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麽就不演了。要是這個片的問題的話,請您撥冗跟我們說一下。麻煩您了。您這個電話,我不會說出去的,您放心。”
“喂?陳苒,你小子電話換了也不知會一聲,好一頓找你!哥們兒跟你說個事兒,昨兒黎橙川跟我确認了,她答應演海達。我可告你啊,你答應了我要是她演海達,你就演泰斯曼的,這事兒你可甭想反悔!知道你最近妖魔纏身,外頭亂,還是回來排戲安生些。你聽到留言可得趕快給我回電話,聽到沒?”
“陳老師,我是曉天。那個,下個禮拜在上海辦的婉川慈善籌款晚會您還出席嗎?因為您是理事,往年都參加,剛才基金會打電話給我說聯系不上您,讓我代為問一問。”
“陳老師您好,我是黃蘇宇,這個是我向系裏領導問的電話。就是,我要準備碩士畢業作品了,想請您當主演,劇本已經有了,發了您的校內郵箱。先前就想請您演,但您不是拍陳導的片兒去了嘛,就沒提。您要是感興趣,看了劇本,給我回個信兒。”
“陳苒,公司已經決定請何弋儒演方戍了。影片會重拍。你毀約的事,我們會找你的律師。不是我說你……隋叔叔真是白疼你了。你這樣讓陳稔難下臺,也讓我難堪,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我爸對你失望透了!”
家裏的電話陳苒很少向人透露,知道的人,除了學校領導和親近的朋友外,也就一些學生以前問到時說過。
留言不多,不至于讓答錄機爆掉。陳苒聽完留言,坐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突然站起來時感到左腿膝蓋上一陣裂痛,又跌坐到沙發上。
他拿起電話機,按下一串數字。手指放到最後一個數字時,他遲疑了。
手機裏江煜的電話在他回到北京的那天晚上就删掉了,只可惜,陳苒記性太好,删掉或者沒有删掉都沒有區別。
陳苒坐了大概十幾分鐘,仍是忍不住重新拿起了電話。和前一次一樣,在最後一個數字時停住了,陳苒心裏咒罵了一聲,按了下去。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聽到提示音,陳苒聽到自己着着實實地松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40
“147XXXX…”營業廳的客服重複着剛才聽到的數字,在最後四個數字時擡頭向江煜投以問詢的目光。
江煜又說了一次,“3687.”
“3687.”她确認了一遍,“147XXXX3687?”
江煜點頭,“對。”
因為學校每個月都會有話費補助,江煜從今年年初開始就沒有交過話費,只是前段時間出差,他忘了改套餐和辦理漫游包,在外地打電話都是直播,話費一不注意就沒了。
在小區的營業廳交了話費,江煜一邊往家的方向走,一邊回複那些停機的半天裏沒有回複的短信。
其中一條是《扶桑》的外聯發來的,說是打電話沒通。劇組要返工重拍,新的主演很快就會來,到時候還得繼續麻煩江煜給他做技術方面的指導。
江煜看完了這條短信,看到屏幕底下的最後一個對話,點進去寫下幾個字,“你真的不演了嗎?”
但他沒有點發送,就這麽把信息功能關閉了。
進電梯以後,江煜撥打了學校領導的電話,可是電梯裏信號不好,按下撥打後手機裏什麽聲音都沒有。他一走出電梯,電話就斷掉了。
“生命随年月流去,随白發老去,随着你離去,快樂渺無音訊;随往事淡去,随夢境睡去,随麻痹的心逐漸遠去。我好想你,好想你,卻不露痕跡……”
聽到房間裏傳出來的歌聲,江煜在換鞋的時候怔了一瞬。
他走到女兒房間門口,果然見到她戴着耳機,一邊書書寫寫一邊忘情似的跟唱。
江煜看她俨然化境一般,走進去把耳機從她耳朵裏扯出來,“寫作業就寫作業,這麽聽能寫出來嗎?”
“我都寫着呢。”江盈看到他回來,有些意外,不以為意地回答,“不影響。”
他把她的習題冊拿起來看,嘴上說道,“都跟着唱了還沒影響。喏,”他把本子放回她面前,“這個硫的化合價是6不是4,看看你怎麽配平的?”
