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河岸邊,碰到長滿青苔的岸石,消失不見。
“走吧。”江煜結了帳走過來,對站在橋頭的陳苒說。
“嗯。”他應了一聲,卻沒有擡頭,用餘光注意着江煜走在前面的腳步,低着頭看自己一早晨的成果。
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錯覺,陳苒好像感覺到了閃光燈的亮度,猛然回頭看向剛才那兩個在早餐店吃飯的女孩子,見到她們有說有笑的模樣,分明已經沒有在注意自己了。
就算如此,陳苒還是隐隐覺得不安。
“要不要回去休息?”江煜注意到他的魂不守舍,開口問道。
陳苒只覺得堵得慌,心煩意亂,“我們出國吧,去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江煜聽他說出這樣完全沒有計劃性的話,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擡手要去握一握陳苒的手臂,卻被他敏銳地讓開了。
他想了想,說,“你等我一年,等盈盈考上大學,我就辭職。”
那不過是陳苒賭氣的一句話,沒想到卻換來江煜這麽認真的措辭。陳苒震驚地看着他,立即慌了神。江煜說話的語氣很平常,可他不是會随便說出這種話的人。
“你認真的?”陳苒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麽。
江煜沉了沉氣,表情平淡中帶着一絲嚴肅,“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甚至不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奮不顧身的事情不能輕易做。”他頓了頓,放輕了聲音,問,“你真的做好準備跟我在一起了嗎?”
陳苒茫然地搖了搖頭,半天都不敢擡頭起來看他。他緊抿着嘴唇,頭隐隐有些發痛,啞着聲音輕聲說,“可是,如果不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己會難受死的。”
在江煜再次擡起手來握他的手臂的時候,陳苒沒有躲開。他指節的力度傳到他的身上來,陳苒聽到他嘆氣的聲音,“沒關系,你想清楚了再和我說。我都等你。”
陳苒一怔,這才擡起頭來。
晨光好像都留在了江煜的眼底,和煦中帶着淡然。
“反正好像除了你,我也不可能跟別的人在一起了。”江煜說。
天氣預報從三天前開始,就預報了嘉善的天氣在一周之內就會轉晴。溫度的回升讓原本足不出戶的人都有了出門散心的心情,一到周末,這座江南古鎮的游客就多了起來。
等到陳苒他們去景區外頭走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景區內已經是人來人往,多了幾分煙火氣息。
走過送子來鳳橋時,陳苒往斜坡的那一半走,卻因為腳底打滑險些摔了一跤。還好江煜在旁邊拉住了他的手,陳苒還是走回了臺階上,他們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松開了。
過了橋,正看到幾名穿着古裝的年輕人在幾艘烏篷船上,旁邊有人拿着相機還有測光器,還有人舉着補光板,應該是在玩cosplay的模樣。江煜和陳苒像所有路過的行人一樣,在經過時好奇地看上幾眼。
陳苒肩上背的相機比他們用的還要貴重,被某個在旁邊閑着的男生看到,頓時把注意力都集中了過來,多看了陳苒幾眼以後,驚詫地張了張嘴巴,拉住旁邊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孩子用力拽,“喂喂喂,那是陳苒吧?是陳苒吧?”
他聽了一驚,下意識看向江煜,只見他淡淡笑了一笑,也沒什麽別的意味。
這動靜讓其他正在工作的同伴也注意到了,叽叽喳喳說了一番話,最後還是那個最先注意到陳苒的男生跑過來,“陳苒!你是陳苒嗎?”
陳苒禮貌地笑了笑,“我是。”
一旦确定,其他人也放下手邊的工作圍了過來,讓旁邊經過的行人都奇怪困惑。
為了不讓場面鬧大,陳苒适時地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用眼神示意他們不要那麽聲張。就這麽被簇擁到了碼頭邊上,陳苒陪他們拍照、簽名,又聊了一會兒天。原來他們都是國美的學生,在學校是同一個社團,利用周末來到古鎮拍古風照片。
陳苒想起了江盈,随口問道,“你們學校好考嗎?”
“好考!”
“不好考!”
