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火葬場31
燕南琛哭紅的雙眸緊緊凝視着水晶櫃裏的小小盒子，他緩緩的将額頭貼在櫃門上，吐出的呼吸落在玻璃上暈染出白霧，仿佛想給盒子有呼吸的可能。
他的目光停留在盒子旁的牌子，‘愛子江念’的字眼就像是一把刀，與那出生日期與死亡日期同一天的痛苦，狠狠的将他的心髒一寸一寸的剮爛，徹底壓垮了他還能追回江一的勇氣。
恍然間，他想起了江一回國時講的那個例子，說的就是……
這個孩子。
那是什麽樣的心情，挖出自己內心最悲痛的事情，要去完成提升二次分化基因檢測技術這件事，就是因為太痛了，不想再讓其他人經歷這樣的痛。
□□的痛遠不及喪子之痛的一分。
他的眼淚不停的流，扶着櫃子的手不斷發顫，連指尖都染上無聲的崩潰，唇縫間溢出隐忍的痛泣，抑郁症帶給他的痛苦跟江一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
當初他為什麽就不再盡力的找一找，為什麽不去求父親幫他找到江一，為什麽要一個人停留在原地自憐自棄，讓他深愛的人遠在他鄉，身心皆被折磨。
剛生完孩子的江一怎麽可能經得住這樣的打擊，心髒驟停……差點沒了，是不是就是因為兒子沒了，差點撐不住了。
那這些年是怎麽過的，是不是很恨他，是不是恨死他了。
現在江一又是用什麽心情回國，又是用什麽心情面對他。
喬喬看見燕南琛哭得那麽悲傷，她或許是感覺到什麽，豆大的眼淚也跟着流，伸出小手幫他擦眼淚，還安慰他：“你哭得那麽大聲，要是吵醒哥哥怎麽辦？”
女兒的童言童語再一次讓燕南琛的眼淚決了堤。
他緊緊的抱着女兒，将哭泣聲壓到最低，生怕吓到孩子，可他卻已經痛得無法呼吸，不知道該如何去緩解這樣的崩潰。
“……大爸，對不起你們，喬喬，大爸對不起你，對不起……”
這一聲聲顫抖的‘對不起’，極力隐忍住顫抖想要表達明确，還是在極度悲傷之下還是泣不成聲的破碎。
孩子本就是敏感的生物，喬喬看見大爸哭得那麽厲害，自己也有點害怕，以為是爸爸怎麽了，哭着要掙脫開燕南琛去找爸爸。
“嗚嗚嗚嗚嗚我要爸爸……”
燕南琛感受到女兒想要掙脫開自己，朝着卧室伸出手哭着要找爸爸，他眼疾手快的把女兒抱住，生怕摔了，然後調整狀态不讓自己吓到女兒。
“喬喬乖，爸爸沒事，在睡覺呢，就是大爸有點難過，大爸第一次看見哥哥，太……激動了。”提起哥哥這個字眼，他都能随時感覺到自己會再次陷入崩潰。
江一呢，是不是更痛。
喬喬還是不信，哭得打嗝，就是要去找爸爸：“嗚嗚嗚嗚我就要找爸爸，我不要你抱，我要找爸爸”
燕南琛被女兒哭得沒辦法，只能帶她去找江一，但是他不想女兒吵醒江一，就站在卧室門外，小聲的跟女兒說：“爸爸還在睡覺，他今天很不舒服，我們不要吵醒爸爸好不好？”
喬喬坐在燕南琛的臂彎裏，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望着爸爸還在床上，好像真的是睡着了，這會才放心下來，但她還是有點害怕，扭過頭淚眼汪汪的看向燕南琛。
“爸爸真的只是睡着了嗎？”
“嗯。”燕南琛用手背給女兒擦掉臉頰上的眼淚。
“爸爸……不會像哥哥一樣變成小精靈的對吧？”
燕南琛給女兒擦眼淚的手頓住，指尖輕顫，心口處如針紮般的鈍痛再次襲來，他微仰頭閉上眼，極力緩解着自己，而後低下頭看着女兒，通紅的雙眸盡是疼惜和篤定。
“大爸保證，大爸一定會保護好你跟爸爸的，好不好？”
喬喬欲言又止的低下頭，她睫毛輕顫，怯怯道：“可是你讓爸爸傷心了，就是你老讓爸爸被子裏偷偷哭，喬喬都看見了。”
燕南琛薄唇輕顫，他緊抿着唇，擡眸望向床上還在休息的江一，然後抱着喬喬走到客廳裏，把女兒放在沙發上，而後他蹲在女兒跟前。
他雙臂放在女兒身側，深呼吸過後才開口。
“喬喬，大爸知道錯了，你能相信大爸嗎？大爸以後再也不會讓爸爸一個人偷偷哭，大爸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們，不會讓你們再被任何人保護，會永永遠遠陪着你們父子三人。”
