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1)

底氣?

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血液一陣陣上湧,宿碧死死咬着牙,盯着面前的女人, 忽然退後兩步, 返身走回客廳, 看見擺在桌上盛滿水的水杯時毫不猶豫端起來, 然後返回庭院揚手朝杜紅音潑了過去。

“啊——”杜紅音氣急敗壞一聲尖叫,水順着她頭臉流下來,整個人狼狽不堪, “你做什麽!”

“做什麽?”宿碧覺得自己聲音都在發抖,說話全憑本能, “杜小姐, 我倒想問你來我家是要做什麽?你難道不知道什麽是廉恥嗎?!”

隐忍數天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被點燃, 全數爆發。

起初她被他責備,接着又被刻意冷落這麽些天,再多怒氣都等的消散了,而對于那個“吻痕”的猜忌只會将她折磨的越來越疲憊, 她只能讓自己刻意忽略那些感受,不去過多的想。

杜紅音的話和她拿着的打火機卻像一桶冰水似的澆醒了自己。

“廉恥?”杜紅音冷笑一聲,“難道你真以為宋懷靳對你多麽一心一意?更何況現在多少人家裏養幾房姨太,又崇尚愛情自由……怎麽,你還要挨着個去跟他們講廉恥?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其他人與我無關。”宿碧攥緊手裏的杯子,“我說的廉恥二字是給你聽的,明知別人已有家室卻還要使這些手段。”

家室?

杜紅音抹掉滑落到臉上的水漬,唇角勾了勾,“我與他在一起都是在美國時候的事了,宿小姐那時還不知在哪裏裹小腳呢。”

說完冷嗤一聲,轉身出了宋宅大門。

一直站在客廳裏不敢走近的榮媽見兩人談話結束,這才遲疑着上前,等看見宿碧白着臉神思恍惚站在原地時吓了一跳,焦急問道,“少夫人您怎麽了?”

宿碧慢吞吞轉過身,目光落在榮媽臉上卻又沒有焦距,愣愣站了片刻深呼吸穩着嗓音道,“榮媽,我出去走走。”

“這……”榮媽愣了,又疑惑又擔心,“少夫人要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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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碧搖搖頭沒回話,将杯子遞給榮媽,收回手時才發現自己指尖冰涼,虎口處因為剛才太用力還在隐隐作痛。

見人轉身就走,榮媽急了道,“那讓司機送您吧?”

宿碧背轉身子拔高些嗓音,用力又搖了搖頭,“不用管我!”話音落下時有些哽咽,她不想榮媽聽出異常再攔着自己,因此快步往外走去。

那個吻痕……還有杜紅音今天來說的這一切……

宿碧只覺得不敢相信,可一切都擺在她眼前,再加上宋懷靳對待自己的态度……

她以為他是謙謙君子,以為他溫潤紳士,她以為自己總能了解更多關于他的事,以為一切都當的起爺爺所說的那句“好歸宿”。

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她該怎麽辦?

宿碧茫然站在路邊。

“……阿碧?”

“阿碧?”

宿碧猛地回過神,轉過身發現身後站着的竟然是艾琳。

“艾琳老師。”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接着側過臉裝作不經意抹了抹眼角,怕還有沒擦幹淨的淚痕。

這點小動作當然沒有躲過艾琳的目光,她蹙着眉頭,環顧四周後對宿碧說道,“要不要跟我去咖啡廳坐一坐?”

宿碧猶豫片刻,點點頭。

“想喝什麽,今天我請客。”在咖啡廳坐下後,艾琳沖對面的人眨了眨眼。面前的少女看上去臉色蒼白,大概需要一杯熱飲緩和心情。

宿碧笑得勉強,“跟您一樣就好。”

“那好。”艾琳低頭看一眼菜單就遞還給侍應生,“請給我們兩杯熱牛奶,再多放一點糖。”

“好的,請稍等。”

等侍應生拿着菜單離開後,艾琳才對宿碧說道,“心情不好的時候喝一點甜的熱牛奶,這是我母親告訴我的方法。會好很多。”

宿碧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大概很糟糕,因此才被艾琳看出來還這樣安慰自己。只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艾琳問,“介意告訴我嗎?”

