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2)

拉讓她看着自己,嗓音裏怒氣愈顯,“你非要鬧到這樣的境地不可?”

宿碧知道大概自己再說什麽他也不能明白這些事對自己的傷害與打擊,一時間只覺得心灰意冷,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說道,“是非這樣不可。”

幾乎是話音剛落,他便緊跟着反問,“所以你将戒指摘了是什麽打算?!”

她倒真是想有什麽打算,可為了爺爺,她不能。

現在還有了孩子。

宿碧甚至恨,恨不能以完全的喜悅來迎接這個孩子的到來。

“只是不想戴了。”說着就想掙脫,宋懷靳沒有放,他頓了頓沉聲追問道,“所以你是預備往後一直這樣對待我?”

“你只是一時不能接受,我從一開始對你全心全意到現在的轉變。”宿碧看着他,“你覺得這樣公平嗎?為什麽你要求我一心只裝着你,甚至看見我與其他人出入畫具店就認定了胡亂猜測,而你卻能分出心思給別的女人?”

“我……”其他女人?怎麽可能?非要說花心思的女人恐怕只有眼前給冷臉的這一個。但他才說了個開頭便咬緊了牙,不想再說。

宿碧也不想再聽,她用力一掙手腕,這回掙脫了。

“希望這些事你別讓爺爺知道。他身體經不起刺激,我只有這麽一個家人了。”說完将琴抱在懷裏快步走了出去。

宋懷靳氣急,心口卻又因她的語氣和說的話隐隐悶痛。

一個家人……

那他算什麽?

聽着走廊外下人搬動行李的響動,宋懷靳原本坐在椅子上揉着額角,忽然又站起身,随手打開一個抽屜将戒指扔了進去。“砰”一聲響後,戒指也只短暫的骨碌碌滾了滾。他走進主卧室裏一把抓起領帶,沉着臉快步下樓。

“楊叔,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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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很快駛離。

宿碧背對門口,将喝了幾口的溫水放回桌上。接着轉身對榮媽說道,“都搬好了?那就跟司機說,可以走了。”

……

大約是得知孫女懷孕這樣一個好消息,宿青山近日來精神好了不少,許媽又是高興又松口氣,聽見人要搬回來住一段日子,雖然疑惑但還是興致勃勃張羅起來,将房裏許多東西換了添置了。

等宋家司機将人送回來,許媽道了謝,又使喚下人将行李搬進房裏。

“既然懷孕了就得小心,老爺特意讓我給你收拾了一樓向陽的屋子,住着舒服。等天氣再熱些就放冰在裏頭降暑。”

在外受了哪怕只是一點委屈,回到親人身邊也只會放大無數倍,更何況宿碧心裏本來就難受的不行。她将頭靠在許媽肩上以掩飾自己紅了的眼眶,“還是你們對我最好。”

許媽心裏又不安起來,“我和老爺都奇怪你怎麽忽然說要搬回來,老實告訴我,是不是跟姑爺吵架了?他對你不好?”

宿碧趕緊搖頭,“沒有的事。只是他平時太忙,覺得我懷孕了也不能陪我,加上我心裏一直擔心爺爺,要是懷孕了不方便來回跑,還不如回來住着安心。”

“真是這樣?有什麽事可不能瞞着我們。”

“當然不會瞞着你們。”

“這才對。”許媽将宿碧一只手握在手心裏,“就像老爺說的,雖然宿家是知書達理的人家,可受了委屈也不能忍氣吞聲。”

宿碧抿着唇點點頭,嗯了一聲。不敢說太多,怕忍不住哽咽被聽出來。

“對了,老爺還讓人打了一把躺椅呢,跟他的一模一樣,說是你們爺孫倆能一起曬曬太陽。”

簡簡單單一個畫面,宿碧光是想想就覺得心底發暖。于是笑了笑輕聲道,“好啊。”

育英裏衆人得知宿碧休學,免不了在議論,然而大概覺得終究是別人的事,八卦一番也就算了,一段日子過去也沒什麽人再提。這日周歡偶然從書裏翻出一張紙片,是從報刊上随意裁剪下來的,邊角都很殘缺。

旁邊人看見,問她,“這是什麽?”

