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位在南京當老板的同學組織二十年同學聚會,江煜才想起來,原來自己已經離開學校這麽久了。
畢業這麽多年都沒有回過一次學校,和老師也鮮有聯系,江煜一直都覺得心有愧疚。班上的十年聚會,他也因為身在日本而缺席了。
曲海峰說起當時同學們對此的遺憾和抱怨,少不了添油加醋,末了拍着江煜的肩膀說,“這回你可一定得去了!不能再缺了啊!哎喲我的媽啊,二十幾年居然沒什麽變化,他們見到你,準說你修煉成精了!”
江煜端着酒杯,“怎麽可能沒變化?滿頭白發了。”
“切!幾根白頭發算什麽?”曲海峰拍拍自己的啤酒肚,斜睨着他,開玩笑道,“我說江煜,你好歹也是個領導層的人物了,怎麽身材還保持得這麽好啊?說說,江主任!”
他們來吃飯,還把兩個孩子也帶來了。看到坐在對面的兩個高中生都眼巴巴望着自己,江煜只是笑了笑,說,“也沒什麽。聚會我争取時間去吧。”
“有你這句哈!孩子們可都作證的!”曲海峰掏出手機,嘴裏念叨着,“不行,我得在朋友圈裏發條消息,把這消息公布出去。班長問起來,也是大功一件咧!”他擡手拍了拍江煜的肩,“就這麽說定了!那天可是周末,你無論如何得飛過去,知道沒?”
畢竟是局外人,曲海峰當然不知道江盈是如何來到了江煜身邊的,所以吃飯的時候說起往事,時不時會提起盧子山。畢竟已經是過去的事,江煜不會在意,但孩子卻還是會介懷。
起初江盈還不知道曲海峰說的人是誰,聽他說了好幾件江煜當年在學校裏的趣事以後,還興趣十足地問,“那個盧子山真的那麽喜歡我爸啊?”
“那必須啊!”曲海峰說完先愣了一下,“噗嗤”一笑道,“盈盈你可真會該玩笑,盧子山就是你媽媽啊!你連親媽都不認了啊?”
這話一出,江盈瞬間白了臉。
江煜看連她身邊的曲光臉色也不對,便随便尋了個由頭把這話題帶了過去。曲海峰到底是個會看臉色的人,在那之後就不再說起江盈的母親了。
終究因為這件事,江盈強顏歡笑,回家的車上卻悶悶不樂了。
他們坐在回家的計程車上,江煜想不到說什麽,只能握了握她的手。
“爸,你還和陳苒聯系着嗎?”江盈突然擡頭起來問。
江煜的手一僵,慢慢把手收回來,不答反問,“沒有了。怎麽?”
車裏沒有開燈,江盈眼裏的光卻特別明亮,“我下午給他發短信了。”
想起下午那通接通以後卻沒有對話的電話,江煜不期然輕輕皺眉,語氣還是溫和的,“人家是明星,很忙。沒事不要打攪人家。”
“是嗎?”不知為何,她很顯委屈地撅起了嘴巴,嘟囔道,“我卻覺得,是他不願意打擾你。”
江煜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語重心長道,“盈盈,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感覺到父親語氣的加重,江盈深吸了一口氣,仍舊負氣道,“反正盧子山那麽賤,根本配不上你,你別想她,也別想我了。你喜歡誰,就跟誰在一塊兒去!”
“江盈!”江煜忍不住稍微擡了一點聲量。
她很少見父親生氣,剛才還倔強的模樣,現在卻被吓得肩膀聳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有些沙,“爸……”
“我不想說什麽‘現在和你說,你也不會懂,長大了你自然會明白’這樣的話。但是——”江煜嚴厲地說,“任何一個成年人,都不會只因為喜歡某個人,就非得給那個人在一起。在一起需要非常多的條件,你意識不到這一點,就說明你沒長大。還有,盧子山是你媽媽,你可以永遠都不提她,可不能說她的壞話。聽到沒?”
