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5)

痕即便得到暫時的粉飾,然而等新的裂痕産生時爆發的沖突只會加倍嚴重。

“我做了什麽......你至少說清楚, 別不明不白判我死刑。”他額角隐隐作痛,說話時隐忍着咬牙切齒的意味。

“做了什麽?”宿碧冷笑, “從前的事, 跟杜紅音的事, 還有現在!跟鄧書汀的事!”

鄧書汀?

宋懷靳有短暫的怔愣,接着臉色一沉,不顧地上那一堆狼藉,直接大步邁開走到宿碧身旁, “她跟你說了什麽?”

宿碧轉過身直接将手提袋裏的照片拿出來,指尖捏着一角,“照片是不是真的?”

宋懷靳看一眼照片,立刻想到那天阿東沒追上的那人,“是她自己倒在我旁邊。”

“她故意倒在你懷裏,又早有準備拍下了這張照片......這麽巧?”宿碧忍不住發笑,“那顧家飯店那一晚呢,又怎麽解釋?!”

說完宿碧不想再拿着手裏的東西,松了手往旁邊一扔。

宋懷靳從沒嘗過這種由來的百口莫辯,只覺得頭痛不已,又氣她不信自己,“什麽也沒發生,她自己恬不知恥脫光了湊上來......我怎麽會碰她?!”

面前的人仿佛聽笑話一樣,依舊是冰霜一樣的臉色。

“你不信?”他沉着臉色。

“你在我這裏早沒什麽可信的。”宿碧退了幾步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盯着虛空一處,手死死攥緊,修剪整齊的指甲硌得她手心發疼。

宋懷靳一把将手裏原本握着擦手的手帕狠狠往地上一扔,“你覺得我是那種來者不拒,甚至對妻子朋友下手的蠢貨?!”

“是啊,假設你真的跟鄧書汀什麽也沒發生,”宿碧轉過頭,仰起臉看着一臉怒火的男人,“所以除了她就可以?像杜紅音,像上海那一晚那個不知名的女人,他們可以?到底有什麽區別?非要說起來,大概只是如果是鄧書汀的話會更讓我惡心。”

“還要感謝這件事戳破這段日子自欺欺人的假象。”她譏諷地勾了勾嘴角,“那些事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憑什麽以為我能若無其事還像從前一樣?宋懷靳,你覺得這對我來說公平嗎?從前我一心一意對你,但你是怎麽對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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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了她一個溫柔完美的謊言。

沒有愛她的丈夫,更沒有一心一意的婚姻。

宿碧眼眶發燙,喉嚨哽咽得發疼。

宋懷靳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最後嗓音晦澀沙啞地艱難道,“那......你想讓我怎麽做?”

他想說些什麽,卻如鲠在喉。

她對自己的意義早已不同,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二十幾年來,宋懷靳第一次嘗到這種滋味。

“從前爺爺病重,後來又有了身孕,所以我忍耐着。”宿碧木然地扯出一個笑容,“但是,現在爺爺死了,孩子沒了,我也明白繼續沉浸在這種假象裏貪戀一份溫暖毫無意義。”

“宋懷靳,”宿碧眼淚倏的順着臉頰落下來,“我們離婚吧。”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遲疑着反問,“你說什麽?”

“我說,我們離婚。”

宋懷靳猛地回過神,一把攥住宿碧手腕,語氣生硬道,“不可能!”

宿碧咬緊牙關不回答他。

“聽見沒有?我絕不可能答應。”他死死盯着她,手上力氣重得過頭卻不自知。宿碧用了力想掙脫沒能如願,忍不住拔高音量喊道,“宋懷靳,你能不能別那麽自私?!”

“這樣強迫我繼續挂着宋太太的名頭有什麽意思?”

宋懷靳脫力似的蹲下身,平視着一臉淚痕的宿碧,啞聲道,“為什麽要堅持離婚?你說的那些事……往後絕不會再有,鄧書汀我也根本沒有碰她。”

宿碧聞言使勁搖了搖頭,開口時聲音顫抖,“我不敢再相信你了……最初結婚時我就是這樣毫無保留地相信你,可結果呢?鄧書汀……你們的事是真是假也許沒那麽重要,沒有這件事,我們遲早也會走到這一步。”

怎麽就會走到這一步?

