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需要把情況向學生家長說明,請家長們配合說服學生回教室,校長黑着臉說,“還嫌現在不夠麻煩嗎?!”
政教處主任一愣,鄙夷地看了江煜一眼,掉頭悻悻走了。
“江煜……”校長提起一口氣,深沉地看了他一眼,重重拍了兩拍桌上的文件,道,“你讓我說你點什麽好啊?你這完全是敗壞校園風氣!”
江煜雖然沒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可前後聯想猜到了大概,不由得皺起眉頭。
校長扶着額頭,在辦公桌後面來回踱步,指着他說,“學校有學校的紀律,怎麽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本來你跟男人談戀愛,事情傳出來已經夠讓學校顏面掃地的了,居然還不知悔改,變本加厲。”他站定以後,注視着江煜,說,“這裏是學校,由不得你這麽搞幫派、搞個人主義。你現在馬上去讓學生回教室上課。真是!讓你停薪留職在家反思自己的過錯,你居然反思出這種結果來了。沒錯,你的确為學校做出了不少貢獻,可是這完全是兩碼事,他們是學生,不是教徒!”
江煜看他說到最後,每一句無不帶着“沒想到你是這種人”的神情,不免心生愠意,他試圖平複自己的情緒,問,“校長,我現在就去說服學生回去上課。不過,在此之前,你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嗎?”
聞言校長瞪圓了眼睛,鼻子裏好像都能噴出熱氣來,“你問我怎麽回事?!我還想讓你好好跟我說一說!因為自以為自己遭到了不公平待遇,就匿名在學校論壇上煽動學生罷課,這是老師應該做的事情嗎?!”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江煜無論是心裏還是腦裏都沉甸甸的。他摸了摸口袋,才又想起自己根本沒有帶手機。
一時想不到要如何是好。
在電梯裏遇到幾位老師,平時見到時都是笑臉相迎,親切稱呼“江老師”、“江主任”,而此刻都是目光閃爍,讓電梯裏被古怪而凝重的氣息凝結着。
中途電梯門打開,他們一同走出去,江煜清清楚楚聽到其中一位對另一位說,“你也沒課上了?”
“搞得學校是他開的一樣,就他一個人是老師,我們這勞心勞累的全當擺設麽?”電梯門就這麽關上了。
好在罷課的學生總要有個去處。江煜走到教學樓下時,看到無數學生就在樓下空站着,或聊天、或靜坐,周圍有正在做思想工作的教師,樓上是教務處主任拿着擴音器語重心長地跟他們講道理。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江煜,大喊了一聲,“江老師!”
一瞬間所有的人都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江煜,他沒能繼續往前走,只見到學生們向潮水一樣湧過來。
“老師,你回來上課吧!”
“江老師,你沒有錯,我們都支持你!”
“老師,我們一直在這裏等你,直到你回來上課為止!”
“老師。”
“老師。”
“江老師。”
面對這一張張誠摯而熱切的面孔,江煜的喉嚨還是發緊,他努力站穩了腳步才沒有往後退,擡頭看到站在教學樓走廊上的自己的同事。
距離這麽遠,他還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對自己投來鄙夷和質疑的目光。他的心開始加速跳動起來,嘴唇發幹,目光在這些學生身上掃過,居然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是他們在陽光下白得發亮的校服。
“怎麽回事?”江煜問完以後發現自己的聲音在發飄,定了定神以後,看向一個自己比較熟悉的學生,“誰讓你們罷課的?”
那學生愣了一下,跟旁邊的同學面面相觑,很肯定地說,“沒有人要求我們,是我們自發的。老師,我們都認為您的私人感情并沒有影響到您的教學質量,我們都在您的教導下學到了很多知識,學校不應該因為那樣的原因就處分您。我們不同意。”
“對!我們不同意!”旁邊的學生們馬上就響應起來。
這個回南天以後的晴天,并沒有因為陽光而變得有任何的幹爽。
江煜感覺整個人都是潮濕的,他很希望自己可以保持一如既往的平靜,可是發現出奇的困難。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立刻轉身逃離,可是全部人都在看着他,全部人,都只是看着他。
這狀況不知究竟要如何解釋,明明他聽到的都是學生們的支持,這應該是每一位教師都希望得到的——學生們無以複加的尊敬和愛戴。可是,為什麽他會産生這樣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才是真正被孤立起來的那個人——會是錯覺嗎?