江盈委屈極了,眼睛紅通通的,嘴唇發着抖,半天都不吭聲。
“聽到沒?”江煜沒放過她,又問了一次。
江盈到底沒忍住眼淚,不服氣又不甘心,嘴上還是嚷道,“聽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43
陳苒從來沒有停止過演戲,就算不拍電影,每年也至少會排一部舞臺劇。除了在學校以外,陳苒大部分時間都在排演室裏度過,自己不排,也在指導別人排。
但舞臺劇畢竟不比電影,有這麽多的受衆,所以淡出熒屏以後陳苒漸漸在大衆的視線裏消失了,但熟知他的粉絲都知道,他在不演電影的日子裏究竟都在做些什麽。
所有他演過的劇當中,演出場數最多的是《玩偶之家》。将近兩年的時間,他都活在海爾茂的世界裏,而黎橙川就是他的娜拉。
那時他剛開始淡出電影圈,仍是有許多花邊媒體在關注他的生活,他們關心的不是戲劇本身,而是男女主角在排演期間的出雙入對、親密無間。
陳苒還記得,那部劇還沒開始公演時,曾經有雜志來進行采訪,他和黎橙川特意騰出一個下午接受那次專訪,結果樣書出來時,提到戲劇本身的篇幅還占不到百分之六十。
因為這件事,他們就再也沒有接受過采訪,黎橙川還好,畢竟一直只在劇院裏出入,媒體關注度不算高,但陳苒卻是立即被說成了耍大牌。《玩偶之家》起初被無良媒體唱衰,剛開始那幾場響應都不太好,可實力畢竟擺在那裏,堅持下來以後,就一路長紅。
一場接一場,一直演到黎橙川去結婚生小孩,當時業界內最權威的雜志寫了一篇專稿來紀念這部劇,結尾風趣地說,“如今,娜拉真的出走了。”
“現在娜拉又回來了,海爾茂有什麽想法嗎?”主持人剛剛讀完那篇專稿的最後一段,開玩笑似的問坐在沙發上的陳苒。
陳苒先前一直用手撐着腦袋靜靜聽那些過往,聞言擡起眼,拿起手裏的麥克風微笑道,“這要先問問看娜拉為什麽要回來了。”
黎橙川輕輕白了他一眼,說,“為了他的葡萄葉子。”
她這麽一說,在場的所有人都陪了一場笑。
“咦?葡萄葉子不是在石佳偉那裏嗎?”主持人笑完以後把問題丢給了樂務博格的扮演者。
石佳偉也是禮貌地笑着,身上的确有着跟角色一樣的濃重的文藝氣息,還能隐約看到叛逆和風流。他笑道,“我也很想要陳老師的葡萄葉子。”
這話說得主持人不明不白,弄得出現了兩秒鐘的冷場,好在導演即刻說,“陳苒和橙川都是非常專業的演員,這部劇這回能獲得成功,跟他們兩個分飾男女主角是分不開的。我很謝謝他們。”
“其實之前一直都沒有機會謝謝陳苒。”黎橙川轉過頭對陳苒微微一笑,轉而對主持人說,“當年我不是說沒有陳苒的海爾茂就沒有我的娜拉?現在也是一樣的,沒有他的泰斯曼就沒有我的海達。”
陳苒眉峰輕輕一揚,顯出受寵若驚的模樣,笑得有些腼腆,卻沒說什麽。他覺得,那些打在他們身上的閃光燈的光,比剛才更亮了。黎橙川面上的妝容被銀色的光照亮着,顯得有些濃,和她本來清秀的面容不太相稱,但仍舊是無能否認的美麗。
轉眼間,沈聰的《海達·高布樂》已經在北京演了三十場,場場都是爆滿,黃牛票也屢禁不止。依照原定的計劃,劇團南下來到上海,即将在這裏開始全國的巡回演出。
為了做宣傳,劇團難得地在當地的一間五星級酒店舉行了媒體招待會。主持人是電視臺的女主播,長得清新亮麗,功課也做得足,不過可能不怎麽接觸戲劇,當演員們說到一些行內話時,會有些反應不過來。
宣傳結束以後照例是媒體自由訪問時間,和他們預料的一樣,有記者提起了已經停機的《扶桑》——前些日子電影公司最大的老板放了話,說陳苒是隋素一手帶出來的,隋素的每一部電影裏都有自己的影子,而陳苒永遠是那個扮演那個影子的人,要麽陳苒來演方戍,要麽不開機。
畢竟除了利害關系以外,彼此都還是朋友,陳苒不想把話說得太絕,打着太極說,“現在還在演《海達》,我這段時間也是接到了好幾個電影劇本,就是想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吧。拍不拍電影,等演完這個再說。”
南方不比北方。到了冬天,就是陰雨綿綿。
在上海的首演,劇團裏一些年輕的工作人員還在私下議論,如今都是網絡購票,電子票要退票很方便,忐忑這麽冷的天氣會不會有人放棄來看戲。
但事實證明他們的擔憂都是不必要的,不止是那一場,在接下來的那些天,當幕布拉開,從舞臺看下去的都是黑壓壓一片觀衆,看不到一個空餘的角落。
就連黎橙川,也因為久別舞臺,再次複出時仍能看到如此盛況而隐隐激動。
整個劇團面對如此盛景依舊穩如泰山的恐怕只有陳苒一個人了,他們開玩笑說他沉浸在角色裏,是“太過專業”的泰斯曼博士,當然不會關心除了他專業以外的事情。
陳苒也不去解釋,聽了笑笑就敷衍過去。
直到在一天晚上的演出裏,泰斯曼博士拿上了一根鑲着金邊的手杖,他們才知道他的腿出了問題,連走路都走不好了。
謝幕結束以後,陳苒回到化妝室卸妝,沒一會兒沈聰就過來敲門。
“腿看過醫生沒?”沈聰一進來就問。
“這點兒小問題看什麽醫生?”陳苒眯起眼睛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對化妝師點了點頭表示已經可以了。
“小問題還拿拐杖?”他盯着陳苒的左腿瞅了半天,問,“是哪裏疼啊?”
