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8)
着盆裏已經冷卻下來的變得溫度适中。她将帕子浸濕,再次幫阿順擦身降溫。
就這麽忙活了一晚上,宿碧幾乎一宿沒睡,實在困倦覺得撐不住了才趴在床邊眯一會。
“阿碧。”突然有人輕聲喊她,宿碧猛地驚醒過來。
陳水章正站在她旁邊,一臉擔憂,“我來看着阿順,你回去睡一覺好好休息休息。”
宿碧腦袋還有些迷糊,愣愣地說了句“你來了”,接着就轉身伸手去摸阿順的額頭。手放上去的那一刻,陳水章提醒道,“我剛才來的時候已經試過,好像比昨天傍晚還低一些了。”
等宿碧伸手試完之後發現的确如同陳水章說的那樣,整個人也不由得放松下來,接着忍不住将臉埋入掌心。面對一片黑暗,她疲倦地眨了眨眼。
幸好……幸好溫度又降下來了……
“是不是很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宿碧直起身,嘆了口氣,“昨天深夜阿順突然又燒起來,護士又來挂了水,問了護士,她也不敢做什麽保證。我差點以為……”說着那股後怕又湧上來,于是停住沒再說下去,陳水章卻聽明白了,神色凝重起來,最後安慰道:
“雖然一直反反複複,但大體在降溫就是好事。”
宿碧點點頭,叮囑,“記得用溫水幫他擦身降溫,次數勤一些,但是也注意不要讓他再受涼。”
“好好,我知道。你別擔心了,快回去休息吧。”
雖然說好早晨陳水章來換自己,但宿碧這會卻又不放心走了。陳水章看出她的意圖,皺眉說道,“如果你累倒了,就是想照顧阿順也沒辦法了。”說話時神情就像是平常教訓那些孩子,宿碧不禁覺得好笑。
“好,我回去休息休息,然後下午再過來。”
“多睡一會,我也能照顧好阿順。”
宿碧簡單洗漱了之後就慢慢往醫院外走。幾乎一晚上沒睡,她現在頭有些發暈,頭重腳輕的。
Advertisement
“宿碧小姐。”身後忽然有人出聲道。
宿碧轉過身後微微一怔,“阿東?”
阿東笑着點點頭,“先生吩咐我送您回救濟會。”
“……不用了,謝謝你。我自己坐黃包車回去就好。”
“這……”阿東神色有些為難,“您昨晚大概沒休息好,先生也是不放心您就這樣一個人回去。您就讓我送您回去吧。”
宿碧無奈,也沒再推辭,“那麻煩你了。”
“宿碧小姐不用客氣。”
她跟着一路走到停在路邊的汽車前,阿東又彎腰幫她打開車門。宿碧正準備坐進車裏的動作卻忽然一頓。
後座另一邊還坐了個人,從她這裏看過去,只能看見肩膀以下的部分。
白色襯衣與黑色長褲。裏面坐的是誰不言而喻。
阿東那一番話讓她以為宋懷靳并不在車裏,他這是昨晚并沒有離開……還是今天清晨又過來醫院?