電話……手機……
沒有。
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的手機能在口袋裏響起來。
頸子後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衣領弄得江煜有些發癢,他抿了抿嘴唇,穿過擁擠的學生流,在他們的注目下往樓上走。
過程中他的餘光看到不少自己根本毫無印象的學生,想不到自己究竟跟他們有什麽交集,他們是出于什麽心态才會跟其他人一樣離開教室。
好不容易走到了樓上,江煜的目光跟黃主任撞了個正着。黃主任手裏拿着擴音器,看到他,面色鐵青,沉了沉氣,把擴音器遞給他。
本能讓江煜的動作有些遲疑,但他不能有遲疑。迅速接過擴音喇叭以後,他站到了走廊前,而身後是同事們灼灼的目光。
“同學們。”江煜穩住了中氣,在等待學生們回應的過程中,迅速在腦海裏面組織他能夠組織起來的語言,但他可悲地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像說什麽都顯得那麽冠冕堂皇。
他甚至覺得,一旦說出什麽,就會聽到後頭傳來的嗤笑聲。
半晌,江煜抓緊了擴音喇叭,說,“回教室上課吧。”
“老師!學校讓你回來上課了嗎?”底下有學生高聲喊道。
也有同學回應道,“如果他們還要處分你,我們就不上課!”
一下子,樓下又響起一陣軒然大波,吵吵嚷嚷,亂成了一鍋粥。
很快黃主任又把擴音喇叭拿了過去,“你們的江老師已經來了,可以回去上課了吧?你們有些人,根本連江老師是誰都不知道吧?跟着瞎起哄,就想趁機撥亂逃課!”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樣的定語,江煜的心用力跳了一下,引發了疼痛。他駭然看着黃主任沖着學生用嚴厲的語調批評和說教,卻引發學生們更大的反彈。
就在他訓話的過程中,突然一個東西從天而降,江煜大吃一驚,往後退了兩步,反應過來時只看到黃主任被潑了一身墨水,一個一得閣墨水瓶滾落在其他老師腳邊,一個個都又驚又吓,蒼白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黃主任整張臉刷的就紅透了,瞪着江煜,咬牙切齒卻忍耐着不爆發出來。
江煜連忙拿過了擴音喇叭,再一次對樓下聚集的學生說,“你們……”他發現自己依舊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只好把能夠想到的說出來,“我上一次見到你們這麽多人聚集在這裏,還是去年高考喊樓的時候。你們自己想清楚,自己出現在這間學校裏的意義究竟是什麽。我給你們的建議,是回去上課。”
話說到這裏,江煜看到人群中有一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距離太遠,他不能确定她是否動容了,可是那個瞬間,江煜再也沒有忍住,幾乎是用吼的,“回教室上課!”
江煜終于在事後會議時知道了真實的情況。
他坐在校長身邊,聽各級校領導對自己進行嚴厲批評,也知道了他們究竟為什麽對自己如此生氣。
“要不是沈老師追蹤了發帖人的IP,我們都不知道原來是你發的。江煜,你究竟是怎麽了?”官方的話說完以後,校長痛心疾首地對江煜說,“道理我也跟你說過,你也教了二十幾年書了,應該是清楚的呀。”
“對啊,江老師。”旁邊副校長插嘴說,“我們都知道你單身十幾年了,這個個人問題要解決,我們都能夠理解。退一萬步講,就算談戀愛的對象是個男人不正常,但也是有這麽一些人的嘛!漸漸也會被社會接受的。可是問題是,咱們這裏是學校,而且不是什麽藝術類院校,是正經八百,要送學生上大學的學校啊!”
校長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頗為為難地說,“本來是想要你在家裏休息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也不是說沒有可能讓你回來的。你怎麽就這麽沉不住氣呢?啊?”