“膝蓋。”還是左邊腿的膝蓋,陳苒沒有想到一遇到陰雨天就複發了,上回究竟是怎麽好的他也不記得。
沈聰愀然看着他,等到化妝師出去,往化妝臺前一靠,離陳苒離得很近,說話聲音也小聲,“唉,要不,咱們先休息幾天?老是演也不好,你們嗓子畢竟要照顧一下的。”
陳苒蠻不相信地斜睨他,戲谑道,“萬惡的資本主義從來都只會壓榨勞動力吧?”
“小子你嘴巴甭這麽賤!”沈聰往他頭頂上一扇就是一掌冷風,瞪了他好一陣子,松了口氣似的說,“不過你能這麽說,說明你還正常着。我跟你說,我瞅着橙川都不太對了,今兒我跟她說戲,她愛理不理的,那清高樣子,跟海達一樣一樣的!”
聞言陳苒臉上的輕佻消散了,他默默點了下頭,表示同意和擔憂。
“她也很久不演了,突然叫她演這麽個個性鮮明的……唉。”沈聰拍拍他的肩膀,站起來說,“就這麽說了啊,下星期咱們休息。你要回北京也行,好好休息休息,看個醫生,争取把腿給養好了。”
就這麽無端端得了一個星期的假期,陳苒路過走廊時還能聽到集體休息室裏傳出劇團裏的年輕人發出集體歡呼聲,叽叽喳喳商量休息要去哪裏玩,又把壞天氣抱怨了一頓。
通往黎橙川休息室的那條走廊還有幾個遲遲不願離開的戲迷,手捧着鮮花,好像踮起腳尖就能看到一門之隔的偶像似的。
陳苒稍稍看了一眼,就拄着手杖從另一個安全出口離開了。
周曉天從停車場把車開過來,得知可以休息一個星期,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末了看着被雨刷刮得模糊的窗玻璃,嘆氣道,“要是天氣好一些就好了。”
“打算去哪裏玩?”陳苒有點犯困,為了提神,就跟她聊天。
她想了想,“周莊?烏鎮?想去看看江南水鄉!”
陳苒努了一下嘴巴,說,“那些地方現在商業化都比較嚴重,就只是去看看的話,看不到什麽了。”
“啊!對了,我忘了,陳老師您是上海人!”周曉天不好意思地笑笑,仍是執着道,“現在不是淡季了嘛,人都是往兩頭跑,不是去哈爾濱看冰雕就是去三亞曬太陽,那些地方應該不會有太多人了。我就是想去住幾天,那些地方,多住幾天才能體會惬意的。”
陳苒不以為意,看她興致勃勃的模樣,有意逗她,“江南可沒有暖氣,鎮上怕是連星級酒店都沒有,半夜空調壞了還凍死你。”
他這麽一說果真吓到了女孩子,周曉天正開着車,飛快地、驚恐地看了他一眼,不滿道,“陳老師太過分了!”