見宿碧擡頭看着自己,又露出一個溫和笑容,“這裏只有你和我,我樂意做你的傾聽者并為你保守秘密。你願意告訴我嗎?”

宿碧心裏的确忍的難受,她清楚自己或許需要向別人傾訴,需要一位比她閱歷更加豐富的人給她一些建議……或許說出來,她心裏會好受一些。

她真的無法再獨自忍下去。

“我……”說着又頓了頓,宿碧不知道自己該從何說起,擡眼看過去正好看見艾琳溫柔望過來,心裏好像就多了些勇氣。

“其實是一些我自己的私事。艾琳老師,我……您知道我已經結婚了嗎?”

艾琳點點頭,“周芸告訴過我們。”說完見宿碧垂眼盯着桌面,遲疑片刻後猜測道,“是……關于這方面的事情嗎?”

“嗯。”宿碧點頭,繼續說道,“其實我也不清楚這些事告訴您是否合适,不知道問您這些會不會讓人覺得唐突……”說着問一句,“艾琳老師,如果是您,您會喜歡父母定下的親事嗎?會不會喜歡對方?”

艾琳大概猜到一些,不過并沒有深究問下去,回答道,“中國有句古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句話你比我更了解。但父母的安排子女并不一定反感,緣分這樣的東西實在很難說清楚。或許我會喜歡也說不定。”

緣分……

宋懷靳到底是怎樣看待與她的婚約的?

“那如果……有一個人,你最初以為他很好,可突然有一日卻發現,發現他騙了你……”

“那要看他騙我的是什麽。”艾琳神情溫柔堅定,“如果是無傷大雅的事情,或者是善意的,可以試着去理解和原諒。但如果是不好的事……”說着她安撫的笑了笑,“跟他好好談一談吧,開誠布公的談一談,去尋找一個結果。如果發現結果真的那麽糟糕,糟糕到令人無法忍受,那麽就給自己一個輕松的選擇。”

“……輕松的選擇?”

艾琳就像每一回上課時一樣耐心與諄諄善誘,“我不清楚事情始末,所以我的意見你權當參考。我的意見,一切以讓你感到開心為前提。有時不用自己一個人顧慮太多,不用擔心太多。即便社會總是對女人更苛刻些。”

話音剛落,侍應生端着托盤走近,兩人默契止住話頭。

“請慢用。”冒着熱氣的甜牛奶擺在面前,宿碧忍不住伸手環住杯壁,暖意一點點從手心沁入,就像之前她在辦公室接過的那杯熱茶,心底也因此稍稍平靜。

可眼眶卻忍不住發熱。

“想不想聽我的故事?”艾琳笑了笑說道。

宿碧一愣,然後點頭。

“我還在英國時有一位丈夫,我跟他非常相愛。就這樣過了幾年,後來我發覺他越來越不對勁,直到朋友告訴我,她曾看見我的丈夫與一位牧師的女兒出雙入對。開始我不願意相信,直到自己親眼所見。”

艾琳平靜的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最後,我不顧家人反對,跟他離婚了。”

宿碧怔怔的看着艾琳,她一定是猜出令自己困擾難過的事了……所以才用自己的經歷來開解自己。

只是“離婚”二字讓宿碧有些出神。

“中國對女人的束縛更多……阿碧,你這麽聰明,一定明白老師的意思了。不管什麽時候,一定要為自己做選擇。”

……

“少夫人,您回來了?”榮媽趕緊迎上去。

宿碧颔首,走到樓梯口時頓了頓,轉身看着榮媽,“榮媽,幫我請楊叔進來,我有事拜托他幫忙。”

“诶……”榮媽遲疑着應聲,又忍不住問,“少夫人,您沒事吧?”

“我沒事。”宿碧微微一笑,“我能有什麽事。榮媽快去吧。”

榮媽欲言又止,最終點點頭轉身走了。不一會楊叔進來,站在玄關處問道,“少夫人,您找我?”

“楊叔。”宿碧笑了笑,“過來說吧。”

聞言楊叔快步走到沙發旁邊,心裏有些忐忑,少夫人是要問他先生的事?可……這他也不能說,要是不說,萬一少夫人聽了心情不好可怎麽辦?

“楊叔,宋大哥他是在上海,對不對?”

