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7)
小學的孩子們,他們未來的處境大概會在比待在鹿陽好很多。”
可他們這裏有二三十個孩子,人數上就不少。
“有什麽我能做的嗎?”
卡爾神父笑起來,“你繼續負責好好照顧他們就行,記得不要表現出任何異樣。這些孩子內心都很明白。”
宿碧點點頭應下來。
接着等了一個月,終于等來了好消息。宿碧走到卡爾神父書房門口時,一眼就看見他正笑眯眯的看着手裏的紙張。
她敲了敲門,卡爾神父擡眼看見是她,立刻笑着說道,“你快來,上海那邊回信了。”
一看他臉上的笑意宿碧就已經大概猜到,“是好消息?”
卡爾神父笑着點點頭,将手裏的東西遞給她。宿碧接過來大致浏覽一遍,心裏也忍不住激動起來,“太好了!這下孩子們都能有着落。那要什麽時候送他們去上海?”
信上說留半個月給上海那邊準備,他們這邊也相應有了充足時間,先是要勸說孩子們過去,還要為他們準備行李。
“一個月後吧。我們這邊還能堅持,就多留一些時間給他們準備。”
說着卡爾神父顯然也考慮到了宿碧正在琢磨的問題,于是補充道,“一會你就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他們畢竟生長在鹿陽,又跟你們感情深厚,舍不得離開是人之常情。你和水章記得好好開導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一下,男女主明天就重逢。
預計二十五萬字左右完結吧,番外看情況,如果到時候你們想看就在評論裏吱一聲。
當然,雖然離完結只有幾萬字了,該有的情節還是要有的。
順便暗示你們還沒收藏的按個爪子點收藏哈,專欄裏還有待開的預收文,1v1甜與劇情,感興趣的話同樣可以按個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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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一對年輕男女與一位神父打扮的老人帶着一群半大孩童, 這樣的情景出現在火車站實在有些引人注目。
“記得不要亂走。”宿碧站在隊伍前頭又仔細叮囑一遍。而陳水章站在隊伍末尾盯着這群孩子,防止有人跟丢。
有他們兩個負責, 卡爾神父樂得輕松。
“陳老師。”站在旁邊的孩子突然昂起頭來,陳水章認出這是最近才來教會小學的小丫頭,彎腰聽她說話, “怎麽了?”
小丫頭配合地壓低聲音,神神秘秘蹦出幾個字, “你是不是喜歡阿碧老師?”
陳水章臉色一窘,趕緊擡手捂住她嘴,“別胡說!”
“陳老師, 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有孩子湊熱鬧湊過來。
“什麽都沒說。”
小丫頭聞言狡黠地眨了眨眼, 用眼神示意陳水章她一定保密。
古靈精怪。他心裏嘀咕着松開手, 起身時若有似無地往宿碧那邊瞥了一眼。
……他是喜歡她沒錯, 可宿碧總把他當朋友看待,他憋了好久都說不出口。結果這份心思竟然被這些小鬼頭摸了個透。
真丢人。
上海距離鹿陽并不算近,為了照顧這一群孩子, 也為了卡爾神父的身體着想,因此買的是到常州的火車票, 打算中途在常州歇腳, 然後再繼續坐火車到上海。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正确的。即便有了常州作整頓中轉, 一群孩子抵達上海時依舊也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個個都沒什麽精神。然而幸好并沒有任何一個弄出病痛,孩子們又活潑,休整幾天就能恢複過來。