周歡一把攥成一團,“沒什麽。”

旁邊的人卻在這一空檔看了個七七八八。是一篇文章,署名是“宿碧”,她剛想驚嘆宿碧寫的東西竟然在報紙上刊登了,但很快又看見這不大的一張紙被人用筆畫得亂七八糟。

從周歡書裏拿出來,又這樣遮遮掩掩,不是她做的又能是誰?

同桌識趣不再說話。

放學後周歡随手将紙團揣進包裏,打着呵欠懶洋洋跟着幾個關系要好的往校門外走。

“周歡,你昨晚沒睡好?”

“很早就睡了。”周歡撇了撇嘴,“最近總是犯困,也不知是為什麽。”

閑談幾句,走到門口後衆人道別各自回家。周歡慢悠悠向自家車走過去,這時一旁忽然竄出來個人沖到她旁邊,周歡吓了一跳,下意識後退一步。

“你做什麽?!”

陳水章也被吓了一跳,這才後知後覺大概是自己行為突然将人給吓着了,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只是想問你些事情。”

周歡看清他樣貌時愣了愣,稍一思索便記起來,“是你?那個畫畫的?”

陳水章見她想起來,笑着點了點頭,“對對,上回在公園見過。”

“找我什麽事?問什麽?”周歡有些狐疑。

他擡手有些不自在的碰了碰鼻尖,“那個,你跟宿碧是同學?我想問問,她最近是不是都沒來上學?”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假期結束了……流淚

☆、第 56 章

陳水章見面前的人臉色忽然變得古怪起來, 正要說什麽,周歡卻突然笑起來, “她半個月前就休學了。怎麽,她沒告訴你?”

休學?“好端端的,怎麽休學了?”陳水章愣愣追問。

“誰知道呢。”周歡冷哼一聲, 又轉頭接着說道,“不過……她早結婚了, 嫁的可是洪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小心別被她騙了,人家可不把你當回事呢。”

陳水章眉頭一皺, “你怎麽這麽污蔑人?那日見你們在一塊, 我還以為你們是朋友, 誰想到你竟然背後說人壞話, 真是沒教養。”

說完轉身便走,只留周歡一人在原地氣得跳腳。

他這些日子一直畫不出新畫作來,腦袋像擰幹了似的, 半點靈感都擠不出。只有想到腦海裏一個穿旗袍的少女的模糊影像才有動筆的欲望,只可惜他已經不能再畫她的畫像。因此只能打開畫夾盯着他從前畫的那一幅看, 越看越覺得滿意。

可看畫像哪比得上真人?為了靈感, 他只能來校門口蹲守。

誰知一連幾天都沒能将人等來。

竟然是休學了。陳水章失魂落魄地回去, 心裏琢磨對方休學的原因,卻想不出什麽所以然。

陳水章想見自己,這事宿碧自然無從得知。這半個月來她每日照顧照顧爺爺,按時吃飯、看書、彈琴與休息, 陽光好時爺孫兩個便一起在院子裏曬太陽,躺着的躺椅晃晃悠悠,自在得很,仿佛又回到過去她未出嫁的日子。

只是……

如果她在宿家住着,宋懷靳又一直不露面,老爺子必定有所懷疑。這事她最初沒想到疏忽了,卻沒料到某日門房急匆匆沖進屋裏說“姑爺來了”。

男人來時神色如常,宿碧沒想到與他在人前若無其事相處竟然沒她想象的那麽難。

宿青山本來還想着讓人住下來,結果宋懷靳說公事太忙,他也就不再堅持。後來又來幾次,他也不再問,心照不宣的是人來了,但只是吃一頓飯就走,或者再陪他這個老爺子下下棋。

宿碧每回送他出門去時旁邊都或多或少有下人在,因此更方便她忽略宋懷靳的眼神,只用笑笑讓他路上小心。

他不是沒将人攔住過。可宿碧也只是靜靜擡頭看着他,宋懷靳再多想說的都煙消雲散了。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他也漸漸倦怠了。

一晃大半個月過去,這日星期五,宿碧讓司機開車送她去艾琳住處赴約。然而她下車後按門鈴卻無人應答,一時也拿不準是人不在家還是什麽。正焦急等着,一輛黃包車忽然在門口停下。

“艾琳。”

艾琳愣了愣,将錢遞給車夫轉過身來,看清是宿碧之後歉意地笑了笑道,“等很久了吧?抱歉,是有些事情耽擱了。”

宿碧見她臉色不太好,擔憂道,“什麽事情?很棘手?”