江盈仔細一看,不好意思地沖江煜吐了吐舌頭,連忙拿了草稿紙俯首下去重新配平。
“出去別跟人說你是我女兒。”江煜扯了一下她的馬尾辮,“別離那麽近。”
江盈調皮地對他皺了皺鼻子,詭辯道,“你是物理老師,又不是化學老師,化學差點很正常。”
這話弄得江煜哭笑不得,擡手作勢要打,她也作勢躲開。
“考不上985,看我不收拾你。”江煜往她臉上掐了一把,發現她瘦了些,臉上都沒什麽肉了。
江盈連忙一把環抱住爸爸的腰,仰着頭哭喪道,“江老爺,行行好,211是極限了!您寬容寬容,小女子我來生做牛做馬伺候您!”
“什麽亂七八糟的?”江煜笑着扯開她,“還來生?這輩子你都得給我養老。別說211了,你就是連本科線都沒上,贍養老人的義務也得履行,這是法律,懂嗎?”
江盈聽了一愣,怔怔道,“爸,你是不會老的。”
“不會老我成妖了。”江煜敲敲桌子,“好好寫作業,別分心。我去給你做山楂羹。”
“都山楂羹了能不分心嗎?”小姑娘嘟囔了一句,見到爸爸橫過來的目光,連忙表示道,“知道了,江老師!”
江煜無奈地笑笑,摸了一下她的頭,轉身走了。
山楂羹是江盈從小就喜歡吃的點心。
江煜記得,她剛被帶來的時候,因為不習慣,老是哭,天天喊着要媽媽,但每次江煜做山楂羹哄她,她就止住眼淚了。
那段時間江煜每天晚上都給她做,有時候忘了,她會哭鬧。
江盈第一次喊他爸爸,是用肉嘟嘟的小手扯江煜的褲腳。那時江煜正在寫教案,聽到她奶聲奶氣地說,“爸爸,山楂羹~”
至于她什麽時候開始不再找媽媽,江煜忘記了,等意識到時才發現好像過了很長時間。
又過了很久,江煜接到江盈班主任的電話,說小丫頭在課間操的時候跟同學打起來了。
江煜風風火火趕到學校,見到其他幾位家長都在為自家鼻青臉腫的小孩子讨公道,追問緣由。當問到江盈時,一邊辮子被扯開的小丫頭理直氣壯地說,“他說我媽媽不要我了,神經病!我沒有媽媽,我只有爸爸!”
因為在學校打架,還是和男孩子,小丫頭被接走以後一直膽戰心驚的。那天下午回到家,江煜也沒怪她,只問她餓不餓,想吃什麽。小女孩吃驚極了,呆呆看了爸爸很久,才帶着勝利的自豪喊,“山楂羹!”
當然她這不知悔改的态度還是讨了江煜一頓戳腦門,不過,在那以後,他們父女倆就再沒提過江盈的母親。
有時候江煜會覺得很神奇,江盈是個喜新厭舊的孩子,一樣東西能從小到大不知厭倦的喜歡吃,實在很難得。
他也很慶幸江盈的喜新厭舊,雖然總有人毫不避諱地對江煜說,女兒的個性一點兒也不像他,但他總是微笑反問,“有什麽不好嗎?”