宋懷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心口随着心髒跳動而一下一下傳來重擊似的悶痛。

“就不能……再信我一次?”一句話裏有微不可察的祈求。

宋懷靳第一次發現自己的不對勁時根本沒有細想過,也沒有放在心上,甚至在她一意孤行去了女校、被人拉着一起去了□□他覺得氣急敗壞、決心要冷落她時,默許了杜紅音提出的“最後一夜”。

他在想,“多一個太太并沒有什麽區別”,這是自己曾經的原話。他從不曾被什麽所束縛過。

以為這次也是一樣。

只是等她說要離婚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宿碧別開臉不再看他。

四周安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非要離婚不可?”

等男人輕緩到讓人覺得吐字艱難遲鈍的一句話說完,宿碧攥緊另一只放在身側的手,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

點頭的那一刻,她覺得整個人脫力似的,一身都軟綿綿的立不穩。

也不明白是難過更多還是如釋重負更多。

男人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倏的松開了。

仿佛又不死心地問一句,“……不後悔?”

宿碧心裏苦笑,都已經到這樣的份上了,還有什麽後悔的。

“不後悔。”

不知過了多久,宋懷靳慢慢站起身,眼眶赤紅着後退兩步,靜默許久才艱難地轉身,轉身的那一刻,落下低沉喑啞的一個字。

“好。”

......

那天後近一個星期宿碧都沒再見到宋懷靳,問楊叔,他只說先生最近忙得很。

她心情還算平靜。下了決定之後,也就是等一段日子的事。既然他忙,那就等忙完再談離婚事宜。

宿碧對未來隐隐有了些決定,因此趁着這幾天去找了一趟艾琳。

“不論如何,我支持你的決定。”艾琳聽她簡單幾句話說完,笑了笑道,“阿碧,你能做出這樣的決定,真的很有勇氣。”

半晌,宿碧笑着搖了搖頭,笑意看上去有幾分苦澀,“不,相反,我覺得自己其實很懦弱。早在剛發現一切的時候我就應該做決定,而不是拖到現在,弄出更多難過的事。”

或許她是有什麽奢望,或者還有留戀。

“沒有什麽時候是應該要做什麽,重要的是做出最适合眼下的,最适合現在的自己的決定。但是......阿碧,你告訴我,你還愛你的丈夫嗎?”

愛嗎?

當然愛。只是她同時也有些恨。恨宋懷靳,也恨自己。

然而她只回答艾琳,“我不知道。”

艾琳看着她臉上的神情,還能有什麽不明白?她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宿碧的肩膀,“一切都會過去的。”

宿碧點點頭。

“那麽,未來你有什麽打算?”

“我想接着念書。”宿碧沒怎麽遲疑,其實這個想法在幾個月前就已經隐隐浮現在她腦海裏。

宿家紮根在洪城,她也只有極少時候去過外省。與宋懷靳離婚之後她在洪城就真正沒有什麽親近的人了,這裏也有太多痛苦悲傷的回憶。

她想離開這裏。

“去哪裏念書?”

“具體還沒決定,我拿不準應該去鹿陽還是江州。”宿碧想了想笑着問,“老師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艾琳邊思索邊喃喃道,“兩個地方都有不錯的學校能夠申請,局勢也暫且算平和......”

“對了!”她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笑起來,“我怎麽忘了這個......鹿陽我有一位認識的老朋友,如果你去了那裏或許他能夠幫忙照拂。”

“老朋友?”