艾琳搖搖頭,嘆了口氣,“進去說吧。”

将人安置在沙發上後艾琳拿了爐子煮起紅茶,又忽然記起宿碧不能喝,于是重新熱了牛奶端給她,“看你最近氣色好了不少我就放心了。”

宿碧道了謝将杯子接過來,“大概是最近心情好了些又悠閑的緣故……不說我了,你剛才說的是什麽事情?”

“是關于周歡的。”艾琳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你……你知不知道她跟誰有戀愛關系?”

宿碧一愣,“戀愛關系?”

“這個月女校新開設了體操課,那天學生們一起在草地上模仿時,周歡大概是有舞蹈功底,所以跳得很好。教授體操的女老師就讓她再表演一次……可誰能想到,跳着跳着人就倒在地上了。”

“好端端的怎麽會倒在地上?”

艾琳神色有些複雜,“所以當時大家吓壞了,一齊湧上去,結果……周歡流了許多血,将女老師都吓壞了。送去醫院才知道懷了孕,不過情況太嚴重,孩子沒能保住。”

宿碧一邊聽艾琳說起,腦海裏一邊浮現出曾被她撞見的、付恒充和周歡在教室裏親密的一幕,以及周歡幾天後重來學校那日脖子上的吻痕……

可孩子是不是付前輩的?

她沒有立場猜測,因此對于艾琳的疑問也只能回以“不知道”三個字。

“周家大太太來醫院鬧了一通,連帶着周芸也被責備了,場面弄得很難堪。只是這也不算什麽大問題,真正讓人擔心的是學生裏估計都傳開了。周歡是個女孩子,這件事對她的影響太大。”

雖然周歡算計過她,但宿碧聽了這事也不免有些同情,更何況她現在也是有了身孕的人,大概對這樣的事比旁人能感同身受一分……只是同情歸同情,也只能是同情罷了。真正要将她與宋懷靳的問題歸于周歡當然不合理,只是到底無法徹底釋懷。

而且,如果孩子真的是付恒充的……那他作為一個前輩,這樣的行為也實在太不妥當,怎麽就沒想到這對于一個小姑娘來說意味着什麽?

然而這事最終很快銷聲匿跡。大概周家動用了手段壓下風聲,只是育英裏的女學生們的議論是壓不住的。

周歡沒有再去上課。而不久後宿碧聽說付恒充再次去了國外,也不知跟這件事到底有沒有關聯。

實情大概只有周家人,或者周歡自己才清楚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宿碧也顯了懷,随着月份遞增肚子也越發大了。只是人還沒胖多少,依舊很纖瘦,看得人心裏擔憂不止,許媽總是一遍遍念叨讓她多吃些。宿老爺子的身體似乎也好了起來,便跟着許媽一塊念叨。

宿碧哭笑不得,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麽不長胖,為了讓兩位老人寬心便加了些飯量,人似乎确實豐腴起來,可這樣的情景也沒能持續太久——宿碧開始害喜,每日一聞油葷便吐得厲害,許媽親自下廚,日日做清淡的才好了些。

星期日宋懷靳照例去宿家,走近窗邊看見躺椅上的人時怔了怔。

穿白裙的女人閉着眼,臉微微往一側偏着,身上蓋着厚厚毛毯,烏黑發絲順着肩頭滑落在衣襟周圍,唇色淺淡,透着一分蒼白。隆起的肚子跟她纖瘦身材對比起來頗有些觸目驚心。

他緩緩走過去,躺椅上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看樣子是睡着了。

這幾個月來,他都沒再跟她說過人前“相敬如賓”那一套以外的什麽,每星期匆匆見一見,看她漸漸地仿佛再沒有像那段日子一樣憔悴,只是看他的目光也再不像從前那樣。從前他一眼就能看透她心裏的想法,覺得她簡單好懂,明了的可愛,現在只能從她眼裏看清一片淡漠。

起初覺得煩悶焦躁,後來覺得自己跟着小題大做,現在多幾分倦怠。

比公事更讓人頭疼。

恍惚中想起程笙原來跟自己說的那些話,宋懷靳神色複雜的垂眼看着面前人的睡顏,該不該說程笙實在有先見之明?