兩個男生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陳苒驚訝地擡起頭,見到他們兩個在互相瞪眼,旁邊的人跟着笑得意味不明,就大概知道了是什麽情況。他淡淡一笑,低頭繼續在遞過來的本子上簽名,聽到有人說,“分數線跟各省份水平有關系吧,看考什麽專業的。我們學校的校考不怎麽好過。”
“陳老師,你有朋友要考我們學校嗎?”接過簽名本子的那個女孩子睜着大大的眼睛問。
他簡單地笑了一下,“嗯。”再沒有多餘的解釋。
他們都很聽話,陳苒表現出足夠的親和度以後,對陳苒的要求都乖覺接受了。沒有人大聲高喊這裏有電影明星,到底是學校出來的人,一口一個“陳老師”,帶着羞怯和尊敬拜托他指導一下拍攝要注意的問題。
為此陳苒被他們拖了大概二十分鐘,等到終于有機會離開,他又對這些揮手送別的年輕人報以微笑。
走了幾步,陳苒看到江煜正站在一間賣手工藝品的店門前挑選紮頭發用的發圈。
“給盈盈買?”他走過去問。
江煜手裏拿了兩個,都是花朵形狀的布藝發圈,問,“哪個好看?”
陳苒偏過頭看了一會兒,把其中一個淺藍色白花的拿過來,“這個。”然後他低頭在旁邊又挑揀了兩個給他,“這兩個也挺可愛的。”
“用不着買這麽多吧?”江煜奇怪道。
他鄙夷似的哼了一聲,“女孩子就愛每天換花樣,今天心情好了紮這個,心情不好紮另一個。或者今天穿白裙子紮着個,換了件t恤又要另一個。只買一個不會夠的。”
“好像真的是這樣……”他将信将疑地說着,把那三個布藝發圈都給了老板娘,“一共多少錢?”
江煜把錢遞給老板娘的時候,陳苒眯起眼睛,看到他的手表底下有一道淡淡的白痕。
“你手怎麽了?”等江煜把錢夾放回口袋,陳苒問。
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被陳苒盯緊的手腕,了然地“哦”了一聲,把手表的表帶松開,手腕擡到他眼前讓他看了一眼,然後又若無其事地重新把手表帶好。
那是幾個月前,在陳苒家他們滾到地面上的時候,陳苒咬出血後留下的傷。可陳苒一直都沒有注意,原來是留有傷疤的,盡管很淺,但确鑿是一道齒痕。
“沒關系吧?這個。”陳苒帶着不确定的愧疚問。
江煜很确定地回答,“沒關系,戴了手表沒什麽人注意的。”
陳苒抿了抿嘴唇,“你注意點應該都不會留疤的。”說完他自己都覺得心虛,明明咬出傷的人是自己,卻怪到他頭上去了。
他遺憾地搖頭,“又不是年輕人了,細胞代謝不旺盛,受了傷很難不留疤的。”江煜把對他笑笑,完全是不在意的樣子,餘光見到他臉上郁郁,想了想,又說,“其實你給我的,我都想留下來。”
陳苒聽了喉嚨一緊,想要在江煜的神情中尋找更為确定的事實,但他什麽也沒有找到。江煜好像不太會用認真的、深情的表情說這麽動情的話,想到這裏,為了沖淡胸腔裏抑郁的酸澀感,陳苒笑話他,“江先生,你這臺詞的功力,在我們學校考試可是及不了格的!”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52
“‘欽若小築’?哇靠!小築,這客棧太适合你了,俨然你要和老板成為cp的節奏啊!咱就住這兒了啊!甭再選了!”
從房間裏把行李箱提出來,陳苒聽到外頭傳來一個很爽朗的男聲,并不忌諱的玩笑話分明沒有得到同樣知趣的回應,好像反而惹怒了開玩笑的對象。
江煜把自己的行李箱拖出來,看了一眼陳苒的手提箱,向陳苒遞了個詢問的眼神,陳苒搖搖頭,表示自己提就好。
他們走到前廳,正好見到幾個學生模樣的人,男男女女,一人被一個旅行包,風塵仆仆剛剛抵達的模樣。
符欽若正在等他們做登記,低着頭找房門鑰匙,注意到陳苒他們走出來,臉上笑得不太自然,“要走了?”
“嗯。”江煜和陳苒分別把自己房門的鑰匙放到櫃臺上,陳苒趁着江煜結賬的時間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了手套。
他本想把手提箱放在江煜的行李箱上,但考慮到旁邊有陌生人,還是彎腰往地上放。
還沒過一下子,陳苒就注意到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也隐約聽見有人小心低語的聲音。他擡起頭,果然碰見其中兩個女孩子在偷偷瞧自己。
她們一看到陳苒擡頭,頓時驚得呆住,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陳苒?!!”
