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9)

氣話道歉。

是氣話,也是實話。因此他更沒有道歉的必要。

見他不發一言,宿碧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下來,她有些哽咽,“你生氣,是因為我打亂了你的計劃,對嗎?公事是不是重要太多,所以你才不顧我的感受不顧其中誤會來責怪我?”

宋懷靳忽然覺得想笑,他意味不明勾了勾唇角,冷冷道,“我宋懷靳是有病才立刻放了手頭上的事去警局接你,如果不是我攔下消息,宿家現在還能這麽平靜?”

宿碧別開臉,擡手抹掉眼淚。

“往後女校不必再去。”

她立刻轉過頭,有些愣,“什麽?”

“這一件蠢事還不夠?”他臉色又冷下來。

心跳的又重又急,她緊緊攥着拳頭,“你沒有資格剝奪我的自由。”

“自由?”他嗤笑一聲,“等有了底氣再談自由。最近就待在家裏,哪也別去。”

大概是他的神情、語氣,還有先前說的那些話使得宿碧反而更不肯妥協,她也沒心思再慢慢想這個檔口去學校會發生什麽、面對什麽。她只隐約清楚這回如果輕易妥協……

“如果我堅持要去呢?”

這是兩人第二回争吵。第一次是因為陳水章,那時他就先不分青紅皂白誤會她,這回情況不同,也并非三言兩語就能消除已産生的隔閡。

“堅持要去?”他冷冷笑一聲,直直盯着她,“你一定就要跟我唱反調,不肯聽我的?”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下人你的仆從。”她緊緊繃着下颌與唇角,滿臉倔強之色,“我有權決定自己的事。”

他怒極,笑一聲不住點頭,“決定自己的事?”宋懷靳看着她,末了轉身抓起先前被扔在一旁的領帶,再不發一言,徑直除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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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一聲響,房門被重重關上。

宿碧在原地愣愣的站了一會,半晌忽然覺得渾身脫力,忍不住後退兩步坐在椅子上。兩人争吵的一幕幕走馬觀花似的浮現在腦海裏,氣話也好不是氣話也罷,偏偏每一句都記得很清楚。

一瞬間,失望、委屈、憤怒這才仿佛後知後覺的一齊湧現。她想埋頭捂着臉,卻在低頭的一瞬間就有無數淚滴落在裙擺上,喉嚨哽的發疼。最終只能捂着臉無聲抽噎起來。

……

好一會,房門忽然被敲響。

“少夫人?”

宿碧目光放空趴着,沒有力氣搭理。

“少夫人?”如此又喊了幾聲一直半點動靜也沒有,榮媽心裏發慌,正要再敲門,門卻忽然開了。門裏的人臉色蒼白雙眼泛紅,沒什麽精神。

“榮媽,有事嗎。”宿碧淡淡道。

榮媽回過神擺擺手,“沒有要緊事,只是……先生出門時心情不大好,所以我就想着上來看看。”

這樣一份關心讓宿碧覺得心裏暖了些。她搖搖頭,“沒事。”

看上去哪裏像是沒事的模樣。然而榮媽再關心到底也只是下人,少夫人不願說,她也不好再多嘴,只勸說道,“夫妻兩個,床頭吵架床尾和,沒什麽隔夜仇,好好将話說清楚就好。平日裏先生很疼愛您,我們做下人都是看在眼裏的。”

疼愛?

宿碧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這些話也沒辦法說給榮媽聽。她這才恍然,自己身邊竟然沒一個可以傾訴的人了。心裏酸的厲害。

她沖着榮媽笑了笑,“嗯,我明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宿碧喜歡宋懷靳,加上宋對待她游刃有餘,所以她根本沒考慮過愛不愛的問題。而對于宋來說,他就從沒考慮過愛這個字,至于他現在喜不喜歡宿碧,如果喜歡有多喜歡,如果不喜歡又什麽時候喜歡……你們猜啊哈哈哈哈哈

本質上來講兩個人都在成長與醍醐灌頂。

…………

宋懷靳:你別說那麽複雜,直接告訴我,你是不是要搞我了??

作者:是的。

☆、第 46 章

“就這麽走了?”