在他看來,喜新厭舊是件好事,而他自己的個性,也不值得成為标榜。
電視上在播一條大陸游客在日本北海道被旅行團導游強制購物的新聞,畫面上出現了熟悉的琉璃器皿和雪山。
江煜突然想起陳苒——盡管那時的他未必是他。
那場為了讓他們都快樂而展開的旅行,似乎是一個蠱,或者一個咒。巫師施法以後只能等待它的完成,否則就只有寄希望于時間。也許是個非常要命非常惡毒的蠱,它完成不了,于是連時間都被擊敗了。
江煜把做好的山楂羹放在餐桌上冷卻,踱步走到江盈房間門口,見到她正趴在練習冊前冥思苦想,正打算進去看一看,但想想還是覺得讓她自己思考比較好,于是就悄無聲息地回書房了。
他回複了郵箱裏兩封一直沒有回複的信件,還有幾個正在準備物理奧賽複賽的學生的答疑。注意到今天的日期,江煜打開網頁進入銀行主頁,登錄後往江盈的銀行卡裏劃了這個月的零用錢。
想來是江盈昨天晚上關機前升級了浏覽器,一些默認設置沒有勾除,點擊右上角的關閉時,彈出了是否同時關閉幾個标簽頁的選項。
江煜這時才注意到原來浏覽器的默認主頁沒有關,他點了“否”,看到默認主頁上的娛樂欄滾動着最火的娛樂新聞,爆料某位女明星在整容更名以前曾經拍攝過三級片。
在遲疑了很久以後,江煜點開了門戶網站的娛樂版,花花綠綠的版面讓他不太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從頁首拉到頁尾,最後在電影資訊的華語電影一欄中看到了《扶桑》的新聞。
十二條标題,有兩條關于《扶桑》——陳稔欲重拍《扶桑》,人選正在洽談中;秦嶼力挺陳苒,辭作《扶桑》原聲。
江煜把鼠标放在“more”的标簽上,還是沒有點進去。
他點開了第二條新聞,裏面說電影公司本來邀請了音樂家秦嶼為《扶桑》創作原聲帶,雙方為這件事商讨了一段時間。但最近秦嶼的經紀人稱,由于秦嶼的檔期問題,只能遺憾地婉拒了這次邀約,秦嶼本身是陳稔導演的影迷,将來有機會希望能夠合作。
不過,有知情人士透露,秦嶼之所以拒絕這次邀約,主要是因為陳苒的辭演,在陳稔和陳苒的矛盾争執當中,秦嶼選擇力挺陳苒。筆者提及,秦嶼作為電影《空自許》的原聲帶創作人和音樂總監,曾經在陳苒拍攝《空自許》期間與其傳出緋聞。
“有網友稱,上個月秦嶼在北京舉辦的音樂會上,陳苒曾經低調露面。”——文章最後說。
從頭到尾都沒有新聞主角本人做出的回應,江煜更改了浏覽器的默認設置,這一回在關閉浏覽器時,再沒有彈出提醒窗口。
“我還踮着腳思念,我還任記憶盤旋,我還閉着眼流淚,我還裝作無所謂,我好想你,好想你,卻欺騙自己……”
這回外頭直接就傳來了音樂聲,江煜皺起眉,過了一會兒,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起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江煜發現江盈已經坐在沙發上盤着腿一邊吃山楂羹一邊看電視,音樂是從電視機裏傳出來的,音樂頻道正在播放這首歌的MV.
江煜站在沙發後面靜靜看了一陣,低頭發現女兒正含着羹匙巴巴望着自己,不由得怔了一下。
“好巧,一開就是這首歌了。最近我都在單曲循環。”江盈把羹匙拿出來後說道。
“嗯。”江煜知道她一直都很喜歡這個樂隊。
江盈連連點頭,突然想到了些什麽,一臉谄媚地笑,“爸,他們過幾個月會在北京開演唱會,到時候我放寒假,你帶我去聽好不好?”
江煜聽到這個地名,微微皺了一下眉,問,“之前他們來,你不是去體育中心聽過一次了嗎?”
“聽一次哪兒夠啊。”她嘴巴一努,轉了一臉讨好的笑,從沙發上跪起來搖着父親的手撒嬌道,“哎呀~反正到時候放寒假啊。你就帶我去嘛~北京我又不熟,你放心我一個人去哦?”
“不要偷換概念。”江煜撇開了她的手。
江盈眨了眨眼睛,好似靈光一閃一般,又說,“我還沒去過北京呢!去看下學校怎麽樣?我們去看看中央美院?這樣我就能多點兒動力了!”
江煜一直都不回答,看看她能拖到什麽地步,她頓了頓,突然神情古怪道,“這歌好虐哦?”
看她連語氣都很古怪,江煜心裏堵了一下,轉而問,“你作業寫完了沒?”
做女兒的聽得一愣,蠻不高興地說,“那必須啊!”