“會不會……是江老師的女兒發的?”另外一位副校長一臉愁容,小心推測道,“江老師人很沉穩,我想不會做這種事的。”
與會的一位老師也連連點頭,“對啊,而且我看那個帖子的語氣,也像是小孩子才會說的話嘛。江老師,要不你回家問一問?”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論着,而江煜始終心事重重。他覺得特別累,也沒有任何可以解釋的,不知怎麽的,他居然還是在想:怎麽忘了帶手機呢?
“江煜。”校長在這個時候叫了他,喟嘆道,“這事情鬧這麽大,學生家長也知道了。我們得開個會,重新把你的事情再讨論一下了。”
話雖這麽說,江煜已經知道了結果是什麽。他牽強地揚了揚嘴角,表示道,“我明白。”
不過是三個字,同事們面面相觑,都或多或少露出了失望和遺憾的神色。
走到辦公樓的大廳時,正好是這一整天夕陽西照的時候,江煜不經意間往走廊外頭看了一眼,被就要沉到山後頭的太陽刺痛了眼睛。
他擡起手遮住光芒,背對這光照來的方向走。
遠處教學樓的方向,有一些清潔工在清掃集會以後的綠化帶——那裏留下了好些零食袋和空礦泉水瓶。黃主任說的并沒有錯。深知這一點,無力感就更多地朝江煜心上襲來。
大廳的櫥窗裏羅列着學校光輝的歷史,一排排姓名因為在玻璃後頭,被照射而來的陽光遮掩,看不清筆畫。
江煜怔怔看着這面被光亮盛滿的櫥窗,摘下眼鏡,非常非常用力地把臉搓了好幾下,但到底沒有辦法把疲憊抹去。
作者有話要說: 雖說這個梗是在更早一些時候想到的,但更細節的地方,卻是因為人馬座呢~(盡管半人馬座和人馬座是兩碼事)不過人馬座的故事卻還是給了很多啓迪呀,不得不說是種緣分吧。嗯。【忽略我。
不想再細說江老師面對這件事的心情了,各種發散思維地去理解吧~我自己的話,是想要表達那種自己一直堅信和守護的東西被徹底颠覆的感覺吧~
怎麽說呢,這一章是這篇文到目前為止寫得最開心的其中一章吧,覺得全身血液都通暢了的感覺,棒極了!
finally 請随意臆想為什麽江老師這麽糾結沒帶手機的問題吧
chapter 69
這一路回家,江煜都沒有說話。他走在前面,江盈在身後的腳步輕得像貓,但江煜卻仍舊能感覺到她的忐忑和不安。盡管如此,江煜依舊不發一言。
家裏還有早些時候在超市購買的食材,江煜一個人在廚房裏做好了晚飯,端出飯廳以後也沒有叫江盈。自從回家,江盈一直躲在房間裏面,像一只随時可能遭遇不測的兔子一般豎起耳朵聽動靜,見到父親做好了晚飯卻坐在餐桌旁沒有動,便出來默默洗了手,坐到餐桌的對面,端起那碗熱度已經散去的白米飯。
兩個人都沒有胃口,江盈明顯更不能掩飾,飯才吃了兩口就嚼不動,一粒一粒挑着碗裏的米飯吃,時不時偷偷擡眼看江煜。江煜能夠感覺到她的目光,可他沒有擡頭。
“我吃飽了,慢慢吃。”江盈放下碗筷,說着日常會說的話,匆匆離開了座位。
江煜連睫毛都沒有顫一下,伸手去把離自己最近的那片油白菜夾進了碗裏。
吃完晚飯,江煜走進書房,打開電腦,點開桌面上的word文檔,在最近打開的文檔裏面找到了不久前寫下的東西。
篇幅連一張A4紙都不到,江煜看着首行居中的那兩個字,心裏籲了口氣,将稱呼以後、落款以前的句段全部都删除。看着閃爍的光标,他忍不住擡頭往面前的書架望了一眼,才想起來,那本書在更早的時候,借給陳苒了。
接下來所敲打下的文字,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寫出來,但令他自己更想不到的是,寫起來居然是這麽順暢。大概是類似的話語最近聽得太多了,所謂的引咎辭職,“咎”變得那麽顯而易見,不言自明。
“爸……”在江煜要開始檢查錯別字的時候,他聽到女兒在身後發出凄凄楚楚的喊聲。
他沉了沉氣,轉過椅子,見到她鼻頭發紅,嘴巴緊緊抿着。這模樣讓江煜想起了她的母親,可當她眼淚落下來時,差別就顯現出來了——盧子山是不哭的,至少,江煜沒看到她哭過。
江盈咬了一會兒嘴唇,委屈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罷課……”
“那你說說看,是誰指使你的?”江煜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淡淡地問。
她整個人打了一個寒顫,搖着頭說,“可是,大家都罷課了,我怎麽還能坐在教室裏面呢?”