程笙說話時将目光收回來, 微微側臉看着身側站着的人。

宋懷靳淡淡嗯了一聲。

“不太好吧。”程笙嘆道,“好歹将話說清楚再走。”

說清楚?宋懷靳擡了擡眼, 嗤笑一聲,“還有什麽好說的。”

程笙覺得自己作為朋友與旁觀者也只能這樣勸解。朋友間點到為止,況且他對這樣的事也沒多少經驗。

“你自己拿捏吧。”他說。

宋懷靳去了上海這事宿碧是從他與榮媽對話中得知的。那日吵架後他徑直離開住處不知去了哪裏, 第二日早餐時回來了一趟,宿碧低着頭視而不見自顧自吃東西, 只聽見背後榮媽跟他說了幾句話。

“先生,要吃點東西嗎?”

男人淡淡答道,“不必。”

然後便是上樓的腳步聲, 不多時又走下來。宿碧能察覺到榮媽看了自己一眼, 但她依舊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 榮媽沒辦法, 只好看着宋懷靳手上行李問道,“先生這是要出遠門?”

出遠門?宿碧手一頓。

宋懷靳嗯一聲,但也沒說去哪裏。

等人出了門, 榮媽又急又拿不準主意,忙走到宿碧身邊道, “少夫人, 這……”

宿碧大概明白他是要冷一冷自己, 一顆心徹底落了下去,沉沉的,“沒事。”她淡淡搖頭,握緊玻璃杯, “榮媽你去忙吧。”

吃完早餐卻不見楊叔,宿碧抱着書回頭問榮媽,“楊叔呢?”

“送……送先生去車站了。”

“另外的司機呢?”

榮媽無奈搖搖頭,“也不在。”

宿碧點點頭,神色看不出異樣,“榮媽,你替我給宿家打個電話過去,讓司機放學時來學校接我。”

榮媽聽出她言下之意,愣了愣,“少夫人,您不回來住?”

“這些日子本就要去照顧爺爺的,只是昨天臨時回來一趟。”這也算實話。無論她跟宋懷靳吵架與否宿碧都是要回宿家的,只不過沒料到宋懷靳會出遠門,且一句“去哪裏去多久”

的交代也沒有。

她垂下眼,心裏竟然氣不起來了,只覺得無力,眼眶發酸。

交代清楚榮媽,宿碧便出了大門往街上走。這會不算晚,她去街上攔了黃包車大概也不至于遲到。

匆匆趕到教室時校工還未敲響鐘聲,宿碧剛松一口氣,卻在踏進教室的一刻步子頓了頓。

所有人都齊刷刷看着她。

宿碧看了一眼自己座位旁邊,空的,周歡沒有來。衆人這樣盯着自己無非就是聽說了什麽,至于聽見的是哪種版本,宿碧也并不在意了。

上課時她拼命勸說自己要集中精神,但全是徒勞。不管她盯着書本還是黑板,與宋懷靳争吵的一幕幕都如影随形浮現在腦海。

講臺上艾琳将一切盡收眼底,卻只是淡淡收回目光,繼續翻動書頁講課。底下同學們稀稀拉拉應和,整個教室裏氣氛有些不尴不尬的低迷。但艾琳早已習慣,也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樣,只按課本講,下課鐘聲一響,最後一個單詞正好也講完,她将書關上微微颔首。

“今天就到這裏。各位明天見。”

宿碧心不在焉的将書合上。

“……阿碧。”忽然有人喊她一聲。宿碧循聲望過去,一位同班女同學正慢慢湊近了,坐在周歡椅子上問道,“你昨日……去參加□□啦?”

宿碧只禮貌笑了笑,沒有接話。

她回答是或否都是說不清的,幹脆避而不談。

卻沒料到自己的沉默忽然就激怒了誰。一個坐在不遠處某個學生突然拔高嗓音說道,“參加了承認便是。虛情假意的算什麽?”

宿碧皺起眉頭。

“你這話什麽意思?”她緩緩站起身。這兩日裏她本來心中郁結就不得消解,偏偏還有人當面這樣陰陽怪氣的說話。

那女生同桌一把将人拉住,沒想到朋友并不給情面,直接扭頭看着宿碧冷笑道,“怎麽,你們這些勢利眼,知道她是宋太太後便不敢說了?”

