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拍桌子

周将跟車出發大概走了半個多月, 越往北邊,就越冷,車上都有準備好的厚衣服,他們這次過來主要是看看有沒有可以兌換的東西, 帶的依舊是布料, 西北遠比東北更貧困, 穿過黃河上游的時候,發現黃河問題也很嚴重。

車越往裏面開就越能感受到漫天的塵土, 甚至都看不清楚前面的路況。

周将先到他們這邊的鎮上找到了負責人, 拿出介紹信,然後才算是安頓下來。

晚上在招待所裏已經點上了火,因為晝夜溫差太大, 晚上已經到了零下。

許師傅跟周将住在一個房間裏。

“你要不要今天過去?”

周将看着周繁的地址,問過這裏的主任, 這個地方距離鎮上特別遠,坐大巴車都到不了,下了車還要走差不多一個多小時,如果運氣好能遇到牧民騎着馬或者駱駝捎上一程, 還能快一些。

“再等兩天, 看看情況。”

許師傅嘆了一聲氣, 他倒上一杯熱茶遞給周将, “我到了這邊才知道咱們那不算窮, 這是真的窮,也沒路, 都亂七八糟的。”

周将有想到, 新社會還沒成立多久, 基礎建設是個長期的事情, 但現在縱觀全局,重點也不在這裏,所以起碼贏還會持續幾十年。

“帶的錢太多,就怕也用不上。”所以他準備等兩天,在這裏多買點東西能帶過去。

許師傅也點點頭。

第二天一早起來,周将跟就跟着這邊公社的主任,姓肖,是漢族人,很是魁梧,年紀差不多四十多歲。

“我們能兌換的就是布,都是我們廠裏的好布料,您看能兌換些什麽?”

肖主任圍着貨車看了看,又伸手打開一個小口,摸了摸裏面的布料,确實很不錯。

“我們這邊的情況比較複雜,很多都是牧民,大家都是靠家裏的牛羊來生活,現在馬上就要進入冬季,需要遷移回南邊,不過也有一些是果農,能兌換的也只有牛羊肉,還有水果,你看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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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将看了一眼許師傅,“這是沒有問題的,主要我們得商量一下兌換的比例,怎麽兌換,還有您這邊能拿出來多少?”

肖主任聽完爽朗的笑了起來。

“沒問題,我就喜歡你這種利落的态度。”

兩天時間差不多算好等比能換算的肉跟水果,這些肉都是做了特殊處理的,能保存的時間比較長,還有很香的火腿,很大很重。

周将把事情安排的差不多,對這裏也熟悉了起來,才特意去買了上百塊錢的肉,還帶了一些布,自己一個人坐上大巴車,下了大巴車又扛着東西走了很遠,運氣還算不錯,遇到一個駱駝隊,給了人家錢被送到了地方。

就這麽折騰已經差不多過去一天了,天黑起來也冷了不少。

駱駝隊對這邊的地理位置還是很熟悉的,還特意好心的用着蹩腳的普通話跟他指了路。

周将背着東西慢慢的走過去,他一路過來也了解到,這裏人煙稀少,但也算是一個小鎮,而且每家每戶幾乎都是牧民,是随着季節遷移的,但家裏還是會有老人跟小孩留着,畢竟要上學還要生活,這裏的供銷社差不多倆月才能進一次貨,如果賣完沒了就是沒了,即使家裏缺也要等着再進。

衛生院就是簡單的兩間屋子,藥也不多,生活比較困苦,孩子長大就是繼承家裏的牛羊,然後一代代的走下去。

周将摸索着走到衛生院,打聽了一下說是從大地方來的人就住在衛生院後面石頭蓋的房子裏,是一對年輕夫妻,沒有院子,走過去還能從門縫中看到裏面透出來的微弱的光。

他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先敲了敲門。

“周繁。”

周繁正在燒爐子,家裏的這個是剛剛來的時候去淘的,但沒想到這邊一個好的爐子都找不到,燒的碳經常會把屋子裏弄的嗆人,聽到外面有聲音叫她,還有些驚訝。

程其右正在洗碗,趕緊伸手比了一個噓。

“哪位?”

