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4)
廁裏就變得安靜一片,“你們說的照片,能不能——”
這時隔間裏猛地竄出來一個男人,鄧書汀驚的下意識後退一步, 這人卻立刻上前鉗制住她,順便還把她的嘴跟緊緊捂住。
“別出聲!”那人惡狠狠地低聲威脅。
鄧書汀趕緊點頭,接着想開口說些什麽也不過被捂着的手弄成“嗚嗚嗚”的聲音。她只能盡力用眼神傳遞信息。
另個男人緊跟着出來,此刻看到鄧書汀這副模樣,皺了皺眉道,“你有話想說?”
鄧書汀趕緊點頭。
男人想了想,又威脅一番才放開。
鄧書汀深呼吸幾次平複呼吸,也顧不上被陌生男子觸碰的厭惡,試探問道,“你們……你們能不能把拍的照片賣給我?”
……
阿恒看着一桌子的酒瓶有些心驚。
從前先生雖然也喝酒,但還算克制,只是近幾個月來包括煙瘾都更重了些。
宋懷靳跟顧東博兩人相對而坐。
兩人現在關系不比以前,比純粹生意夥伴或者酒肉朋友近些。
所謂酒肉也就真是字面意義罷了,宋懷靳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真能栽在宿碧身上,除了她沒心思再碰別人。
腦海裏還總浮現旁人勸他的“收心”二字。
顧東博剛從大廳另一邊過來,那邊是幾個來顧家飯店的常客,身邊坐幾個洪城有名的交際花。反觀宋懷靳這邊一片冷清,他看一眼面前的人懶散頹靡的樣子,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這是借酒消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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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懷靳懶洋洋挑眉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顧東博沒點破。
他跟程笙關系不算太親近,還是通過宋懷靳認識的,因此人死了他只覺得唏噓。先前又得知宿碧剛生下的孩子夭折……
上一次宋懷靳來這裏喝的酩酊大醉就是那之後的事。
現在算日子快到程笙祭日,顧東博看着面前人醺然已有幾分醉意的模樣,心裏竟然有了一絲快意。
他想起了随姓馮的定居日本的杜紅音。
她嫁得急,大概也是姓馮的走得急,婚禮匆匆一辦就坐船去了日本。有幾家報紙還報道過,畢竟一個名媛交際花,一個生意發家的商人,篇幅版面并不小。
這輩子能不能再見還難說。想到這,顧東博垂眸掩蓋自己眼底的神色,怕被宋懷靳看出自己的情緒。
“最近一切順利?”他笑了笑問道。
宋懷靳嗤笑,“日本人一旦動作起來就不會有消停的時候。”
“好歹跟英國人的合作算是成了,這樣一來至少洪城那些人該消停了,謝家也沒辦法再出風頭。”顧東博實在想說“可惜了程笙這樣一個讓人不容小觑的人,人死而不能複生”,可想了想不到跟宋懷靳撕破臉的時候,他也還不能。
宋家在洪城影響太大,最近顧家飯店也出了些問題,雖然不至于風雨飄搖,但是他也分身乏術。
宋懷靳聽完這句只是不置可否的随意笑了笑,真正跟英國人合作的進度,除了他與幾個心腹外其他人當然無從得知。這個節骨眼麻煩只多不少,他只能随時警惕着。
……
鄧書汀在大廳等了半天沒看見人,又看見許多人往內廳裏去,只能也跟着去碰一碰運氣。
湘平飯店內廳平時充作舞廳一樣用,一部分來這裏談生意,另一部分就圖擴充人際,想着也許能結識什麽人,當然也有純粹尋歡作樂圖新鮮的。
鄧書汀張望了好久才在內廳另一邊看見宋懷靳。正準備上前,沒想到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徑直朝着宋懷靳走過去,說一句話後就在沙發上坐下了,看樣子一時半會不會走。
她只好耐着性子坐下來等。期間也有人來搭讪,她心裏不屑,面上禮貌笑笑将人回絕。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鄧書汀覺得自己都快坐不住了,沙發上的男人才終于站起身來,宋懷靳身邊随行的阿東不知被安排了什麽差事點點頭轉身走了,只有那個後來過去的陌生男人還在。
兩人一起朝內廳門口走去,鄧書汀趕緊起身跟上,穿過人群時忍不住心跳如鼓。
她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全憑沖動行事。
臺階上宋懷靳步子不是太穩,皺了皺眉伸出一只手扶住樓梯扶手就要接着往上走,顧東博見了笑道,“我給你搭把手吧?”