陳苒心裏籲了口氣,微笑道,“你們好。”
這下其他四五個人也興奮起來了,這個問一句,那個問一句,少不得那句“我超喜歡你的”。他們對陳苒出現在一間江南古鎮的客棧裏感到分外地驚奇,還有人頗為羨慕地調侃符欽若,說店裏住了明星,以後這家店要成為旅游景點了,生意非得火爆起來不可。
就這麽被他們給拖住了。
陳苒注意到江煜已經結完帳。他站在這些人的外面,手放在行李箱上遲疑了片刻,沒有等陳苒,拉上就走了。
和這些突然認出自己的人交談的時間并不超過五分鐘,可陳苒卻覺得出奇的漫長,漫長得他就要控制不住露出厭煩的表情。幸好在此之前陳苒就提上行李箱跟他們笑着道別了。
一轉過身,陳苒臉上的笑容就煙消雲散。他張皇地在街道上尋找江煜的身影,看到他并沒有走遠,而是就在橋頭等自己,急忙走過去。
“真對不起。”陳苒一來到他面前就說。
“說什麽傻話?”江煜責怪地看了他一眼,“走吧。”
陳苒提緊了手裏的手提箱,并肩走在江煜的身邊,心裏卻還是一直在打鼓。明明知道江煜的話不多,而且他也表明了自己沒有在意,可陳苒仍舊忐忑不安。
總想說點什麽來打破沉默,在過橋時,陳苒盡量很随意地說,“原先這種情況也不多,有時候我不戴眼鏡走在街上也沒人認出來。大概是前段時間的新聞,還有這幾個月都在演話劇,曝光率比較高一些,所以才會被他們認出來吧。”
江煜扭頭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而且剛才那幾個,還是從北京過來的。我猜想應該是大四了閑着無聊吧?”陳苒繼續說,“其中一個還說上個月去看過我演的話劇……所以就認出來了。”
“是哪一個?”江煜突然問。
陳苒光顧着解釋,不料到江煜會突然問起這樣一個問題,不由得愣了一愣,回想之後說,“那個頭上別了個碎花蝴蝶結的長發女生。”
江煜了然地點了點頭,瞥了一眼滿臉狐疑的陳苒,笑着說道,“還以為是那個染了藍頭發的男孩子。”
他認真盯着江煜看了一會兒,眯了眯眼睛,往旁邊一條弄裏走,“走這邊近些。”
江煜沒有反對,跟着他走進了計家弄。
行李箱拖在青石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音,像一首詩裏的某個語句,只因為腳步太過匆匆,才更加貼切。
只是陳苒此間并沒有考慮何謂歸人、何謂過客,弄本來就窄,加上随意停靠的電動車,更是只能走一個人。陳苒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問,“為什麽會以為是那個男孩子啊?”
“嗯……直覺。”完全是說不出個所以然的意思。
陳苒猛地回過頭,兇巴巴地瞪着他,而江煜嘴角卻先勾起了笑容。心裏咯噔了一聲,陳苒撇撇嘴,正打算繼續走,手腕卻被江煜給拉住了。
從轉頭到接吻的過程,自然得好像已經經歷過無數次彩排。
陳苒的手提箱晃了一下,碰到身後的電動車,報警鈴聲高亢地響起來,讓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你這老狐貍,看出人家喜歡男人了吧?”被親完陳苒的嘴巴還是沒放過他。
江煜只是笑,好像陳苒多麽有趣的樣子。
報警聲還是響得嘹亮,但他們都沒有挪動步子,分明一點兒也不怕車主或者路人現身抓個正着。
要是任何時候都能夠這麽敢擔當就好了。陳苒心裏無不自嘲地想着。
“還不走?”他問江煜。
江煜聳聳肩膀,反問,“你怎麽也不走?”