等她坐好後,阿東才松了一口氣,彎腰将車門給關上。
車裏安靜得有些壓抑。
宿碧看着窗外不斷掠過的街景,腦海裏思緒雜亂。
如果只是在上海兩人偶然遇見,宿碧還能告訴自己也只是偶然罷了,往後會與這三年裏一樣,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但他卻再三做出這樣的舉動……宿碧覺得自己猜不透他的意圖。
但凡他說的再多一些,或許她能夠開誠布公地跟他談一談。然而現在兩人就像隔了一層玻璃,互相能夠看見,卻不能得知一舉一動的含義,不能知道彼此的想法。
沒有誰先捅破,就這樣僵持着。
車轉過街角時,一輛黃包車突然從巷口竄出,阿東一驚,忙将車頭猛地向右轉以免雙方碰上,這樣一來宿碧根本坐不穩,随着慣性就朝旁邊倒去。
等她再回過神時已經側倒在宋懷靳懷裏,同時他也伸手一把環住她,這才避免了更狼狽的下場。
男人溫熱的呼吸若有似無地萦繞在耳邊,攬住她的右手卻遲遲沒有放開的意思。前面開車的阿東本來都已經側過身準備說什麽,結果看見兩人這副模樣又趕緊轉了回去。
宿碧已經下意識朝宋懷靳的臉看過去,兩個人目光碰在一起。靜止的一兩秒于此刻的她而言仿佛又漫長的不可思議,又短暫的只是眨眼間。
宋懷靳攬住她的那只手忽然輕微顫抖起來,這時沒等她說什麽,原本正緊緊盯着她的男人忽然撇開頭轉開了目光,手也收了回去。
宿碧趕緊挪回原位坐好。
心口仿佛還跳得飛快。她擡手将散落下來的發絲別在耳後,遲疑道,“你……你的手……”
“宿碧小姐,到地方了。”阿東忽然出聲道。
宿碧恍惚着回過神,應了一聲望向窗外,果然外面正是救濟會的大門。她猶豫片刻,側過身匆匆看了宋懷靳一眼,“謝謝你送我回來。”
“不用客氣。”
人下了車,徑直走進了救濟會,身影漸漸消失不見。
他皺着眉,閉眼往後靠着,鼻尖好像還萦繞着淡淡清香。右手握緊又松開,來來回回幾次,最後頹然地搭在身側。
……
回了救濟會的教師住處後,宿碧洗了澡飯也沒吃就躺上床,被子就差捂過頭頂,心煩意亂地根本沒有困意。一方面是擔心阿順,另一方面是覺得自己心境有些奇奇怪怪的。剛才跟宋懷靳對視那一眼,讓她隐約有一種還是三年前的錯覺。
宿碧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放下了,但在跟宋懷靳重逢之後她才明白,一切的确已經過去,但更多東西卻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
她昨晚哭過之後碰見站在走廊上的他也是,依然下意識就容易袒露自己的脆弱。
越想越心慌意亂。三年過去,她是否就能夠真正放下過去的一切?宿碧覺得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
說她是自欺欺人也好。
宿碧閉着眼,強迫自己入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宿碧才終于渾渾噩噩睡過去,卻因為心裏記挂着事情根本沒睡多久就醒了。一覺醒來只覺得手腳無力,這才想起來從早晨到現在自己什麽也沒吃。
換好衣服坐起身,簡單洗漱之後宿碧就去了餐廳,匆匆吃了些東西就趕往醫院。
等她推開虛掩的病房門進去,驚訝地發現阿順竟然正睜着眼半靠在床上,雖然精神還非常不好,但已經比先前昏迷不醒的樣子好太多。
陳水章正苦着臉天馬行空的給他胡亂編故事。
“阿順你醒了?”宿碧趕緊快步上前,伸手摸了摸阿順的額頭。
溫度已經減退許多。
“接近中午時燒慢慢退了,人也清醒過來。醫生護士都松了一口氣。”陳水章笑道。
宿碧覺得自己心口的大石頭也驟然落地,跟着狠狠地松了一口氣。她整個人從昨日起就提心吊膽,心裏不斷祈禱阿順平安無事,這會得知了這個好消息後竟然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抱阿順。
“阿碧老師,你別離我太近了。”阿順的聲音還是啞的,“一會過病氣給你就不好了。”
宿碧又心酸又感動,點點頭安撫道,“既然開始退燒了就是好事,我們好好聽醫生的話,很快就能好起來。”
阿順咧嘴笑起來。
陳水章又開始接着給他講故事,阿順聽着聽着就又要睡過去。多睡是好事,這樣病才好得快。于是陳水章放輕了聲音,講着講着自己都要忍不住打起呵欠來。
宿碧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盯着高高挂起來的輸液吊瓶出神。
她忽然想起來宋懷靳異樣的右手……他的手,到底是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可能沒有二更了……我卡文了,男主真的讓我智熄
如果今天沒二更我明天盡量二更
☆、第 76 章
傍晚卡爾神父也來了醫院, 由于阿順的情況轉危為安,所以氣氛輕松愉快。
吃完晚餐, 這回陳水章說什麽也不同意讓宿碧留下守夜,讓她跟卡爾神父一起走。
“好,不跟你搶。”宿碧忍不住笑, 說完看向阿順,“晚上好好睡一覺, 明天會好很多。”
阿順乖乖點頭。
回救濟會的車上卡爾神父問道,“你有沒有給孩子們說,我們多久回鹿陽?”