班上氣氛頓時變得尴尬沉默起來,有人繼續想要阻止她,可惜都是無用功。

“假意參與□□,實則貪生怕死。在警局呢,參與□□的人大家都看見了,警察對你畢恭畢敬,就因為你是宋太太,便與大家待遇都不同。可即便如此,當時拘留室裏還有那麽多同學,你竟然也沒說幫大家一把!”

宿碧眉頭皺着,臉色冷下來,問道,“你參與□□了?”

“那是自然。”

“所以你就能夠憑空捏造?你說我假意參與,貪生怕死……又是根據什麽定論的?”

那人看見宿碧神情,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自然我親眼所見!□□開始你遲遲不出現,後來是周歡幾次三番央求你你才來。”

宿碧無疑是生氣的,但此刻她竟然忍不住想要發笑,“這便是你說的親眼所見?誰告訴你我說我會參與□□?誰告訴你我是受人幾次三番央求才來的?”

“周歡親口所說!”

“所以根本不是你親眼所見,你也是道聽途說。”

那人發覺自己被繞進圈子裏,氣急敗壞還想理論,宿碧卻沒有耐心再糾纏,直截了當的道,“□□是聯合文社設計騙我去,至于你說的我見其他同學在拘留室不伸出援手……”

宿碧擡眼看着對方,“警察分明說家人來一一保釋。即便我有這個能力,又憑什麽濫用職權?還是說有什麽人不曾被放出來?”憑什麽是這樣理所應當的态度?撇開她究竟能否在當時保釋所有人不說,沒道理被騙了還傻傻幫忙。

一番話将對方說的啞口無言。

正對峙着,門口忽然有人遲疑着喊了聲,“……宿碧。”

所有人都朝門口望去。出聲那人硬着頭皮道,“艾琳老師讓你去辦公室一趟。”

艾琳老師?

宿碧心裏有些忐忑起來,艾琳老師找自己做什麽?難道也是因為□□的事情?

走到教室門口時,正好碰見來上下一節課的鄭秀寧。宿碧喊了一聲“鄭老師”,後者點點頭笑了,“去吧,艾琳在辦公室等你。”

宿碧點頭道了謝。

快要上課,走廊上已經沒什麽人,她默默走到辦公室門口,剛預備敲門,擡起來的手卻頓了頓,宿碧盯着門板,片刻後抿了抿唇角,手落下去叩了三下。

“請進。”裏面傳來艾琳的聲音。

宿碧推門進去,辦公室裏除了艾琳沒有別的老師,想來都去上課了。

“過來坐吧。”艾琳笑笑看着她,泡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放在她面前。等人坐下,她便笑着問道,“你是不是猜到我要跟你聊什麽了?”

宿碧雙手捧着杯子,看着艾琳有些遲疑的道,“……□□的事嗎?”

艾琳點點頭,“沒錯。”

見對面學生神色恹恹,精神明顯不大好的模樣,艾琳忍不住笑了,“你覺得我是要跟你說什麽?”

宿碧欲言又止,最後只說,“我想不出來。”

艾琳也不再打破砂鍋問到底,對面的人一副憂心忐忑的模樣,明顯沒有對自己說實話。

“是□□的事。但我想說的,并不是責怪你、不贊同你。雖然我國籍是英國,但是并不是不講道理的。換句話說,單純就□□來講,你們這些學生能勇敢發聲是好事。前提是不被有壞心的人給利用。”

想了想,她接着說道,“我今天上課的時候見你心不在焉,怎麽回事?是因為□□的事情嗎?”

紅茶熱騰騰的溫度仿佛順着杯壁傳遞到宿碧身上,讓她覺得四肢與心口都回暖了似的。

她垂眼,“其實我從沒打算參與□□的,更不會因為英租界的事對您有什麽不同的看法。只是因為一些誤會……”說到這裏宿碧頓了頓,沒再繼續說下去,“所以心情不大好,上課有些走神。對不起,艾琳老師,我下次注意。”

艾琳放下杯子說道,“如果你願意,或許可以說給我聽一聽。是什麽事情?”

“我……”最後也只是搖搖頭,“沒什麽。”

聞言艾琳忍不住嘆一口氣,“是關于你參與□□的流言,是嗎?”