楊叔一愣,“少夫人,這……”

宿碧證實了猜測,只覺得心裏涼的厲害,“你不用瞞我,我都知道了。我只問你,他什麽時候會回來?”

“先生的歸期……我實在不清楚。”楊叔低着頭答道。

等待仿佛遙遙無期。

宿碧心裏哽得難受,“我知道了,楊叔你去忙吧。”說完便站起身,起身上樓回了卧室。然而關上卧房門,卻覺得一刻也待不下去。她又将門推開,站在樓梯口喊了一聲榮媽。

“榮媽。”宿碧連笑的力氣都沒了,“麻煩幫我收拾一間客房。”

☆、第 53 章

清晨宿碧剛下樓, 就見楊叔一臉凝重的站在客廳裏。

“怎麽了,楊叔。”

“少夫人。”楊叔頓了頓, “今日……程家辦起了喪事,已經傳的滿城風雨。”

宿碧一愣,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程家的喪事?誰?”

“程家長子,程笙程先生。”

程大哥?宿碧不敢置信, 懷疑自己聽錯,她幾步走到楊叔面前,見後者一臉凝重, 忍不住道, “程笙, 程大哥?怎麽會突然——”

喪事?程大哥死了?!

“确有其事?”

楊叔點點頭, “确有其事。”

“而且……”楊叔斟酌片刻接着說道,“這回先生去上海,程先生是跟他一同去的。”

一同去的?程笙卻突然死了?宿碧心緊緊揪起來, “那……那宋大哥他?”

“少夫人別擔心,現在許多事情還沒法得知, 包括程先生的死因。況且,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先生一定不會有事。”

宿碧只覺得整個人心煩意亂,前一刻明明還抵觸想到他,現在卻不由自主擔心,整個人心慌的厲害。

“楊叔, 你能不能聯系到上海那邊?”

楊叔點點頭,“我已經發電報過去了。”

“有回音之後一定立刻告訴我。”宿碧來回踱步,叮囑時語速有些快。她現在一面是震驚和難過于程笙的死,一面又忍不住擔心宋懷靳。

他們是在上海遇到什麽麻煩了?還是單純突發意外?

可是上回見程笙時他看起來并沒有身體方面的異樣……

宿碧從沒有對“世事無常”四個字有這樣直接的感觸,她實在坐不住,又想到楊叔說程家已在辦喪事,便問道,“那我今日上門去合不合适?”

“恐怕要過兩日,程先生……遺體還在上海。”

宿碧愣愣坐在沙發上,想起與程笙見面時的印象,只覺得他性格溫和且舉止儒雅,忍不住感到有些難過與惋惜。

她尚且如此,宋懷靳與他還是多年舊友,大概會更難過吧?

又過兩日,程笙遺體終于回到洪城,程家默不作聲辦起喪事,然而前來吊唁的人依舊絡繹不絕。宿碧換一身黑衣,讓楊叔送自己去了程家。

白發人送黑發人,程家二老皆神情消沉悲痛,像被抽去精氣神,一瞬間老了十歲不止。程家次子站在父母身邊,不時颔首與前來的賓客寒暄,神色看上去十分疲憊,像是好幾日不曾睡過好覺。

宿碧站在不遠處打量一眼,竟然不敢上前去。

太突然了……

她心裏嘆息一聲,正要上前去道一句“節哀順變”,目光卻無意中看見左前方一個高大身影。宿碧一愣,停下步子看過去。

穿襯衣馬甲的男人站在不遠處,手插進褲袋,下颌處有淡青色淺淺胡茬,好像比去上海前消瘦了,神色裏顯露出深深的疲憊。

宋懷靳同時也在不動聲色打量她,目光沉沉,一瞬也不移開。

瘦了。他腦海裏最初是這個念頭,目光掠過她被黑衣襯的愈發雪白的皮膚,又隐隐皺了皺眉,覺得她臉色似乎不大好,有些蒼白。

宋懷靳站在原地等人走過來,卻不料宿碧只是看他一眼就将目光淡淡移開。接着那抹身影走向程家二老與次子,說了幾句話,對方點點頭回應。

他心裏忽然煩悶起來。她是什麽意思?還在鬧脾氣?