提起這個話題宿碧心裏不免有些沉重, “本來該這兩天給他們說, 但是誰能想到阿順突然生病了……神父, 我們能推遲兩天離開嗎?我想等阿順的病再好些再走。”
“當然可以。不過……鹿陽那邊還有許多事等着我去處理, 我可能要先走一步。”卡爾神父苦笑,想了想又說,“如果你要晚一些離開上海, 恐怕就不能在常州中轉停留,否則你就會耽誤學校的課程。”
宿碧點頭, “我知道的。”
回到救濟會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但她還是一眼認出了站在巷口的人。
宿碧遲疑片刻停下步子, 一旁的卡爾神父疑惑地轉過頭,“怎麽了?”說完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巷口的男人這時出于禮貌朝他微微颔首。
卡爾神父緊跟着笑了笑點點頭。
“神父,您先進去吧。”
等人走進救濟會大門看不見了, 宿碧才緩緩走到巷口,“你來做什麽?”
宋懷靳的身影大半隐沒在夜色裏,宿碧問了之後他也并不開口說話,目光讓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面無表情隐沒在陰影裏的模樣讓宿碧心裏有些發怵。
“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說完她就別過臉往另一邊走,然而才剛邁開步子,下一秒手臂就被人狠狠攥住。猝不及防間宿碧就被他給牢牢扣住。
宋懷靳往前邁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又縮短了幾分。重重壓迫感讓宿碧心裏有些發慌,“你幹什麽?”
她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喝酒了?
“你要在上海待多久?”他忽然問道,嗓音低啞,說話間溫熱的吐息帶着絲絲縷縷的酒香。
宿碧垂下眼不去看他,“過幾天就走。”
宋懷靳突然無聲笑了起來。剛開始在合唱會上碰見她時只覺得難以相信,只單單想到她來了上海這回事,多的一概沒去查。直到今天心血來潮讓阿恒去打聽,才知道她只是為了送那群孩子來救濟會,根本沒打算久留。
“你就想問這個?”宿碧手臂掙了掙,“我回答了,你放開我。”
宋懷靳卻沒有松手,聲音澀然,“……就不能不走?”
他手上力道沒有減輕,掌心溫熱熨燙在她手臂上。
“不能。鹿陽有我的學業,有我的生活。”
“上海有更好的大學。”
宿碧覺得好笑,“是,可那又怎麽樣?你要讓我辜負卡爾神父的期望和我自己為此付出的努力?可是憑什麽?我有什麽理由留在上海?”
宋懷靳被她的話刺的語塞。
片刻後他苦笑。的确,他有什麽資格讓她留下?
“如果……”他牢牢盯着她,壓下隐隐襲來的酒意一字一句問道,“我求你呢?”
宿碧一怔,愣愣地擡頭看着他。宋懷靳唇緊緊抿着,目光一錯也不錯,沒有一分一毫的閃躲。
求她?
宿碧第一次看到他這樣一面,也是第一次聽見他說祈求的話。
有那麽一瞬間,她心裏竟然真的有了片刻的動搖。但也僅此而已。
會動搖是因為她至今也沒能做到完全不愛他,可宿碧知道這并不足夠成為自己放下一切義無反顧留在他身邊的理由。
心裏的酸澀如同潮水一陣陣翻湧上來,她緊緊攥着那幾分理智,緩緩道,“即便這樣……也不會。”
他的手驀地松開,垂落在身側握得緊緊的。
“即便我求你也不會……也對,我怎麽還能奢望這個。”聲音輕而譏諷。
“你何必這樣。”宿碧盡可能地平靜道,“早在三年前我們離婚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經注定了。如果不是這一次送孩子們來救濟會,那我可能永遠也不會來上海,我們也不可能再遇見。”
他咬牙,“你也說是如果……”
可哪裏有那麽多如果,遇見就是遇見了,三年裏一面都不曾見她還能勉強克制,可是機緣巧合讓他再次看見她站在自己面前,一切拼命壓抑的欲/望就開始瘋長。
渴水的人總是在看見一杯水時最為煎熬。
宿碧避開他的目光垂下眼,卻不經意看見宋懷靳用力握成拳的右手正不正常的顫抖着。
她遲疑問道,“你的手……怎麽了?”