“好,早點休息。”江煜的手往她的肩膀上輕輕一放,很快就拿開。
一首五分多鐘的歌,好在是從一半開始的,江煜走回房間裏,對着書架站了片刻,想着自己今晚睡前能夠看什麽書。
去年年底他生日,遠在美國的學生去奧斯陸做訪問學者,在當地淘了一本已經絕版的《玩偶之家》,給他寄了回來。書一直留在架子上沒有翻看。
江煜把手放到書脊上,正要取下來,聽到那首歌結束了,他又把手放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41
隋素的電影裏,永遠有一個性格溫和的男人。他們會有各種各樣的幸運和不幸,但都經歷過一場不能言說的刻骨銘心的愛情。
有的時候,那個男人只是個少年,有的時候,他正當中年,極少的時候,他垂垂老矣。
陳苒從前看過一篇影評,一位自稱是隋素骨灰級影迷的影評家寫道:與其說隋素本身就是這麽一個人,他借着人物的依托表達自己的情感,也許可以大膽猜測,是不是在他生活中的确有着這樣一個男人?
隋素和何弋儒的戀情剛剛浮出水面時,這篇影評曾經被引用,主持人問起隋素這個猜測是不是正确。當時隋素拉過何弋儒的手,在何弋儒滿是傾慕的注視下,只是淡淡笑了笑,而一切好像在那個當口都不言而喻。
那些年陳苒沒有認真考慮過這些問題,他只管演戲。隋素是位平易近人的老師,如果角色需要,陳苒偶爾會在他給自己講戲的時候觀察他。但這麽多次的模仿,陳苒到底沒有成為像他一樣溫柔的人。
或許,隋素真的本就不溫柔。
所以當陳稔說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隋素究竟是誰時,陳苒心裏有說不出來的難過。可他說不出來究竟是為了誰,說不定沒有誰。
最大的悲怆是過錯無人認領,它歸屬于命運。命運強大得難以掙脫,它從你的身上碾過去,而你仍然不甘心自己的努力在一個虛無缥缈的名詞前不堪一擊。
和陳苒預料的一樣,前段時間還把自己推到風頭浪尖的媒體勢力,很快就被各類電視臺的選秀競賽節目、電影節的烏龍事件、明星伉俪的離婚新聞轉移了注意力,很少再有人注意遲遲沒有消息的一個電影劇組。
但是,陳苒卻沒有回學校,他一直留在家裏挑劇本。自從出了那個事,出于各種原因,有不少導演和電影公司給陳苒電郵或者快遞了劇本,什麽樣的題材都有,參差不齊,留在家裏厚厚的一摞。
前兩天,他用電子郵箱收附件時,才注意到朱永文發來的一封郵件,上面透露盡管電影公司與何弋儒那邊進行接洽了,但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這事情仍是遲遲沒有定下來。劇組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散,再開機不知何年何月。
這樣被腰斬的情況在圈內也不少見,但發生在陳稔身上到現在還沒有被曝光,可見董靜下了多大的功夫。
那晚朱永文給陳苒打電話,意思是說董凝竹還是傾向于讓他來演方戍,公司有一部分人也覺得重拍會消耗不必要的資源,暫時擱淺等陳苒回心轉意也是一個方案。
“不是把毀約的事情跟我的律師談了嗎?怎麽還有B計劃?”陳苒聽後笑笑說。
朱永文在電話裏“啧”了一聲,“董靜那丫頭不懂事,你跟她較真幹什麽?女人就是容易被沖昏頭腦。唉,反正這事兒也瞞不了多久的,人家岑洪希不可能跟咱們這麽耗着吧?總要接戲、拍廣告、做訪問的,就算只是在學校裏上課,回頭同學一打聽,還不是要露餡兒。我聽你也沒事兒了,回來不行嗎?都親兄弟,折騰成這樣滿世界跟着看笑話。”
陳苒就知道最後一定會扯到親兄弟這件事,可是對他或者對陳稔來說,這并不是什麽足以維持親密度的關系。
他遺憾地嘆氣,解釋道,“前年沈聰要我演他的《海達·高布樂》,我當時跟他談條件,說黎橙川演海達我就演。那時黎橙川孩子小,她帶孩子沒心思演戲,就沒成。他老人家記性好,還惦記着這件事,前陣子電話找我算賬,說黎橙川從澳洲回來了,讓我趕緊看劇本……”
“沈聰這小子怎麽這麽惡心?我說你一張電影臉,演什麽舞臺劇啊?又賺不了幾個錢。”朱永文好像也知道适可而止,話說到這裏頓了頓,嘆了一聲,“那行吧。反正你的戲公演,他們就會知道意思了,我現在都懶得跟他們費口舌,累!”