雖然是這麽說了周曉天,但陳苒回到酒店裏,卻為這空出來的一個禮拜究竟何去何從而煩惱起來。
他不想呆在酒店裏,空蕩蕩的房間容易讓他想起很多事情,弄得無論醒來或者睡下大腦都沉甸甸的。可膝蓋上的傷也讓他寸步難行。
陳苒睡了一夜,本打算自然醒,然而自然醒來時不過六點鐘。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窗戶上仍能看到雨水的痕跡。他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想起江煜。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麽無所事事了,于是簡單往手提箱裏撿了幾件衣服,拿上手杖出了門。
早上七點半的第一趟高鐵,站在黃線外頭,陳苒看到站臺上除了他不過零星四五人。屬于餐車的那個停車位上,有幾名準備上車的乘務員,穿着筆挺的制服,手邊是大小一套的行李箱。
列車很快駛進車站,吹來一陣風讓陳苒的圍巾歪了點位置。他低頭瞥了一眼,沒有調整。
乘坐的商務座只有他一個人,從車裏走出來的乘務員看到他拄着拐杖,微笑向他問好,“您是要去哪兒?”
“嘉善南。”陳苒把火車票遞給她。
乘務員雙手接過火車票,看了一眼上面的出發地和目的地,目光落到姓名和身份證號碼上時,不由得又擡頭看了陳苒一眼。
緊接着她就睜大了眼睛。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那一瞬間陳苒簡直覺得是花綻放的剎那。
為此他微微一笑,确認一樣點頭。
乘務員連忙彎腰提起了他的手提箱,說,“您這邊請。”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44
時間還未到十點,古鎮裏些許來玩的游客都已經出門了,客棧正門臨着街,門口立着一個寫着“今日有房”的小黑板,沒亮燈,顯得有點陰暗。
聽到有人入內的腳步聲,坐在櫃臺後面的青年起身喊道,“歡迎光臨!”他叫完才認出眼前戴眼鏡的人是陳苒,頓時愣住,半晌才讷讷叫,“陳老師。”
陳苒對自己曾經的學生笑了一笑,點出他的名字,“符欽若。”
其實陳苒來以前并不确定符欽若是不是還在這裏開他的客棧。
兩年前,也是這個時候,陳苒收到符欽若的郵件,信上告知了“欽若小築”開張的消息,客氣地說如果陳苒來玩,可以免費招待。
當時陳苒沒有回郵件。
師生二人之間有着一些心照不宣的東西,就這麽沒有聯系了。
陳苒帶學生也沒幾年,符欽若是他帶的第一批學生。
他們那個班,算得上是學校裏的明星班,現在大陸當紅的小生、花旦,有幾個就是從他們班上出來的。
符欽若是其中最有表演天賦的學生,還在學校的時候,就開始在外演話劇。
他長得很清秀,為人溫厚,做事也腳踏實地,一點兒也不愛慕虛榮。但這些品質在娛樂圈裏時常算不上優點,因為不想遵從某些規則,又在感情的問題上遇到了挫折,他放棄了演戲,來到這江南古鎮當客棧老板,從此和圈子再沒關系。
在符欽若的身上,陳苒證實了一件事情:有天賦和會做好是兩碼事,有些人對某件事天賦異禀,但他志不在此,天賦也只能耗費掉。而且,并不是所有學生在上學的時候信誓旦旦地說将來要從事怎樣的工作,當他踏出校門以後就真的會成為那個職業的人。
大學尚且如此,更勿庸提高中。江煜是如何看待那些能寫得一筆好文章的學生在多年以後成為跑業務的公司職員,或者物理競賽全國第一的學生後來當上律師的?
傳道、授業、解惑,其實做老師,最常見到的還是學生沒有理想或者放棄理想。
想到這裏,陳苒才意識到,自己又想起江煜了。
因為陳苒的腿不方便上下樓,符欽若給他安排了一樓的一間臨河客房。
古鎮裏自然比不上外頭的星級賓館,但勝在古樸典雅的氛圍,雕花大床和絹素屏風,窗戶雖是玻璃的,但也是菱花格子的框架。
漆了紅漆的木門,推進去還會發出“咿呀”的聲響。
淡季客棧沒什麽客人,加上陳苒,還有一對大學生情侶,他們住在二樓,中午就會結賬離開。
符欽若告訴陳苒,明天會有幾個上海的游客過來,一行四個人,要了三間配置跟這間房一樣的房間,其中一間在陳苒的隔壁。
“好像是幾個叔叔阿姨,應該不會太吵。”符欽若打開窗戶通風,“不過這裏的房間隔音效果很好的。”
陳苒點點頭,在一張紅木圓凳上坐下來,“他們住多久?”