周将又看了看兩邊,才低聲說了一下。

“周将。”

周繁聽見還有些不敢置信,趕緊就過去開門,然後看到真的是周将,眼眶立刻就紅了起來。

“大哥,你怎麽來了?”她趕緊把人迎了進來。

程其右也把碗放下,下意識的扯了一下袖子。

周将提着東西放到一個用石頭墊起來的桌子,然後打量着這房間,看起來比小時候的家裏還要窮,床下面還墊了不少的草,然後就是一個不算太厚,還有補丁的被子,吃飯的鍋也是簡單支起來的架子,屋裏雖然很破,但很幹淨。

周繁看周将的眼神,有些局促,“大哥,快坐吧。”

程其右也走了過來,“大哥。”

周将看他一眼,坐在一個還算完整地板凳上。

“你們來的時候不是帶了不少東西嗎?怎麽會這樣?”

周繁咬了咬嘴唇,“大哥,我們是下放來的,東西一到就被人搜走了,家裏也沒什麽東西。”她說完又笑着起來,“不過還好,他們後來也沒來過,估計是剛剛到,上邊的人特意交代要為難我們的。”

周将這才好好的仔細看看周繁,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之前呈現出來的整個人是很溫和的,現在有些膽怯,甚至說是卑微。

“寧期在家裏很好,很乖,也不鬧人,這是給你們寫的信,讓我送來的。”他說完就把信拿了出來。

周繁聽見兒子眼睛倒是亮了起來,忙就接了過來,捏着信封看起來厚厚的,但沒有立刻打開。

“我們等一會再看。”想到孩子她就全是力量,“大哥,你怎麽會過來啊?這裏很不好找的。”

周将把袋子打開,趁着微弱的燈光。

“我來這邊換東西,這是我今天去買的,你給放一個隐蔽的地方,留着吃,我看這邊的環境很不好。”

程其右從來沒為這些事情發愁過,這次他徹底的嘗到了不一樣的感覺。

“大哥,謝謝你,這件事情讓周繁跟我受苦了。”

周将對程其右是有怨怼,但到底是周繁自己選的路。

“你知道就好,周繁生孩子為你差點丢了一條命,現在也是把這後半輩子給搭上,我希望你也不要辜負他,再大的坎都會過去,你千萬不能一蹶不振。”他只是想要周繁的付出都值得。

程其右點點頭。

周繁看看他握上他的手,“大哥,我們倆在一起就沒事,就是可能短時間內,我們沒辦法接寧期了。”

周将又把帶過來的錢跟全國糧票掏出來。

“這些也放好一個位置,估計這兩年我都會往這裏跑一趟,你們倆好好的保住命,寧期不用擔心,爹娘會把他照顧的很好。”

周繁看着這些錢,收了下來。

周将也不好多待,萬一讓人看到也不太好,看過他們除了生活拮據困難,其他的都好,總算是放下心來。

“那我就先走了,明年我再來看你們。”

周繁跟程其右都站了起來。

周将伸手抱了一下周繁。

“好好的活着回家,爹娘都在等你回去團圓。”

周繁大顆大顆的掉着眼淚,滿是不舍,“嗯,大哥我知道,你要保重好自己。”

周将沒讓他們出來送,自己默默的又走了好久,到了鎮上先休息,大巴車已經停了,只能明天再折返回去。

許師傅一夜沒睡好,早上起來肖主任過來還找周将,他含糊了過去,十點多周将才回到招待所。

“沒事吧。”

許師傅點點頭,他們誰也不能相信。

“肖主任找你去看看水果,還有肉,說是準備的差不多。”

周将喝了一口水,又洗了把臉才過去,這邊的好處是晝夜溫差大,利于水果的糖分積累,所以水果也都比內陸其他地方的都要甜,也很适合一些水果的生長,他突然間想到一件事情。

“肖主任,這些種子能給我們一些嗎?我們老家也是在種植這些,我看你們這邊好像都是新品種。”