他右手倏的松開,張了張嘴,最後有些頹然狼狽地轉過身側對着她。
“之前……受了點傷。”他答得艱難。
受傷至今也沒好,不見傷口卻還有這些症狀,想也知道最初大概不會是什麽輕傷,“很嚴重?”
“被日本人打了一槍。”他輕描淡寫揭過。半年前談判時那夥殺死程笙的日本人再次出現,遠遠朝他開了一槍,子/彈直直射入他手臂,後來手術取出卻傷了神經,以國內醫生和儀器的水平沒辦法痊愈,只能恢複個五六成。
宋懷靳心裏突然起了個念頭,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甘願用苦肉計來挽留她,想想着實卑鄙。
“國內治不好這只手。”他側過頭重新看向她,淡淡道,“負荷不了重物,寫不好字,更不可能再開/槍。”
宿碧臉色變得蒼白一片。
……治不好?
宋懷靳後面那些接連的形容讓她耳邊嗡嗡作響。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說的“國內”二字,忙問道,“那國外呢?國外外科手術先進那麽多,能不能治好你的手?”
她還是關心他的,對吧?
宋懷靳習慣性将右手插進褲袋裏,心裏忐忑起來,看着宿碧道,“或許可以。”
說完不等她說話又再次開口道,“如果我說,你要是執意回鹿陽,我就去美國手術,或許永遠不再回來。你會不會舍不得?會不會留下?”
永遠不再回來……
宿碧有些恍惚,然而從他們離婚那一刻起,她就已設想過兩人從此不再見的結果。
在上海的這次相遇只是個意外,而他手又受了傷,理應去國外手術,或許這也是在暗示他們讓一切回到正軌。
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似的,隐隐有些發疼。
“……你去美國手術吧。”宿碧說着匆匆別開臉,眼眶泛起酸澀,“為了你的手的确應該如此。”
“至于我們……不論你去不去美國,我們以後恐怕都不會再見了。”
“祝你早日康複。”
說完,宿碧步履匆匆地往救濟會的方向一路小跑,沒跑幾步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哭什麽?有什麽好哭的?本來他們就沒可能再見了,他理應去美國治療,所以他剛才那番“威脅”也根本不成立。
宋懷靳看着就要融入夜色的那抹身影,沉着臉色幾個大步追上去。
宿碧聽着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擡手抹掉淚痕并沒有回頭,然而下一秒卻被人握住肩膀帶着轉過身去,最後被男人一把抱在懷裏。
宋懷靳的手扣得很緊,急促道,“真的要讓我去美國?”
宿碧頭抵着他胸膛,眼淚還在不由自主地往下掉,感覺過了很久,但又仿佛只是片刻間。
她忍着哽咽嗯了一聲。
他還不死心,“跟我一起去美國呢?”
“宋懷靳……你別這樣。”
懷裏的人有些哽咽,但是說出的話還是拒絕。
他心一點點冷了下去。
“好,我明白了。”他艱難地松開手,低頭看着她,想說些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宿碧一直低着頭沒去看他,半晌面前高大的人影退後幾步,接着往反方向走去。直到腳步聲越來越遠宿碧才擡起頭來,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路盡頭。
……
一天後卡爾神父先登上了去常州的火車,教會小學的孩子還煞有介事地辦了一場歡送會。頭發花白的老人抹着眼角跟一群孩子一起哭,宿碧看得紅了眼,背過身眼淚不停往下掉。
陳水章原本還想去安慰,但這會已經自顧不暇,忙着悄悄眨眼把眼淚給眨回去。
又過了三天,阿順的身體狀況已經好了許多,宿碧不敢也沒有時間再耽擱,跟孩子們道別後就跟陳水章一起坐車去了火車站。
由于已經辦過一次歡送會,所以宿碧沒讓他們再辦,只是帶着孩子們又唱了一次《打漁歌》。大家都是哭着唱的,因此唱不出聲的像個小啞巴,其他的都走了調。
本來還鬧着要送兩人去火車站,最後還是被宿碧給勸住了。
“我都有些讨厭火車站了。”宿碧坐在站臺長椅上,嘆了口氣。她眼睛現在還紅腫着。
陳水章轉過頭看着她,“為什麽?”