然而程笙已死,他想到這心裏忍不住發悶,有些出神了,沒注意宿碧慢悠悠睜開眼。

她睡意還沒完全消散,迷迷糊糊間看見身邊有人站着俯視自己,忍不住吓了一跳,手撐着旁邊坐起來些,眼睛猛地睜大了。

她愣愣看着宋懷靳,仿佛看見他眼裏有幾分晦暗,然而轉眼就消散了。

宋懷靳回過神,淡淡道,“醒了?下次記得別在外頭就這麽睡過去,小心着涼。”

“不冷。”她輕聲回了兩個字,說完就完起身。然而剛睡醒手腳沒什麽力氣,肚子又大了不方便,因此動作很吃力。

宋懷靳彎腰伸手,将人輕松托起來。

宿碧确實行動艱難,因此也就任他扶自己,只是宋懷靳俯身下來時,不可避免就湊得很近,男人深邃清晰的輪廓近在咫尺,眼窩微陷,鼻梁挺直。

她不禁有片刻失神,又想起來剛才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晦暗之色,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宿碧很少在他身上看到這樣勉強能稱為“脆弱”的神色,也只有先前程笙死後舉辦葬禮時才見過,那時還帶着風塵仆仆的疲憊,如今幾個月過去,一切對亡故人的感情似乎都被打磨且內斂了。

回過神,将毛毯放在躺椅上,宿碧沒有再看他,或許是不想自己心軟。

“我先出去找許媽。”

宋懷靳站在她身後沒有說話,等房間門被輕輕關上後,他才靠着窗邊皺着眉頭若有所思。

外面不時有下人的說話聲,接着又響起一陣笑聲。他聽出是宿老爺子和許媽的,卻聽不出有沒有她的。

記憶裏她好像從來都笑得很秀氣,頂多露一排整齊秀氣的皓齒。

宋懷靳擡手捏了捏眉心。

他最近越來越多的,被這些莫名情緒牽着鼻子走。更多時候是一種陡然的不适應,早晨醒來身邊再沒有嬌嬌軟軟的少女,回家時也是冷清一片。

最初宋懷靳覺得有些荒唐,他從沒想過有一日他會眷戀這種溫馨。

這種感覺過去從沒有過,只有宿碧一個人讓他有這種感受。

他直起身往門口走,打開門遠遠看見宿碧正站在沙發旁邊跟老爺子低着頭說話,臉上帶着淡淡笑意。

宿青山正笑得開懷,忽然見宋懷靳走過來,于是問了句,“怎麽了?”

宋懷靳目光淡淡看一眼宿碧,微微一笑道,“爺爺,今晚我想留下來住,不知道歡不歡迎?”

☆、第 57 章

夜裏比白日更冷, 房間裏的男人卻像察覺不到似的站在窗邊,手邊上放一個煙灰缸, 指間夾一支雪茄卻一直不曾點燃。

整間卧室整潔秀氣,只是許多常用東西都搬走了,顯得有些空蕩。但即便這樣仿佛也還能聞見她身上所有的那種清香。

宿家大概所有人都睡下了, 這會已十分安靜。也許正因如此,幾聲說話聲才在夜裏顯得尤為明顯。

開始只是說話聲, 後來是門開關的響動,接着外頭燈被打開。

宋懷靳擡腳走了幾步,打開了卧室的門。一樓客廳的燈光順着愈開愈大的門縫流瀉進來, 使有些昏暗的室內亮了些。

“小姐……”

他聽見有人有些擔憂且驚惶地喊了一聲。

宿碧雖然嫁給了他, 但宿家的人還是照舊叫她小姐, 這一點宋懷靳是知道的。這一棟房子裏也只有她會讓許媽這麽稱呼。

這些念頭其實在腦海裏閃過只需最多一秒, 等宋懷靳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走在樓梯上,且還在繼續步履匆匆地往下走去。

她怎麽了?