願意收留這群孩子的上海救濟會用的是當地富商鄉紳捐贈修建的幾棟樓房, 環境條件比鹿陽的教會小學規範許多,也好上許多。等接待他們的救濟會負責人将情況一一說明後,三個人都更放心了些。
“幾位的住處安排在旁邊的教師宿舍。環境比較簡陋,只能請多擔待了。”
接待的是一位頭發有些花白的老人,看樣子大概就是跟卡爾神父通信的那位負責人。
“已經很好了。”卡爾神父笑起來。
“你們不嫌棄就好。對了,還是得再提醒提醒,三天後的合唱會,一定要讓孩子們好好發揮。給救濟會捐助過的許多人都會出席,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商業交際場合,是救濟會再次拿到捐助的好機會。”
卡爾神父看向宿碧,後者笑了笑,“放心吧,已經帶孩子們訓練了一個月。他們都唱得很好,我這幾天再帶着他們練習一下。”
老人點了點頭,“很多先生太太們都心地善良,看見這些可愛的孩子們不會坐視不管的。”
雖然海口已經誇下,但宿碧還是覺得有些緊張。因此等孩子們都休整好之後就開始了排練。早在一個月以前上海救濟會就告知了他們合唱會的事,說是教會小學可以單獨出一個節目。
卡爾神父便将這個任務交給了宿碧,她正苦惱應該教給孩子們哪一首,陳水章建議說就唱《打魚歌》。宿碧再一問孩子們,大家都最喜歡這首,因此就這樣敲定下來。
不管出于怎樣的心理,宿碧都希望這群孩子們能在合唱會上好好展現一番,這樣總能克服些初來乍到的畏懼與不自在。
轉眼就到了三天後,小女孩都穿上了連衣裙,男孩子則換上了西式的小背帶褲,看着可愛又精神。
陳水章也換了一身襯衣背帶褲,倒讓宿碧想起來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問她這一身如何時,宿碧也這樣答了。
見他神色複雜,宿碧笑起來,“年輕幾歲不好嗎。”
還年輕?那她更把自己當弟弟看待了。陳水章頓時對今天這一身穿着有些後悔,早知道他應該換一身正經西服,正好配她今天的打扮。
宿碧一襲青色旗袍,腳上穿一雙白色高跟鞋,耳垂上挂了一對珍珠。
她這幾年過得節儉許多,這一套幾乎算壓箱底的,也是想着今天場合重要,對于孩子們來說也很重要。因此她還細心描眉塗唇,一群孩子們都興高采烈地圍着宿碧叽叽喳喳。
“阿碧老師今天好漂亮!”
“老師一直都漂亮,今天最漂亮!”
被擠在一邊的陳水章咬牙切齒,這些鬼靈精,好話說起來眼睛都不眨,嘴像抹了蜜似的。
宿碧被逗得忍不住笑起來。
這時有個救濟會的老師提醒他們可以去禮廳後面準備了,宿碧就趕緊讓大家都站好,最後叮囑道,“都不要緊張,就當作是在鹿陽大家一起坐着唱歌的時候,好不好?”
孩子們都脆生生答好。
……
“宋先生,這邊請。”
男人微微颔首,跟着前面的人一路走到最前排坐下。
阿東跟着在旁邊坐了下來。
旁邊的人還無比殷勤地說個不停,宋懷靳只偶爾點頭,神色淡淡。過了會那人似乎也察覺到他興致不高,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大廳前的高臺上忽然出現一群孩童,個個乖乖地走到位置上站好。他粗略看一眼就要收回目光,下一刻視線卻猛然頓住,整個人身形也跟着一僵。
宋懷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高臺一側的女人。
背影窈窕,肌膚雪白,黑發松松挽起來露出纖細後頸與恬靜側臉。
僅僅是一個背影與側臉就足以讓他篤定。
是她。
她怎麽會在這裏?宋懷靳放在褲袋裏的手輕微顫抖起來。
這樣一個漂亮的女人,不僅吸引了他的目光,也吸引了在場大多人的目光。男人們眼底溢出感興趣的神色,一些小姐太太則低聲議論。
“這是誰?”