宋懷靳慢吞吞擡眼,靠着樓梯扶手懶洋洋說了句,“有勞。”
顧東博将他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準備扶着人接着往上走。然而轉身的一瞬卻看見樓梯拐角處一個穿着旗袍的女人身影。
他略微一頓,鄧書汀見被人發現吓了一跳,正遲疑着要後退,卻見扶着宋懷靳那人勾起唇角莫名笑了笑,接着就若無其事的轉過身去。
她心口又咚咚咚地跳起來。
鄧書汀也只猶豫了一秒,接着又擡腳跟了上去。
“那我先忙去了。”顧東博将人送到房門口後就将手松開,宋懷靳靠着門站穩,擡手捏了捏眉心,含糊地嗯了一聲。
他剛才喝的酒後勁大,這會頭越來越昏沉。
如果要說借酒消愁可信,大概也是因為煩悶時喝酒更容易醉。但宋懷靳腦海裏還是那張素淨白皙的臉,整個人心底愈加煩躁起來。
他頭一回嘗到碰壁的滋味,同時也束手無策。這兩個月來他能做的幾乎都做了。
顧東博笑了笑,返身朝樓梯走去,然後卻走到牆拐角背後就停下了步子。
他看着面前穿着旗袍的女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酒後勁湧上來,反胃時胃也跟着疼起來,宋懷靳勉強拉開領帶随手扔在一邊,踉跄着走進房間浴室裏,吐了之後擰開水漱口,又掬水撲在臉上。
用冷水洗了半天才覺得精神些,胃疼卻愈演愈烈。他手撐着水池擡起臉盯着鏡子,低低喘/息着,眼眶充了血變得通紅。
背後忽然有一雙手隐隐顫抖着環住他的腰。
宋懷靳動作一頓,腦海裏僅存的清明理智讓他猛地攥住環在腰上的手,沒來得及扯開背後的人已經抱的更緊。
他從鏡子裏只能看見身後的人一襲素色旗袍和黑色長發,看不見臉。
酒精一點點蒸騰起來,一張精致小巧的臉又浮現在腦海裏。
那時候什麽還沒發生,她還是會嬌俏羞澀地看着自己,臉頰和耳尖時常泛起紅暈。宋懷靳記得自己常喜歡抱着她在浴室鏡前,身前身後都是一片袅袅朦胧的霧氣。
少女嬌柔的嗓音與難耐的低泣聲仿佛萦繞在他耳邊,宋懷靳出神似的分不清現實與回憶,下一秒帶着涼意的手指帶來的觸感讓他猛然有一瞬間的清明。
他不知什麽時候半躺半靠在床頭,有個女人正在解開他襯衣的扣子。
宋懷靳臉一冷,猛地将面前的人的手腕一把攥住,再往旁邊一扯,冷聲低喝道,“滾!”
鄧書汀猝不及防被這麽一拉,失了重心猛地跌倒在地上。
她一擡頭就看見宋懷靳臉上冰冷嫌惡的神色,有些慌張地想解釋,“我……”
她一開始以為宋懷靳果真不打算拒絕自己,後來發覺他大概醉得太厲害,人并不太清醒。因此沖動一占據腦海就下意識這麽做了,這會毫無防備被一把推開,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心裏也慌亂起來。
宋懷靳根本沒心情聽她說什麽,即便是從前他也不會對鄧書汀這種人有一分一毫的興趣,也不可能蠢到沾染妻子的朋友。
現在就更不可能。他将人一把推開之後就往後仰倒,酒意與胃部劇烈疼痛之後帶來的疲倦乏力一齊重新湧上來,讓他意識重新陷入混沌之中,整個人帶着醉意昏睡過去。
門外顧東博下樓後正好跟阿東碰了面,他笑了笑說道,“我把人扶進房間裏了,看他脫了鞋倒頭就睡的樣子,估計明早才能起來好好洗漱一番再換衣服。”
阿東不疑有他,點點頭道,“那我明早再把衣服送去。”
作者有話要說: 預計後天出現第一章的內容?