“每一次都是離別。”她笑了笑,腦海裏閃過一幕又一幕。
當然,只除了一次。就是她跟宋懷靳去上海那次。
宿碧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一幕。她看中一個風筝,爺爺嫌拿着不方便不肯給她買,她也就沒有再纏着要了,可是離開那條街要回家時心裏特別難受。
一種得不到就要離開,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得到的難受。
她現在想起前幾天晚上的那一幕,心裏就是這樣的滋味。
他去了美國……以後隔着的真正就是千山萬水,這下是真的不會有機會再見面了,連這回這樣的巧合也不會再有。
陳水章有些愣愣地看着宿碧悵然若失的側臉。心一下一下的跳得越來越快,仿佛有一只手在推着他讓他說些什麽。
她是不是在想那個姓宋的?
“阿碧。”鬼使神差,他忽然出聲喊道。
宿碧像被驚醒似的側過身去看着他。
“怎麽了?”
“阿碧。”陳水章緊張地吞咽幾次,最後磕磕絆絆地道,“我……我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有誰來押一押後續嗎,男主該何去何從?開盤了開盤了
☆、第 77 章
這話一說出來兩個人都愣了。
“我……”陳水章臉漲得通紅, 手足無措地轉過去不敢看宿碧,“我, 那個……抱歉,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
他喜歡宿碧這個秘密一直被他藏在心裏,誰也沒有說過, 也不敢表現出來。剛開始想接近她只是因為能給自己靈感,後來在鹿陽相處久了, 覺得喜歡她似乎順理成章。
只是她一直把自己當弟弟似的照顧……他怎麽就這麽沉不住氣表白了呢!
宿碧原本還發愣回不過神來,等看見陳水章局促的動作神情她反而坦然了。
關于陳水章的心意她竟然從來沒有察覺過。或許是她從沒往那方面想,并且他從接近自己開始就是一副孩子氣的樣子, 她也就單純以為他想給自己畫像而已……
“我……”她垂眸盯着自己交握的手, “對不起, 我一直把你當朋友看待的。”
雖然大概猜到結果, 真正聽見他還是不免失落。
“你不用道歉。”他擡手揉了揉頭發,有些不自在,“……做朋友也挺好的。”
火車鳴笛與撞擊鐵軌的聲音遠遠地響起來。
陳水章忙站起身, “我們快走吧,準備上車去。”
“好。”宿碧不免也有些別扭, 但到底克服了, 點點頭跟在他後面, 兩人一起往前走。陳水章這個小小的插曲反而沖淡了些她心裏原本難過的情緒。
一路都充斥着沉默。
越沉默,陳水章就越懊惱自己的魯莽。他這是幹什麽蠢事?就怕這樣連朋友都沒得做了,還不如忍着,以後慢慢打動她也行, 料想那個姓宋的也沒什麽機會了,鹿陽跟上海隔得這麽遠。
失策!