喬喬見燕南琛表情那麽認真的樣子，也意識到這好像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忽然腦海裏想到爸爸問過他的一句話：
——喬喬，假如有一天，你看到大爸，你會想跟他說什麽？
她想着想着小腦袋耷拉下，眼淚就開始掉。
燕南琛将女兒又哭了頓時有些慌張，低頭看她：“怎麽了喬喬，是不是大爸說錯什麽了？”
“燕南琛。”喬喬噘着嘴，伸出小手用力戳着大爸的手臂，就像當初跟爸爸說的那樣，見到大爸之後要這樣做：“老師都說過知錯能改就是乖小孩，你要記得跟爸爸道歉，這樣才是乖的，知道嗎？”
燕南琛濕潤的眼眶裏滿目寵溺，他忍下喉間的顫抖：“嗯，大爸會向爸爸好好道歉，大爸保證。”
“拉勾。”喬喬朝着燕南琛伸出尾指。
“好，拉勾。”
大手跟小手拉上勾。
這一份承諾便是永恒。
過了會，燕南琛哄睡了喬喬，然後給楚北珩打電話。
楚北珩趕來的時候，裏頭的人給他開門，然後他就看見燕南琛抱着睡着的喬喬。
“哥，我都知道了。”
玄關處，燕南琛抱着喬喬，他凝視着自己的哥哥楚北珩，聲音暗啞：“我都看見了，哥哥走了。”
楚北珩本來想問你們倆都走到孤男孤男共處一室了，結果聽到弟弟提到這件事，頓時啞然，他嘆了聲氣：“是嗎，江一跟你說了？”
“不是他自己說的，剛才他信息素濃度失調差點痛得暈厥，是喬喬給我打電話，上來後我才看見這個牌位。”
楚北珩蹙了蹙眉，他走進玄關，瞥了眼這一地的禮物盒：“回國後他這個症狀太頻繁了。”
“我知道，都是因為我，我現在就是很擔心他随時會出現發情期，他的身邊不能沒有人。”燕南琛說着，把熟睡的喬喬抱給他：“哥，你先幫我照顧着喬喬，我想等一一醒後跟他聊一聊。”
楚北珩接過喬喬，而後像是想到什麽：“南琛，我這裏有哥哥剛出生時的照片，還有他剛出生時的哭泣聲，你要看看嗎？”說完又頓了頓，才繼續說：“我怕你受不了，江一到現在都不敢看，對他來說，失去哥哥，是他這輩子都無法釋懷的結”
燕南琛沉默須臾，回答：“我要。”
“那我過會發給你，你……注意自己的身體。”楚北珩心知弟弟也是無法接受刺激的：“雖然醫生說你現在已經是輕度，但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江一願意回國這就已經是好的開始。”
“放心吧，我對我自己的病一直都很有信心，從代號J那裏得知江一平安無事後我就慢慢好轉，現在我就想着要好好陪着江一，不論用什麽身份。”
楚北珩聽到代號J時挑了挑眉：“嗯，這個代號J挺厲害的，那我先帶喬喬回家，你們倆好好聊，別打架。”
家門緩緩關上。
燕南琛怔怔站在玄關處許久，他側眸看着鞋櫃上那把鑰匙，這是他一個月前送給江一的禮物，就是曾經那個公寓的1208。
用了雙倍的價格又買了下來，還把裏面所有的東西都複原了。
就好像一切都沒有變過那般。
可終究還是沒法複原。
就在這時，手機震了震，他拿出手機，屏幕解開的瞬間，一張照片映入眼簾，眼眶頃刻間紅了。
這是在醫院，穿着病服的江一應該是剛生完孩子的狀态，整個人很虛弱，臉色也很蒼白，而他的枕頭邊躺着一個很小很小宛若小玩偶一般的孩子。
江一的臉貼着孩子的肚子跟腳，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父愛，是無論自己的孩子長得如何，都會有的愛意，強烈無比，而孩子閉着眼，一動不動。
燕南琛用手背抹掉自己眼角的淚，繼續播放下一條，這個錄像就是對着産房錄的，緊接着他就聽到了兩道哭泣聲，是兩個孩子剛出生的聲音。
其中有一道哭泣聲特別的響亮，維持了特別特別久，哭到最後不像是剛出世面對陌生世界的害怕哭泣，而是疼痛引起的哭泣。
他再也繃不住了，彎下腰蹲着，抱着自己的腦袋，牙齒緊緊咬着自己的手臂極力隐忍着哭泣。
或許是這樣的悲痛讓他難以緩解，起身走回卧室。
床上江一還在熟睡着，他卻無法再克制自己的情緒，躺在江一身旁，從身後緊緊的将他擁入懷中，痛哭出聲。
剛才喬喬還在，他根本不敢哭出聲。
燕南琛将唇貼在江一後頸的腺體上，雙臂将他抱着，仿佛想要将人融入自己的血液中才肯罷休，眼淚與呼吸都淩亂的交織着，他汲取着屬于江一的任何氣味和溫度，卻還是滿腔的不安與痛苦。
最後還是崩潰落淚。