“……不知道,從沒救濟會見過她。”
但大家都知道這是合唱會要開始了,因此都又漸漸安靜下來。
臺側的女人緩緩擡起纖細白皙的手臂,緩緩啓唇,婉轉悠揚的歌聲輕輕地流淌在大廳裏。
“風裏雨裏,江上湖上,放我小舟張我網——”
這一句歌聲一出,禮廳裏更是落針可聞。
下一刻,孩子們稚嫩清脆的歌聲跟着響起來,“秀麗水色,明媚山光,滿眼佳景任欣賞……”
宋懷靳咬牙死死盯着不遠處的女人,手攥緊時依舊不住顫抖,他松開手,目光卻沒移開。
阿東當然也認出來了,同樣也是不敢置信。
他和阿恒跟着先生來上海之後,不是沒有奉命去查過少夫人的行蹤,自然也就知道宿碧人在鹿陽……正是因為知道才更驚訝,鹿陽與上海的間距,與洪城相比只會更遠。
當時先生讓他去查了之後,阿東一度以為先生要親自去鹿陽一趟。然而卻沒有,直到今天也沒有。
眼下直接碰上了。
“先生……”他遲疑着喊了一聲。
宋懷靳像是忽然松懈下來,又往後靠在椅背上。
阿東硬着頭皮又問,“要見一面嗎?”如果先生點頭,那他一會就去跑腿。
然而直到這一整首歌唱完,宋懷靳也沒有說一個字,甚至沒有點頭或者搖頭。阿東心裏直打鼓,沒敢再問。
宿碧站在臺側,一直覺得如芒在背,然而站在這樣顯眼的位置,一舉一動都能被人看見,她也就只能忍着不回頭。等一曲終了,她帶着孩子們謝幕下臺後才終于得空往坐席上看過去,只是視線掠過一圈也沒看見什麽可疑的人。
她心裏嘀咕奇怪,面上卻不顯,直接帶着孩子們退場走出禮廳。
另一邊,宋懷靳擡起左手在面前的紙張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阿東按照來之前先生說的那樣對一旁喜笑顏開的男人說道,“同前兩年一樣的數目,明日會派人送來。”
救濟會的負責人滿臉笑意,不住道謝。這位宋少出手大方,已經一連三年為救濟會捐助,解決了很一部分的開銷。
低頭簽完字的男人将鋼筆放下,忽然出聲道,“今年再多捐一倍。”
阿東愣了,那負責人更是愣在原地。不過這對救濟會當然是好事一樁,他反應過來後又再次激動地鞠躬道謝。
阿東恍然間覺得自己猜到了原因。
“先生,接下來去哪裏?”他問道。
宋懷靳眼也不擡,言簡意赅回他,“廠裏。”
竟然真的不準備同少夫人見面……阿東應一聲,跟在後面走了出去。
車開到途中,車裏一片寂靜,氣氛有些壓抑沉悶。
宋懷靳原本閉眼靠在後座,這時卻忽然睜開眼,放在褲袋裏的手再度攥緊,“掉頭,回去。”
阿東心裏忽然像大石頭落地似的輕快了些。他應了一聲,手上利落的握着方向盤轉了轉,汽車又重新朝着來時的方向駛去。
……
“大家今天的表現很棒!”宿碧環顧一圈,等看清這一群孩子高興大笑露出的缺牙時,又忍不住笑起來,打算今天暫時放棄某個原則,宣布道,“作為獎勵之一,今天每個人都可以吃一整塊糖,但是吃完記得要漱口哦。”
一時間孩子們又興奮地叫起來。
阿碧老師在吃糖上管他們管得好嚴格,根本沒有情面可以講。今天竟然可以吃糖,所有小屁孩都高興得不行。
“阿碧。”陳水章忽然湊近了,神情莫辨地壓低聲音問,“那邊那個人……你認識嗎?”
宿碧這才後知後覺,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遲疑着轉過身去,心口莫名其妙狂跳起來。
隔着不遠人來人往處站着個高大的身影,男人一手插在褲袋裏,一手小臂上搭一件西服外套。他站在那裏,目光沉沉地看着這邊。
或者說,看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裏頭有一個伏筆,有小天使能找到嗎
好像是個不太明顯的伏筆,但是有着重及重三遍四的描寫
下一章如果今晚能寫完就十二點更新,不能的話就明天更哈。
寫作業去了……TAT
☆、第 73 章
宿碧看過去的那一刻, 正好與他的視線對個正着。
男人一雙眼黑白分明,目光裏有什麽東西讓她覺得透不過氣來。宿碧別開臉, 回答陳水章剛才那個問題,“認識。”
得到這兩個字的回答,陳水章張了張嘴, 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宿碧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某處發呆,按理來說她去了鹿陽, 他也離開了洪城,民國這麽大,兩個人要再相遇談何容易。
然而他們就在她偶然一次來上海時陰差陽錯碰見了。
她心裏嘆息一聲, 回過神若無其事地讓孩子們站好隊, 盡力去忽視背後那束目光。一開始飛快的心跳已經漸漸平靜下來。
陳水章裝作無意地走了幾步到宿碧身後, 隔斷了不遠處那人的視線。期間還湊近跟宿碧說了幾句話, 等覺得如芒在背的時候他差點笑出聲來。
宿碧無意中看見他臉上隐隐得意的神情,忍不住疑惑道,“什麽事這麽開心?”