“對,他也是英國人,是一位神父。”

這完全是意外之喜。眼下的局勢來看,再安全的地方,她一個女人孤身一人也有些辛苦,如果有人能夠照拂一二會好很多。

“謝謝你,艾琳。”

“不用這麽客氣。我們現在也算朋友了,當然希望你能夠更好。”

宿碧笑起來,心底一點一點安定了。

回到宋宅時還不到晚飯時,按理來說即便是平時宋懷靳也不可能這麽早回來。所以宿碧看見門口停着的汽車時愣了愣。

司機下車幫她開了車門,她默默走了下來,站在原地猶豫片刻。就在這片刻裏,門口臺階上的男人轉過身朝她看過來。

幾天不見,他整個人仿佛消瘦不少,下颌線條更加鋒利,隐隐透露出幾分疲憊。即便從頭到腳依舊一絲不茍,西裝馬甲照舊規整。

男人随意站着,遠遠地看過來,插在褲袋裏的手卻默默攥緊。

兩人遙遙相望。

宿碧看着目光沉沉的宋懷靳,不知該說些什麽,先一步別開了目光。

最後是他先開口,嗓音悶而沙啞。

“進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離婚了離婚了

☆、第 66 章

民國百姓們每日見報的東西五花八門, 結婚離婚、同/居解除同/居,也同樣屢見不鮮。

但除了現在客廳裏相對而坐的兩個人, 沒有別人得知宋少與其妻子離婚的消息。

“只需要在上面簽字。”宋懷靳将紙張推到宿碧面前,又遞過去一支鋼筆。放下鋼筆時手頓了頓才收回來,接着低低喊一聲, “阿碧......”

“我知道了。”宿碧垂眸打斷他。

一句話後半句沒有能說出來。

宋懷靳側過臉,手虛握成拳抵在唇邊低低咳嗽兩聲, 等緩過喉間的痛癢才又慢吞吞轉回身來,目光落在宿碧握筆的手上。

“真的要簽?”他終于忍不住又問一次。

大概是最後一次。

宿碧手停了停,接着輕輕落在紙上。

寫到一半, 她發覺自己眼前都模糊了, 甚至看不清紙上的字。

然而她還是一筆一劃将自己的名字寫完, 每寫一筆, 都能察覺對面男人目光灼燙落在自己身上。

當她寫完最後一筆,宋懷靳猛地站起身,宿碧沒有擡頭看他, 卻能聽見男人猛地把眼鏡扔在地上的響聲。

清脆微弱的一聲。

緊接着是他壓抑痛苦的幾聲咳嗽。

關心的話險些脫口而出,宿碧攥緊手默默忍耐, 側過臉胡亂擦了擦臉上和眼角的淚痕, 又深呼吸幾次忍住喉間的哽咽。

“......三天之內我會搬出去。”

宋懷靳回過神, 嗓音還有些啞,語氣裏帶一分自嘲,“這麽急?”

“既然已經簽了字離婚,總不能還住在這裏。”宿碧匆匆說完, 起身就要往樓上走。身後男人卻突然出聲道,“......我已經讓律師整理好了財産文件,将一部分地産和錢轉到你名下。嫁妝不包括在裏面,是你自己單獨的。”

“我只拿走嫁妝,別的不用了。”

“一定分得這麽清?”他咬緊牙。

宿碧轉過身看着他,盡力平靜道,“離了婚,當然要分清楚。”

“看來你是打定注意要三番五次提醒我我們已經離婚了。”他低低笑一聲,因為垂着眸所以宿碧看不清他神色,“如果我一定要讓你收下呢?”

眼下的時局暗流洶湧,她一個弱女子想要活得輕松自在些,錢財當然是越多越好。

“宋懷靳,”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是要用這些東西補償我?”

說完不等他回答,接着淡淡扔下四個字。

“我不需要。”

......

因為預備去鹿陽,宿家老宅的房産也還在,所以宿碧沒再另外找住處,而是打算先回老宅住着,等安置好鹿陽的一切之後再動身。

她認認真真寫了信讓艾琳夾在她寄給那位神父的引薦信裏,接着又暫時新請了幾位下人打掃好久不住人的宿家宅邸,清點了自己收拾好的行李後請宋家司機幫忙運了過去。

其實東西并不太多。那些衣櫃裏的旗袍她一件也沒拿走,更不用說那些珠寶首飾。有什麽用呢?她只身前往鹿陽在那邊求學,這些招眼的東西只會平白無故讓人惦記。

宿碧盡力讓自己忙了起來,仿佛這樣就能不去想那些傷心事。

車在宿宅門口停下,司機快步過來開了車門,等宿碧下車後猶豫片刻,忍不住喊了聲,“少夫人......”