陳苒注視他片刻,一等到報警聲消失,陳苒左右看看确實沒有人走過來,就用沒有提箱子的那邊手握住了江煜的手臂,上前吻了他。
盡管親吻的前後江煜都沒什麽改變,但陳苒終于還是笑了。就是很自然地笑了,不清楚到底是好笑還是開心。江煜在這時捏了捏他的下巴,搖頭時無奈地露出了寵溺的表情。
回上海的高鐵上,他們的座位靠在一起,商務艙裏人很少,陳苒又說起了在客棧前廳遇到的那幾個學生。
“我還以為你都沒注意他們呢,原來都一一觀察過?還是只盯着那個漂亮的男孩子看了?”陳苒故意挑釁道。
江煜正用平板電腦看《青與白》,平和得好像沒有接收到陳苒要掀起戰争的電波似的,“我沒有盯着人看的習慣。”
“那我好看還是他好看?”電影裏正好出現了陳苒的特寫,他用手指點了一下屏幕,讓畫面定格。
江煜重新點了屏幕讓電影繼續,“誰能跟當年的‘華人第一美少年’比啊。”
陳苒惡狠狠地瞪他,“真想掐死你。”
可是,江煜已經開始一部接一部地看陳苒從前演的電影了,他從前甚至是不會主動找電影來看的人。對于江煜出生和成長的那個年代,陳苒知道得少之又少,大多都是道聽途說,還有做電影史研究時所看到的那些東西。
正如江煜自己所說的,他還是學生時的那個年代,同性戀是病,是心理變态的表現。就算在今時今日,許多他這個年紀的人都還是覺得同性戀具有非常嚴重的社會危害性。那天陳苒清清楚楚地聽到,江煜昔日的同學,現在的朋友還理所當然地認為就算把同性戀拉去槍斃也不足為過。
江煜就是在這樣一個環境裏,當了二十幾年的直男。雖然他沒有說,但陳苒清楚得很,他一定沒有真正踏進過圈子裏,他不會自己去找伴侶,所以,他才說,除了他,不可能跟別的人在一起。
盡管知道這樣非常無恥,可陳苒還是問,“你真的願意跟我在一起?”明明是自己一直在逼他。
江煜看他的眼神并沒有疑惑,他好像一點也不奇怪為什麽陳苒會問這麽倒錯的問題。在看了陳苒幾秒鐘之後,江煜微微笑了一笑,說,“我記得有一次,我和你說,演員是一種職業,所以沒什麽好區別對待的。你還記得嗎?”
陳苒不明所以,但他記得,就點了點頭。
“其實每一種職業,都包含了許多跟本職工作沒什麽關系的事情。比如成為演員以後,就不會單單只是演戲,當了教師以後,也不會僅僅是教書。”江煜側過身子注視着他,“所以受人歡迎也好,在街上被人認出來簽名、拍照也好,這些都是你的工作會牽連出來的東西。我是完全能夠理解的,你沒必要擔心我會不高興。”
聞言陳苒錯愕了,他失笑道,“你怎麽這麽善解人意啊?”
“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發現理解別人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了。”江煜說完又抱着懷疑地态度看了看他,“不過我看你恐怕會難一些。”
陳苒皺眉,“為什麽?”
“因為不管你理不理解我,我都會原諒你。這會導致你的不求上進。”江煜又用極端随意的語氣說了這樣的話,若無其事繼續看他的電影。
陳苒看了一眼過道旁邊的那個空位,還有車廂前面透明的門,往江煜肩上靠了一靠,把他的耳朵咬紅了才放開。
對于江煜的想法,跟對別人全然不同的。陳苒會希望了解每一個自己接觸到的人,他會在不動聲色的情況下将身邊的人觀察徹底,他讨厭因為不了解而造成的危機感。
可是對江煜……陳苒在了解他以後才發現,原來了解他是一件那麽可怕的事情。
他善解人意,對人能夠最大程度的包容和理解。他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察覺他人最細微的情緒,不着痕跡地将負面情緒化解于無形。
這可惜這些到了陳苒這裏都不那麽奏效了。他都是看得到、感覺到的,那些都成了有痕跡的東西。陳苒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究竟哪裏好。
他怎麽會那麽好?好得讓陳苒不敢讓他因為自己受到任何委屈,哪怕明知他不會覺得那些是委屈。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53
一陣又一陣的掌聲,全體演員第三次上場謝幕,面對滿堂喝彩,深深鞠躬。