肖主任說起來這些還是很自豪的,國家在這裏設立了科研基地的,發展的就是水果。

“當然可以,不過适不适合你們那邊就不一定了。”

周将還是想試試,反正這事也沒多大關系。

“好,那就謝謝了。”

這次換了很多水果跟肉,回去就已經是十二月初,省城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要早很多。

朱副廠長因為小舅子的事情在廠裏被排擠過一陣子,不過現在好了很多。

周将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這次辦的事情很漂亮。

廠子裏的事情處理完,周将就帶着種子回了家裏。

全家人都在等他的消息。

周洪山把果園的事情都處理好,畢竟這些雞鴨也不怎麽抗凍,他有時候在想,什麽時候能蓋上一個房子,最好保暖一些,把雞鴨都關進去,這樣就不會影響下蛋的頻率,主要冬天村裏的收入比夏天要少太多。

周将回家的時候還下着大雪,進屋田耽就把他的軍大衣脫了,打一下上面的雪。

“怎麽樣?周繁他們兩口子。”

周将坐下來接過來媳婦倒的一碗熱茶,也沒喝,先捧着暖暖手。

“好,都好,除了居住的環境艱苦一些,周繁看着憔悴了很多,精神狀态都不錯,我也鼓勵過程其右,想着寧期寫的信也能讓他們振作起來的。”

田耽這才放下心,“那就好那就好。”現在形勢越來越嚴峻,很多人都丢了性命,程其右能活着已經是萬幸。

程寧期支棱着小腦袋在旁邊聽着,知道爸爸媽媽都好好的,他也就高興了起來。

周将說完這個事情才把自己兜裏帶回來的水果種子放在桌子上。

“爹,我從那邊帶回來的,國家在那邊有研究所,是研究品種繁育的,我想着拿回來您試試。”

周洪山聽到就放下自己的筷子,稀罕的趕緊拿起來放在煤油燈下面瞅。

“好,等我春天在咱們家先種上。”他擱家裏先試試,到時候要是好,就在村裏也推廣,“今年的果子長的好,賣了不少錢,還是按照慣例在小年的時候給大家夥發。”

周将輕蹙了一下眉頭。

“爹,您不是想開廠嗎?這樣錢一直發下去,什麽時候都存不夠本,而且您這樣依舊是整個生産鏈接的最下游。”

周洪山知道他說的是對的,把種子放下,神色凝重。

“可是不分錢,大家勞累一年都沒什麽盼頭,我擔心大家夥的情緒。”

周溫豎起兩個耳朵聽起來,其實河山溝的大家夥對爺爺很信任,可以先不分的,但誰也說不好,萬一有那麽幾個呢。

周将在這方面是有天賦的。

“爹,其實您可以給大家開會說明白這件事情,誰家不願意參與進來,就把錢分給他們,要是願意參與就暫時不能分錢,到時候廠子建起來,一開始出錢的優先錄取成為工人。”

周洪山看了一眼田耽,又有些為難,“這個主意是好,但是這樣做是不是會傷一些鄉親們的心,也有不相信我的。”

周将理解他爹的心情,畢竟在這裏生活了幾十年,對每個鄉親都是有心的,可是開廠子就不能這樣優柔寡斷。

“那不相信您就算了,也不能因為一個兩個的影響您的計劃,咱們整個河山溝大隊的發展。”

周溫看着他爹,他什麽時候有着很專業生意人的思維模式,夠爽快也夠一針見血。

田耽看了眼大兒子又看看自家男人,周将在做生意這點上完美的繼承了他們家的基因,再加上這些年他經常走南闖北,世面多見,思維就會打開。

周洪山還是有些擔心。

“行,我明個先跟你劉爺爺商量一下。”

周将也沒再提這事情,河山溝是他爹心頭寶,他會很慎重,又看着埋頭吃飯的周源。

“你現在的課程到哪裏了?在家裏有好好背外語嗎?無論是俄語,英語還是其他的都要學一個的,雖然現在不讓上學了,我不認為以後都不讓上學了,高考也不會永遠取消。”他分析過國家跟國際形勢,他甚至都覺得現行的計劃經濟一定會改變,不同時期的發展方式是要不一樣的。