宿碧擡起頭怔怔的看着她,“您知道了?”

“有學生議論,正好被我聽見。”

宿碧搖搖頭,“他們說的不是真的。”

“我想也是,你不是這樣的人。”艾琳笑了笑,“相信你的人自然會相信你,所以不必因為不相關的人而難過。”

相信她的人……

宿碧不禁又想到宋懷靳,心裏黯然,同時又忍不住因為艾琳的話有些動容。她盯着杯子裏袅袅升起的霧氣眨了眨眼,輕聲道,“謝謝您。”

“不用謝我。”艾琳像哄小姑娘似的拍了拍她頭頂,“以後你有什麽心事都可以向我傾訴,我很樂意聽。”

……

宋懷靳與程笙抵達上海時已是深夜,往來的人臉上都帶了幾分奔波勞碌的倦色。

“威廉。”宋懷靳目光瞥過不遠處的人影,提醒程笙看過去。然後沖着威廉微微颔首笑了笑。

程笙也點點頭示意。趁着雙方還沒走到一處,他問道,“你上海這條線還有沒有其他接應的人?”

“當然有。”宋懷靳手插進褲袋裏,手忽然一頓,片刻後又神色如常淡淡道,“這條不成我還有無數選擇。”

程笙笑了笑感嘆一句,“果然是你的風格。”

宋懷靳不置可否,“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談話間跟威廉碰了頭。寒暄時因為威廉是第一回見程笙,所以難免往來客套的多些,宋懷靳漫不經心聽着,手從褲袋裏拿出來,掌心躺着一個銀色打火機。他撥弄幾下,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又把打火機放回去。

“還是訂的禮查飯店的房間。”威廉說。

宋懷靳颔首,微微一笑,“有勞。”

正往車旁走時,程笙若有所覺的皺眉回過頭去。天色雖然已晚,但那張臉他不會看錯。

竟然是她!

“怎麽了?”宋懷靳見人沒跟上來,回頭打量一眼,發現程笙神色不對勁。

“我看見阿琴了。”說完便匆匆邁開步子隐沒在人群中。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還記得程笙和阿琴這條線嗎,他倆我寫了一章三千字番外,會在國慶節假期裏的某一天跟前一章一起放出來,也就是說那天會雙更~

他們兩個其實也能算一個完整故事,但是為了不喧賓奪主我就不多寫了。番外看了對劇情理解也算有幫助吧?哈哈哈

☆、第 47 章

阿琴?宋懷靳皺起眉。

身後的威廉有些摸不着頭腦, “宋先生,這……”

“稍等。”說着宋懷靳也朝着程笙走的方向快步跟了過去。穿過人群沒多久就把人給找着, 他拍了拍程笙的肩膀,“怎麽回事?阿琴是誰?”

程笙仿佛才回過神,神色有些複雜, “原先馬場的下人,殺死白馬的那個。”

名字記不清了, 但這個人卻是沒忘的。宋懷靳問道,“你追她幹什麽。”

“感覺不大對勁。”程笙深深的看了一眼人消失的街角,轉過身, “回去吧。”

阿琴整個人穿一身長長的黑色風衣, 一看便知價格不菲。當初程笙所了解的是她父母雙亡, 是個窮困潦倒的孤兒, 也因此同情她遭遇而收留她。阿琴待在馬場時話少,做事卻認真,不僅是管事, 連他也贊賞看重,不時便關心一兩句。

即便他最後狠下心讓她離開馬場時給了不少的錢, 可如果是這樣肆無忌憚的揮霍也支撐不了多久, 因此程笙總覺得不對勁。更何況她整個人看上去還有些陰沉, 當時就站在街角直直注視着他們。

威廉見兩人回來也沒多問什麽,只笑眯眯做了個手勢,“上車吧。”

汽車很快便駛離車站。

“他看見你了?”街角被招牌遮擋的一處站着個中年男子,穿西裝束領結, 睨一眼面前裹着黑色長風衣的少女。話一出口才知不是中國人,日語說的急促而簡短。

“對不起,我——”

話沒來得及說完,男子揚手便落在她臉上,一聲清脆響聲打的阿琴臉歪到一側。

男子冷哼着笑一聲,“真以為自己是中國人了?”