“……沒什麽。”陳水章臉一僵, 他還以為自己掩飾的足夠好,沒想到還是被看出來。又怕宿碧再問, 同時也不想再處于那人的視線範圍內, 于是說道, “我們進去坐着等吧。”
宿碧本來怕孩子們在禮廳裏會吵鬧,但想了想還有好一會合唱會才結束,她也想避開宋懷靳,所以點點頭同意了。
等把孩子們從後門帶進禮廳後, 她默默松了口氣。轉而又對陳水章說道,“你看着他們,我去給他們買糖,讓他們安安靜靜把合唱會看完。”
“我去吧。”他想也沒想就說。
宿碧笑笑,“沒事,我去。你看着他們。”說完沒等陳水章再說什麽,轉身就從後門出去了。
其實也是她想在外面走一走,從剛才起她心裏就有些發悶,就當作是散心了。
舉辦合唱會的飯店外就是一條繁華馬路,商鋪各式各樣,宿碧随便挑了一家走進去,仔仔細細看貨架上的糖果種類。目光随意晃過,一下就被一種包裝精致的糖果給吸引了目光。
那群孩子大概會很喜歡。
她擡手取下幾袋,正低頭打開錢包準備付錢時,餘光忽然注意到店鋪門口有一道身影伫立着,投下一片陰影。
宿碧本來下意識就要擡頭看過去,然而下一刻似有所感,手頓了頓,卻沒往門口看,很快又神色如常地拿出錢幣遞給掌櫃。
她動作有些僵硬,等拿了找零後就低着頭匆匆往外走。經過他身邊時甚至下意識屏住呼吸,腦海裏一片空白。然而直到她又走遠了幾步,宋懷靳也沒有任何動作。
這是要做什麽?
宿碧心神不定地往前走,很快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然後他便一直這樣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保持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算了,不管了,不就是跟在自己身後走一段路?她快點回到禮廳就是。
正這麽想着,手裏攥着的紙袋卻倏的一輕,其中一袋糖果或許包的并不結實,忽然就這樣落了一地。宿碧整個人愣在原地,下一刻就懊惱起來。
怕什麽來什麽。
她蹲下身飛快地一顆顆撿起來想裝回紙袋裏,然而紙袋底部已經破開,糖塊因為做得精致所以個頭都很小,她也因此買了許多,包裝完好的其他袋子根本裝不下這麽多,原來的袋子也不能用。
宿碧面上波瀾不驚,然而心裏卻有些急。面前視線所及就是男人筆挺的西服褲腿與光潔的皮鞋,這會停着不動,只是視線卻直直落在她身上。
她垂眸,打算把地上的糖全部握在手裏,可她一只手根本握不完。
忽然,面前的男人動了。
高大的身影上前幾步後蹲下身,伸出修長白皙的左手,幾下就把剩下大半的糖果握在手心裏,他的手要大上許多,很快地上便一顆不剩。
“我幫你拿着。”毫無預料地,男人開了口。聲音有些低啞。
宿碧猶豫片刻,最後輕聲說了句謝謝。
兩人沉默着一前一後往禮廳方向走,明明是不長的一段路,她卻覺得不自在。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像變了個人似的……不過兩人上一次見面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三年,足夠改變太多。
宋懷靳跟着她一路走進後門。陳水章聽見動靜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僵了僵。
“阿碧,你……”
宿碧沒多說什麽,将手裏的糖都塞給陳水章後笑道,“分給他們吧。”說完默默轉過身,遲疑着看向宋懷靳,最終視線落在他左手上。
男人慢吞吞伸出手,張開掌心。
宿碧擡手去拿,不管如何小心,指尖還是會偶爾碰到他溫熱的掌心。她垂眸一言不發,盡可能快地将糖都拿過來,“……謝謝。”
宋懷靳用盡力氣才勉強克制自己合攏掌心,将她的手牢牢握住的沖動念頭。
“不用。”
坐着的一群孩子都有些好奇地看着這邊。
宿碧将糖握緊,上面還殘留了些他手掌的溫度,最多微微溫熱,她卻覺得像握了一塊燙手山芋。于是快步走到孩子們身邊,将手裏的糖發了下去。
“阿碧老師,那個叔叔是誰?”