……如果我估算失誤求不打 哈哈哈
☆、第 63 章
“先生!”
“先生您醒了嗎?”
阿東急得滿頭是汗, 站在門外又擡手敲了幾下。
很快門被人從裏面打開,男人看上去衣褲都像是随意套上, 頭發淩亂,臉色冷得可怕。阿東微微愣住,正想詢問一句, 宋懷靳卻發話了。
“進來。”
阿東趕緊一步邁進去,又返身把門關上。結果轉過身時又被吓了一跳。
床上竟然還躺着個女人。
鄧書汀見有人進來, 短促尖叫一聲,忙轉過身用被子将自己裹住。她背轉過去後心裏更加忐忑起來。
昨晚宋懷靳醉得不清醒,她也到底沒舍得就這麽走了, 因為她清楚下一回要能有這樣的機會談何容易。腦海裏不甘與嫉妒瘋長, 母親的話又像揮之不去的陰影。
宋懷靳于她而言就是高不可攀的一根浮木, 如果她能抓住……那就是一步登天的事, 最差撈個姨太太當,過往一切不堪與窘迫都能與她沒有一分一毫的關系。
于是她抛卻了一切羞恥心,脫光了躺在男人身邊, 順帶也把宋懷靳的襯衣與長褲都脫了。
一切只需要推給酒後亂/性。
可早上醒來,男人臉色立刻就冷了下去, 神色與目光之中布滿譏嘲。甚至只淡漠地瞥她一眼就起身随意套上衣服, 半個字也沒有說。
接着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 阿東就來了。
“衣服呢?給我。”宋懷靳嗓音低沉而冷。
阿東趕緊把手裏的衣服遞過去,宋懷靳嫌惡地垂眸看一眼身上的衣服,正要說什麽,阿東卻不得不抓住這個空檔說道, “先生,出事了。”
宋懷靳動作一頓,阿東湊近了些,低聲簡單将情況說明。
貨物出問題了。
簡單六個字,宋懷靳神色變得更加陰沉。
他擡眼冷冷瞥一眼還在床上的人,本想讓阿東将人扔出去,不知想到什麽,最終只厭惡地移開目光,拿着嶄新衣物進了浴室。
鄧書汀設想過無數種結果,卻唯獨沒有想到宋懷靳會直接當自己不存在。
他……到底有沒有被自己騙過去?
浴室裏響起短暫的水流聲,男人重新走出來時又是穿戴整齊,從領口到褲腳都是一絲不茍,鄧書汀有一瞬間的恍神。
眼見宋懷靳就要走出房門,她趕緊喊道,“等等!”
然而男人恍若未聞,轉眼就消失在了門口。
鄧書汀氣急敗壞地狠狠捶了捶一旁的枕頭。宋懷靳這是什麽意思?!
“先生,要怎麽處理?”阿東緊緊跟在宋懷靳身後,問得有些遲疑。那個女人他記得,是少夫人的好朋友,進北成也是少夫人開口說要幫忙先生才讓他安排的。
結果這所謂得了好處的“朋友”卻反而背着少夫人想跟先生有什麽……
阿東心裏不由得嫌惡起來。
“不用管。”只扔下三個字後宋懷靳就坐進車裏,頭往後靠着,皺着眉擡手揉了揉額角。
從前那個周歡,現在這個鄧書汀……她怎麽那麽好騙?他恨不得看看她腦袋裏到底裝的什麽。
“那要讓她繼續留在紗廠嗎?”
車駛入長街。
“留。”過了一會宋懷靳淡淡道,“看着她。”
飯店二樓鄧書汀腳步匆匆預備離開飯店,結果剛走出房間門就被人給攔住了。
“鄧小姐,我們先生想見你。”
“抱歉,我不認識。”她心裏警惕,想繞路走,然而面前的男人伸手将她再次攔住,“先生說,你們昨晚才見過。”
鄧書汀神色一變,沉默片刻咬牙道,“好,帶路吧。”
......
“我早說過他們不會這麽輕易就算了。”
宋遠皺着眉頭問道,“那怎麽辦?”
“跟英國人合作都快成了他們才弄出這樣的動靜,大概也就這點本事了。”宋懷靳伸手将雪茄摁滅,盯着煙灰缸周圍的紋路若有所思,“正好上次追查時線索斷了,這回他們自己暴露了行蹤,接着查就是。”
那天程笙的死還歷歷在目......