周溫聽見這話擡頭看着她爹,他以後肯定會很成功吧,前瞻性跟格局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哥哥要倒黴了。

周源突然被點名,吃的菜都來不及咽下去。

“爹,我,我有在用功學習,那個您放心。”

周将面對兒子都是一個表情,眉頭輕蹙,語氣幹練。

“好,先吃飯吧,一會我會抽查你。”

周源一點都不覺得這頓飯有什麽可吃的了。

田耽看着周将,嫌棄的讓他趕緊閉嘴,“好了,吃頓飯還吓唬人,我看你是指導完你老子,就開始訓你兒子。”

周将被親娘這麽一說,也沒再開口。

餘秀敏抿嘴偷笑,自己男人不怕公爹,怕婆婆。

吃過飯,周将直接帶着周源回去抽查功課,他自己雖然沒上大學,但其實學習能力很強,什麽東西基本都會一些。

周源想糊弄也糊弄不過去。

周溫帶着兩個弟弟在堂屋裏玩更高難度的魯班鎖,他們家現在收集了很多種。

周實對這種是真的很容易沉迷,而且有時候還會在院子裏用磚頭自己建造,完全沒見到過的設計方式。

程寧期聽着東屋的聲音。

“姐姐,周源哥哥會不會挨揍啊?”他是有些擔心的。

周溫對于周源是很放心的,他很聰明,也機靈,很小的時候數學都能自己學的很深,現在也是,他甚至都不用人教,自己随便翻翻書都會。

“不用,哥哥有腦子。”

被誇獎為有腦子的周源正在挨罵,因為被抽查的內容太深,他還沒自己學到,還是沒逃過他老子的五指山。

周将看着周源沉着臉,他一向遵循嚴父的做法。

“周源,你是咱們家的老大,你的做法是能夠影響到弟弟妹妹的,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周源已經都快會背了,他點點頭,但腦子裏都能猜出來下一句肯定是,我對你寄予厚望。

“我對你寄予厚望,學到的知識才是自己的,我知道你是聰明的,但要是把吃的心思多放一些在學習上,你現在的水平能到高中的,我也會給你提前找到大學教材。”

周将一通話訓了半小時。

“你明白嗎?”

周源點點頭,“我知道的,我以後肯定會加倍努力。”

周将也累了很久,揮手就讓他出去了。

周源出了門之後就松了一口氣,他現在住在向燃叔叔那屋,他拐彎去了堂屋。

三個小的看到他過來都好奇的看着他。

“怎麽樣?”

周源攤開手,“還是老一套,我都習慣了。”

周溫其實是覺得親爹的教育方法是有些問題的,遇到一些想不開的小孩,估計會覺得自己壓力很大,喘不過來氣,但周源完全不會,一切原因都是他心大,而且很會排解自我。

周源出去之後,餘秀敏才端着洗臉水進去。

“怎麽把孩子說了一頓?”

周将脫掉外套,走到洗臉盆面前,“是,總是要好好教育他的,周家不會永遠這樣,往後也需要他能起個帶頭作用。”所以周源一定要好好的。

餘秀敏也不管這些事情。

“行,都聽你的。”

第二天,河山溝刮起了寒風,溫度眼瞅着又降了很多。

周洪山吃過早飯就去了劉叔家裏。

劉叔劉嬸還在吃着呢,看到周洪山過來,讓他再吃點,周洪山擺擺手坐在了堂屋旁邊的凳子上。

“叔,你覺得我之前說的建廠的事情咋樣?”

劉叔端着一碗小米粥,略皺起了眉頭,“洪山,你覺不覺得咱們現在邁的步子太大?”