“兩天,星期二就回去。”符欽若問,“老師您呢?”
他望着窗外被風吹得晃動的紙燈籠,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陳苒安頓下來以後不久,外頭就淅瀝瀝下起雨。他洗了個熱水澡,往傷痛處噴上藥,弄得全身上下都是麝香的香氣。
這天是無法出門,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很快就昏昏睡了過去。
夢裏的古鎮飄了雪,天地皚皚,柳絮一樣的雪片紛飛在黑瓦白牆之間。
他一個人走在煙雨長廊,看河水一點一點冰凍起來。
忽然,陳苒看到一個清瘦的身影出現在河對岸,讓他不得不停住了腳步。
江煜從一間屋子裏走出來,手裏提着一只行李箱,低着頭匆匆離開。當他走到葡萄架下時,發現了有人在遠遠望着自己。
陳苒的心用力向上一提,竟然隐隐發痛。
葡萄架上也是積了白雪,枯萎的葡萄藤仍然糾纏着,白花花的,更顯凄清。
陳苒在他們目光相遇的那一刻醒了過來。
這一覺居然睡了整整一天,陳苒走出房門,見到符欽若已經在準備晚餐。
那對情侶已經在陳苒睡覺的時候離開,如今店裏只剩下他們師生二人。符欽若把飯菜擺放在臨窗的一張圓桌上,招呼陳苒過來吃。
“你一個人顧店,也忙得過來?”吃飯時,陳苒認真環顧了一番這間從面子到裏子都古色古香的客棧。
符欽若夾菜,笑也顯得文質彬彬,“淡季客棧,到了旺季,也是要請人幫忙的。不過我這兒的房間貴,人來得不多。啊,對了,老師,您坐船嗎?”
“坐船?”陳苒沒聽明白。
“咱們客棧有一條烏篷船,搖橹的師傅最近放假了,您要想坐,我來給您搖橹。”符欽若說得很積極,“我也是今年才學會的。晚上這裏很漂亮,就是冷了些。”
陳苒本沒有什麽興致,加上他這麽斯斯文文的模樣,誰會忍心他去搖船?但符欽若說這話時,如星的眸子裏皆是光彩,陳苒看他躍躍欲試,就不拂他的興致了。
果然如符欽若所說,夜晚的古鎮十分美麗。冬夜裏人煙稀少,搖橹的聲音好像都混進了涼涼的風裏,它更安靜,靜得兩岸的燈籠都有了韻腳。
他們溫了一壺黃酒在船上喝,陳苒捧着酒壺暖手,聽他介紹兩岸的風景卻不知自己已經是風景的一部分。
白茫茫的氣從他的嘴巴裏散出來,很快就消失不見。陳苒看着身邊的水流,讓他休息休息,一起坐下來喝酒,任由船就這麽靜靜漂着。
符欽若說的最多的就是“我剛來的時候”,聽了半日,陳苒問,“你這樣一直等,他真的有可能回來嗎?”
正說得陶醉的符欽若一愣,搖搖頭,但腼腆的笑容在他的臉上如同初雪一樣淨潔,“但我又不能去找他。與其東奔西跑期待一場偶遇,讓他知道我就在這兒等,不是更有可能重逢嗎?”
陳苒看着這個青年用帶着濃濃書卷意的聲音說這麽堅決的話,頓時不知要說些什麽。
船漂向了一座橋,為了不撞上,符欽若再次起身去搖橹。
他走到船尾,拿起船橹,問,“老師您呢?還是一個人嗎?”