宋懷靳懶散站起身,“就這樣吧。”說着就往外走。
“這就回去了?”宋遠有些詫異。
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人淡淡嗯了一聲。
宋遠盯着侄子的背影,起先神情嚴肅,後來倏的就笑起來,雖然眉目之中還隐隐有着擔憂,但比之前的神情輕松許多。
宋懷靳的變化他能察覺到。雖然确實發生孩子早夭這樣的不幸,但侄子有變化是好事,至少往後兩人能越過越好。
回到宋家已經不算早,宋懷靳以為人早睡了,卻沒想到路過二樓時還看見隐隐有燈光從門縫流瀉出來。
他步子一頓,慢慢走過去把門推開。
桌旁的人有些詫異地回過頭來。
“還不睡?”他低聲問。
宿碧愣了愣,随即輕聲答道,“睡不着,幹脆起來打發時間。”
宋懷靳走進房間裏,又慢慢走近她面前那張書桌。房間裏燈光昏暗,男人深邃英挺的臉看起來竟然隐隐瘦削了些,再加上他目光沉沉,宿碧莫名有些不自在,于是重新将目光移到面前的宣紙上。
“寫的什麽?”
“随便抄幾首詩。”
宋懷靳垂眸掃一眼。都是靜心去憂一類的題材。她字體娟秀整齊,溫潤卻很秀挺,配上幾句詩的意境,就像剔透規整的玉石。
“快到程笙祭日了。”
宿碧一怔,關于程笙的死,這是宋懷靳第一次說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他勾了勾唇角,看着她,“想不想再去一回程家的馬場?”
宿碧忽然覺得喉嚨哽住似的,拒絕的話仿佛沒辦法說出口。她盯着面前的宣紙,上面墨跡漸漸幹了。
“那就再去一次吧。”
話音剛落,她餘光就看見宋懷靳笑了起來。宿碧轉過臉去看他,恍然覺得他現在的神情有些熟悉。
像是他第一次吻她的那個晚上的樣子,但大概又有些不同,她說不上來,也不想去想。現在每一次回憶過去宿碧都覺得心底隐隐作痛。
再美好也是謊言。沒什麽值得她回憶的。
“什麽時候去?”
宋懷靳想了想答,“星期天怎麽樣。”
“都可以。”她點頭,總之現在星期幾對她來說沒什麽區別,“那......我現在要睡了,你也回房吧。”
宋懷靳動作頓了頓,最後也沒再說什麽,轉身出了客房。
宿碧在床沿上坐下,有些出神。說實話她現在覺得迷茫,不知道這樣的“相敬如賓”什麽時候才是盡頭,她隐隐覺得疲倦,想要結束又不知道該怎麽結束。如果真的要用最決絕的那種方式,仿佛又少了點決心。
心裏到底舍不得,從前那麽喜歡一個人,又怎麽可能說不愛就不愛。
......
星期天宿碧早晨下樓時,發現宋懷靳已經坐在餐桌前。見她走下來便站起身,從一旁拿出個不小的匣子,花紋看着繁複精美。
“看看喜不喜歡。”
宿碧遲疑片刻接過來,打開蓋子後愣了愣。
匣子裏鋪着上好絲絨,褶皺都仿佛蘊滿流光溢彩。絲絨上靜靜躺着不少首飾,耳環手镯項鏈一應俱全。材質也不限于單一一種,宿碧粗略掃一眼就看出有好幾樣。
名貴且晃眼。
“那枚玉石戒指沒再見你戴過,不喜歡?所以買了新的。”他挑眉,一句話兩人都心知肚明,半真半假。
沉默片刻後,宿碧将匣子推回男人面前。
“不用了,我平時沒什麽機會用。你不必花這個錢。”
宋懷靳垂眸看着面前的東西,忽而笑了笑,淡淡道,“榮媽,替少夫人收起來。”
榮媽愣了愣,接着就趕緊應了聲,“诶,好。”說着幾步上前小心把匣子給抱了起來往樓上走。
宿碧端起水杯慢慢喝着溫水,沒再說什麽,因為顯然她說了也沒什麽用處。
面前放着一個精致小巧的瓷碗,裏面就是簡簡單單的面條,看着實在眼熟。片刻後宿碧認出這是她生産後兩個月裏榮媽常做了端給自己的。