觀衆太多,舞臺頂上的燈光太亮,照得陳苒的眼前明晃晃的。臺下的閃光燈也把他的視線打亮,他對着觀衆微笑,卻看不清底下的容顏。
他的目光幾次掠過第四排中間左側的位置,但那兒盡是熱心觀衆朝着演員們熱情揮手,江煜的面容變得不那麽清晰。
就在終于對上江煜含笑的目光時,陳苒身邊的黎橙川突然攥過了他的手腕。陳苒訝然轉頭看向她,迎面而來的卻是她精致的妝容。
來不及退開,在所有人的驚叫歡呼聲中,無數菲林被消耗,陳苒被閃光燈刺得睜不開眼睛。黎橙川的嘴唇仿佛從來都沒有這麽柔軟,明明從前親吻過,他仍是覺得無比陌生和新鮮。
陳苒扣了扣手指,最後沒有把手擡起來——他想他到底還是戀舊。
通過那條通道走往後臺,其他參與謝幕的演員都知趣地主動跟陳苒、黎橙川道別,把他們留在了最後。
陳苒四處張望着想要尋找周曉天的身影,為在這種時候見不到自己的助理而暗暗不悅,忽然聽到黎橙川抱歉道,“對不起,剛才氣氛太好了。不過應該不會怎麽樣的,大家都能理解。”
“可是我不理解。”陳苒收回搜尋的目光,直截了當地說道。
黎橙川被堵得語塞,瞬間面上有些挂不住,臉頰上透出些紅。
這時陳苒敏銳地注意到了從休息室裏探出頭來看情況的周曉天,“曉天,我手機拿來。”
周曉天剛才在舞臺旁邊看到那驚人的一幕也是呆了,早一步回到休息室收拾東西,等着陳苒回來。現在被他抓到,當然知道他為什麽急着要手機,頂着尴尬走出來,頭都沒完全擡起來就把手機交給了陳苒。
她沖黎橙川皮笑肉不笑地揚了揚嘴角,扭頭就要走,卻又被陳苒叫住。
“沈導呢?”陳苒問她。
周曉天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說,“好像在休息室吧。”她偷偷去瞄陳苒鐵青的臉,一見到他點頭,如獲大赦地咧嘴一笑,一溜煙就走掉了。
沈聰果然是在休息室裏。他一看到陳苒他們走進來,笑得也沒不怎麽自然。
“最後一場了,非常棒!”沈聰從沙發上站起來,有把座位讓給兩位主演的意思,“下一站我們去杭州,後天就走。你們這兩天先休息一下吧。”
黎橙川本來打算坐,但注意到陳苒并沒有要坐的意思,也只好站着,這反倒弄得沈聰更加困窘。
“剛才那是誰的主意?你的還是他的?”陳苒一直沒有把手機放進口袋裏,開誠布公地問黎橙川。
聞言沈聰神色一僵,嘴唇緊抿起來。
注意到他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陳苒了然了答案,看向黎橙川,道,“你都是有家庭的人了,雖然老公是外國人,但這大庭廣衆之下因為‘氣氛好’就和合作的男演員接吻,這說不過去吧?”
黎橙川一雙杏目瞪得圓圓的,瞅着陳苒不說半句辯解。
反倒是沈聰在這時插話了,呵呵笑了兩聲,打圓場道,“這不是沒出戲嘛。诶!大家都是搞藝術的,不就親個嘴嘛,這麽在意幹什麽?對吧?”
“不對。”陳苒絲毫沒給他面子,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他低頭一看見到是江煜的短信,頓時本來打算再苛責的話也不想花時間說了。陳苒淡淡瞥了一眼黎橙川,對沈聰說,“把時間安排發給我助理,這兩天不要找我。”
說完這句,陳苒無意再和他們多說。他都不知道明天一大早起床,會在新聞裏看到什麽千奇百怪的消息。
陳苒素來不喜歡向別人解釋不是事實的表象,但對一個人,總有例外。
江煜就在劇院附近的一家便利店裏等陳苒。陳苒經過櫥窗門口,看到他在裏面捧着一本雜志在翻閱,雜志的封面正是陳苒的照片。
離開劇院以前,陳苒換了身衣服,學院風,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系領帶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英倫校園裏走出來的學者。收銀臺後的店員爽朗地叫了一聲“歡迎光臨”以後,目光就在陳苒身上滞留了。
面對收銀員顯得呆滞的臉,陳苒的目光蜻蜓點水一般停了一秒,徑自向雜志架走去。
“我真沒想到幾年不見,她變得這麽浮誇了。”陳苒一見到江煜就對他說。
江煜訝異地看着陳苒,仿佛對他為什麽突然用日語說話感到疑惑。不過他的疑惑很快就消失,仍是不解地問,“怎麽說?”