畢竟是科班出身,符欽若知道媒體的報道都是信不得的。陳苒緩緩搖了搖頭,說,“沒什麽區別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符欽若猶疑地看了看他,領會了是什麽意思以後臉上浮現出驚詫的神情,笑笑說,“真想見一見,看看是個怎麽樣的人。”
陳苒揚起嘴角,卻沒幾分笑意。
頭頂上飄來一陣歡聲笑語,陳苒回過頭,見到橋上有過幾個游客在談起什麽有趣的事情。
陳苒的目光一瞬間就停留在一個穿着風衣的男人身上,他戴着眼鏡,頭低着遷就身邊女伴的身高,神情柔和得像河上搖曳的月。
心髒單單因為這一個征兆就劇烈跳動起來,陳苒呼吸發緊,瞬也不瞬地盯着橋上的那個男人。
直到船進了橋洞,他低着頭,怔怔出神。
等到遠處的燈光再次将視野照亮,船過了橋洞,陳苒連忙再次擡頭去望。
男人已經和他的同伴有過了橋,陳苒眯起眼睛,看清他的正臉。懸着的心轟然落下,陳苒依稀能聽見響聲,可剛才因為心悸引起的慌亂一時無法平靜,連手心都冒冷汗。
“老師,您怎麽了?”符欽若注意到他的異常,關心道。
陳苒一怔,搖了搖頭,攤手想把冷汗擦掉,卻感覺到冰冰涼涼的東西落了下來。
符欽若也注意到了,他打開手掌接了一會兒,驚喜道,“下雪了。”
船和原先一樣,停在客棧後面的石階旁。挂在闌幹外的紅燈籠上占了一些雪,很快融化,朦胧的光被暈染得更迷糊。
符欽若單手扶過陳苒沒有拿手杖的那邊手臂,認認真真看着石階上融化的雪水,“這是怎麽傷到的呢?——您小心一些。”
長了青苔的青石板加上雪水,陳苒走得不太穩,也只能麻煩學生扶着。他搖了搖頭,隐約聽到不遠處傳來歡笑聲。
這場初雪突如其來,給冒着嚴寒而來的游客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陳苒回到房間裏,推開臨街的那扇窗,望見好些人來到各自的客棧門前看雪。他們的容顏被街道上的燈籠抹上了陳舊的色澤,如同舊照片上的舊影,神采卻能穿年度日,明耀得溫馨而晃眼。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正要關上窗擋住飄進屋裏的雪花,餘光卻看到了一副銀邊的眼鏡。
手用力抓住了窗沿,陳苒探身出去想要看清那個從對面客棧裏走出的男人。
但他猛然提起來的心很快就摔落,不過是一副眼鏡的相似,無論是身高還是容貌,都毫無雷同。
陳苒咬緊牙關調整自己又錯亂了的心跳,默默合上窗扉,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不知坐了多長時間,等符欽若來敲門,陳苒忘了拿手杖,驀地站起來,發現膝蓋沒有剛剛出門時那麽疼了。
“這個是我媽媽上個月來看我的時候,帶來的藥酒,那時我崴了腳,擦了三四天就好了。老師您試試。”符欽若把一個看來有些年月瓦瓷瓶子和一包脫脂棉拿給陳苒,才要再開口,聽到外頭有人叫自己,連忙應了一聲,落下一句“多擦幾次,擦到發燙”就走了。
陳苒卻站在原地沒動,門也沒有關。
“不是說明天來嗎?怎麽現在就到啦?”
“吃飯的時候下雪了,怕下大了明早來不了。看天氣預報說嘉善也冷的诶,要是下雪就更好看的,沒想到,真的下了!真是巧的伐!”
“就是呀!哎喲,還怕沒車過來,要在嘉善住的。——哎,江老師,辛苦了呀!”
就連相貌都有相似,更不要說聲音。陳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白天睡多了,總是認錯人,可是那幾分鐘他寧可将錯就錯,靜靜聽完了他們的對話,也不去多想他們言語之間的“江老師”到底是不是江煜本人,只因聲音太相似,如同還未落地的薄薄雪片,不染塵埃。
後來他們決定是江老師住在陳苒隔壁那間房,他遲疑了很久,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
連腳步聲都像——陳苒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連他的腳步聲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扶着門,不過幾秒鐘的踟蹰,等到擡起頭時,已經看到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
陳苒腳下一頓,險些往後摔下去,這動靜讓提着行李箱的江煜轉過頭。目光相遇的那一秒,陳苒清晰看到江煜來不及掩飾的詫異,竟然有幾分驚喜的色彩。
“陳苒……”江煜看了一眼手裏那枚褪色的鍍銅鑰匙,難以置信的模樣好像以為自己在做夢,“你怎麽在這裏?”
這才是他想問的。陳苒本想這麽回答,可是不知道怎麽的,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說,“大概是因為在做夢吧。”
本來是一句玩笑話,可說完以後無論是言者還是聽者都笑不出來。
江煜又看了看自己的鑰匙,“大學畢業二十年聚會,就來上海了。幾個朋友說來這裏玩……”說到這裏,不知為何江煜忽然停下來,擡起眼看進陳苒眼睛裏,問,“不會真的是做夢吧?”