其實味道并不是多好,第一回吃宿碧就覺得詫異,按理來說不管是家裏的廚子還是榮媽都不該是這樣的手藝。再後來她發現榮媽“做”這面給她的日子雖然沒什麽規律,但必定是宋懷靳在家的時候。
那時她心裏就有了猜測,直到某日無意間看見宋懷靳從廚房出來......他不說,她也就裝作不知道。
頂着對面男人若有似無的目光,她默不作聲地吃了半碗。
吃完早餐,阿東開車送他們到了程家的馬場。這回來接他們的仍然是那位管事,可也只有那位管事。
現在天氣已逐漸回暖,管事身後是隐約可見的綿延綠植邊緣。宿碧恍惚地站在原地往遠處看,腦海裏浮現出第一次來程家馬場的情景。
物是人非。這四個字此刻再貼切不過。
她想起了程大哥,想起了那匹白馬,還有那個叫阿琴的下人。
“牽一匹溫順的來吧。”
管事趕緊應道,“诶,好。”說完就轉身朝着馬廄去了。宿碧跟在宋懷靳身後慢慢沿着馬場小徑往裏走,四周安靜的只能聽見腳步聲。
“那個阿琴……”她遲疑着問道。
“她是日本人,阿琴是捏造的假名。”
宿碧一愣,擡頭看向身旁的人,然而只能看見宋懷靳有些淡漠與冷意的側臉,男人的聲音低沉而緩。
宋懷靳簡單幾句話帶過緣由,講到最後時頓了頓,“……她親手殺了程笙。”
“可是……”宿碧有些回不過神。
這會已經走進室內,再往裏走就是更衣室。
宋懷靳停下步子,意味不明地笑
不管最初她僞造身份所顯露出的可憐身世幾分真假,程笙怎麽說也算對她有救命之恩。
“去換衣服吧。”宋懷靳低頭看着身邊的人,斂了眼底的神色。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還挺想細寫阿琴的故事的……
但是,怕設計的內容題材什麽的比較敏感,只能忍痛割愛
☆、第 64 章
等宿碧從更衣室出來, 門外只有個等着的下人,見宿碧出來立刻笑了笑道, “宋先生說在外面等您,他先去試馬了。”
“好,我知道了。”宿碧點點頭往外走去。
這回跟上次一樣, 程家留給他們的都是一片私人區域。宿碧從圍欄處走進去時,入目只有一匹棗紅色的馬遠遠地跑過來。
馬跑近了些她才看見馬背上還有個男人。
宿碧站在原地遠遠看着, 腦海裏浮現出從前他跟程笙賽馬時的情景,只是這回靠近時宋懷靳不再像上回那樣帶幾分得意與意氣風發。
還沒靠近目光就落在她臉上,緊緊地盯着她。等馬打着響鼻停下來男人才微微一挑眉, 露出幾分笑意。
“手給我。”
他騎在馬上朝宿碧伸出一只手, 這時吹來一陣微風, 她臉頰兩側的發絲被吹得微微動起來, 弄得有些癢。
宋懷靳眼底并非全然的篤定,反而有幾分試探與不安。
宿碧遲疑了會,他的手竟然也就這樣一直保持原樣伸在半空中, 仿佛要讓她把手遞到他手心為止。
終于,宿碧還是伸出了手, 落在他掌心。
肌膚剛一相觸宋懷靳就猛地收緊手将宿碧的一把握住, 男人手心幹燥溫熱, 力道甚至重過了頭。
宿碧一腳踩在腳蹬上,順着宋懷靳拉她的力道翻身上馬。轉眼就坐得高于地面太多,她忍不住有片刻的屏息。然而回過神後下意識僵直了身體一動不動——再往後一點就會跟身後的男人貼近在一起,宿碧立刻就後悔了, 她剛才上來之前居然忘了這個。
她默不作聲收回還被男人握着的手,放在身前的馬背上。
手心裏久違的溫熱細膩的觸感轉瞬即逝,宋懷靳手在原處頓了頓才收回來,忍不住握緊攥了攥。
他都記不清上一次這樣抱着懷裏的人是什麽時候,總覺得她客氣疏離得像個關系不遠不近的客人,仿佛只是借住在宋家。而此時此刻将人攬在懷裏他才終于有了實感。
宋懷靳深吸了一口氣,腿夾了夾馬腹,身下棗紅色的馬立刻邁開步子小跑起來。毫無防備的宿碧吓了一跳,一是因為慣性,二是随着馬跑動她人也左右搖晃起來,因此猝不及防就倒進身後男人的懷裏。