宿碧笑了笑,“你不用這麽叫我,我已經不是宋太太了。”

司機讪讪道,“這......我們做下人的裏頭,恐怕沒有幾個習慣的,一時還改不了口。”說着擡頭打量一眼宿碧,接着說道,“那個......少夫人,我是想說,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跟先生離婚了呢?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我們看着心裏都挺不是滋味的。”

洪城人們抛開羨慕嫉妒

誰會不誇一句郎才女貌。這司機雖然年輕,但是平日楊叔忙不過來時經常接送宿碧,只覺得女主人人美心善,先生他怎麽也不該舍得跟這樣好的太太離婚的。

宿碧聞言只是又笑了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與宋懷靳的事外人不知道,所以總覺得是“好好的”,總覺得是可惜。

或許也有女人覺得沒什麽,但只有愛了才知道對于這種事有多在意與計較。

繼續這樣下去,發生過的事始終會如同一根刺橫在她心底。

“辛苦你了,進來喝杯水再走吧。”

司機心裏惆悵,聞言又趕緊擺手,“少夫人不用麻煩,我這就回去了。”

宿碧點點頭,沒再強留。

“小姐,東西都搬進去了,哪些是您要親自整理的?”身後新雇來的下人輕聲詢問道。

宿碧回過頭,面前這個是一張陌生面孔。不止這個,屋子裏別的也是。原先宿家的下人都被她給了錢遣散了,許媽也回了老家養老,好過在這裏觸景傷情。

她彎了彎唇角,“我進去給你們說吧。”

“诶,好。”那新來的下人點點頭往裏走去。

宿碧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擡頭打量一圈宿家老宅,滿腦子都是“物是人非”四個字。

而她也只是暫時在這裏落腳,等再從鹿陽回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更不知道到那時洪城還太不太平。

她垂了眼又不知站在原地想了些什麽,過了會才擡腳朝屋子裏走去。

艾琳那位老朋友的回信很快來了。滿篇的洋文,宿碧的英文學習雖然從女校休學以後也沒有落下,但是這封信依舊不能完全看懂。艾琳笑眯眯讓她試着翻譯,宿碧心裏翻譯了讀出來,不至于磕磕絆絆可也不算流利。

“看來是真沒把英文功課丢下。”艾琳笑着評價。

宿碧反倒不好意思了,像是又回到了原先上課的時候,被抽起來背書翻譯也忍不住緊張,只有國文課還算胸有成竹。

這麽一想她又想起鄭秀寧來。

“鄭老師還好嗎?”

“挺好的。我們每天沒課的時候就一起散散步,聊聊天。上回經過你同意我将你的決定告訴了她,她很擔心。”

“不用擔心我,現在我已經沒那麽難過了。一切總要重新開始,其實我很期待,畢竟洪城有太多不好的回憶,去一個新的地方也許會不一樣。”

艾琳覺得欣慰,也放心了些,“我有預感,鹿陽對你來說會是個好地方,上帝會保佑你的。”

宿碧笑起來,點點頭,“嗯。”

“正好,卡爾神父能幫助你提升英文水平,別的知識他也懂得很多,相信你能獲益匪淺。”說着艾琳突然有了主意,話題一轉,“你什麽時候出發?我跟鄭老師去送你。”

宿碧想了想,因為确實不舍,同時也不清楚歸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因此答應下來,“一星期以後出發。上午十點的火車。”

艾琳點點頭,在紙條上記下來,然後貼在門上,笑了笑說,“這樣免得我忙暈了記錯時間。”

從艾琳住處離開已經是下午四點,宿碧沒再去別的地方,徑直回了宿家。

等下了車看清門外站着的人時,她下意識停下步子,整個人愣了愣,神色有些複雜。

男人穿着三件套西裝,領口領帶整齊得一絲不茍,頭發往後梳着,高挺鼻梁上架一副金邊眼鏡。面容雖然比從前瘦削,但是看上去依舊深邃英俊。

宿碧恍然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其實平日裏男人也是這樣打扮,幾乎每日如此,宿碧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想到那一天的事情。其實也只是不到兩年前,這會再想起來竟然有種已經是上輩子的錯覺。