阿琴低下頭恭敬用日語說道,“對不起,是我的過失。”

聞言,男子直直盯着她,語氣陰沉,“你要時時刻刻記得自己的真正身份。所謂的‘阿琴’已經死了。”

阿琴低頭姿勢未變,沒有片刻猶豫的道,“是,我明白。”

“阿琴”的确已經死了。就在他趕自己離開的那一刻。

……

宿碧端着湯碗從卧房裏出來,許媽正站在門口等着,見她出來便伸出手道,“小姐給我吧。”

宿碧應一聲,将碗給了她。

“老爺睡下了嗎?”

宿碧點頭,“今天精神看着好了些。”

“那就好。”許媽嘆一聲,“也是因為有小姐你陪在左右,所以比平日裏心情更好些,也有盼頭。”

宿碧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她總覺得自己能給爺爺的陪伴太少。

“我盡可能多陪在他身邊,督促他養病。”

許媽卻有些擔心,“可是姑爺那邊……”

宿碧笑了笑跟她一塊往樓下走,“他因為公事出了遠門,我一個人待着太無聊。您總不會還要趕我走吧?”

“怎麽會!老爺想你,我自然也是一樣,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誰能舍得呢。”

心裏頓時暖和不少。宿碧挽着許媽的手,後者卻佯裝嫌棄道,“仔細把碗給摔了。”

“碎碎平安。”宿碧仰起臉沖許媽笑了笑。

宋家大家都對自己很好,但唯有回到宿宅宿碧才能有真正的放松,才能真正像個孩子似的,就像從未出嫁一樣。爺爺當然不必說,就連許媽于她而言都是親人一樣的存在,人在至親面前才會顯露一切真實的情感。

但有些話她不能對爺爺和許媽說。她舍不得讓他們擔心。

許媽想了想還是勸道,“但總不回去也不大好。這裏畢竟是娘家,那邊才是夫家,沒有太太整日待在娘家的道理的。即便姑爺不在家也說不過去……不對不對,我糊塗了,姑爺不在家就更不能日日不着家了。”

宿碧無奈,只得點頭,“好好好,我明天就回去,然後隔日再過來,好不好?爺爺生病,晚輩照顧左右是理所應當,外人能有多少閑話可講。”

許媽說不過她,笑着應聲。

第二日周歡依舊沒來學校。不過這兩日正好讓宿碧将許多事想清楚。事已至此也沒有任何可說與可挽回的,她也懶得再和周歡争辯甚至争吵。怪她自己沒有防人之心,也怪有心之人僞裝太出色,謊言也能信手拈來。

放學後司機送她回了宋家。榮媽沒提前得到消息,因此看見人回來有些驚訝,“少夫人?”

宿碧笑了笑道,“總不好一直住在宿家,還是要不時回來一趟。不過爺爺還病着,我大半時間也是在那邊的。家裏就勞煩榮媽你打理了。”

“少夫人哪裏的話,這是我分內的事。”

說話時榮媽也暗暗打量宿碧,發覺她精神比前兩天好了些,于是放心不少。

吃了晚餐,宿碧拿幾本書坐在庭院裏翻看。她洋文還不行,所以功課不能掉以輕心。看了會天便黑下來,榮媽走到外面提醒她進書房裏看,免得傷眼。

宿碧點點頭,站起身收拾散開的書本。她在外面待了好一會,但實際卻沒看進去多少東西,腦子裏還是太亂了。

她現在想起那件事,想起那天的争吵,只是失望且有幾分難過。宿碧希望宋懷靳回來後他們能好好談一談,他們之間需要談的大概有太多。但有些問題她想問卻不敢問。

剛踏進客廳外面便響起一陣汽車聲。一個下人小跑進來,“是杜小姐身邊的朋友,說是來送東西的。”

杜紅音……她有什麽東西可送?

“快請人進來。”

門口走進來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子,宿碧看一眼便認出他來,“顧先生?”

顧東博笑了笑,“宿小姐,這麽晚打擾了。”

“哪裏的話。顧先生請坐吧,我讓下人給你上茶。”

他微微一笑道,“茶就不必了。我受紅音委托來送一樣東西,送了就走。”

宿碧有些疑惑,“什麽東西?”