插進褲袋裏的手又習慣性要去摸那只打火機,然而褲袋裏空無一物。宋懷靳這才恍覺不知從哪日起,打火機就像憑空消失一般。不過當時他有意不想去想她,又實在太忙,因此忽略了。

能去哪裏?自己給弄丢了?

他眉頭皺了皺,索性擡了步子朝着那邊走去。

“宋太太可以去那邊稍微坐一坐。”程筠看見走近的人,點了點頭示意道,“懷靳哥。”

宋懷靳颔首,“我帶她過去。”

宿碧心裏抗拒,但也清楚人前并不能鬧得難看,只能笑了笑,跟着身旁的男人一起往客人休息的地方去。

一路無言。

兩人在僻靜一角坐下,這一處只能隐隐聽見周圍人的說話聲,大概算最清靜的一處——或許也是因為來這裏的人裏頭,不少人并非只是簡簡單單來參與一場葬禮。程家長子一死,多的是想要與程筠結交熟悉的人。

所謂人走茶涼,不外如是。

宋懷靳往後倚靠在椅背上,擡手捏了捏眉心。他這兩晚幾乎沒怎麽合眼,一是沒空睡,二也是無法入眠。

程笙與他是多年好友,說摯交也不為過,然而……

他心裏沉痛煩悶,面前少女卻面無表情平靜坐着,仿佛他是個陌生人似的。

“打算一直不說話?”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打破沉默。聲音有些沙啞。

宿碧沒看他,“……我們回去談一談吧。”

“談?”他皺眉,神色不算太好,隐隐有些不耐,“如果是先前租界的事,那麽不必再談。我以為這麽些天你已經想明白了。”

他沒有耐心再扯這個。

手動了動,想拿一支煙出來,卻發覺根本沒帶在身邊。這些日子他煙瘾變得很大,不抽根本難以忍耐。因此說完就想起身去拿煙。

“不是那件事。”她有意克制自己的情緒,使自己不至于在大庭廣衆之下失态,“關于別的。你先忙吧,我在家裏等你。”

說完便站起身,卻猛地被一只手給攥住手腕。

“什麽事?”他盯着她,“現在說。”

他原本以為過了這些日子回來,她能想明白,到時候一切回歸正軌,該如何便如何。可宋懷靳卻沒想到她幾乎像變了個人——過分冷靜疏離,一點沒有過去的少女姿态與信賴他、愛慕他的模樣。

“現在說?”宿碧掙了掙,卻沒掙脫。她扯了扯嘴角,眼底卻沒什麽笑意,“何必要将難堪的事公諸于衆?”

她現在像是渾身長滿刺,尖銳的很。

宋懷靳驀然松了手,輕笑一聲,“難堪的事?”

宿碧慢慢擡眼看向宋懷靳,這是今日第一回這樣長久直視他。面前的男人即便疲憊且風塵仆仆,但也依舊英俊奪人目光。

她腦海裏像有兩個人在拉扯,一個想要不顧一切質問他,近乎歇斯底裏,另一個則尚存一分理智,冷靜的近乎冷漠。

“你先忙吧。”說完她就立刻轉過身,匆匆往門口走了。

宋懷靳站在原地,目光沉沉看着人走遠。半晌才動了動,朝反方向走去,重新走入人群之中。

……

宿碧一直等到夜裏十一點多。

西洋挂鐘的時針已無限接近數字十二,她靠在沙發上,靜靜等着整點清脆的報時聲。然而在此之前先聽見的是由遠及近的汽車聲響。

她坐着沒有動。

榮媽還不肯睡,聽見響動快步去将門打開,開了門還沒轉身,就聽見身後宿碧說道,“榮媽,你去睡吧。辛苦你陪我等這麽晚。”

“這有什麽。”榮媽笑了笑,心裏覺着新婚燕爾的夫妻兩個久別,重逢後少不了溫存,便識趣不再打擾,走之前只說,“少夫人,有事再叫我就是。”

宿碧回身看着人笑道,“嗯。”

榮媽離開後不久有腳步聲由遠及近響起來,走進客廳裏的男人像沒看見沙發上還坐着個人,徑直就朝着樓梯走去。宿碧擡起眼看着他背影,正欲起身,卻見人步子忽然頓住,随意搭在樓梯扶手上的右手用力握了握。

宋懷靳倏的轉身大步走過來,眼底甚至有些陰沉。

宿碧松了力,人又坐回沙發上。

他走到沙發旁邊一把扯過她手腕攥住,另一只手迫使她擡起臉仰頭看着自己,定定對視片刻忽然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不是說有事要談?”