宋懷靳輕笑一聲,雙手環住宿碧握緊缰繩,驅使馬兒跑得更快。
“你!”宿碧有些氣急敗壞。
“靠穩。”說完沒再等她說什麽,兩條腿再次夾緊馬腹。
馬跑的速度陡然加快,上回來馬場也沒跑這麽快過,迎面帶着些涼意的風帶着些疾馳的力道撲在臉上,宿碧忍不住驚呼出聲。一邊喊着讓宋懷靳慢下來,一邊下意識靠近身後男人懷裏。
宋懷靳微微壓低身形,因此也将人攬得更緊。他低頭貼近宿碧側臉,鼻尖隐約有懷裏女人身上清淡的香氣,只覺得幾個月來心底的煩悶仿佛煙消雲散。
他惡劣地又加快馬兒奔跑的速度。
竟然也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靠近她。
“慢一點!”宿碧已經不敢睜眼,手也無意識地抓住宋懷靳的手臂,好像不這樣整個人就會被甩出去。
然而他只是在她低聲道,‘“試着睜開眼看一看。”
宿碧賭氣似的回道,“我不睜眼。”
“如果害怕你再閉上。”
過了好一會,宿碧終于還是忍不住睜開眼。
周圍景物正快速倒退,風撲在她臉上,又順着領口鑽進去,好像睜開眼之後風變得更冷,但人也更清醒了。一瞬間,許多回憶像此刻走馬觀花的景色一樣被她抛在腦後。宿碧覺得自己在這一刻好像能忘記一切沉郁。
風吹得她眼睛發酸,眼眶裏漸漸充盈了眼淚。同時一縷發絲被帶起來掠過臉頰,癢得她想笑,最後也真的笑了出來,這樣一來眼淚都像要流出眼角似的。
“笑什麽?”他湊近問。
宿碧使勁搖頭,趁着将頭發別在耳後的空當飛快地擦了擦眼角。
雖然仍舊有些害怕馬匹疾馳的速度,但宿碧卻越來越沉浸在眼下的時刻。
這是她這幾個月來最輕松的時候。
宋懷靳怕懷裏的人被馬匹颠簸太久受不了,因此沒有讓馬跑太久,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勒住缰繩漸漸停下來,最後便一直保持着極緩慢的速度沿着圍欄邊緣慢慢走着。
兩人之間一陣安靜,沒有人誰先打破沉默的氛圍。
忽然,宿碧鬼使神差說道,“早晨的面好像有些鹹了。”
完全莫名其妙的一句,身後的男人卻立刻反駁,“怎麽會?”
話音剛落,立刻又安靜得只能聽見馬蹄踏在草場上的聲響,猜測就這樣被證實……宿碧有些不合時宜地想笑。
“看來我之前都錯怪榮媽了。我還以為她什麽都擅長,唯獨不擅長做面條。”
等了半天宋懷靳都沒說話,最後有些不自在地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最初只是猜測,後來看見你從廚房出來。”宿碧說完心裏情緒有些複雜,又想說不必這樣,但大概現在氣氛還算平和,所以終究沒有說出口,頓了頓只是說,“我想下去坐一會。”
宋懷靳一言不發翻身下了馬,站好後又朝宿碧伸出右手。這回宿碧沒遲疑,讓他扶着自己下了馬。沒想到右腳崴了一下,整個人沒站穩,直接往前倒了倒。
宋懷靳立刻将人一把抱住。
宿碧愣了愣,回過神就用手臂抵着面前的人想站直,宋懷靳的手卻環在她身後緊緊扣着不松開。
有一瞬間宿碧甚至想下意識伸手回抱他,但終究沒有這麽做,頓了頓低聲說道,“放開我吧。”
片刻後,他松是松開了,但左手卻順勢牢牢握住她右手。
“餓不餓?餓了就先去吃飯。”說着就牽着宿碧走向馬場出口。
“嗯。”
察覺宿碧沒有掙紮的跡象,宋懷靳心裏隐隐放心了些。
剛才她那句“放開我吧”,沒由來的讓他心裏緊了緊。好在眼下他手裏正緊緊握着她的,心裏莫名的不安才一點點消散。