接着糟糕的是,陳水章發覺自己不詳的預感成了真。
回到鹿陽以後,兩人之間似乎沒什麽不對勁,但就是莫名其妙的不對勁……宿碧好像在若有似無地拉遠了些與他的距離。倒不至于明顯的疏遠,只是更像從“對弟弟的照顧”轉變為“熟悉朋友要好卻克制有度”的相處。
發現這個狀況後他一連幾天都打不起精神,有些恹恹的。加上現在孩子們去了上海,教會小學倒閉,失落感就與日俱增。
不過好在過了幾天他又重新打起精神來。
來日方長。這麽想着,他又背上畫板寫生去了。這是約翰留給他的作業,不管出于哪一方面都要認真完成,畢竟不是誰都能這麽好的運氣,能被卡爾神父做中間人引見給教會大學的名師。
陳水章出門的動靜宿碧聽見了,也大概猜到他去做什麽,因此低下頭繼續溫習功課。沒過多久卻忽然聽見有人重重地敲門,咚咚咚好幾聲,一副不輕易罷休的樣子。
這是誰?
宿碧起身走近門口,這才發現敲的不是她的門,而是隔壁陳水章的。
“陳水章在不在?”那人漫不經心喊道,聽起來有些痞氣。
又敲了好幾聲,宿碧猶豫片刻将門打開,只開了一條不寬的縫隙,站在門裏警惕道,“你找他?他出門去了。”
開了門才看清敲門的那人,是個看上去二十好幾的男人,穿得人模人樣,可結合剛才的舉動再看他的神情舉止,總覺得不務正業。
他喲了一聲,“你認識他?”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鄰居而已,你敲門吵着我了。”宿碧留了個心眼,“你不用敲了,他不久前才出門,一時半會回不來。”
說完就一把将門合上。
宿碧皺着眉頭,心裏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陳水章是不是惹上了什麽麻煩事?
但門外那人果然沒敲門了,過了片刻宿碧聽見有腳步聲響起,然後響動越來越遠。她暫時松了口氣,重新坐回書桌前。
等他回來問問他再說吧。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隔壁才重新有了動靜。宿碧站在門口聽了聽,确定是拿出鑰匙開門的聲音才打開門走出去,陳水章剛把鑰匙從鎖孔裏拔出來,看見旁邊的門突然打開還吓了一跳。
“怎麽了?”他看她一臉嚴肅,頓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今天你不在時有人來敲了你的門。”宿碧回想了會,仔細形容了對方的長相,“這個人你認識嗎?”
陳水章腦海裏零零碎碎閃過幾張臉,他沒什麽朋友,國外讀書時中國留學生大多富裕,而他的家境肯定是稱不上的,因此沒跟富貴人家的學生來往過,而比他更拮據的自尊極強,通常也不與人來往。
更何況回國後這些人就更不可能有機會見了。他回國後只在上海認識過幾個人,都精通玩樂,他最初不了解時還跟着吃過幾次飯喝過一回酒,後面知道了就不再來往。
可是三年過去,本來印象就不深刻,這會更是忘的差不多了。
“沒什麽印象,确定不了是誰。”他搖搖頭。
“最近有沒有什麽人找你麻煩?”宿碧又問。
陳水章再次搖頭。
“那你最近注意些。”
他看一眼宿碧,讷讷點頭,最後說一句,“他都知道我的住址了,今天又跟你打了照面……你,你也小心點。”
宿碧點點頭笑道,“嗯,好。”
後來幾天那人再也沒出現過,兩人也沒有再一直惦記着。燕陵大學功課緊張,沒有課程的時候宿碧每天也是除了去書店幫工就是溫習功課。
然而這一天,宿碧幫書店老板關了門後一個人走路回住處,忽然就覺得身後有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
她下意識回頭去找,卻發現背後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宿碧回過頭繼續往前走,然而片刻後同樣的感覺又出現了。她再次回頭去看,依然沒有任何異樣。
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那個敲門的男人。
宿碧心裏有些害怕,不敢再有任何耽擱,趕緊轉身快步走回了住處,沒敢再回頭去看。
第二天又出現了同樣的情況。
雖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證據,并且她也安全回了家,但宿碧還是覺得應當告訴陳水章一聲。于是這天回來就去敲了敲隔壁門,卻半天沒有人應答。
出門去了?
可往常這時候他都不出門的……
宿碧心裏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但又沒辦法,只能先回房等陳水章回來。
等門外有響動時卻是紛亂的腳步聲,聽着不像一個人的,接着傳來的對話聲也印證了宿碧的猜測。
“我讓你別跟着我!”