“怎麽不能?”他忍不住蹙起了眉。
“我是你女兒啊!”江盈激動地說,“你被他們說成那樣……學校還不讓你來上課,難道我像沒事人一樣什麽都不做嗎?連同學們都說我,說我不孝順,爸爸被辭退了還心安理得坐在教室裏,我如果不為你做點什麽……你都不知道他們怎麽說我的!”
江煜看她哭得整張臉都要化開的模樣,長嘆了一聲,自嘲道,“看你這個樣子,我真是被辭退了也不為過。”
“爸!”她忍不住大叫。
“我連你都教不好,還有什麽資格當老師?!”江煜驀地起身,高聲喝道。
江盈的眼淚絕了堤似的流,讓江煜頭疼難當。他直直看着她,想要把手擡起來放到她肩膀上,卻發現這個動作是那麽吃力。他遺憾地緩緩搖頭,走出了書房。
她在他身後,在擦肩而過的那個瞬間,頹然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女兒的哭聲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停的,印象中,就算是她高一那年跟男朋友分手,都沒有哭得那麽厲害——但或許,是他沒有看到罷了——江煜這樣想。
只是他真的沒有心思安慰她。江煜可悲地發現,那年夏天的大火又燒了起來。
不止是一塊磚的松動、一片瓦的掉落,而是整面牆,嘩啦啦地崩塌下來,連拯救的時間都沒有。他只能等待預期的災難降臨。
果不其然,在第二天江盈去學校以後,家裏的電話響了起來。
但事實還是和預想有了一些出入,致電的并不是母親,而是從來都不會主動聯絡自己的父親。
開口時,父親仍是有些猶豫,遲疑着問道,“你還在上海嗎?”
聽到這樣的問題,江煜懵了一下,含糊地應了一聲以後問,“怎麽了?”
“哦,就想跟你說,你媽手術挺成功的,早上已經醒了,叫你不要擔心。”父親說得很随意,就是要讓他安心的語氣。
江煜頓時呆住,不由得看了一眼牆上的日歷,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麽問題,才産生這樣時空錯漏的感覺。好在電話裏聽不到心跳加速的聲音,他握緊了話筒,語氣平靜,“那就好。”
“嗯。”畢竟素來鮮有溝通,對話還是顯得生疏,父親問,“你會什麽時候開完?”
這讓他怎麽回答?江煜只好說,“快了。”他頓了頓,又說,“我一回去就去看媽。護工照顧得還可以吧?”
父親哼了一聲,照舊将醫院護工的不盡心給唠叨了一頓,說,“不過子山在,也就沒問題了。唉,她也夠辛苦的,大老遠從上海回來。雖說你們兩個複合了,但畢竟也是才不久前的事,你這樣差遣人家,總是不好的嘛。”
江煜的心跳漏跳了一拍,裝作沒關系的語調,“沒事的。她現在人呢?”
“回去休息了啊,你媽醒了以後不久,我就讓她回去了。唉,從手術室裏出來就一直守着呢,好久都沒有合眼了。”言語間滿是稱贊和欣慰,父親說,“她說盈盈功課緊張,就沒讓她來,我覺得也是,之前不是沒動手術嘛。不過現在你媽也醒了,你回來以後就一家三口來看一看吧。你媽之前老念叨這個的。”
“嗯,好。”剩下的話,江煜不知道要如何問出口。
好在依然有跡可循。
江煜把存在電腦裏的辭呈打印出來,放到信封裏,在封面上正正規規地寫下“辭呈”二字,又用固體膠封上了封口。
做完這一切,他才撥通了盧子山的電話。
她應該還在睡着,聲音有些含糊,在打了招呼以後才漸漸清醒過來。
一人一句“喂”以後,就陷入了沉默。
“早上我爸打電話給我,說我媽做了手術。”說完江煜覺得這一切簡直荒謬,可他不得不把更荒謬的問出口,“怎麽回事呢?”