“是懷靳從前養的一只愛犬,叫巴勒。之前因為紅音喜歡就送給她養,不過最近不大方便繼續喂養下去,所以請我幫忙送回來。”說着顧東博笑了笑,“狗在外面被司機牽着,怕吓着你所以沒急着牽進來。巴勒很認生,沒見過的人常常被它吓着。”

宿碧看着他,認認真真聽顧東博把話說完,接着忽然彎起唇角露出一個笑容,“也不是沒見過,剛認識宋大哥不久時來過宋宅一次,後來婚禮結束後回來沒看見它還覺得奇怪,問了下人才知道被送給杜小姐了。不過我的确怕狗,只能吩咐下人安置好它。顧先生覺得這樣處置是否妥當?”

宿碧見過且知道巴勒下落,這一點顧東博是沒想到的。他更沒料到的是面前少女看上去溫柔簡單,說一番話卻不好對付。他還以為這種帶着舊時作風的閨閣小姐當真就唯唯諾諾。

“當然可以。”顧東博像是想到什麽,接着道,“這狗原先懷靳很喜歡,若是別人要大概也不會給,既然送回來,那就拜托宿小姐好生照顧了。”

宿碧交握着的雙手攥了攥,面上平靜道,“既然送回宋家,我自然用心照顧。”

顧東博看着臉上帶一分淡淡笑意的少女,想皺眉頭卻暗自忍耐住,點點頭,“那就好。我也算完成囑托,就先告辭了。”

宿碧出于禮貌走到門口送他,顧東博原本都已走下臺階,忽然又轉頭問道,“不知懷靳還有多久才回來?”

她步子頓了頓。

還有多久回來?她甚至不清楚宋懷靳是去了哪裏。

顧東博的臉隐沒在夜色中,客廳的燈光延伸至此只有微弱的些許。宿碧看着他臉上平靜的微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公事忙起來哪裏有定數呢,他也沒告訴我具體歸期。”

此刻宿碧甚至有些慶幸了。如果顧東博問她宋懷靳去了哪裏,她就只有活生生站着給人看笑話與難堪。

将人送走,又吩咐下人安排好巴勒,宿碧這才慢慢走回卧室裏。

顧東博對自己有敵意,這她能感受到。可為什麽?他們見面次數屈指可數,也并未有太多接觸與交談。

她這會靠窗坐着,忽然聽見庭院裏傳來幾聲洪亮的犬吠,神色有些複雜的往窗外看去。榮媽說原先的犬舍放置在雜物間并沒有丢棄,沒想到正好派上用場了。

卧室窗戶看出去,只能看見犬舍屋頂一角。

犬吠接二連三的響起來。

剛才她只遠遠看過幾眼巴勒。一是因為她怕狗,二是……她總是不自覺想到南生廣場上看見的一幕,想起上一回與宋懷靳的争吵。顧東博說的那些話也讓她覺得不舒服,雖然她心裏對自己說那幾句話裏大概添油加醋故意給自己不痛快的概率很大。

她并不想遷怒巴勒。只是近日來的情緒一直壓在她心底,今日顧東博一來她忽然覺得更加疲倦了。

……

“你怎麽在這裏。”宋懷靳皺了皺眉,側身點燃手裏的雪茄。

杜紅音攏了攏松松挂在肩上的披肩,沒骨頭似的靠在走廊牆面上,頭也抵着雕花廊柱,目光定定的落在面前男人身上。

“當然是來找你呀。”

他夾着雪茄的手一頓,微微側臉擡眼看她。

對視片刻裏只有煙霧袅袅騰在兩人之間。

忽然間他哼笑一聲,嘴裏叼着雪茄,說話咬字有點含糊,“婚禮籌備的如何?”

杜紅音紅唇邊的笑弧淡下去,“你知道我要結婚了,為什麽一次也不聯系我?”她現在破罐破摔,于是不再像從前一樣小心翼翼不觸他逆鱗,“當真就這麽狠心?好歹我們認識這麽久了,你就真對我沒有一分一毫感情?”