快步走到一樓,隔着房門就聽見她痛苦的幹嘔聲, 期間還伴随着幾聲咳嗽。再有就是許媽輕拍她後背與安慰的聲音。

宋懷靳一把推開虛掩着的門,“怎麽回事?”

許媽吓了一跳, 回過神憂心忡忡地說道, “是小姐又孕吐了, 近來總是晚上嚴重些。”按道理來說這個月份是不該吐得這樣厲害的。

說完又提醒道,“姑爺您去休息吧,這裏有我照顧就好。”

門口的男人卻沒動,許媽覺得疑惑, 便又擡頭喊了一聲,“姑爺?”

“她這樣多久了。”他嗓音有些澀然。

“就這半個月的事。”

“半個月?”他握緊門把手,“沒叫醫生來?”

許媽苦笑,“姑爺,大多女子都是這樣的,叫醫生來也沒什麽用處,只能尋常叮囑幾句罷了。”

“水……”宿碧終于緩了口氣,通紅着眼脫力似的癱倒在許媽腿上,“許媽……我想喝水。”

許媽聞言正要将人扶到床上躺着自己起身,沒想到門口站着的高大身影倏的道,“我去吧。”

宿碧力氣都吐沒了,躺着勻了呼吸,淡淡往男人消失的門口看了一眼。

然後又收回目光,将眼睛閉上了。

沒多久宋懷靳便端着水杯去而複返。他上前幾步,正想要不要俯身去喂她,結果宿碧手撐着一邊坐了起來。

“給我自己來吧。”

他手一頓,低頭見她面容憔悴神色淡然,另一只空着的手緊了緊又松開。

“趁熱喝。”宿碧面前湊近一個杯子,修長白皙的五指環繞着攥住,水正冒着袅袅熱氣。但這只手也只遞到她面前一段距離開外為止了。

她擡手接過來,默默漱了口又喝了些,覺得舒服不少。端着杯子正猶豫要給誰時,宋懷靳的手又伸了過來,宿碧便一言不發地遞還給他。

“我想睡了。”她說。

他腳步頓了頓,最終一言不發地出了房間,末了又合上門。

“小姐,我看姑爺一個人大概也孤零零怪可憐的,現在就不說了,等孩子生下來坐月子時,你還是搬回去吧?實在不行我去宋宅照顧你。”

宿碧只覺得嘴裏發苦。她與宋懷靳的問題,又怎會因為“心軟”而輕易化解。

“哪裏能讓許媽你過來,那我可太不孝了。”宿碧勉強笑了笑,合上眼聲音放輕了說道,“至于以後的事,那就以後再說吧。”

這樣又過了些日子,宿碧某日才恍然發覺最近宋懷靳仿佛來得勤了不少,也有更多時候夜宿在了宿家。

爺爺看着倒是高興,而宿碧雖然在這些日子裏心情漸漸平靜了許多,可每回看見他也不能真正做到心無芥蒂。

一晃到了第八個月份。這日許媽忽然告訴她鄧書汀回來了。

“回來了?”宿碧一愣,“不是說要在國外待好幾年?”

“誰知道呢。若小姐你們哪天見面了,就試着問問吧,可別是有了什麽難處,那也怪可惜的,就這麽半途回來了。”

宿碧有些憂心地點了點頭。雖然她是期待能舊友重逢,但如果這要以什麽不好的事為前提,那她寧願再多幾年不見。

急歸急,她現在月份大了不方便出門,又不好随意就讓人去打聽了。只能等書汀來找她。

左等右等過了三日,人終于來了。

宿碧急得站起身去門口,剛被許媽扶着下了臺階,擡頭便看見不遠處站着個穿白色長大衣的女人。大概是這幾日休整了,沒多少風塵仆仆,不過卻消瘦得厲害,看上去很憔悴。

宿碧眼眶倏的就熱了,張了張嘴卻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倒是鄧書汀先松懈下來似的笑了,“阿碧。”

許媽見兩個小姑娘眼淚汪汪地抱在一塊,欣慰地笑了笑,默默轉身進了客廳,不留下打擾他們敘舊。

“月份竟然都這麽大了。”鄧書汀垂眼感嘆似的說一句,宿碧看不見她眼裏複雜的神色,擡手拭去眼角淚漬,微微一笑,“大概還有一個月就要出生了。”