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可說完以後不管是江煜和陳苒都變得面無表情了。
幾次吸氣和呼氣以後,陳苒的呼吸急促起來,他聽到有人下樓的聲音,想也沒想就把江煜拉進了房間裏。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45
“咿呀——砰!”
那道淺淺的門檻讓江煜稍微絆了一下,但站不穩的卻是陳苒。陳苒光顧着扶住他,自己卻差點摔下來,反倒是讓江煜一把拉住。
“你還看得清我嗎?”陳苒把江煜壓在門背後,更像是把身體的重量都施加到他的身上。他摘下了他的眼鏡,可江煜呵出來的氣讓陳苒的鏡片都變得白茫茫的。
江煜怔了兩秒,也把他的眼鏡摘下來,說,“看不清了。”
他們靠得那麽近,陳苒連他的睫毛都能數得清楚,還是覺得他一片模糊。他用力吻住了江煜,雙手把他牽制在門與自己之間,等到他們被彼此的呼吸蒸紅了臉面,陳苒才啞着聲音說,“那就當是做夢吧。”
他才剛說完,腰就被江煜猛然拽進了懷裏,轉而被他壓在了門上。
蝴蝶骨撞在門板上的聲音他聽不見,只有彼此唇齒相依的混沌聲,而他的溫度也讓陳苒全盤忘記了痛楚。
麻木了,只有眼前這個人是真實的。
就只是這樣想着,陳苒覺得有什麽就這樣離開了自己的身體,他的手搭在江煜肩上,一門心思只想着和他接近。
江煜的主動出乎意外,滾燙的吻沿着陳苒頸子上的脈絡輾轉而過,呼吸越來越重,血液也真的會沸騰起來。
衣服被江煜拉起來時,陳苒稍微感覺到一絲涼意,但很快他掌心的熱度就讓他的皮膚都像熨燙過一樣變得焦躁。
陳苒低頭看他把臉埋到自己的胸膛,熱吻也悉數降落,環繞在左側胸口的溫熱滑膩簡直要把他的心髒也融化。
他顫抖着手,扯掉了江煜的皮帶,要拉下拉鏈前發覺自己慢了一步——江煜已經攥住了他的腰,在他早已站不穩的腿邊跪了下來。
“喂……”
陳苒難忍地發出了聲音,手重重地壓在江煜的肩膀上,從下面傳來的溫熱卻把他緊密地包裹起來。
他眯起眼睛,眼前變得模糊的陳設卻更加模糊,他難耐地靠在門上,暈頭轉向,想要在腦海裏搜一片理智,但發現無以倫比地難尋。
就連手也不知不覺地摸到了江煜滾燙的頸子上,陳苒渾身燙得厲害,連喉結都在打顫,幾乎承受不了這強烈的侵襲。酥麻的感覺從那兒肆無忌憚向四肢百骸流竄,陳苒抓不住其中一些,驚異地發現自己此時此刻居然變得如此生澀。
仿佛并沒有時機來考慮究竟是如何,驚異的時間也短得離奇,潮濕的眼睛燙得像要燒着了似的,陳苒左腿的膝蓋支撐不住,只能也只願将重量分到江煜的肩上。
當甘美的甜蜜将陳苒的意識完全沖散,爆發的激情讓眼前變成一片花白,他腳下一頓,差一點點就要順着門板滑下來。
不知是什麽時候清醒才慢慢出現在陳苒的腦海中,他額頭抵在江煜的肩頭喘氣,空氣裏彌漫着淫靡的氣息。
陳苒緩緩擡頭,見到方才來不及控制而落在江煜頸子上的精|液,不由得愣了一愣。
他深吸一口氣,力氣都專注于一個親吻,用無名指和小指勾住了他的食指和中指,用力扣住,骨骼磕碰在一起發出清楚的疼痛。
陳苒險些又滑下來,江煜用另一邊手攬住了他的腰。
那兩根手指上的痛楚更明顯了,更甚于他的膝蓋。
陳苒的手借機探入了江煜的衣下,摸索着背上流暢的線條,吻越來越深,呼吸都顧不及平息。
偏偏這時,外頭傳來了敲門的聲音,一聲聲從遠而至,打斷了這個吻。
陳苒仔細聽辨,聽到有人在外頭喊江煜的名字。
不待他開口,江煜就将他抱起來,走了幾步輕輕放到床上。
陳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