“當初在美國時說的什麽。”他将銀色打火機夾在手指間撥弄,腦海裏又浮現一張清秀俏麗的臉,沒由來一陣煩躁。

杜紅音攥緊手,在美國時說的什麽?無非是那時她被他吸引主動去結識,兩人都是随性縱情的人,對胃口便做飲食男女。可她到底高估自己,在他身邊待的越久便越不甘心,起初還能隐忍,可回國後,他結婚以後,關系便冷淡起來。

是因為宿碧?

她走近兩步,“你能不能最後陪我一晚?”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假期快樂!

☆、第 48 章

宋懷靳不緊不慢擡起眼尾看她, 淡淡道,“不用這樣。沒意思。”

她要結婚卻還要找自己說這些, 宋懷靳沒什麽興趣。或者說他對談及感情和非獨身的女人沒什麽興趣,他奉行随性行樂,但凡事過頭就多太多糾纏。

杜紅音咬緊牙關, 只覺得不甘心。宋懷靳神情淡漠,看着自己的眼神甚至讓她覺得帶一分憐憫意味。

這個男人怎麽能這麽狠心?多少人被他風度翩翩、溫潤君子的樣子所欺騙, 自然……也包括他那位嬌妻吧?

可惜她在他面前早沒有尊嚴可言了,只一晚而已……她無論如何也要……

雪茄還沒燃盡,但宋懷靳已沒有耐心再抽下去。他擡手将火星摁滅在煙灰缸中, 帶着煙草味的手插進褲袋, 轉身就要走。

“最後一晚, 只是最後一晚。”她說這話時宋懷靳步子沒有停下, 片刻便走到房門口将門打開,她幾步追過去,攥着手在他身後道, “……只要你再分一晚給我。”

她的聲音有些抖,但依然帶着她極有特點的嬌媚, “那我就嫁人離開中國, 永遠不将我們的一切告訴你那位宋太太。”

宋懷靳身形終于頓住。

他回過身, 意味不明的笑笑,“威脅我?”

杜紅音忽然笑了,湊上去就要挽住他,低聲道, “好不好?”

下一刻他擡手一把攥住她的脖子,力道不重卻也不輕。杜紅音卻勾起紅唇笑起來,伸手輕車熟路滑到他身下摩挲。

“我保證。”

……

五天了,宋懷靳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音信。宿碧終于按捺不住問了楊叔,才知道人去了上海。

去上海?是為了公事,還是單純為了冷落她?

……或者二者兼有。

宿碧只覺得在這五天裏,等的她心越來越冷。

起初沒有安慰,甚至責備她,兩人吵架,最後幹脆一走了之,給予冷處理。大概是真的不在意才能這樣狠的下心。

一路上胡思亂想,到了學校卻看見一個意料之中卻也意料之外的人。

周歡站在幾個女學生中間被簇擁着,雙手環抱胸口,人消瘦了些,可神情卻是得意的。大概是察覺到有人靠近,下意識便轉過頭來。等看清來人後冷冷笑一聲,“喲,這不是宋太太嗎。”

另幾個人沒說話,可都是看好戲的神色。

宿碧不準備搭理她,只默默走到位置上坐下,将書翻開溫習。

“周歡,要不你別坐這裏了。去跟老師申請調換位置吧?”

周歡嗤笑道,“老師?宋太太收買人心了得,我才知道鄭老師還肯幫她把文章登報呢!至于艾琳嘛,難道我還有心思跟英國人打交道嗎。只唯恐避之不及。看來只能求求別的老師行行好了。”

宿碧深深呼出一口氣,轉過頭看着周歡說道,“即便你不提出換位置,我也沒辦法再忍受。正好你要去跟老師提議我還省了事。多謝。”

“你!”

有人插話道,“真因為是宋太太便擺架子欺負人?學校可不是警局。”

擺架子?欺負人?

宿碧心裏幾乎冷笑,氣到這份上,她早平靜了。

“你們也知道這是學校,并不是你們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地方。”

周歡心裏恨不得沖上前去劃花面前人的臉。她幾時見過宿碧這種不饒人的模樣,“平時倒僞裝的天衣無縫似的,誰知身份一被揭穿就迫不及待牙尖嘴利這樣刻薄。位置當然得換,誰能配得上跟宋太太坐在一處呢?”