“真好。”鄧書汀輕輕點點頭,“阿碧,你向來都過的幸福如意的。宿爺爺為你挑了一個好夫婿,現在又順順利利懷了身孕,快要做母親了。”

哪裏像自己……她斂了眼裏有些自怨自艾又不甘的神色。

宿碧聽了她的話心裏也只能苦笑,人們大多只能看見旁人表面的靓麗光鮮,實際多少心酸也只有如人飲水。去年她剛得知關于宋懷靳這些事時,苦于無人傾訴,總是想着要是書汀還在洪城該有多好。然而現在也不知道是否是隐忍在心底太久,好友忽然回來站在自己面前,宿碧反而不知該從何說起。

“先進來坐吧。我們慢慢聊。”

進了客廳,許媽已經在矮幾上擺好溫水熱茶以及各類點心。鄧書汀道了謝,許媽擺手推脫幾句就往自己房裏去了。

“我先上去看看爺爺吧?”

宿碧看一眼西洋鐘,想了想道,“給爺爺按摩活血的師傅剛走,他這會估計還在睡,一會再去也不遲。”

“嗯,好。”

宿碧捧着溫水杯,有些遲疑地看了鄧書汀一眼,後者正垂眸看着杯裏沉浮的茶葉,臉上神情看不出什麽。于是她沒忍住問道,“書汀,你怎麽……突然回來了?想家了?”

鄧書汀擡起臉勉強笑笑,“學業我半途而廢了。”

半途而廢?宿碧一愣。

“發生什麽了?”留洋一趟有多不容易衆所周知,宿碧直覺鄧書汀不會無緣無故就放棄機會。

“我……”鄧書汀張了張嘴,只覺得如鲠在喉,半個字都放不下自尊講出來。然而母親的話又響在耳邊。

“學費?生活費?你曉不曉得要多少大洋?鄧家怎麽可能拿得出這筆錢供你留洋?自己沒有本事家人就得被你拖累,連個看男人的眼光都沒有。別的不說,我們只談宿碧,你們兩個關系要好,論家境她能比你好多少?”

“可人家現在做了闊太太,現在又懷了身孕,只要生了兒子在宋家地位便穩固起來,不知道讓多少洪城女人們羨慕。你呢?只知道找個窮讀書的!”

“阿碧。”鄧書汀咬緊牙關,只覺得母親的話如同魔音貫耳,能活生生将人逼瘋。她破罐破摔,一臉絕望沖身旁宿碧低聲道,“我要瘋了……你幫幫我。我也不想荒廢學業,我是走投無路真的沒法辦啊!”

“走投無路?書汀你慢慢說,到底出什麽事了?”

“我們去美國後不久,趙城他叔叔便分家出去,甚至不願意再用一分錢接濟兄弟。我……我原先是不知道趙城一家靠他叔叔幫襯的,直到他們分家我才知道去美國的錢也是他叔叔出的……沒了錢沒辦法湊齊學費,我們生活不下去了……只能買了船票回來……”

鄧書汀将頭靠在宿碧肩上,垂眸斂了眼裏的不甘與憤恨。想她這二十年來何曾受過這種痛苦……每日去餐廳打零工受盡冷落白眼,餓了只能買面包果腹,最後房租給不起,還拖着行李跟趙城擠進更狹小的屋子,一到交租的日子便戰戰兢兢東躲西藏。

更不用提學校裏遭受的種種打擊。

反觀宿碧,生活惬意舒适,周身穿戴都是她在美國時可望不可及的價格,每日還有一大堆下人伺候,現在還懷了孕……想到宋懷靳英俊挺拔的模樣,鄧書汀心裏又酸澀又不甘。

為什麽宿碧過得這樣好?而自己只能狼狽到灰溜溜返鄉,甚至羞于啓齒。

“阿碧,你幫幫我吧!現在只有你能幫我!親朋好友都知道我去了美國,卻不知我是落魄得過不下去才回來的,我母親氣壞了嫌我丢人,不肯替我找出路……”說着就捂着臉哽咽起來。

宿碧聽了心裏不是滋味,原以為書汀出國後前途一片大好,沒想到又遭遇這種波折。

“那……我能怎麽幫你?”