陳苒随意拿起了雜志架上的一本日系雜志,翻看着試閱本,“我說不太好,就覺得她別有所圖。大概是想增加曝光率吧。”他轉眸看向面露不滿的江煜,不服氣道,“被占便宜的人可是我,你不吃醋就罷了,還想怪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江煜手裏仍舊拿着那本給陳苒做了專訪的時尚雜志,他合上雜志,點了點頭。
陳苒就是讨厭他這副樣子,點個頭,究竟是什麽意思也不說清楚。哪怕陳苒多半都能猜到他究竟是什麽意思,可這種感覺還是很不好,“你點什麽頭?說清楚。”
他把雜志放回了架子上,環視了一番空曠的便利店,在陳苒耳邊說,“想幹你的意思。”
陳苒的心就這麽被這樣毫無征兆也完全跟江煜搭不上邊的一句話弄得突了一下,他徹底木然站在原地,手裏仍捧着那本雜志,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江煜已經在收銀臺旁邊買關東煮了。
他挑了兩本日系雜志,封面上是身材火辣的女郎還有相貌清純的少女,随意丢在收銀臺上,又彎腰撿了兩盒收銀臺貨架底下的安全套,放到了那兩本雜志上。
收銀員是個女孩子,看到陳苒要買的東西,分毫不敢擡頭去看他,只默默低着頭把雜志和安全套都過了條碼,裝進袋子裏結賬。
第二天起床,江煜在下床的時候被連眼睛都沒睜開的陳苒摸索着摟住了腰,他的吻從江煜的尾椎骨開始一路向上,爬上背脊和蝴蝶骨,直到肩頭,直到江煜不得不又重新轉過身把嘴唇覆蓋到他幹燥得要裂開的嘴巴上。
兩人又纏綿了一陣,陳苒才肯放開江煜。
他走到房間門口撿起那兩本前一天晚上回來就丢在地上的雜志,拿進來放在茶幾上,連包裝膜都沒有撕開。
陳苒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打着呵欠,看江煜一件一件地撿地上淩亂的衣服,抱着膝頭笑起來。
“盈盈她有沒有說想考哪間學校啊?”陳苒問蹲在行李箱前面拿幹淨衣服的江煜。
江煜取出一件墨綠色的格子襯衫,回頭對陳苒投以征詢的目光。
陳苒不甚滿意地搖了搖頭。
“有一次她要我帶她去央美看一看,不過我覺得她應該只是想去北京而已。”江煜背對着陳苒,繼續找衣服。
陳苒想起那幾條短信,把語調控制得很輕松,“想去看演唱會而已吧?”
江煜手上的動作停了停,把一件白色淺草綠格子的棉質襯衫給他看,在他點頭以後又拿起一旁的褲子一同交給他。
“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江煜坐在床邊等陳苒換衣服。
陳苒低頭扣着扣子,說,“那天我們不是遇見幾個玩cos的年輕人嗎?他們是國美的,就聊了幾句。國美很不錯啊,校園環境也好,你去看看嗎?”
江煜聽罷笑了一聲,弄得陳苒不高興地白了他一眼。
“你和盈盈還挺像的。”江煜似笑非笑地看他。
陳苒眯起眼睛,忽然跪到江煜面前,往他臉上亂親了一番,理直氣壯地說,“我就是想要你陪我去杭州了,你去不去?”
江煜拖着調子,分不清是寵慣還是不甘願,“去……”
果然不出陳苒所料,這天各類門戶網站的娛樂頭條,幾乎都在報道和渲染《海達·高布樂》在上海最後一場公演。
所有的文章都不約而同地把重點落在謝幕時男女主角突如其來的那個“忘情擁吻”,在文末簡單提及演出內容,少不了接下來的巡演城市。
微博上這個話題被炒到了話題榜第一位,前十名裏還有一條是關于陳苒性取向的争論。陳苒哭笑不得地關掉了平板電腦上的客戶端,餘光瞥見過道另一邊的黎橙川在看自己。
兩人目光一相遇,她就把頭轉向了窗外。
大概是上車的時候被其他旅客發現了,不斷有人晃到商務車廂的門口來張望,乘務員柔和的聲音漸漸顯出了急躁感。
陳苒戴上耳機聽歌,不經意間多看了那位乘務員幾眼——她時常會在為大家提供服務的時候把目光瞟到陳苒這兒。
“能給我杯水嗎?”陳苒摘下耳機問。
她欣然答應,很快就為陳苒送來了一杯熱茶,問候道,“您的腿好些了嗎?”