兩人又說了幾句客套和寒暄的話,就這麽把電話挂斷了。
陳苒把手機丢到一旁,重新拿起了劇本。
既然劇組已經暫時解散,那所高中應該也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了吧。畢竟是教書育人的地方……陳苒的思緒到這裏,就被他自己給掐斷了。
原先陳苒是真的沒有想到黎橙川會答應演海達,畢竟那個角色的在評論家的眼中,幾乎沒有任何優點:如魔鬼一般瘋狂、神經質、男性化,以自我為中心,有施虐狂傾向及操控他人命運的強烈欲望。這一切都與她本身的個性格格不入。
黎橙川年輕的時候給人的印象是清純乖巧的,現在年逾三十,也是個知性大方的女人。自從結婚生子以後,黎橙川處于半退狀态,除了偶爾在電影裏客串個角色以外,并沒有主役。她的個性還是演艾爾弗斯泰德更合适些——單單從個性的角度來看的話。
這天陳苒去沈聰的工作室跟其他人一道開排演前的第一次會議,他還沒就這件事揶揄黎橙川幾句,就先被她先發制人笑道,“你不用為了貪個男主角而演泰斯曼吧?明明樂務博格更适合你演不是嗎?”
由于前一天沒有睡好,陳苒心情很差,聞言只是淡淡笑了一笑,轉而問,“孩子怎麽樣了?”
“讓保姆帶着啊。”黎橙川在他身邊的位置上坐下來,對會議桌對面的其他幾位主演微笑點了頭。
扮演樂務博格的演員和陳苒并不熟,為了拉近距離,他半開玩笑道,“怎麽陳老師這麽快就進入角色了嗎?”
陳苒擡眼望過去,茫然不解。
到底是黎橙川跟陳苒更熟悉,“他不演戲的時候就這樣,也就上課的時候說點兒話。”說着推了一下陳苒的腦袋,笑着對沈聰說,“沈導,咱們趕快把這出戲排出來,不然陳老師就沒魂兒啦!”
聽她這麽說,全部人都跟着笑起來,還沒開始的會議也有了融洽的氣氛。
天氣的緣故,陳苒這一整天心情都差到極點,雖說一直跟着大家讨論劇本的內容,偶爾也說玩笑話,但他總覺得有什麽壓在大腦的某根神經元上。
說不清楚是什麽,有着無足輕重的分量,卻十分明顯地壓在那裏。
這種情況直到他們散了會,一起在工作室喝完下午茶,都沒有消失。
離開工作室,陳苒搭了一段沈聰的便車,在國家圖書館附近下了車。
他逆着車流的方向走,過了天橋,來到了公交車站臺前。
北方的冷空氣在前夜突然襲來,街上很多人都裹上了大衣。風吹過頭頂能從發根底部感受到寒冷,隔着口罩也能呼吸到冷空氣,陳苒帶了一副裝飾用的黑框眼鏡,乍看之下和周圍的人并沒有太大的差異。
陳苒看了一遍公交站牌确定自己要乘坐的公交車,轉身時心裏暗暗驚了一下——一對情侶正在身後親昵。
離得遠一些的路人偶爾看到,臉上會閃過轉瞬即逝的訝異表情,而同樣在站牌附近等車的人,則都是視若無睹的面無表情,他們有的在打電話,有的在彼此聊天,還有人在看着馬路發呆。
陳苒大概是最後一種人,他的目光平靜地滑過這對頂着彼此額頭玩鬧,偶爾親吻的情侶,站在道牙上出神。
口袋裏的手機來了一條短信,他一直握着,感覺到震動,掏出來一看,不由得愣了愣神。
是江盈的短信,活潑的語氣和調皮的口吻,問他最近過得怎麽樣了,看新聞一直都沒有消息挺擔心的。看着還有表示淚奔的顏文字,陳苒勾起嘴角,但也許是太冷了,笑意很快就凝結在淺淺的弧度上,消失了。
他考慮着要怎麽回複,眼睛的餘光卻看到了彩色的氣泡飄下來。
因為是陰天,沒有光照,泡泡沒有光的折射和反射,色彩黯淡得像是灰白的,只有飄到了眼前時才能隐約看到一些色澤。
陳苒驚訝地擡起頭,順着泡泡飄下來的方向望,只看到一顆顆透明的泡泡從天而降。他在天橋上找到了答案。
那是一個穿着粉紅色冬裙的小女孩兒,四五歲的模樣,跟在母親身邊走着。她手裏拿着吹肥皂泡的玩具,玩得起勁,一邊走一邊往天橋底下吹泡泡,臉上挂着天真無邪的笑靥。