鄧書汀有些急切地抓住宿碧的手臂,腦海裏閃過無數個設想,女校她不可能也不願意再回去讀,大學她不能申請——這不是明擺着告訴別人她留洋學業未競只能退而求其次又回了國……

“你能不能幫我介紹一份工作?”

工作?宿碧一怔,“可我……我哪裏來的門路?”

“有宋少你怎麽會缺門路?”鄧書汀說着腦海裏靈光一現,急促道,“北成紡織廠不是他的?或者其他什麽也行,只要……只要……”只要能不再讓那些所謂的親戚朋友有機會嘲笑她。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說一下,大家看文不要帶上帝視角,上帝視角會出現什麽情況呢,一是覺得文中某某角色實在很蠢,二是對情節感到過于焦急。比如這篇來看,大家可能覺得虐女主虐得很久了,其實并不是的,矛盾真正爆發都在四十章以後了,在此之前都屬于我大綱中鋪墊和發展的部分,畢竟我們要讓感情到位和合理,不能為虐而虐。

也可能是我寫的問題,節奏把握得不太好或者情節穿插的節奏不對,導致比較慢熱。畢竟是我的第一篇文,我以後也會努力不斷進步。但是就像我回複某位小天使的,以後應該不會再寫渣男了,真的寫得心累。

所以最後的最後,大家不用再太過心急啦,該來的總會來的。非要說虐的節奏,那大概是先女主,然後男女主一起虐,最後着重男主,畢竟我就是寫的古早狗血梗,披着個民國外衣而已啦。我也不能非得把虐雙方的比重弄的一樣或者一定虐男主更多,因為不是為虐而虐,虐只是為情節發展而存在。

晚安,愛你們。

☆、第 58 章

“……怎麽了?阿碧, 你不願意?”

宿碧放下手裏的水杯,轉過身看着鄧書汀說道, “我……書汀,我有事想跟你說。”

“什麽事?”

“你剛走一段日子後,我發現了一些事。”宿碧深吸一口氣, 艱難道,“我和他其實并不像你想的那樣好。杜紅音你還記得嗎?她親自拿着我送給宋懷靳的打火機到我面前, 說他們從在美國時就有男女關系了,而在宋懷靳不留音信去到上海的期間,他們都還有往來。”

即便隔了這麽久, 宿碧再提起依舊覺得心裏酸澀悶痛。

“這件事, 他也承認了。親口告訴我是真的。”他們婚後去上海時宋懷靳脖子上的吻痕被她略過, 單這一件就足以給她以重重一擊, “從我最開始發現端倪後,沒有任何人可以說……爺爺和許媽我不能告訴,周歡也用游行的事故意拉我下水……”

大概這些事在心底壓得太久, 宿碧再提起時只覺得憤恨委屈,眼眶發燙卻不想哭, 她別過頭深呼吸幾次, 慢慢往後靠在沙發上。

鄧書汀愣愣地看着她, “我還以為……”以為宋懷靳真的一心一意對她,誰能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

一瞬間她心裏五味雜陳,竟然還有一絲古怪的輕松慶幸,她總以為宿碧過得幸福, 乍一聽見這些才知道過得并不好。錦衣玉食又如何,除了宿爺爺,宿碧大概能算“衆叛親離”了。

這些念頭電光石火地在鄧書汀腦海裏閃過,下一秒她回過神來,想到自己有了這樣的念頭忍不住一愣,心砰砰砰跳得飛快。

“……阿碧,”她勉強穩住嗓音,“可你腹中孩子就快出生了,你要為他考慮考慮。而且杜紅音怎麽能跟你比?你才是正經的宋太太,她不過是宋懷靳圖一時新鮮罷了……還有,你這些日子都住的宿家?我先去了宋家一趟聽下人說了才知道,這怎麽能行,女人懷孕時最危險,你更應該待在他身邊看着他,讓他收心。”

宿碧愣愣轉過頭看着鄧書汀,後者莫名心虛,勉強笑笑,“怎麽了,為什麽這樣看着我。”

“書汀……”宿碧覺得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那你的意思是,讓我當作什麽也沒發生?反而要比從前更在意他,更以他為重心?你為什麽會這樣勸我?”