馬場那一日回來後,兩人之間明顯有了什麽變化,但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并不提起。
家裏氣氛的轉變,除了兩位當事人榮媽是第一個察覺的。差不多一年來,先是僵持,後來家裏又靜又冷,讓人都不敢高聲說笑。少夫人生産後孩子夭折大家都跟着悲痛,坐月子的兩個月裏緩和了些,但等榮媽回過神只覺得先生跟少夫人都像變了個人。
總之不像新婚那時候一樣要好。
她不知道夫妻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是做下人的當然希望他們好起來,因此她好幾次想告訴少夫人先生常常悶在廚房裏學做飯,可又不敢違背先生“不能說”的意思。
好在兩個人現在終于有明顯要和好的跡象了。
宿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真的将過去許多事當作沒有發生,但她下意識好像就這麽做了,或許也是貪戀最後一份親近的人所帶來的溫暖。
她現在沒有了爺爺,沒有了許媽,也沒有了肚子裏的孩子。
只剩一個宋懷靳。
兩人仿佛漸漸處在一種微妙的氛圍裏。對過去的事都不再提,然後竟然隐約有些像回到了從前一切還沒發生的時候。
宿碧沒有搬回主卧,但宋懷靳頗有些厚臉皮地搬進了客房。
“你忍心讓我睡地上?”
她坐在床沿上,仰起臉看着他微微一笑,“怎麽不忍心?”
宋懷靳被噎了噎,随即像被氣笑了似的擡手一把扯下眼鏡扔在一邊,然後一掀被子——地上打好的地鋪的被子,躺了進去。
宿碧笑起來。
“還笑?”他半撐起身子似笑非笑反問。
“我困了。”宿碧抿着嘴角忍着笑意搖了搖頭,側過身關了燈,躺進被子裏。
房間驟然陷入黑暗之中。
“阿碧。”黑暗裏忽然傳來男人低低的嗓音。
“怎麽了。”
“……我們再要個孩子?”
宿碧一怔,半晌微微翻了身背對着他,閉上眼輕聲說道,“我困了。”
身後突然傳來起身的動靜,随着男人俯身靠近,獨屬于他身上清冽好聞的氣味若有似無地萦繞在她鼻尖。
宋懷靳看着她閉着眼沉靜的側顏,兩只手撐在她身側,緩緩俯首在她額角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晚安。”
……
這樣平靜的日子過了大半個月。
這天宿碧剛從艾琳住處回來,剛一進門榮媽就遞來一個信封。
“少夫人,說是給您的。”
宿碧接過來,有些疑惑,“誰送來的?”
“送來的人是個黃包車夫,他說他只是個跑腿的,幫人送信。”
“好,我知道了。”宿碧笑了笑道,“榮媽你接着忙吧。”
榮媽應了一聲走了。宿碧換了鞋,一邊往樓上走一邊拆開信封。信封很薄,也很輕,她想不到是誰送的,更對內容沒有頭緒。
一張照片?
她皺着眉仔細看了看,看清的一瞬間,涼意從頭灌到腳。
照片大概拍的是某個珠寶行,沙發上坐着一對男女,姿态親昵。巧的是這兩個人她都認識,也再熟悉不過。
她的丈夫,和她的好朋友。
……
“看什麽呢?”他看見她像是發呆一樣,随手把東西扔在一邊,低頭換鞋。
宿碧回過神,攥緊手裏的書,“沒什麽。”過了會兒又問,“……今天怎麽這麽晚?”
宋懷靳扯開領帶,又脫了西裝外套,“最近工廠訂單多。”
“書汀也忙嗎?她不是快訂婚了,雜七雜八的事一大堆,我怕她太累。”
“最近廠裏忙,任務是重了些,我明天說一聲。”
她嗯了一聲,雙手交握,放在那本書上。
他解着袖口,本來準備上樓,看她心不在焉的,幾步走過去,笑了聲,“怎麽了?怪我這幾天沒陪你?”
宿碧仰起臉看着他,“……你過幾天忙完了好好陪陪我?”