盧子山猶豫了一下,回答說,“聽伯父說,是單位裏有人說三道四的,就……你和陳苒的那個新聞。”
江煜的心猛地一跳,喉嚨發緊,半晌才問,“……然後呢?”
“老人家當然是不相信的,伯母跟鄰居大吵了一架,心髒病突發就住院了。好像打你的電話打不通,伯父就打給了我,我怕你顧不上,就撒謊說你在上海開會。昨天做的搭橋,手術挺成功的,早上已經醒了。”她頓了頓,說得有些抱歉,“那個……對不起啊,伯父跟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也很激動,問起你的情況,我怕老人家受刺激,就亂說了話。”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關系。還要謝謝你。”
她沉默良久,苦澀地笑了一笑,“我是聽學生說,看新聞才看到的。跟伯父說的時候,也是說你早就去上海了,根本不可能被拍到這種照片。”
江煜鎖眉,“嗯。”
“沒想到是這樣……”盧子山說話像嘆氣,但不知是感慨還是遺憾。
他低下頭,只好說,“對不起。”
“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她輕輕笑了一下,聲音溫柔,“兩回事了。”
縱是她這麽說,江煜心裏還是沉得發慌。
“我也是請假過來的,過兩天就要回學校,你抽空來看一看老人家吧。事情都挺突然的,所以他們沒能多問,我也沒多說,到時候怎麽圓,你自己看吧。”盧子山說完,欲言又止一樣喊了一聲江煜的名字,但終究還是沒問什麽,只是說,“別什麽事都想一個人擔着,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說。”
江煜失笑,“好。”
挂上電話以後,江煜才意識到,自己又和她說那個字了。
辭呈暫時沒能交到學校。
臨近高考,好幾所高校派來專員接受學生們的咨詢和問答,香港的學校也遠道而來。因為江煜的事情,鬧得本市的教育界都沸沸揚揚的,為了緩和校園氣氛,同時也掩蓋這則醜聞,校領導熱情迎接了來自香港的貴賓,讓整個校園氣氛都顯得十分和諧,好像不久前的罷課并沒有發生過一樣。
江煜趁着這段時間去醫院看望了手術結束的母親,當時盧子山也在。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精神了許多,對兒子所受的委屈仍然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一點也不顧及才搭了橋的心髒,把那些栽贓兒子的鄰裏都數落了個遍。
“我兒子怎麽可能跟男人搞到一塊兒去?!”做母親的好像面對着一個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對站在病床旁的盧子山笑眯眯地說,“我兒媳婦好得不得了呢!——呸!那些人,腦筋都是不正常!自己的孩子管不好,一個個沒出息的,就嫉妒我養了個好兒子!”
盧子山幹澀地笑笑,溫聲寬慰道,“媽,剛做完手術,別想那些事情了。”
老人家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卻沒有多怪罪的樣子,撇撇嘴,還顯出幾分驕傲和得意,“本來嘛!男人和男人,诶,正常人怎麽會去想男人跟男人的事呢?想都想不來的啦!兩個男人在一起惡心,會覺得兩個男人處一塊兒的人,腦子也是有問題的,你說是不是啦?——江煜,你說對吧?”
江煜揚了揚嘴角,沒有笑,只是說,“子山說得沒錯,您別想這些了。身體要緊。”
“呵呵呵呵……”老人家笑得合不攏嘴,對一旁的老伴招招手,更加肯定地說,“我說什麽來着?他們倆啊,才是最般配的啦!”