她最在意的被好友一筆帶過了。

“這年頭,哪個男人能真正只愛一個?再說,也沒讓你當作什麽也沒發生,只是你該牢牢看緊他,畢竟洪城不知多少人垂涎,恐怕想上趕着做姨太太的也不是少數。退一萬步講,你能如何?你還懷着身孕,總不可能要一拍兩散。”

宿碧越聽心越冷,仿佛悶得透不過氣,聽鄧書汀說完後頭靠着沙發背,轉過臉盯着牆上的挂鐘,半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真想要做什麽,我看得再緊也無濟于事。”況且她也不想那樣。

她現在有了孩子,更重要的是爺爺病重,所以她什麽也不能做,只能盡力漠視,只能忍耐。

氣氛倏的冷了下來。

鄧書汀笑意有些挂不住了,她攥緊手看向宿碧漠然的側臉,“大概是我現在心境與你不同,所以顯得我的話不中聽。但我也只是想要你過得好。”比起她在美國時的颠沛流離,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麽?

宿碧勉強笑了笑,“我知道……我有點累了,想回房休息一會。”

她話裏委婉的逐客意味鄧書汀怎麽會聽不出來,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笑容一點點隐沒消失。

如果今日這樣不歡而散,那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讓宿碧幫忙找一份體面工作給自己?

宿碧已經自己撐着身子站了起來,鄧書汀只能豁出去咬牙道,“阿碧,我說過的事還希望你能好好考慮。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

宿碧背對人站着,聞言不禁苦笑。鄧書汀來找自己是不是只是因為所求?加上她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宿碧不知道兩人觀點之間是哪裏出了問題,或許從前就有分歧只是沒有契機顯露出來,也或許是鄧書汀去美國後發生了一些變化。

大概近來她心裏一直盡力忽略那些讓自己不愉快的,所以這會乍一聽見這些話,難受之餘竟然發現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幫還是不幫?她真的要去讓宋懷靳幫忙?

“阿碧,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幫幫我吧?為了孩子你也不能一直跟他這樣下去,不如……不如将這件事作為一個契機……我知道我這麽說你大概會看不起我,可我要不是真的走投無路,也不會這樣低三下四的求你。”

宿碧沒有回頭,她只覺得疲倦又心寒。或許經過這一件事,她跟鄧書汀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要好且交心。

“我盡力。”

……

晚餐後宿老爺子徑直回了房,宿碧也沒急着走,沉默片刻後對身旁男人說道,“我有事想跟你說。”

宋懷靳一怔,轉過臉看着她。

“外面說吧。”說完宿碧緩緩朝門口走,男人盯着她背影片刻,默默斂了神色跟了上去。

夜色下看她只覺得巴掌大的臉瑩潤白皙,聽下人說近來她不再孕吐,食補之後人也沒那麽消瘦了。

“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話音一落,宋懷靳覺得心裏莫名松了松,卻又有些空落落的。

“什麽?”他問。

宿碧頓了頓,将鄧書汀的事情說了。他眉頭微微皺了皺,又很快松開,淡淡道,“我會讓人去安排。”

“那就好,謝謝你。”

見人點了點頭就要走,語氣也客套疏離,宋懷靳身體已經先大腦一步做了決策,伸手将人給拉住,“就這個?”

“就這個。”

宋懷靳看着她波瀾不驚的臉,恍然明白一件事。

他似乎原比自己以為的在乎她。

困擾他多日的倦怠與焦灼仿佛迷霧一樣散去,卻又變成石子似的硌在他心口。

手松開,身旁的女人立刻頭也不回的朝屋裏走。

找他說有話要說也是為了別人。兩人的關系仿佛遭遇冰點,僵持在原地。他近三十年人生裏好像還沒有遇見過類似棘手的難題。

宋懷靳站在原地沒動,半晌轉過身重新将視線投向沉沉夜色。

往後的日子又是平靜如水,很多事宿碧都不再刻意去想。沒多久鄧書汀就去了北成紗廠,做什麽她不清楚,也沒有意思打聽,也以身體為托詞回絕了鄧書汀想要親自來道謝這回事。

她最近身子也确實是越發吃力,只想好好養足精神,有餘力就多陪陪爺爺。

這日宿碧睡到半夜突然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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