他接着解右手的袖口,俯下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個吻,然後笑了笑直起身往樓上走。
宿碧仰着臉,心底一片死寂。眼淚不受控制地撲撲簌簌落下來,臉頰上冰涼一片。半晌她擡手,用力擦了擦他剛才吻過的地方。
這天夜裏,宿碧睜着眼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讓人遞了消息,然後先一步去了咖啡廳等人來赴約。眼前好友明明該是熟悉的,但宿碧卻覺得仿佛從未認識過。
至少她不明白鄧書汀為什麽會這樣做。從前周歡利用自己,她只覺得氣憤,因為對方不過是認識不久的同學,但鄧書汀跟她已經是多年的好友。
“你做這樣的事之前,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宿碧神情近乎木然。
被朋友狠狠捅一刀的滋味已經不是心寒兩個字可以形容,既痛且恨,更何況那個像是一門心思希望兩人回到從前的男人,轉眼就跟自己的朋友糾纏在一起。
宿碧幾乎快要控制不住歇斯底裏地站起身質問面前的人。
她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死死攥住。
“那我的感受呢?”鄧書汀輕笑一聲,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總有人時時刻刻提醒我,與你相比我就是完完全全的落魄!為什麽?為什麽所有的不幸都屬于我?而你就能擁有一切?阿碧,你就當這樣能幫我一把,能拯救我逃離苦海。”
“我也想像你一樣……能擁有一個這樣的依靠,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
“因為你的不幸,所以我就要把我的東西讓給你,對嗎?”宿碧忍不住笑起來,笑着笑着忍不住哽咽,但她睜着眼沒讓自己流淚。
每當她以為自己遭遇的痛苦已經是盡頭時,就能再次知道自己的天真。
她幸福?她擁有一切?
宿碧只覺得可笑,只覺得惡心。
她垂首從手提袋裏拿出錢放在桌上,直直地盯着鄧書汀緩緩道,“你要,那就讓給你。”
……
進了門,宿碧聽見廚房裏傳來動靜,下一秒宋懷靳就從裏面走出來,大概因為已經被揭穿,所以這回索性就将面碗端在手裏。
“回來了?過來嘗嘗。”
宿碧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拿起筷子,還沒挑起面條,忽然往旁邊一扔,端起碗,往地上狠狠一砸。
哐當,碎了一地。瓷片飛濺起來,巨大響動吓了榮媽一跳,她快步走過來,卻遲疑着沒再上前。
宋懷靳先是愣住,看着費心費力準備半天的東西變成碎片殘羹,臉色也有些不大好,“怎麽了?”
宿碧渾身發冷沒法思考,倏的蹲下身随手抓起地上撒開的面條,狠狠扔到他身上,“你們兩個……”喉間一陣哽咽,她忽然脫力,說不下去了。
面條弄了一身。
他閉上的眼睛睜開,看着她,沒說話。
宿碧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
心底刻意掩蓋過去種種的那塊石板仿佛也跟着崩塌,碎了一地,那一刻她腦海裏閃過豁然一個念頭。
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四千多字!就是為了你們期待的第一章,我肥肥的濃縮在一起了
這麽有紀念意義的一章大家都不來按個爪嗎!快多出現幾個爪印
☆、第 65 章
一堆碎瓷片靜靜躺在兩人之間。
宋懷靳垂眸看一眼身上一片狼藉, 然後擡眼看向宿碧,“到底怎麽了。”
他話音剛落的那一刻宿碧就忍不住笑了, 她今天才知道人憤怒難過到極點有時是沒有眼淚的。
“怎麽了?”她不斷深呼吸平複劇烈起伏的胸口,“宋懷靳,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了?”
他目光沉了沉, “當然是我的妻子。”
“妻子......妻子對你來說又能算什麽呢?大概對宋少沒有半點影響,畢竟只是婚約罷了, 父母之命,接受了對你無關痛癢。”
依舊多的是女人前赴後繼,包括她幾年的朋友。而他竟然也欣然接受了。
宿碧覺得這張照片......還有鄧書汀的那番話, 猶如一個耳光将她打醒了。
“這段日子以來, 一切好像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但實際你我都明白, 不提不代表不存在,存在于你我之間的問題從來就不曾解決過。”
一道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