也就是她撞上去以後看清他的那一眼,讓她明白了動心的滋味。

然而他們現在走到了這一步,離婚以後大概就真的會漸漸形同陌路。

宿碧想起小時候爺爺常跟自己念叨“人生無常”四個字,而這一年多裏,這四個字應驗得徹徹底底。

宋懷靳聽見動靜,慢慢轉過身來。

庭院門口的人一襲長裙,長發披肩,眼神像是透過自己在看什麽。

他沒等人走過來,而是擡腳往庭院門口走去。這段距離并不遠,宿碧只覺得仿佛眨眼間宋懷靳就站在了自己面前。

她回過神,別開目光不再看他,“......你怎麽來——”

然而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你買了火車票?要去鹿陽?”

宿碧看着他緊繃的臉色,忽然惱了,轉過頭直直地盯着他,“你監視我?你憑什麽這麽做?”

“我問你你是不是要去鹿陽?”他問得克制,手攥成了拳。

“是!”宿碧冷冷回望着面前的人,“可這與你有什麽關系?”

是,與他有什麽關系?又能有什麽關系?他們已經離婚,協議也已經簽了,即便沒有登報發布離婚啓示,可是也已經是實打實的事實!

甚至一封信也已經發往美國,很快宋家二老也會得知這個消息。但宋懷靳仍舊出于私心沒有撤走安插在她身邊暗處的人。

結果今天竟然得知她買了一張去鹿陽的火車票!

她一個人去鹿陽做什麽?

宋懷靳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是要去玩?”他剛想要接着說什麽,宿碧輕輕勾了勾唇角,眼底卻沒有一分一毫的笑意,“不是。”

“你別再問了。”說完宿碧別開臉,徑直朝着門內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男二快上線了

☆、第 67 章

宿碧沒走出幾步就被人從後面一把攥住手臂。

男人手心熱燙, 一只手牢牢鉗住她。

“......什麽時候回來?”

其實這些問題宿碧心裏也根本沒有答案。在去鹿陽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數。但是宋懷靳攥住她手臂的力道提醒着她, 既然分開了,那就斷的幹幹淨淨。

“不會再回來。”

說完宿碧趁着他愣神的片刻空檔,用了些力氣猛地将手臂從他掌心裏抽出, 然後加快步子徑直疾步走進屋內,一踏進去, 下一秒就立刻反身将門關上。

“......小姐?”

客廳裏頭的下人吓了一跳。

“小姐,怎麽了?”

宿碧沒有回過頭去,依然面對着門垂頭不知在幹什麽。片刻後輕聲對身後下人說道, “我沒事, 你去忙吧, 不用管我。”

“......诶, 好。”

等人走遠,宿碧脫力似的頭抵住門,心口一陣陣發疼。呼吸間鼻尖眼眶也酸澀得厲害, 她閉着眼睛深呼吸幾次,最後飛快轉身, 攥緊手給予自己力氣似的高聲喊道, “冬麥!”

剛才才走進廚房的小姑娘趕緊又快步走出來, 邊走邊應聲。

等人又站在自己面前,宿碧強笑着道,“替我聯系報社吧。”

......

“宿碧小姐與宋懷靳先生已于本年五月脫離婚姻關系,嗣後兩人生活行動互不幹涉, 男婚女嫁各聽自由,諸親友處恕不一一函告。謹此啓事。”

等目光掃盡最後一個字,握着報紙的手指猛地攥緊。

下一秒,報紙被狠狠擲在地上。

“滾!”

阿東下意識後退一步,卻不敢真的滾,擡眼匆匆看一眼宋懷靳陰沉緊繃的神色,手心都攥出了汗。

宋懷靳盯着地上那份報紙,胸膛起起伏伏,粗重喘息着平複呼吸,半晌退後兩步慢吞吞坐在沙發上,閉着眼擡手捏了捏鼻梁,開口時嗓音喑啞。

“出去。”

遲疑片刻,阿東最終還是默默轉身走出去,再輕輕将門關上。

宋懷靳手搭在眼睛上,頭往後靠着,半晌忽然笑起來。

她這是什麽意思?想要徹底斬斷後路與她與自己的任何念想?然後呢?