說完轉身便朝教室外快步走去,教室裏三三兩兩一衆同學都噤了聲,只敢用眼神交流,面面相觑。

宿碧只當沒看見大家看熱鬧似的目光,低頭一臉平靜的拿起筆,筆尖落在書頁上卻沒繼續寫什麽筆畫,片刻後宿碧握筆的手用了力,鋼筆尖重重陷入紙張。

她唇角緊緊抿着,下颌線都繃緊了。

牙尖嘴利?刻薄?

她總不能傻傻的任人欺負。爺爺從小便将與人為善說給她聽,可也沒忘告訴她遇事不能忍氣吞聲。

不多時周歡便折返,直接一言不發坐下收拾桌上與抽屜裏的書本。宿碧将被墨水弄髒一團的紙張翻頁,沒有回頭。

然而周歡埋頭去收拾抽屜裏的書本時,衣領微微松散離開頸項不再貼合,露出幾個指甲蓋大小的紅印,宿碧翻頁時餘光瞥見愣了愣,很快又若無其事的繼續盯着書本。

那個痕跡……

她沒來得及深想,腦海裏卻忽然晃過兩幅畫面。一是她每回跟宋懷靳…之後身上的暧昧痕跡,二是……

宿碧臉色忽然難看起來。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忽然想到這一幕,明明是不算近的一件事。

記憶裏宋懷靳從飯店房間進來,然後躺倒在床上……脖子上有一模一樣的紅印。

當時不知為什麽,也許是因為新婚她對這些事仍不習慣所以不曾放在心上,也沒有産生任何聯想,也許是因為她對宋懷靳完全的信任。随後她就将這件事完完全全抛在了腦後。

但現在鬼使神差的想起來了。

周歡脖子上的印記是她想的那樣嗎?宿碧不敢百分百肯定或者惡意揣測什麽,且她的事說到底已與自己無關。但是宋懷靳脖子上的吻痕……

周歡此時已将東西都收拾好,起身時故意重重推上椅子發出巨大響聲,宿碧吓了一跳,猛然回過神來,眼神慢慢聚焦在紙頁上,心口後知後覺因為驚吓而急促跳動起來。

如果真的是吻痕……如果真的是?

宿碧下意識不願意去相信,甚至不願意再去回想那一幕,可那晚的情景卻無法控制一遍遍在她腦海裏浮現。

如果是真的……他回來之後被問起,竟然還能淡定自若的撒謊騙她。

宿碧忽然覺得渾身都冷了,心重重沉下去,失神的擡頭望向窗外。

她只覺得腦海裏一片空白,心底一片茫然。

“宿碧?……宿碧?”

她猛然回過神。

艾琳正站在講臺上,教室裏的衆人都回過頭來看着她,有些正毫不掩飾的笑起來,一臉不懷好意。

宿碧站起身,知道是自己走神沒聽見艾琳點名,垂着眼說了句抱歉。

“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

宿碧點點頭重新坐下了。右手放在腿上狠狠攥緊,修剪的整整齊齊的指甲陷入掌心,讓她覺得清醒了些。

不要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只需要問他……将一切都問清楚。

可是要怎麽問?她要如何開口?宿碧承認自己軟弱想退縮,可她也知道如果不将這件事弄明白,它只會成為一根刺哽在喉間。

講臺上艾琳不時用餘光瞥一眼宿碧,但後者顯然依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心裏嘆了口氣,繼續面色如常的講課。

一分一秒都像過的無比漫長。下課鐘聲敲響、艾琳說了下課之後,宿碧默默關上書本,起身朝着教室外走去。

陽光暖融融落在身上也無法讓她真正感受到暖意。

她叩門三聲,又是艾琳那聲熟悉的請進。宿碧推開門走進去,又返身将門掩上。這回辦公室裏不止艾琳,鄭秀寧也在。

“怎麽了?”鄭秀寧神色有些擔憂,“聽艾琳說你精神不大好,發生什麽事了嗎?”

兩位女老師都關切的看着她,宿碧忽然有些克制不住,她垂下眼攥緊十指,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

她現在有些茫然無措,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同時迫切的想要找一個人傾訴。可理智也提醒她,學校老師并非合适人選。

可她現在還能告訴誰?爺爺那裏不能說,鄧書聽也遠在他鄉。

“哭什麽?”艾琳先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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