陳苒望着她越走越遠,而那些飄下來的氣泡降落的起點也從天橋的這邊變成另外一邊。他再看不到她活潑的身影,便收回了目光。
我挺好的,在準備排一部戲劇。——陳苒回複了江盈的短信。
沒過一會兒她的短信就傳了回來:啊?那你真的不拍那個電影了哦?好可惜的~我也想去看你演的舞臺劇,你現在排的這一部會全國巡演嗎?還是只在北京公演啊?我想看,嘤嘤……
語氣詞和标點符號都生動得像人就在眼前似的,陳苒微笑回複道:今天開會的情況來看,不會去你那裏演。
江盈發了一個黑線的表情:呃,果然!那什麽時候公演咧?我會竭盡所能說服我爸,讓他寒假的時候帶我去北京看演唱會!到時候要是還在演,我就能看啦~哇咔咔~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條短信,陳苒的呼吸開始急起來。
他胸口劇烈起伏了一陣子,眼睛發花,好像都要缺氧了。他吃力地咽了咽喉嚨,突然覺得受不了了。
再也不能忍受了。
陳苒很快就按下了那11位數的號碼,把手機端了起來。
“嘟……嘟……嘟……嘟……嘟……咔!”
“喂?”
他的呼吸好像凝結在了一起,聲音就卡在喉嚨裏,不知被什麽阻隔了,發不出來。
還沒有等江煜再開口說第二個句子,陳苒就挂斷了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42
大學畢業那年,大多數和江煜一樣來自外省的學生,都傾向于留滬任教,他們寧可削尖了腦袋往那些重點高中、普通高中裏鑽,也不願意回自己的家鄉。
江煜當時的女朋友是上海本地人,考研沒考上,準備再考一年,江煜則回到生源地教書。
在離開上海的前兩天,女生跑到了江煜的宿舍裏。
當時整間宿舍只有江煜沒有離校,她爬到鐵架床的上鋪,搖醒了還在睡覺的江煜,急切又肯定地說,“江煜,我們結婚吧!”
那天的天氣是晴朗或者陰暗,宿舍是整齊或者狼藉,自己是從容或者驚愕,江煜都記不清了,他只記得她。
似乎那一刻周遭的世界都是為了襯托她的鮮豔和奪目,為此江煜微笑點頭,“好。”
一個字,換來一樁失敗的婚姻。
這麽多年江煜沒再覺得有哪個女性能像她那麽令自己移不開眼睛,和她在一起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有好幾次江煜都覺得自己應該愛上她,可惜感情的事往往總是不能讓自己如意。
感情并不是他可以控制能或不能的東西,更多的時候,江煜的确是不能的。
江煜回過神來,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又想起陳苒了。
比起自己,陳苒在情感的表達上總是特別直白,回想起他冷笑的模樣,江煜簡直都猜不到他當時究竟有多鄙薄和心寒了。
“唉,你怎麽就和盧子山離了呢?當年你們可是我們全系的模範情侶啊!郎才女貌,為了你倆吵架的也不少!一鬧矛盾,男的說,‘你看看人家盧子山?’女的立馬還嘴,‘你要有江煜一半好才好意思說這話!’”老同學說起往事,先被年輕時的自己逗樂了,“真夠幼稚的!你們結婚那會兒我們都還沒去單位,口袋裏沒幾個錢,份子錢還可勁兒砸鍋賣鐵給啊!後來你們離了,真不知多少人跟着惋惜,那叫什麽?哦,‘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這位老同學曾經是江煜的宿舍舍友,河北人,彼此關系是比較好的,但他早年間下海,脫離了教育系統,所以跟江煜的聯系也就少了。
江煜聽他拍大腿的模樣,好像比自己離婚還可惜似的,微笑道,“既然這樣,你和朱萍萍怎麽沒有吸取我們的前車之鑒?”
聽到自己的前妻,曲海峰笑臉一僵,“啧”了一聲,感慨道,“變啦!都變了,都不是原來那個味兒了!”