宿碧仰着臉看着他,腦海裏一瞬間湧現這些日子的種種,原本強壓的思緒一瞬間瘋長,她竭力克制着,只沉默片刻後輕聲說道,“我有話想問你。”

宋懷靳将人松開,後退兩步坐在她對面沙發上,伸手拿出煙點燃,眉眼的冷淡都淹沒在煙霧之中。

杜紅音的話仿佛又在耳邊響起。宿碧攥緊手,平靜道,“我送你的打火機呢?”

他手頓了頓,淡淡回道,“沒帶在身上。”

說謊。

他還在說謊。

“是沒帶在身上,還是弄丢了。”她又問,“或者幹脆送給了別人?”

宋懷靳皺眉,“什麽?”

“我想知道,為什麽打火機會在杜紅音手上。”

倏的,他原本垂下的眼擡起來看着她,慢慢坐直身子,伸手将煙按進煙灰缸裏摁滅。

客廳裏靜的可怕。

而這短暫的沉默讓她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氣,說道,“如果這個你不願意說……那我再問你一件事,我們在上海時,那天晚上你……”

“她跟你說了什麽?”然而話未說完就被他打斷。

下一刻宿碧猛地站起身,腦海裏那個歇斯底裏不敢置信的人終于占了上風,“上海那一晚你回來,脖子上的痕跡到底是怎麽來的?!”

“咚”

這時西洋鐘終于響起報時鐘聲,在過分安靜的客廳裏響起來,最後消散的是顫顫巍巍的回聲,與發條走盡時驟然停止的“咯吱”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捅破窗戶紙啦。

依舊卡文卡的要死,唉

☆、第 54 章

他波瀾不驚的看着她。

“根本不是蟲子咬的, ”宿碧聲音有些抖,“是嗎?”

其實她很想竭力表現出平靜一面, 然而嗓音卻出賣了她。甚至宿碧能感覺到眼眶已留不住滿盈的淚水,只要她現在一眨眼,眼淚立刻會順着臉頰流下來。

她不想哭。

所以只能睜着眼, 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然而卻是一只渾身繃的緊緊的,以尖牙與利刺僞裝的兔子。

說完宿碧覺得這裏仿佛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轉過身就往樓梯走去。在她轉身的那一瞬,眼淚撲撲簌簌的滾落。

她為什麽總是這麽弱勢?這麽狼狽?即便是在這種時候?!為什麽不能冷漠而鎮定的與他對峙?!

剛走到樓梯口宿碧就被人從身後一把攬住。

“你放開我!”她猛地拔高音量。

剛被驚動走到客廳門口的榮媽吓了一跳,怎麽也沒想到先生和少夫人竟然在吵架, 雖然擔心卻也知道不是自己能插手的, 只得默默退下去。

宋懷靳用了力氣将人扣在懷裏, 沉着嗓音, “別鬧!”

“鬧?”宿碧一面笑起來一面掉着眼淚,“那些事是不是真的?你竟然還說我是在鬧?”

她也不掙紮了,只用了力将手從他手裏抽出, 別過臉不看他。

宋懷靳腦子裏亂七八糟,有些焦躁。他沒料到自己去上海這段日子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 杜紅音竟然先一步回洪城将事情告訴了她。

這些事會被宿碧知道, 這完完全全不在他意料之中。

自己被杜紅音給耍了。

他将人松開, 返身又要去拿煙,右手手指無意識動了動,轉過身背對宿碧那一刻,忽然厭煩于自己的煩悶不安, 于是先于大腦思索說出那三個字,聲音低低傳到宿碧耳邊,“是真的。”

好像沒什麽情緒,然而卻最讓人心寒。

哪怕有愧疚、忐忑。

卻都沒有。

宿碧覺得像有一塊石頭重重壓在她心口,沉下去那一刻被壓的鮮血淋漓。她站在原地,仿佛用了片刻來真正清楚這句話意味着什麽。

是真的……

他親口承認了……

她這些日子的輾轉痛苦根本比不上他親口承認時帶給自己的一分一毫!