兩人生活行動互不幹涉,男婚女嫁各聽自由?

他承認自己是懷着某種私心不願将離婚的事公之于衆,也從來沒有将私事公布出去讓人議論的打算。可是她卻利落地讓這件事見了報。

報紙上版面醒目。

他攥緊手,被幾個刺目冷然的句子弄得心口一陣陣悶痛。

而現在,她人也要去鹿陽。還說不會再回來。

宋懷靳放下手有些頹然地靠坐在沙發上。腦海裏恍然出現從前她嬌俏害羞的模樣,轉而又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我們已經離婚了。”

“不會再回來。”

他猛地睜開眼,手緩緩攥緊又徒勞松開。

好,如她所願。

......

鄧書汀原本坐在沙發上等着,等看見顧東博後立刻站起身追過去。後者看清跑到自己面前的人以後眉頭一皺,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鄧書汀見他只是瞥自己一眼卻沒有停下步子的意思,頓時急了。

“你等等!”

顧東博仍然沒有停下的意思,然而飯店一樓大廳已經有許多人看了過來。他忍着不耐回頭吩咐跟在後面的人,“把人帶到樓上。”

顧家飯店樓上有他專用的辦公室。

一走進辦公室門,鄧書汀就急切地上前幾步,“你不是說事情能成?!”

顧東博立刻笑了,“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照片你拿走給了宿碧,還說只要我向她咬定那一晚真的有什麽就一定能成!”鄧書汀拔高嗓音,“這些話難道不是你說的?!”

“難道沒成?”顧東博冷笑,“宿碧不是相信了你說的,現在也離了婚,離婚啓示都見了報。”說完拿起一邊的報紙朝人一把扔過去。

鄧書汀根本沒心思看,她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可我要的不僅僅是這樣!宿碧信了,可是宋懷靳沒有!這有什麽用?”

她想起家裏被一把火燒掉的店面,找了警察卻說查不出兇手,到這個份上她怎麽會還猜不出是誰的手筆。然而沒有兇手賠償無門,那可是鄧家最大也賴以維生的一個店面。

鄧書汀根本不敢想以後如何,這些家産都是父親死前留下的,現在一把火燒沒了,只剩她和母親兩個人又要怎麽去掙?

她只覺得渾身發冷。

顧東博對鄧家鋪面遭難一事當然有所耳聞,眼下看着鄧書汀這副模樣,他原本因為宋懷靳對自家生意打壓所焦頭爛額的心境終于松快了些。

總有人比他更慘,而顧家勉強能算家大業大,不至于像鄧家一樣輕易便搖搖欲墜。

“你的事與我何幹?”本就是各取所需的關系,顧東博繞到辦公桌後坐下,總之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他就是無法容忍宋懷靳與宿碧好過。

聽見這不鹹不淡的一句,鄧書汀近乎歇斯底裏,“與你何幹?!如果不是你我怎麽會走到這一步?鄧家怎麽會蒙受這樣的損失?!”

是這個男人告訴自己會幫忙瞞過宋懷靳的手下給自己制造機會,還出錢從那兩個人手裏買下了偷拍的、自己想買卻付不起獅子大開口價格的照片,還篤定地說只要一口咬定就能成功!

“你怎麽能翻臉不認人?!”

顧東博已經徹底失了耐心,“把人弄出去。”

門口站着随行的人應聲就要上前,鄧書汀卻尖聲喊道,“別碰我!”

“鄧小姐,蒙受損失的可不止你鄧家,顧家同樣。想贏但也得輸得起。”顧東博嗤笑道。

鄧書汀還想說什麽,身後的人卻已經猛地擊向她後頸,劇痛之後,她立刻兩眼一黑陷入黑暗之中。

......