宿碧頓了頓笑道,“是老師一個認識的人。”說完不等那孩子再說什麽,又壓低聲音道,“又有小朋友上去唱歌了,大家安安靜靜聽。”
認識的人……
宋懷靳心裏自嘲一笑。
他找了旁邊一個位置坐下,目光卻沒有放在臺上,而是一直盯着陪孩子們坐在一起的宿碧。她旁邊那個男人一直不時湊近了跟她說話,狀似親密。
宋懷靳總覺得他眼熟,垂眸想了想終于記了起來。
兩年多前他讓阿東查過宿碧近況,自然也查到了一個叫陳水章的人。名字倒熟悉,他記得是在上海時碰見過的那個男人,不過早已忘了長什麽樣,今天終于跟臉對上號。
竟然一路追到鹿陽待在她身邊。
宋懷靳神色莫辨,放在褲袋裏的右手又下意識地攥緊,也再次微微顫抖起來。
這會他們機緣巧合遇見是不是在昭示着什麽?或許他們之間能有一線生機?然而已經過去三年,她是否已經真正把過去一切都放下了?
想到這種可能,他心口又悶痛起來。然而唇角卻忍不住勾了勾,滿滿都是自嘲意味。
就算還有一線生機……他們也不可能了。
…
“阿碧老師,我想上廁所。”有孩子小聲說道。
宿碧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等孩子走到過道上時牽着她輕手輕腳地往外走。
禮廳為了彰顯隆重氣派,因此在過道上鋪了一條長長的紅毯。小姑娘走的時候沒留神,腳下猛地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撲倒在地。
宿碧愣了一下很快回過神就要去拉,然而有人比她更快。宋懷靳原本坐在過道左側,當即就伸出右手将小姑娘一把攬住,使人穩穩當當倒在他手臂上。接着從座位上起身,将人給扶起來。
宿碧一只手還拉着孩子,宋懷靳這樣站起來後兩人自然而然就貼得很近。
“小心。”低沉的嗓音仿佛就在耳邊。
她低聲道謝,然後蹲下身問道,“怎麽樣?沒磕着碰着吧?”
“沒有,這個叔叔力氣很大。”說着小姑娘又疑惑地仰起頭看向身邊高大的人影,“叔叔,是我很重嗎?為什麽你的手在發抖?”
雖然很輕微,但是她還是感覺到了。這會問這個還有些腼腆。
宋懷靳手一頓,接着神色如常地收回手揣進褲袋裏,“沒有。”
這樣一副模樣落在小女孩眼裏就成了“板着個臉”,她有些發怵地縮了縮脖子,沒敢再問,只小聲道,“謝謝叔叔。”然後拉了拉宿碧牽着她的手,“阿碧老師,我們快走吧。”
還好他們坐的地方人并不多,不然這一陣動靜早就引來衆人側目。宿碧點點頭,然後有些遲疑地看了一眼宋懷靳,又若有似無地掠過他的右手。
小姑娘的話讓她忍不住覺得奇怪。
“走吧。”
等走出幾步,宿碧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宋懷靳已經走回座位上坐下,禮廳燈光落在他身上,側臉顯出幾分陰郁與沉默。
……
“阿碧老師,剛才那個叔叔是不是生氣了?”小姑娘問得忐忑。
宿碧愣了愣笑道,“當然沒有。他只是……只是不喜歡笑罷了。”
其實在宋懷靳現在的樣子跟宿碧記憶裏的不大一樣。從前他并非多麽好接近,常常眼底帶幾分淡漠神色,然而眉梢眼角總挂有笑意。對她或溫柔或輕佻或不懷好意,對旁人或出于禮節或暗含諷意。
總歸不是如今這副模樣。仿佛他身上少了幾分什麽。
只是……也與她沒什麽關系了。或許他已經再次成家,有體貼美麗的太太陪伴左右。洪城那段短暫婚姻,不過只是兩人人生裏的轉瞬即逝的一瞬。這回相遇只是茫茫人海裏的一次偶然,等她安頓好孩子們再回到鹿陽,他們又會重新成為毫無交集的人。
“阿碧老師,你要吃糖嗎?”小姑娘伸手,一顆精致水果糖躺在手心。
宿碧刻意将某種溫熱觸感抛在腦後,笑了笑拒絕,“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能猜到一點關于男主的什麽嗎
☆、第 74 章
“阿碧老師!阿碧老師你在嗎?”