周洪山搖搖頭,這件事情從他開始種西瓜都在想,然後中間又種果樹,養雞鴨,買雞蛋鴨蛋,到買肉雞,現在十裏八村的都知道他們這養的肉雞炖的香,有些城裏人還來買呢。

劉叔覺得要是放在過去他是不會擔心的,但現在的政策形勢一天一變,“可洪山,你要知道,要是建起來,你就要承擔更大的責任,而且咱們大隊的人不一定會領情。”

周洪山低着頭聽這話,确實是大實話,幹事的人是最受屈的。

“叔,我不怕,咱們這是為人民服務,多大的屈都沒事。”他想的很清楚,做這件事情是讓大家更快地過上好日子,是為了那些信任他的人,而不能因為一兩個看不慣他的人就放棄。

周将說的對。

劉叔呼嚕呼嚕沿着碗邊把小米粥喝完,碗放在桌子上,“那你就放開去做,我給你做後盾。”

周洪山忙哎了一聲。

劉嬸看他們倆把事情都說完,才開口,“你們爺倆啊,這一琢磨就又是大事。”

周洪山大冷天的也沒耽誤他騎着車去公社,吳主任辦公室裏燒着煤火爐子,上面咕嘟咕嘟的煮着茶,十分的暖和。

“吳主任,我來了。”他早就熟門熟路。

吳主任正在看報紙,他現在的職位是空的,沒啥實權,上面新調來的是革委會主任,姓張,啥事都不讓他管,他也就索性天天上班喝茶看報紙,順便去開開無聊的會,因為沒有實權也沒啥人來找他,當然除了周洪山,他這個人是真軸,人家都去找新的張主任了。

“你來幹啥啊?”

周洪山也不客氣,自己就坐在了他的對面,屋裏一陣暖意撲面而來,他捂着手哈哈氣。

“吳主任,我為了我們大隊開廠的事情來的,您覺得咋樣啊?”

吳主任悠閑的端起來白瓷水杯,打開蓋子,喝了一口。

“周大隊長,這事情你出門右拐上二樓去找張主任,我現在管不了。”連寫報告的權力都沒。

周洪山還真不知道公社的事情,他都忙着自己那一攤子事呢,昏天黑地的。

“您不行了?”

吳主任翻了一個白眼,“對,所以這次你可為難不了我了。”雖然沒權力是件不好的事情,但看到周洪山吃癟,心裏還是有些高興的,讓他這麽多年逮着自己使勁薅,腦袋禿都怪他。

周洪山覺得這有些難辦了,個人肯定不能開廠,所以需要公社給開證明,然後向上打報告,這個東西就會成為河山溝的集體,然後才能把廠子開起來。

“那張主任什麽來頭?都把您擠兌下來了。”

吳主任覺得這日子還挺好的。

“上頭。”然後一個字都沒再多說。

周洪山倒吸一口氣,“得,我現在就去。”他走過去打開門也不給關上,一陣寒風從外面吹進來,吳主任凍的不行,就知道周洪山又在報複自己。

周洪山就是這麽想的,他自己徑直就上了二樓,看着上面的門牌直接找到張主任的辦公室,只是正巧不巧的就碰到了其他大隊長的都在這裏開會。

張主任看了一眼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周洪山。

“這是?”

周洪山瞬間就明白過來,合着自己被排擠了,立刻就換了笑臉,憨厚又誠實,伸出來雙手去握。

“張主任是吧,我是河山溝的大隊長周洪山,這是開會吧,是不是忘記叫我了?”

張主任給他握完手聽完介紹就知道了,據說是吳主任的心腹,二閨女嫁的是個資本家。

“哦,是吧,可能沒叫到你。”語氣淡了很多。

周洪山一屁股自己就坐在了距離自己最近的長凳上。

何雷長是坐在後面的,看到老夥計這樣還覺得有些好笑,他也是被通知不能告訴,現在形勢逼人啊。

張主任看着周洪山坐在下面就膈應的,也沒說幾句就把會給散了。

周洪山直接跟着張主任,“我找您有事。”

張主任讓其他大隊長也都出去,自己端着茶杯坐在位置上。

“周大隊長,有什麽事情嗎?”