“怎麽,你以為沒什麽人知道的陳年破事被我知道了,無顏見人了?陳水章,你以為這麽點錢就能打發我?你哄叫花子呢!”
“當時說好了你拿錢就走人!怎麽能言而無信?!”
宿碧第一次聽見陳水章用這種怒極且強硬的語氣說話。心裏着急,卻也知道現在她并不适合露面。
“我說了,錢夠了一切好說,誰知你出手這麽吝啬?”那人嗤笑,“反正對我來說沒什麽所謂,我可沒有這麽個偷人被打得落了紅的姐!”
“你閉嘴!”接着就是拳頭狠狠落在皮/肉上的悶響。
宿碧急了,這會也再顧不得別的,一把就将門打開,正好看見頭幾天看見過的那個男人一拳擊在陳水章腹部。
“別打了!”宿碧語氣急促,“房間裏有電話,我剛才已經報警了。”
那人動作一僵,惡狠狠地回過頭來瞪了宿碧一眼,陳水章趁這個空檔将剛才那一拳還了回去,将他打得頭歪向一邊。等回過神再想還手,就聽見宿碧又說道,“你還不走?這裏距離警察局只有兩條街。”
那人這才不甘心地快步走了,走前還不忘回過頭威脅,“你給我等着!這事還沒完!”
等人走遠了,宿碧才心有餘悸地深呼吸幾次平複心跳,轉頭看向站在幾步開外的陳水章。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宿碧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都聽見了?”他沒有轉過身面對她,而是就這麽背對着,說話時呼吸還因為剛才情緒太激動沒能平複。
宿碧遲疑着嗯了一聲。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理直氣壯地告訴你,我姐并不是像他說的那樣。”陳水章低聲慢慢說道,“……但我不能。可是她是我姐,除了她沒有人對我這麽好。”
“我騙了你,我想離開洪城的真正理由是,我不想再面對別人對我的指指點點。不想每天出門時都被人因此奚落,再去跟他們理論。”
他一開始并不相信他姐會做出這樣的事,甚至還找上門去跟那家人理論,最後被打得遍體鱗傷扔出來。聽見別人一番冷嘲熱諷才知道,他姐真的有了個情人,而姐姐丈夫的正房太太得知她懷孕忍不下,就找了人去跟蹤,竟然真的就拍到他姐跟那個男人約會的照片。
兩個人在珠寶行裏神情親密,那男人忍不了,交給自己大太太全權處置了。接着他姐被掃地出門,最後還被打得小産。
他那時在畫室裏幫忙,後來有人幸災樂禍地來遞了消息。他看見唯一親人的屍體時,腦海裏一片空白。
死得不體面,甚至連葬禮都不敢聲張。他也沒錢聲張,辦後事的部分錢都是畫室老板借給他的。
一夕之間什麽都變了,他也沒勇氣接受人們的指指點點。
陳水章以為這事至少能瞞過她,現在看來……也并不能。
他自己都厭惡自己的懦弱與沒出息。
“我出去走走。”陳水章匆匆扔下幾個字就要走,宿碧趕緊上前将人拉住,“你現在怎麽能出去?萬一他還沒走怎麽辦?”
他僵硬地停在原地,“……好,那我進房子裏待着。”
“你不用這麽自責。”宿碧頭一回發現自己這麽不擅長安慰,也許也是因為沒有想到陳水章身上還有這樣的難言之隐,“你姐姐一定也不希望你因為這件事這麽痛苦。對你而言,或許一直走不出這件事才是不好的。”
陳水章胡亂揉了幾下臉,苦笑着悶悶地應了一聲。
“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
以為她會因此覺得他太過懦弱。但陳水章只是搖了搖頭,“沒什麽。”
宿碧也沒再追問,又想到剛才那人竟然準确知道他的住址,“他是怎麽知道這件事又在鹿陽找到你的?”