宿碧原本正在整理衣物, 忽然聽見有孩子在使勁拍門,語氣聽得出又怕又着急。她心裏立刻沉了沉, 幾步跑過去将門打開,“怎麽了?”
“阿順發熱了!怎麽喊都喊不醒。”
發熱?好端端的怎麽這麽嚴重?
宿碧一把抓起鑰匙,關上門就牽着來拍門的小家夥往外跑。還好孩子們住的地方跟老師住的地方隔得并不遠, 旁邊另一棟樓就是。等她趕到時陳水章正好也滿頭大汗地跑過來,而阿順的床邊也已經圍了好幾個孩子。
宿碧伸手摸了摸阿順的額頭, 只覺得燙的吓人。整個小臉帶着病氣卻又因發熱而泛紅,她彎腰喊了好幾聲“阿順”他都沒什麽反應。
陳水章走上前也摸了摸孩子的額頭,這一摸就吓住了, 有些六神無主, “這……怎麽這麽燙?現在怎麽辦?”
“送去醫院。”宿碧匆匆說完, 就彎腰想把孩子抱起來, 只是她力氣不夠,阿順在孩子裏又算結實的,根本抱不起來。她急了, 回身對陳水章說道,“你來。”
陳水章這才忙不疊點頭, 趕緊上前将阿順抱在懷裏。
其他孩子都是一臉擔憂, 宿碧也擔心, 可更着急,因此只能蹲下身簡單叮囑道,“你們就待在救濟會,現在馬上去找其他老師。”說完就跟着陳水章一起匆忙往外走, 臨出門時想到什麽,又轉身随手取了一件孩子們挂起來的小外套。
走到一半時恰好碰見從餐廳回來的老師,宿碧快步上前簡單說了情況,那老師神色也凝重起來,說讓他們快去,救濟會的醫務室恐怕應對不了這種急症。
兩人點點頭應下後趕緊攔了一輛黃包車,宿碧坐上去後将手裏的外套搭在阿順身上,免得風一吹孩子又受涼。
陳水章急得滿頭是汗。
他幼時原本是有個弟弟的,但幾歲時突發高熱,救治無效就這麽死了。這事他一直覺得難過。而這會相似的情景再現,阿順燒得滿臉通紅躺在他懷裏……阿順已經在教會小學待了三四年,他們的感情已經親近得如同親人。
如果這孩子有什麽意外,或者教會小學的任何一個孩子有了意外……
他根本不敢想。
這會是清晨,宿碧剛起床不久連早餐都沒來得及吃,等折騰一番将孩子托付給醫生後,只覺得渾身都在發軟。
陳水章見她臉色煞白,額角鼻尖還挂着汗珠,忙讓她到長椅上坐下,“你坐着,我去給你買點吃的來。”
宿碧搖搖頭,“我吃不下。”
“不論如何也得吃一點。”說完沒再等人反駁,轉身就快步朝着醫院外走去。
宿碧垂着眼,雙手不安地交握着擱在膝蓋上。
阿順一定不會有事。
…
“……狀況從與上回檢查的結果相比,似乎樂觀了些。但……宋先生,我還是同樣的觀點,如果您的手想要痊愈,恐怕只有洋人能夠做到。您有這樣的財力,完全可以去國外做手術。”
檢查室裏的男人低頭不緊不慢地将挽起來的袖口放下,再慢慢将袖扣扣好。
醫生便知道這回的勸說也是同樣的結果了。
于是只能嘆道,“既然這樣,那還是如同從前那樣,盡量少使用右手,更不要負荷重物。陰雨天裏一定記得保暖,實在疼痛難耐再服用藥物。”
同樣的叮囑他已經說過許多遍,但這位宋少一直不願意去國外做手術。聽說是美國留洋回來的?為什麽不願意去國外醫治?洋人的醫術可好了太多。
宋懷靳微微颔首,接着就轉身走出了診室。
門外阿東正站着等,見宋懷靳走出來後遲疑着上前道,“先生,我方才看見少……看見宿碧小姐了。”
宋懷靳腳步一頓,沉了臉色回過頭問,“人在哪裏?”