醫院的自動販賣機裏有檸檬口味的蘇打水,江煜買了一瓶咖啡以後,用剩下的錢按下了其中一瓶,彎腰把兩瓶飲料撿出來。
盧子山才從洗手間裏出來,坐在藍色塑料椅子上擦護手霜,接過蘇打水以後道了聲謝。
看她擰了半天都沒擰開瓶蓋,江煜把瓶子拿過來擰開,又還給她,手上留下了她護手霜的香味。
“手術的錢我再轉給你吧。”他彎着腰,手肘擱在膝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擰動咖啡的瓶蓋,轉過頭看向盧子山。
她正在喝水,聞言怔了一下,把水咽下去以後點頭。
兩個人就這麽沉默着,各自喝着手裏的飲料,過了很久很久都沒人說話。
江煜再擡起頭,是因為看到一對老夫妻從他們面前走過。
穿着病號服的老婦人手裏拿着拐棍,腳步顫顫巍巍的,而她身邊的老先生則攙扶着她,腳步也說不上十分沉穩,他們就這麽一點一點慢慢地從江煜眼前走過。他不禁注視他們,一直到他們走到電梯前停下來。
餘光瞥見盧子山也在觀察這對老夫婦,兩人目光相遇的時候,都眨了一下眼,先是盧子山微笑,沒什麽太多的意味。
他也想還一個這樣的笑容給她,但這太難——他的眉頭先皺了起來。
“我把我的銀行賬號發給你吧。”盧子山坐直來,從包裏翻出手機。
江煜怔了怔,目光在她溫文秀雅的臉上停了好一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麽說呢,我不太喜歡在文裏寫什麽特意使壞的人,作為純潔星人的我(?)還是傾向于為每一個讓主角陷入不幸和難堪的人尋找理由……【莫非是聖母一面?
唔,想起陳老師的一句os,最大的悲哀莫過于過錯無人認領。
那種遇到不幸卻誰也怪不了的感覺,很憋屈吧……
下一章要把陳老師揪出來了~(笑)~
啊,說個可以忽略掉的題外話,就是:征集一個第一男主的名字,單名或者雙名都可以。依照慣例,第一男主=拖戲工具+大幅戲份+全角度人格+重點施虐對象+讓人喜歡不起來的氣質(?)
感興趣的童鞋可以想一下~
chapter 70
不是沒有經歷過“屋漏偏逢連夜雨”的事,把接二連三一起來的噩運都歸結于馬太效應也未必能真的放寬心,尤其是,自己并不想要放寬心的時候。
不知是不是受了陳苒的影響,這些天一旦遇到壞事,江煜再不能像從前一樣在心裏說些自我安慰的話。他看到的只有擺在眼前的事實,必須要面對的、看起來根本不可能好起來的事實。
江煜握着手裏的車鑰匙,沉了沉氣,轉頭看向皺起眉頭的盧子山,慘淡地笑笑,“要先送去4S店了。”
應該是無冤無仇卻無所事事的人,把江煜的車給刮花了,從前車門一路刮到車尾,長長的一條劃痕。
她擡頭看看他,點點頭。
原本打算探望完母親以後直接前往學校遞交辭職申請,但想起要送盧子山回酒店,就又多了一段車程。江煜把外套脫了,丢往車後座,放在內口袋裏的信封卻掉了出來。
“我來撿吧。”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盧子山已經把身子探到了後頭去。見狀江煜在心裏嘆了一聲,果然看到她在拿起那個信封以後,臉上稍縱即逝的凝重。
盧子山淡淡笑了一笑,問,“這個放哪裏?”