“他說是前些日子在上海看見了我,至于為什麽他又在鹿陽,這個就不清楚了。”其實他大概猜得到,原先他們認識時就不太對付,因為都是學畫的,那人總想找他比這個比那個,又愛好靠女人吃軟飯。
不過這些他想着沒必要告訴她,也就沒提。
這件事在後來宿碧幾回開導勸解之後也算徹底揭過,那人本來還想勒索錢財,但陳水章本來只想瞞宿碧,但現在既然宿碧已經知道,那也就沒什麽好被威脅的了。
宿碧每日回家路上也放下心來,一想到前幾天那種被人跟蹤時毛骨悚然的感覺還是覺得不寒而栗,好在現在事情解決,因此她走在路上心情都松快不少。
同樣這日書店打烊後宿碧幫着收拾好才離開,路過茶鋪時想到家裏茶葉告罄,還停下來買了一包茶葉,掌櫃笑眯眯地收了錢再仔細用紙包好遞過去。
走過街拐角時,宿碧腳步倏的停下,接着猛地轉過身向後看去。
又來了,那種被跟蹤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懸疑劇情?
當你看到這一章,是真的證明要完結了
☆、第 78 章
到底怎麽回事?跟蹤她的不是那個向陳水章勒索的男人?為什麽那件事情已經解決了她還會有這種感覺?
這時候街上人已經不太多, 宿碧不敢停下甚至往回走去一探究竟,只能咬牙往住處走。這時又忽然反應過來, 如果真的有人日日這樣跟蹤她,那……豈不是連她的住處也能知道?
前面又是一個拐角,宿碧一咬牙, 心裏有了主意。
她若無其事走過拐角,然而卻躲在拐角後沒有再繼續往前走。等覺得時間差不多了, 這才鼓起勇氣邁出兩步,直直繞回拐彎前那條筆直的街道。只要真的有人在跟蹤她,她這樣返回去後大概就能抓個正着。
面前筆直的街道不算車水馬龍, 但兩旁零散有商販, 也有三三兩兩往來的行人。
只有一個人站在街道一側, 身影高大挺拔, 同時也顯眼甚至突兀。
宿碧愣在原地,懷疑自己眼花了。
不遠處站着的男人顯然沒想到跟蹤對象殺了個回馬槍,同樣也微怔僵在原地, 神色也罕見地浮現出一兩分無措來。
“诶,讓一讓, 讓一讓。”旁邊有推着車的商販吆喝道, 宿碧回過神趕緊避讓開, 往另一邊走了兩步後又趕緊望向前方。
男人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心跳漸漸加快,咚咚咚一聲一聲,像響在她自己耳邊。宿碧驚覺自己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難以置信與隐隐的驚喜。
他不是要去美國?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鹿陽?
跟蹤自己的是他?
腦海裏一片漿糊,他卻已經一步步走近, 神色看上去似乎波瀾不驚平靜過頭,但唇卻輕輕抿着,下颌繃成一條利落弧線。
轉眼間就走到她面前,宿碧忍不住默默退後半步。
“你不是……要去美國。”她讷讷出聲問道。
宋懷靳微微有些不自在地垂眸別開臉,只給了四個字給她,像是敷衍,“改主意了。”
宿碧呆呆哦了一聲,不明白為什麽氣氛變得微妙,又覺得或許是“跟蹤”這件事會被猝不及防地揭開,兩個人都沒有料到。她沒料到跟蹤自己的是他,而宋懷靳也沒料到她會突然倒轉回來,就這麽拆穿了他。
宿碧擡起手将頭發別在耳後,借動作緩解此時的局促。
剛才那一刻的感覺,像是爺爺又将沒買給她的風筝,又忽然捧到了她的面前。
“這幾天,都是你跟在我後面?”
他應一聲,末了又辯解,“……沒有監視的意思。”
這句話讓宿碧想起從前兩個人因為這件事的争執。這會聽他遲疑着說出這句話,竟聽出幾分委屈來。
她心裏失笑,覺得自己胡思亂想太多。
兩人立在這條街道上實在過于顯然,宿碧抵擋不住人們好奇的打量,“換個地方說吧,這裏人太多。”
他嗯一聲。宿碧正想着附近有沒有适合談話的地方,身後的男人已經低聲道,“不請我去你住處坐一坐?”
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