“在急診室那邊。”說着阿東又趕緊補充,“先生您別急,不是宿碧小姐,她跟一個男人抱了個昏迷不醒的孩子過來,大概是救濟會的。”
沉默片刻後,他低聲道,“過去看看。”
那邊宿碧正愣愣坐在長椅上,腦海裏不斷回響着醫生說的那番話。
“或許是前些日子因為路途辛苦所以抵抗下降,也有可能是火車上人多且雜,因此感染病菌隐患,昨天一受涼夜裏就一并爆發出來……如果撐得過這兩天還好說,撐不過就有些危險了。”
撐不過就有危險……
她将臉埋入掌心,心亂如麻又六神無主。
來上海明明是件好事,可阿順卻因此被埋下生病隐患,昨天合唱會大家高興的樣子還很鮮活,可今日就已經重病到生死未蔔。
這一切發生的太猝不及防。
宿碧捂着臉,因此也沒能察覺身邊有人靠近,直到最後幾聲腳步近在咫尺又悄無聲息停下,她才後知後覺地擡起頭來。
宋懷靳垂首微微皺着眉看着她,“怎麽了?”
宿碧斂了神色,垂眸搖了搖頭,“沒什麽。”
兩人相對無言片刻後,他忽然又開口道,“有孩子生病了?”
“……嗯。”宿碧點點頭,心裏覺得無助,然而卻知道面對他自己并不适合袒露這種脆弱的心境。
“需不需要幫忙?”
“醫生說會全力救治,現在只能等。”她勉強笑了笑,“謝謝你。”
宋懷靳心裏自嘲地笑了笑,她還真是客氣分明地近乎于陌生人。
餘光忽然瞥見左邊不遠處有一道人影,他轉頭望過去,那個姓陳的正提着東西站在那裏,看見他眉頭一皺,轉而看向長椅上坐着的女人,喊了聲,“阿碧。”
宋懷靳右手下意識猛地握緊。
這稱呼十足的親密。
宿碧聞聲看過去,陳水章像沒看見一旁站着的人似的快步走過去,遞給她手裏的早餐,“附近都沒什麽賣吃的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早點鋪子,你将就吃點。”
雖然宿碧是真的沒胃口,但也不能浪費他一番好意,因此道了聲謝接過,慢慢一口一口吃起來。
只是在宋懷靳目光注視下愈發有些食不下咽。
“這位是?”陳水章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對着宿碧問道。
宿碧遲疑着不知道怎麽說,想了想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他是我以前的丈夫,我們現在已經離婚了。”
告訴陳水章的同時,也是在提醒宋懷靳,提醒自己。
陳水章覺得心裏松快了些,露出一個微微恍然的神情,“原來是宋先生。”
宋懷靳臉色有些冷,明知這人帶着刻意的成分,卻還是被這句話弄得不舒坦。這完全是明晃晃昭示對他和宿碧的事或許有所了解。
陳水章已經伸出右手。
他垂眸淡淡瞥了一眼,沒有理會,走了兩步到宿碧身邊的位置上坐下。
“陪你等。”
陳水章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齒,但此時确實也不是糾結這些事的時候,于是走到宿碧另一側跟着坐下。
宿碧只覺得頭疼,但這會她沒精力計較,只能裝着視而不見。
最後阿順輸着液被帶到病房裏,宿碧放心不下,按照醫生所說這兩天本來就危險,因此覺得還是留下來守着為好。
“你們先走吧,我照顧他就好。”
陳水章立刻反駁道,“那怎麽行,你怎麽撐得住?還是我來。”
“我照顧起來總要細心一些,你不用跟我争了。”宿碧有些無奈。
“那我陪着你。”
“你也在醫院,那孩子們怎麽辦?他們肯定都吓壞了,卡爾神父那裏也需要你去說明情況。”
最終陳水章有些悶悶地應了一聲。
宋懷靳站在幾步開外,看着兩個人熟稔自然地你來我往,仿佛容不下別的人插足進去,語氣聽着甚至像一對夫妻……