周洪山把要開廠的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所以得麻煩您給寫個報告,報上去。”

張主任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

“我聽說周大隊長跟吳主任的關系很好。”

周洪山聽見就啧了一聲,嫌棄的搖頭,“這都是聽誰說的,我跟吳主任是有着很多矛盾的,當初就是他逼我種西瓜的。”

張主任早就了解清楚了,又幽幽開口,“可是最後也是他保的你啊。”

周洪山十分厭煩他這個樣子,還不如吳主任呢,起碼那個家夥還會站在老百姓的位置上考慮問題,這麽多年也是識時務的。

“怎麽,你有什麽想法?”臉上跟剛剛蓄意谄媚的樣子一點都不一樣,語氣極其冷淡。

張主任沒想到周洪山還會變臉,他這麽多年都沒人敢這麽跟他說話。

“周隊長,你這樣說話是對我有意見嗎?”

周洪山坦然的點了頭,“你也能看得出來啊。”

張主任氣的額頭上的青筋直跳,站起來就直接拍桌子。

“你要造反是吧,你別忘了你女婿還是資本家。”

周洪山也站起來拍桌子,聲音比他的還要高,“你也別忘了,我大兒子是工人階級,我們家三代貧農,我家老三在當兵讀的是正兒八經的軍校,老四在首都的外交部,你跟誰吼呢,再吼一聲試試。”

他奶奶的,這麽多天都憋着火呢,可算是撒了出去。

張主任确實有被周洪山唬住,之前是知道他家的孩子都出息,但想着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大隊長提起來把柄就會被拿捏,誰教他這麽跟領導說話的?

“你想幹什麽?”

周洪山敲了敲桌子,“給我寫報告,開廠,我剛剛說的你沒聽明白啊。”他皺着眉頭。

吳主任在樓下都聽到動靜了,站在門口擡頭往上看,突然間覺得周洪山之前對自己還挺客氣的,也很尊重,不過也就他有資格敢跟張主任拍桌子,誰讓人家子女争氣呢,輕笑一聲又無奈的搖搖頭,他還是安穩的坐他的辦公室吧。

張主任咽了咽口水,“周洪山,你以為你是誰啊,讓我給你寫報告,等着瞧吧。”說完之後又無聲的張了張嘴,但依舊能看出來幾個字,老子弄死你。

周洪山還真不怕他,在這個地方沒人敢動他。

“能寫就寫,不能寫就給老子滾蛋,我給你一天的時間,把事情辦好,不然我就去縣裏告你。”

他直接轉身就走,什麽狗屁玩意,以為腦袋上插兩根毛就能當領導了。

何雷長一直在下面等着他,剛剛拍桌子的時候也是吓了一跳,不過周洪山自己有後臺,人家出身也沒問題,到哪裏說也沒用。

兩個人一起推着自行車回去。

“夥計,你這脾氣也太大了,那個姓張的可不是什麽好鳥,遠不如吳主任,他就是故意不讓告訴你的。”

何雷長沒啥靠山,子女也不是很争氣,不敢通風報信。

周洪山是因為原本就窩着一肚子的火,今天可不就是發了出來。

“你看他敢。”

何雷長聽見這話倒是笑了起來,不說別的,就周場一個人的身份都沒人敢動周家,軍人家屬,而且周洪山在這裏很受百姓歡迎,這就是底氣。

張主任在周洪山走了之後直接拿起來桌子上的茶杯就砸了出去,然後到門口的衣架上拿上帽子衣服就沖了出去。

吳主任在下面等他走了才挑開一條縫看過去,這是去告狀?