宿碧擡手死死捂住臉抽泣,不想發出任何一點聲音。她想離開這裏,她覺得自己沒辦法再在這棟房子裏停留一分一秒。

深呼吸幾次止住哽咽,她放下手,淚眼朦胧的咬牙往樓梯上走,然而一腳踩空猛地往旁邊一跌——

膝蓋被撞的騰起一陣火辣辣的悶痛,然而下一刻有一種令人心慌的痛感緊接着隐隐從小腹傳來。宿碧茫然伸出手先下意識将肚子捂住,整個人蜷縮在原地。

宋懷靳聽見聲音不對勁,轉身看見宿碧跪坐在樓梯口時吓了一跳,将手裏東西一扔快步上前,“怎麽回事?摔着了?”

她下意識覺得害怕,但又不想讓他碰自己,因此別過臉往旁邊挪了挪。然而下一刻小腹疼痛驟然加重,宿碧忍不住痛呼一聲。

怎麽回事?為什麽她摔倒了肚子卻這麽疼?

宋懷靳沉着臉,一把将人打橫抱起來,懷裏的人卻猛地一僵,聲音還帶着哭腔,“你別動!我肚子好疼。”

肚子疼?他一愣,低頭一看,懷中少女一張小臉慘白。

“疼的厲害?”宋懷靳緊皺眉頭,“我送你去醫院。”

背後一陣陣冒着冷汗,她沒說話,閉着眼默許。小腹的疼痛跟來月事時有些像,卻又有些區別,而且程度也更厲害。此時宿碧已經覺得呼吸間都對此刻的疼痛是一種負擔。

還沒走到車旁邊,宿碧忽然整個人僵住,一股熱流順着腿流了下去……

她來月事時再怎麽疼也不會疼成這樣,更何況月事跟摔跤根本沒有關聯……她忽然伸手攥住宋懷靳衣領,抖着嗓音,“我,我好像流血了……”

他反問時語速又急又快,“哪裏?”

懷裏的人最後氣若游絲吐出兩個字,“……肚子。”

這時他正好将人放進車裏,收回手時看見一抹暗紅出現在手臂上,整個人愣住,回頭看一眼躺倒在車上的少女,立刻轉過頭大步邁開,緊繃着臉坐進駕駛室裏。

“你再忍忍,馬上到。”

宿碧疼的冷汗涔涔,恍惚中聽見男人這句話,本來是無助想要尋求一份依靠與安慰,卻又想起來那些事情,眼淚又順着流入鬓角,不知是疼的還是什麽。

……

“恭喜宋先生,宋太太已經月餘的身孕了,幸好及時送來,腹中胎兒沒有太大問題,只是接下來一定要好好休養。”

……懷孕?

宋懷靳原本正站在窗邊等,聞言一愣,轉過頭怔怔看着醫生,啞聲重複一遍,“懷孕?”

醫生笑着點點頭,“沒錯。”初次聽聞妻子懷孕消息的丈夫他見的多了,因此只是善意地道,“宋先生可以進去了。現在人已經沒有大礙。”

宋懷靳回過神似的應了一聲。懷孕……他與她之間的那些事尚且沒理清,這個節骨眼得知有孕,也不知會形成個什麽局面。他眉頭皺了皺又松開。

但想到要做父親,得知妻子有孕,仍然本能的覺得高興。

擡腿走到病房門口,推門的手有些遲疑。然而遲疑也只是片刻,接着手下用了力氣,病房門被他緩緩推開。

白色病床上躺着的少女身形單薄,臉色還有些蒼白,然而竟然是他孩子的母親了。

他要做父親了。

宿碧聽見響動沒有睜眼,只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因此裝作自己還沒有醒。

明明前一刻還在争吵,前些日子每一天都輾轉反側,然而現在卻得知自己懷孕了。她只覺得腦子裏亂的厲害,心裏也慌的沒底。

先前她聽艾琳講她故事時,有一瞬間起過同樣的念頭,可是爺爺尚且重病,不能受任何刺激,她不能讓老人家知道這些糟心事加重病情。

懷孕的結果更迫使她打消念頭。

她竟然要做母親了……宿碧心裏覺得慌,她心裏又雀躍又覺得苦澀,覺得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又怕自己養育不好。想到這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她想擡手按一按,卻又不想被宋懷靳識破自己在裝睡,只得忍住。

