇組那邊給消息的,但是也沒說什麽時候給官方答複。《扶桑》你确認不演了是嗎?之前電影公司聯絡我們的時候,我是覺得你演,才考慮作曲的。要是你不演了,跟我說一聲,我推了電影公司那邊。我手機還是原來那個,聯系不到就找一下尹徵。總之,嗯,先給我個答複吧。”
“你知道我是誰吧?為什麽不演了?你們兩兄弟到底在搞什麽?借死人的名義演一出鬧劇有意思嗎?”
“陳老師,呃,那個,我是楮方棂,岑洪希的助理。不知道您還有沒有印象?我是您教過的學生,那時朱老師住院了,您給我們上的視聽語言課,您大概不記得我了……我在那時存了您的家裏電話,公司這邊是不知道的。嗯……就是上頭讓我們想辦法找您,問一問這個片是不是有什麽問題,您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