“就放前邊的箱子裏吧。”江煜雙手抓着方向盤,看着她放好辭職信,然後轉身過去扯安全帶。
她系好安全帶後,将落下來的那縷發絲又捋到了耳後,安安靜靜坐着,沒再多問。
他看着午後的陽光照到她沒什麽血色的臉上,白得好像一層一捅就破的紙,心裏湧出了許多話,卻一句都沒有辦法對她說。
“你具體什麽時候回上海?”道別以前,江煜問盧子山。
她已經打開了車門,回頭看向他,說,“後天的機票。”
江煜點了點頭,發現自己問這個問題沒有多大意義。而盧子山還在用疑惑的眼神看他,他牽動了一下唇角,搖搖頭,說,“這回謝謝你了。一路順風。”
“不客氣。”她說着客套的話語,“好好保重。”
也許是剛和盧子山言別的緣故,江煜放棄了把車送去4S店的想法,改道前往學校。
明明是陽光燦爛的午後,地面還是因為南風而顯得特別潮濕。
江煜沒有像往常一樣打開交通廣播,錯過了路況報道,從高架橋下來以後就開始堵車。前方是排成一列的沒有盡頭的車隊,後面也漸漸跟上了長龍,他在沒有聲音的車裏望着幾乎看不清的紅綠燈,餘光瞥見旁邊商業廣場的巨幅廣告。
以前他開車經過這段路的時候,從來都沒有注意過,居然是陳苒代言的手表廣告。海報上的他西裝革履,顯得頗為幹練和銳氣,還有自信和穩重。但不知是化妝還是拍攝效果的緣故,江煜覺得這個樣子的陳苒非常陌生,陌生得他就快要不認識了。
正這麽想着的時候,身後傳來了汽車鳴笛的聲音,他不得不把車上檔,很快海報就離開了他的視線。
星期四的下午是全校教師開會的時間,通常到下午放學時間會議也不會結束。為了避免再遇到同事和學生,江煜在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以前就抵達了學校。
他把辭職信交給了校長秘書,勞煩她代為轉交。盡管對方接過辭職報告時心事重重,江煜也沒有跟她再多寒暄半句。
回到停車場,他想了想,還是給江盈發了個短信,讓她下課以後到停車場來,一起回家。
臨近下課時,江煜看到有學生家長把車開進了停車場,父母二人從車尾箱裏搬出一箱牛奶和一大包零食,還有春天用的蠶絲被。做母親的走在前頭,一手拎着被子,一手提着裝滿零食的超市袋,回頭對丈夫指指點點,提醒別忘了拿東西。
後來她的丈夫打開車後門,從裏面提出了一只裝在袋子裏的狗熊玩偶,夾在胳膊底下,幾步跟上妻子後接過了那箱牛奶。
也不知是哪個班級的女孩。
他們離開以後,整個停車場又回複到原先安靜的模樣,江煜坐在車裏有些犯困,索性下車去買煙。
學校超市裏的煙不提供給學生,教師在教學區裏吸煙也是被嚴厲禁止的,所有超市裏的煙種類很少,而且生意也蕭條。那個專門辟出來的櫃臺,服務員連誰經常來買煙都記得清清楚楚——她不認得江煜。
“教學區裏不能抽煙哦。”找了錢以後,她不忘提醒道。
江煜點頭,想了想,說,“再給我支打火機吧。”
服務員疑惑地看了看他,大概是奇怪怎麽抽煙的人卻沒有打火機。不過她還是把一支打火機取了出來,“五塊錢。”
他在快走到停車位時點燃了一支煙,太久沒吸過煙了,第一口居然嗆得他咳嗽了兩聲。他摘下眼鏡,用掌根揉了揉眼睛,打開車門,吸了一口煙又吐出來。
很快江煜就看到江盈背着書包,神色匆匆地順着地下停車場的坡道走進來。
他把車門關上,走往距離最近的那個垃圾桶打算把煙滅掉,卻突然聽到江盈滿心不耐煩地喊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別再跟着我了!煩不煩啊?那麽多明星的事不去報道,跟着我有什麽用?”
剛落下來的煙灰打到了江煜的手背上,他的手顫了一下,聞聲望去,正看到一個穿着文化衫的青年背着相機跟在女兒身後,手裏還握着錄音筆,锲而不舍地問,“陳苒來這裏拍戲的時候,肯定是常常跟江老師有接觸的吧?沒去過你家麽?你身為女兒,不可能爸爸跟大明星交往,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來吧?聽說你還是陳苒的影迷?”
“誰告訴你我是陳苒的影迷的?”江盈回頭回了他一句,看他伸直胳膊遞過錄音筆,又把嘴巴緊緊閉起來。
青年笑着說,“你的同學都知道的啦!肯定是知道點什麽的吧?不然你為什麽删微博啊?說說嘛,沒有關系的。你什麽時候知道你爸爸是同性戀的?”
江盈停住了腳步,突然轉過身奪過了他的錄音筆摔到地上,狠狠跺了兩腳。
青年目瞪口呆,立即又端起相機來拍照。
江煜快步走上前去,抓住了他的相機鏡頭,皺眉道,“你鬧夠了沒有?”
“爸……”江盈難以置信地看着父親。
青年呆愣了兩秒,分明是才反應過來眼前人才是新聞當事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