男人腳步很輕,緩緩靠近病床邊,而後是衣料窸窸窣窣的響聲和坐在椅子上時弄出的動靜。

“醒了?”低沉嗓音輕輕在病房裏響起。

見被看出來,宿碧臉往另一邊轉了轉,宋懷靳就只能看見她雪白細膩的脖頸、耳朵,以及小小一片臉頰。

他滿心喜悅期待霎時被撲滅,愈漸冷了下來。

忍不住擡手捏了捏眉心。宋懷靳又倏的起身走到窗邊,想抽煙不能,只得忍着,手插進褲袋裏,指尖相碰撚了撚。

“懷孕了,就好好養胎,以前的事就揭過。好不好?”

等宋懷靳回過神時,他已經将這話說出口了。說完立刻就覺得不自在,微微轉頭看着窗外,煩悶的呼一口氣。

揭過?

宿碧撐着身子坐起來,等在靠枕上靠好才緩緩問道,“……我想知道,這個婚約,你是不是從來只當作父母之命?到底有沒有真心對待過?”

“你愛我嗎?”

宋懷靳動作一頓,轉過頭看着她。

宿碧靠坐着,面色看上去很平靜。

愛?

這個字他從沒想過。當初同意婚事,也只是因為被她吸引,即便現在事況一步步失控,但至少那時他依舊以為,不論有沒有這位“宋太太”,于他而言并沒有什麽兩樣。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床上的人,一言不發。

宿碧終于脫力似的,放了全身力氣向後靠去。靠枕不算太柔軟,卻結結實實托住她。

其實她心裏早該有答案。如果他真的是認認真真對待她與這份婚約,就不會跟杜紅音糾纏不清,更不會在上海、他們剛結婚時就……想到這她心裏發冷,誰又能說他到底有過多少女人?

怪她沒有識人本領,也怪她早早交心。

她覺得自己可笑。

“好好休息。”最終是他打破沉默,四個字稀松平常,“既然懷孕,女校總不能再去了。我讓人去替你辦手續。”

她忽然輕輕笑一聲,“終于如你的願了,是不是?”

宋懷靳倒水的動作一頓,擡眼看着面前的人,唇角抿着,下颌線繃緊,“……能不能不要說氣話?”

宿碧唇角彎了彎,默默轉開臉不再說話,整個人看上去恹恹的,沒什麽生氣。宋懷靳重新低頭,将一杯水倒七八分滿,放下水壺後用手背碰了碰杯壁,覺得溫度正好,便端起來遞過去。

“我不渴。”說着宿碧閉上眼,聲音有些疲憊,“你去忙吧,不用待在病房裏。”

一杯水在空中懸了許久,宋懷靳覺得額角似乎跳了跳,耐心大概終于告罄。他俯身随手将杯子放着,直起身看着她隐忍道,“凡事總有限度,你現在有孕在身,我不跟你多計較什麽。只是……別的女人又如何?你才是我唯一的太太,這不夠嗎?結婚以來我有對你不好過?”

宿碧反而想笑,他大概還覺得那些事根本不算什麽?“什麽叫好,什麽叫不好?”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最後令他幾乎節節敗退。宋懷靳轉過頭,擡腳往外走。

不能再說下去。

“我想回宿家住。”她忽然道。

宋懷靳正好走到門口,握着門把的手攥緊了又松開,“……随你。”說完便利落将門打開,片刻後門重新合上,病房裏只剩了她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好的,我今天終于認清自己這篇文的本質,就是披着民國皮的古早狗血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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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等出了院, 宿碧親自去辦了休學。雖然育英裏沒什麽值得留戀的朋友,但艾琳和鄭秀寧她卻不能不告而別。

“休學?”鄭秀寧聞言愣住, 接着很焦急地問道,“怎麽突然要休學?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宿碧笑了笑,将鬓角發絲別在耳後, “……因為懷孕了,所以需要在家養身體。”