車站每日不知迎來送往多少旅客,有的行色匆匆,有的跟朋友親人三三兩兩,還有些形單影只。

宿碧心裏忍不住又想起很多事。

從前跟爺爺一起去外省、剛結婚跟宋懷靳一起去上海,還有上次鄧書汀留洋搭火車去上海坐船自己去送她......

想到這些她心裏又有些悶,但好在她很快就要去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

身邊站着的鄭秀寧和艾琳都在細細叮囑她諸多事宜,又告訴宿碧如果在鹿陽遇到什麽難處一定要給他們寫信。

“好,我一定會的。”宿碧覺得心裏一陣陣地泛着暖意。

“錢夠不夠?”鄭秀寧擔憂道。

宿碧回道,“當初爺爺給我準備的嫁妝不算少。”

其實很豐厚,宿老爺子疼愛孫女,一份可觀的嫁妝其實也是給宿碧撐腰。倒是艾琳和鄭秀寧聽見這句話都愣了愣。

“他......”

宿碧笑了笑道,“我沒要。只拿走嫁妝足夠了。結婚時兩家長輩的約定,也不是為了這些身外之物才嫁給他。”

說着她又想到紀敏和與宋遜,上次分別之後沒想到往後就不再是一家人了,總說來日方長,然而未來發生什麽事情誰也沒辦法預料。

不管怎樣都是宿碧自己的選擇,鄭秀寧和艾琳沒再多說什麽。

“只要你自己能過得好就好。”

遠遠地,火車鳴笛聲傳來。

三人知道分別在即,都不約而同沉默下來。片刻後宿碧彎了彎唇角打破沉默,“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況且還可以常寫信保持聯絡。”

鄭秀寧忍着鼻尖的酸澀問了句,“過年總要回來吧?”

過年......大家都盼着團聚,可她如今哪裏還有家人呢?

宿碧笑了笑,答得模棱兩可,“大概會吧。”

火車哐當哐當幾聲緩緩停下,宿碧看着面前兩人紅紅的眼眶,也跟着愈發傷感,眼眶也酸澀起來。

“......我走了。”她輕聲說道。

艾琳忍不住,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鄭秀寧本來就多愁善感,這會悄悄轉過頭抹了抹眼角,然後也跟着上前兩步抱住宿碧。

“一路平安。”

...

不遠處站着個高大的男人,正目光沉沉地看着這個方向,只是三個人都沒能察覺。

阿東站在宋懷靳身後動也不敢動。先生已經在這裏站了好一會了,然而看上去卻絲毫沒有上前的打算。

這幾天先生一直忙工廠的公事很少回宋宅,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時時刻刻都是冷然的一張臉,因此這段日子不論是宋宅還是紗廠氣氛都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來。一個多星期前先生一個人喝酒,但不知道為什麽喝着喝着又把酒全砸了,一地狼藉。

阿東從在美國時就在宋懷靳身邊做事,從沒有見過他這樣一面。

太太提出離婚的事阿東知道,最初他還不敢相信是因為這件事讓先生喜怒無常,但是結合過去這一年先生大大小小的變化他又默然了。

半晌,宋懷靳身形動了動,轉身往車站外走。

“走吧。”

阿東趕緊跟上。

另一邊鄭秀寧和艾琳幫宿碧提着行李,準備送她上車。轉身時宿碧卻下意識轉回身朝身後看去。

車站裏人來人往,但都是陌生面孔。

......大概是錯覺,剛才有一瞬竟然覺得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宿碧有些恍惚地回過頭。

“阿碧?”

前面艾琳發覺人沒跟上來,回頭叫她一聲。宿碧這才徹底回神似的應了一聲,“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估計你們可能猜不到我要怎麽搞男主......

不過也不一定,畢竟是古早狗血梗,大家猜一猜?

我本來原計劃是十月份之內完結,現在看來有點懸......

☆、第 68 章

火車漸漸開動, 宿碧原本就已經将頭靠着車窗往外張望,這下很快連這樣也不能看清鄭秀寧和艾琳的臉了。

只能看見兩個人都拼命朝她揮手, 很快又變成兩個渺小的黑點。

她默默轉回身坐好,強迫自己去想些開心的事,免得在火車上哭出來實在失态。又不是再也不見了, 以後總會回來的。

“先生,喝茶嗎?”