陳苒這才想起來,她正是上回他去嘉善時,遇到的那位乘務員。“已經痊愈了,謝謝你。”他禮貌地微笑。
“不客氣。”她雙手相疊放在身前,問,“還有什麽能為您服務的嗎?”
陳苒看了她三秒鐘,做了個手勢示意她靠近一些,直起身子來說,“能幫我傳張字條嗎?”
她驚訝地眨了眨眼,繼而微笑道,“當然可以。”
那個乘務員剛剛離開車廂,立即就有人對陳苒開玩笑,問着,“陳老師,剛才那位‘高姐’長挺漂亮的哈?聲音也甜!”
陳苒只是笑笑,拿起旁邊正在充電的手機看了一眼,提示燈仍舊沒有轉變。
“陳老師一直都是很有魅力的,殺傷力從八歲到八十歲都不能幸免!”
“像陳老師這種男神,怎麽可能是GAY嘛!現在的腐男腐女真是,想象力太發散了!”
“我要是沒結婚,一定要嫁陳老師的。”
“這話我要錄下來,你等着被勒索吧!”
“結了婚有什麽關系?做人啊,就要想愛就愛,對吧?黎老師?”
玩笑話開到這裏,突然就停了,整個車廂裏安靜得只能聽見列車飛馳的悄然的聲音。
那個無意間說漏嘴的人,是一號女配的助理,面對鴉雀無聲的衆人,臉白得像刷了雙飛粉似的。
扮演艾爾弗斯泰德的那位女演員不客氣地瞪了她一眼,目光犀利得一點也不像劇中柔弱的出走少婦,“你等下下了車就回上海去吧。”
這話說完,好幾個人面面相觑,都是不敢置喙。那女演員轉而又親自向黎橙川道歉,她的助理也一起,弄得大家都好不尴尬。
陳苒若無其事地戴上耳機,正打算閉目養神時,乘務員走了回來。
她好像也感覺到了不融洽的氛圍,但不方便多說。來到陳苒面前,彎下腰将剛才那張字條還給了陳苒。
陳苒微笑對她表示感謝,又看了一眼過道那邊接受道歉的黎橙川。
她笑得親切大方,說了好幾次沒關系,但這依舊沒有改變那位失言的助理要回去休息的事實。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54
不過一個小時的路程,陳苒在最後一刻鐘聽着歌睡了過去,醒來時看到自己膝蓋上蓋了一條毯子。
他揉着眼睛,茫然坐起來,把毯子拿起來還給對他微笑走過來的乘務員,“謝謝。”
“不客氣。”乘務員把毯子搭在手臂上。
陳苒起身拿行李,發現空調的開關還吹着,不禁又回頭看了那個乘務員一眼。她并沒有走遠,感覺到陳苒驚疑的目光,又迂回來。
“這個毯子……”陳苒避開了和旁邊人的目光接觸。
乘務員看了看他,猜到他想問什麽,微笑點頭,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是那位先生說您的膝蓋不好,讓我拿給您的。”
陳苒一怔,覺得耳朵熱熱的,也不知道紅了沒有。他露出一個尴尬得勉強的笑,“謝謝你了。”
晚上在酒店裏休息時,陳苒和江煜說起了毯子的事。
“你不怕她多嘴多舌嗎?”陳苒靠在吧臺旁邊問。
江煜坐在椅子上,手還放在那杯葡萄酒上,搖搖頭,“她不是那種人。”
陳苒忍不住譏笑他,“你們第一次見面吧?還‘她不是那種人’。”
江煜的笑容卻平和許多,“那麽,你為什麽要讓她傳字條呢?”
早就知道最後會用這個做證據,陳苒彎腰咬了一下江煜的鼻尖,又兀自趴在吧臺上裝模作樣地喝起酒來。
過了一會兒,陳苒從口袋裏掏出那張字條,看着上面江煜寫的字,歪着頭欣賞片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