她心底其實也是渴望這個孩子到來的。

“懷孕?”艾琳跟鄭秀寧齊刷刷重複一遍, 宿碧忍不住笑起來。

面前少女白白淨淨,只是面容看着有些憔悴。即便周芸早跟她們說過宿碧是宋家太太這事,但心裏下意識還是将人當作小孩看待的。而眼下竟然已經懷孕要做母親了……

也正因如此, 兩個準備的一籮筐的勸告都咽進了肚子裏。鄭秀寧想了想, 終究沒忍住, “唉……這真是……”她心裏覺得惋惜, “實在可惜了,我覺得你要是一直讀下去,再去申請大學, 一定會更好的。不過,還是祝賀你。”

宿碧又何嘗不覺得可惜, 想了想說道, “以後也可以從頭再來。”

“你能有這個想法就太好了。”艾琳走過來溫柔拍了拍宿碧的肩膀, “祝賀你。願上帝保佑。”

辦好一切手續要走時,艾琳正好空閑,便送人出去。中途從衣袋裏拿出一張紙片遞給宿碧,“這是我的住址, 要是你以後有事可以來找我。”

宿碧将紙片接過來,有些動容,笑了笑看着艾琳,“一定要有事才能去找你嗎?”

聞言艾琳聳了聳肩,笑起來,看上去比平時多幾分活潑,“好吧,随時歡迎。”

……

幾個竹編箱收拾好整齊擺放在走廊上,他低頭看一眼後收回目光,推門走進卧室裏。

卧室幹淨整潔的過頭,宋懷靳環顧一圈才發現原來是她收走了所有日常的用品。他倏的就笑了笑,這是預備回宿家長住?

笑意慢慢斂了,他後退兩步坐在床邊,若有所思盯着卧室某處,忽然餘光瞥見床邊矮櫃上有一抹淺淡的瑩瑩碧色,怔了怔,轉過頭目光定定地落上去。

是那枚玉石戒指。一條細而精致的鏈子從中穿過,平時她都是這樣挂在脖子上再藏進衣領裏。這一點她與別人實在不同,從不将琳琅飾品都穿挂在身上,一只戒指也低調到這樣的地步。

其實就是個小姑娘,擱在女校裏與別的少女沒兩樣。

腦子裏太亂,不知怎麽回事就想到這裏……宋懷靳伸手拿起矮櫃上的戒指,鏈子沒握住,徑直從指環裏掉了出去輕輕落在地毯上。他目光卻仍沒離開手心裏的戒指。

心裏那股焦躁又騰起來,她竟然将戒指取下來了?

這是要弄到什麽地步?

樓下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夾雜榮媽一聲“少夫人”。

宿碧放下東西,往樓上看了一眼,榮媽在她身後小聲提醒道,“少夫人,先生已經回來了……不過我還沒敢告訴他您住客房的事情,要不,這事就別讓先生知道了吧?免得傷了和氣。”

傷了和氣……宿碧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現在哪還有和氣可言。

話音剛落樓上就傳來開門聲,榮媽趕緊擡頭一看,宋懷靳站在二樓圍欄邊正淡淡看過來,宿碧沒擡頭,微微一笑,“哪能瞞得住,我客房裏還有東西沒收拾呢。”她也沒想瞞住。

說着就擡腳往樓上走,徑直就走進客房裏将門帶上了。

宋懷靳臉色一沉,不緊不慢走下來,“榮媽,怎麽回事?”

榮媽知道瞞不住,苦笑道,“少夫人……少夫人她說想住客房,讓我們收拾之後就住進去了。”

住客房?

宋懷靳險些被氣笑了。手心裏玉石戒指硌得有些疼,他攥着手心裏的東西面無表情上樓,接着一把推開客房門。

宿碧正細細擦拭手裏的琴,聽見響動身子僵了僵,卻沒有回過頭去看他。

“卧室待不下去,現在宋家也待不下去?!”他聲音低沉帶着冷意,一聽就知道正生着氣。宿碧手上動作沒停下,淡淡回道,“我只是想待在讓我覺得舒服的地方。學校不能去,你還想将我關在家裏?”

說着忍不住譏諷道,“然後你再去外面忙你的事,投懷送抱的女人大概不會少。”

宋懷靳上前一把将人攥住,克制着力道輕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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