事實上,前些年江煜就在班上的群裏遇見過朱萍萍,那時她跟自己私聊,說他和盧子山離婚太可惜了,要是因為家裏的問題,盧子山肯定是願意陪他一起熬過去的。
當時繞了半天的彎,她才肯真正切入主題——她懷疑自己的丈夫外遇了。
江煜素來不在這種關系人終生幸福的事情上給人出謀劃策,當時只是随意說了幾句寬慰的話,事後也沒再放心上。
前段時間,江煜上網遇見一個以前和朱萍萍關系很好的女同學,才從她那裏得知,曲海峰和朱萍萍離婚了。
當年他們班上一共有四對情侶,兩對在畢業時分了手,另外兩對則結了婚。但現在,也都離婚了,倒是有一對在畢業以後才走到一起的,現在仍是家庭美滿。
據曲海峰自己的說法,是他常年在外奔波,沒顧上家裏,才和妻子協議離婚,唯一一個兒子歸他。因他的工廠開在本市的一個管轄縣內,所以打算把兒子弄到江煜的學校來上學。
江煜沒興趣去求證那些風言風語的準确度,只關心他來找自己的目的——
“這個成績來我們學校,交上贊助費,可能也就只是普通班。說句老實話,我們學校的普通班也就稍微比普通高中的重點班好一些,有的還不如。不能進重點班,總覺得意義不大。”江煜如實說道。
“我也是怎麽想的,唉!這孩子不争氣,真是沒得辦法。不是地段生,要進好學校真的難,就是圖個學習氛圍嘛。我也去三中問了,起碼這個數——”他比了比手指,又感慨道,“我剛來這兒,孩子不跟他媽媽過,我又要顧生意,總得給他安排個好點兒的學校不是?”
“啊,等下小光的飛機就到了,我讓司機去接了他。你的女兒跟他應該一樣大吧?快放學了,怎麽樣?走,咱們去外頭吃一頓,邊聊邊說?”到底是做慣了生意的人,套路都清楚得很,看江煜面有難色,立即陪着笑臉說。
既然是老同學,推辭了總是不好,江煜看了一眼手表,蓋上桌面上的教案,說,“是要敘敘舊的,但是……小光轉學的事,我在這裏答應你,會幫忙疏通。待會兒在孩子面前,就不要再說起這件事了。”
聽他這麽說,老同學臉上的笑容稍微僵硬了一下。但這到底是好消息,他連連點頭,十分贊許一樣說,“到底是為人師表的!”
身為老師,在市內的高中教育界小有名氣,江煜沒少受到學生家長的邀約,特別是他剛從日本回來的時候。
他剛回來就帶了一個次重點班,帶了一年,考試成績就超過了入學時中考成績最好的那個班級。
高二學年,班上轉來一個轉校生,在轉學前就因為CMO國一得到了保送資格。
那個學生有着和同齡人不一樣的沉穩,聰穎得江煜簡直願意用睿智來形容。這樣的學生,總是讓老師印象深刻:聰明、從容、謙遜、自信,行動前目标明确,行動時步伐堅定。
盡管那名學生在高三那年轉了另一個班級,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那年江煜所帶班級的升學率。那些誇贊他的美名,大多都是從那時傳出來的,什麽百分之百的一類重點,百分之九十的211,幾個人上了清華北大,幾個人去了境外留學,應有盡有,有些連江煜都記不清。
請客的、送禮的漸漸多起來,江煜起先還苦于如何拒絕,後來不勝其煩索性都躲了。許是知道他的秉性,這類邀約這些年漸漸消停下來。
雖然江煜總是和別人說,在他眼中每個學生都是一樣的,可這到底僅限于這些學生還在學校的時候。他們離校以後,江煜當然不會因他們考上了怎樣的大學、從事的是怎樣的工作而把他們看高或看低,只是的确大部分人都記不住了。
除非是他們主動來聯系自己,否則,江煜的印象都不會很深。他能夠記住的,不過是他們還在學校的那三年。
他們離開,将歲月留下來。
江煜從來不覺得這是一種罪過,畢竟他能守護的,不過就只有那短短三年。也許是因為這樣,所以當陳苒問,他怎麽可以忘記隋素的時候,他才會什麽答案都想不出來。
席間曲海峰談起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