他閉了閉眼,克制着不攥緊右手。等再睜開眼時神色又恢複如常。
“你……”宿碧猶豫着看向宋懷靳,最後低聲道,“你回去吧。”
片刻後,他低低地嗯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麽。
……
很快卡爾神父聽說消息後來醫院裏探望,陳水章也跟着來了。兩人一直待到傍晚,這時阿順身上的熱度下去了些,雖然仍不敢松懈,但到底放心了點。
眼看着就要天黑,陳水章還是想留下,宿碧只好勸他讓他第二天早晨來換自己回去休息,這才把人勸走。卡爾神父也拗不過,最後跟着陳水章兩人一起回了救濟會。
然而阿順夜裏竟然又燒了起來。
護士又來挂了吊瓶,宿碧忍不住問她情況是不是更糟了,護士嘆了口氣卻沒說什麽。
宿碧只能一遍遍用溫水給躺在病床上的阿順擦身。夜已經很深,她卻一點困意也沒有,或許由于夜晚一個人待着更加脆弱,她擦着擦着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
等給阿順擦完身,她站起來想去外面打水洗個臉。
宿碧輕手輕腳打開房門,然而剛一走出去就愣在原地。
門外走廊上燈光昏暗,一個高大的身影正靠牆而立,聽見這邊的動靜後立刻轉過身來。一雙深邃且黑白分明的眼睛帶着些疲倦之色,跟宿碧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作者有話要說: 勤勞的我雙更了!
☆、第 75 章
兩人隔着一條走廊, 誰也沒有先開口。
半晌,他輕聲問道, “哭過了?”
宿碧鼻尖忽然泛酸,下意識搖搖頭撒謊道,“……沒有。”說完又是相對無言。這樣過了片刻, 她默默轉身朝走廊另一邊走去。
用冷水洗了臉之後,宿碧覺得清醒了許多。她想到病房門外的宋懷靳, 竟然有些不敢回去。
然而再如何磨蹭也不可能在水房待到天亮。等她往回走時,遠遠的就看見那道身影依然站在走廊上,地面投射出一片陰影。她還沒走近, 宋懷靳就已經擡眼看過來。
宿碧被他的目光弄得不自在, 只能垂眸盯着地面一路往回走。
“……你怎麽還不走。”等走回他面前, 她遲疑片刻開口問道。
他沒回答, 過了半晌才緩緩道,“你喜歡他?”
他?
宿碧怔愣片刻,腦海裏靈光一現明白了宋懷靳這一句裏的“他”指的是誰。
當然不是。陳水章于她而言只是朋友, 可她為什麽要回答他這個問題?肯定否定都顯得別扭。因此宿碧一言不發,只是沉默。
宋懷靳卻當她默認了。
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沒等他再多說什麽, 宿碧已經轉過身, 手搭上了病房門把手,“我先進去了,阿順還需要人守着。你回去休息吧。”說完徑直打開門,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門被輕輕合上。
走廊上昏暗的燈光沿着門打開的縫隙流瀉進病房裏, 接着被擠壓成一線光源,最後被徹底隔絕在外。
門關上的那一刻,宿碧莫名覺得心裏有些悶。
她能察覺到宋懷靳一直盯着自己,直到門合攏也沒再說什麽,可他目光近乎灼熱,裏面有太多宿碧看不明白的東西。
她也不用去弄明白。等她回了鹿陽,這一切也只是昙花一現。
宿碧深深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摒除雜念,彎腰去碰了碰阿順的額頭。
好像溫度沒有再一路往上攀升,但宿碧也不能肯定,只能接着從水壺裏倒出熱水,混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