“......太太, 您的茶。”

宿碧正盯着面前虛無的一處出神,忽然聽見這聲音覺得有些耳熟,轉過頭打量一眼, 發現是火車茶水房裏一個夥計打扮的人。

那大概就是自己聽錯了。她剛想回過頭, 這個茶水房的夥計就已經走到自己座位旁邊, 卻半天沒開口。宿碧覺得奇怪, 擡頭剛擡到一半,這夥計就像被逼得不行了才匆匆開口道,“......小姐, 要,要茶水嗎?”

話音剛落, 宿碧也看清了他的臉。

帽子灰撲撲的, 身上的外套也半舊不新, 下巴上還有一道黑乎乎的印記,看着像燒炭蹭上去的炭灰......

即便如此,宿碧也只是愣了愣,很快認了出來。

“怎麽是你?”

陳水章勉強笑了笑, 擡手蹭了蹭鼻子,“說來話長。”

說完猶豫片刻,擡頭看一眼周圍,宿碧旁邊座位坐了幾個婦人打扮的人,看見兩人說話也只是擡頭打量一眼。陳水章便低頭飛快問道,“你要在哪一站下車?”

“怎麽了?”宿碧遲疑道。

“我跟你一起下去。”

宿碧愣神,“可......”跟她一起下去?

“這裏端一杯茶水來!”不遠處忽然有乘客喊道。

陳水章趕緊擡頭應一聲,“好,這就來!”

宿碧想了想,說道,“有什麽事……一會你忙完再說吧。這裏不方便找個地方也行。”

陳水章點點頭,“好,那回見。”說完就匆匆返身往茶水房走,去給要了茶水的乘客備茶。

來來回回好幾趟才将所有的茶水送到,他也顧不上會不會有乘客叫添水,直接走到宿碧旁邊,說可以去茶水房聊。

兩人慢慢走到茶水房裏,裏面不算寬敞且有些雜亂,勉強算清淨。只是沒有門,來往的人都能将裏面的情形看見。

這樣也挺好,以免車上乘客奇怪兩個人神神秘秘躲在茶水間裏,又是一男一女,始終不太妥當。

“就你一個人?”

陳水章點頭,“另一個管一等車廂。”

茶水房裏也是論資排輩,一等車廂小費更客觀,所以總是歸更老道、做事更久的人去負責。

宿碧終究沒忍住好奇,問道,“你……原先不是在學畫?怎麽突然到火車上做工來了。”

陳水章神色立刻黯淡下去。

“我……”他擡手理了理頭上的帽子,宿碧就又被他身上的裝束吸引了注意力,這一身打扮怎麽看也跟他格格不入,“……這事說來話長。”

“這一趟火車還要坐很久,我也沒什麽要緊事。”宿碧笑了笑,“如果你不忙,可以說給我聽聽。”

陳水章嘴唇張了張又閉上,沉默了好一會才說,“我原來說我是到洪城投奔親人的,你還記得嗎?”

宿碧點點頭。

“……是我姐,只是我們從小就分開,她早早到洪城謀生,後來嫁了人。我從國外學畫回來後發現母親改嫁,她讓我不要再留在洪城,去投奔我姐。”陳水章草草交代幾句算是鋪墊,又接着說道,“但,就是前些日子……我姐她,她病逝了。”

到底還沒能輕易将實情說出口。他為了抑制心裏的恨只能狠狠咬緊牙關。

陳水章沒再說下去,宿碧卻差不多明白了。他姐姐病逝,大概也少了平日裏經濟上的補貼,所以沒法再以畫畫為生,只能另外出來找差事。

“逝者已逝,生者還要好好活着才能讓他們安心。”說完宿碧自己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人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勸說別人總是容易,輪到自己就總是走不出心結。

對于逝世的爺爺和那個夭折的孩子,她又何嘗不是應該如此。

陳水章又笑起來,這個笑容倒是又讓宿碧找到幾分熟悉的感覺。看着有幾分孩子氣,但是終究不像以前那麽爽朗了。

想了想,他還是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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