張主任直接去了他的上頭那裏。

“您說,我這工作還怎麽進行下去,河山溝的周洪山簡直不把我放在眼裏,這公社的事情怎麽抓。”

辦公室裏的領導聽到他說周洪山就皺起了眉頭。

“什麽怎麽進行下去?他要報告你給他批,建廠就給他建。”

張主任沒想到領導這麽說,一臉為難的,“可他那個嚣張勁,您是不知道,當時還以為他是主任呢。”

領導看他是愚不可及,眼睛一瞪就先拍了桌子。

“你是豬腦子嗎?你惹周洪山幹什麽?我都不敢惹他,你知不知道他閨女在哪裏?首都的外交部,你是不想要你頭頂的烏紗帽?周場上的是軍校,你知不知道?他有問題你可以拿捏,現在他沒問題,他是三代貧農,爹娘都是深受萬惡的舊社會下死的,周将在國棉廠做主任。”

他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張主任只是覺得他不聽話。

“那他二閨女不是嫁給了資本家嗎?”

領導氣的背着手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

“你知道嫁給誰了嗎?程其右,首都陸家保的人,你以為要不是有人保,他都要死了,再給我惹事,我撤了你的職,回去給周洪山寫報告去。”

張主任被批評了一頓回去的路上越想自己越倒黴,周家怎麽會這麽厲害。

吳主任看他蔫了吧唧的回來,不由得諷刺的笑了笑,周洪山即使孩子都沒起來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人不能惹,現在人家有靠山,還能上去惹,真是豬腦子。

周洪山回家公社裏的事情半點都沒提,直接就去召集大夥開會,把情況跟大家都說一說。

曬場上的鄉親們聽完都交頭接耳的。

周洪山也沒管,“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問我?”

其中一個人舉起了手。

“周叔,那我們要是當工人能有工資不?”

周洪山查過,“有的,但會少,因為咱們前期是需要國家支持的,等到咱們正式運轉起來,能有收益上交,相應的國家也會調控咱們的工資,這樣咱們就都是給國家幹活的,而不用到處跑着讓別的廠子買咱們村的東西。”

底下人聽完之後很多人都覺得還是可以的。

周洪山也沒讓他們現在就答應。

“大家夥都回家商量好到時候登記,咱們不強制看自願,還有廠子也不是現在就建,還要等上面批報告給咱們弄機器呢。”

說完這個會也就散了。

周洪山也揣着手就回家了,正巧在門口碰到餘秀敏慌慌張張的。

“啥事啊?”

餘秀敏看着他爹,眼眶都發紅,“爹,奶奶突然暈倒了,娘跟周将拉着板車把人送到醫院,我這在家裏收拾些東西趕緊去醫院。”

王老太太這些年一直都是家人一樣的,平日裏身子也都健健康康的,怎麽就倒下了?

周洪山讓她把東西都放到自行車上,“周源他們幾個呢?”

餘秀敏沒反應過來問他們幹啥,“我讓周源在家裏看着他們,咱們去醫院。”

“快給他們都穿好衣服帶着一起去。”

周洪山覺得可能不太好,王老太太平日裏最疼這幾個孩子,特別是周源跟周溫,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情,她閉上眼睛沒看到孩子,肯定會很失望的。

餘秀敏也瞬間就明白過來,“好,好,我現在就去。”

周洪山先騎着車子過去送東西,衛生院距離這邊也不遠。

餘秀敏進到堂屋裏就給他們穿棉襖,屋裏溫度高,都穿的比較薄。

周源自己會穿,“娘,您不是去醫院看太奶奶嗎?”

餘秀敏鼻子發酸,眼淚差點就要掉下來。

“太奶奶平時最疼你們,她病了就想見到你們,跟娘一塊去。”

穿衣服都很利索,不過兩三分鐘就出了院子。

周溫看着今天雖然有風,但陽光很好,腦海裏想過很多畫面,太奶奶邊擦相框邊在自己面前掉眼淚,還有每次過去都會被塞滿好吃的,路過家門口也會被叫住,她總是說太奶奶有你們在身邊陪着能活到一百歲,以後多來,我這裏有很多糖。

眼淚不自覺地就掉了出來。

餘秀敏牽着最小的兩個,一回頭就看到閨女已經滿臉淚,她從來沒哭過的,停下來蹲着抱着她。

“好孩子,太奶奶會好好的。”

周溫的眼淚像是止不住一樣,她吸吸鼻子,“娘,我們快點吧。”她很害怕見不到最後一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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