他現在都能那麽崩潰，所有詞彙都已經無法形容這樣的疼，無法感同身受的疼，但是剛生完孩子的江一又怎麽可能遭得住這樣的打擊。
“……一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一聲聲的對不起，是咬緊牙關忍着顫抖也要說完整的虧欠。
江一醒了，從被抱緊的時候他就醒了，他本來想要推開燕南琛，但卻感覺到自己後頸滴落着微涼，還有燕南琛崩潰顫抖的哭聲，頓時他想到了什麽。
或許這一天他早就有預料，是他從回國就已經預料到的。
也是他回國的目的。
他一言不發，感受圈着他的胸膛是那麽的結實有力，撞着他後背的心跳也是那麽的強烈，破碎隐忍的哭泣一聲一聲的在耳畔響起，這樣濃烈的悲傷，仿佛感同身受那般。
不知道多了多久，他将手枕着腦袋，合上眼通紅的眼，輕喊了聲：“燕南琛，你吵到我了。”
下一秒他就被燕南琛翻了過去。
兩人面對着面，近在咫尺的距離讓呼吸觸碰着。
江一愕然對上燕南琛哭得通紅崩潰的模樣，他的目光撞入這雙深邃卻已經濕潤浸泡的眸子，眸底深深倒映着他，這一瞬，心髒宛若被人揪住那般。
然後就被燕南琛撫上後背，面對面擁入懷中。
被褥半蓋，有些淩亂，大床上兩人緊緊相擁着，就連高契合度的信息素都交融相互依偎。
“一一。”
江一感覺到燕南琛的唇貼在自己的耳畔，這一聲帶着輕顫試探的叫喚，這樣的親密他本應該推開，但卻本能驅使的讓他無法推開，而在他心裏，也不是抗拒。
“我不知道我除了對不起，我還能說什麽。”燕南琛哽咽着，他輕輕撫摸着江一的後腦勺，抵着他的額頭，垂眸凝視着他：“江念，我們的念念，沒了……原來我們有兩個孩子。”
就這麽個名字，江一的眼眶頃刻間紅了。
燕南琛仿佛感同身受到江一的崩潰，他見江一流眼淚，緩緩吻上他的眼皮，緩了一會，而後哽咽道：“一一，寶貝，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江一沒有說話，垂下眸一言不發的流着淚。
“如果當初我勇敢一點，我告訴你我不是楚北珩，我是燕南琛，或許你不會那麽難過的離開，不會對我那麽失望，我還能在你身邊照顧你，或許孩子就不會出事。”燕南琛看不得江一流眼淚，捧着他的臉将眼淚擦拭而去：
“是我不夠勇敢，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委屈’這兩個字，好像戳在了江一的心口處。
江一睫毛輕顫，他擡眸對上燕南琛的目光，濕潤的眸底仿佛藏了許多許多的委屈：“你應該知道的，那時候，我把你當成我的家人，我把你當成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人。”
燕南琛抵着他的額頭哭道：“……我知道。”
“可是你騙了我。”江一說的很輕，幾乎啞得失聲：“你讓我有一種我徹底沒有家了的感覺。”
“我錯了……”燕南琛顫顫親吻着江一的眼皮。
“當孩子出生的時候，我其實很開心，我有兩個家人那我就不是一個人了。”江一笑着，而後卻又哭了：“可當我感覺貼在我臉上的小腳是冰的時候，我真的……承受不住，當時我就是想着我跟他走了算了。”
“我好想要念念回來，我好想好想他，他都還沒來得及看一眼我，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
燕南琛捧着江一的臉雙手發顫得厲害，又擔心江一會情緒崩潰，他放下手，撫上江一的後腦勺将他貼在自己的胸口處。
聽到江一這句話他的眼淚也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但我挺過來了。”江一将臉埋在燕南琛的胸口處，他額頭抵着，破涕為笑：“我想着我不能讓喬喬沒有爸爸，不能讓喬喬像我一樣從小就沒了爸爸媽媽，我要讓她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我要看着她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長大。”
燕南琛低頭吻上江一的腦袋，心疼得不行，把他抱得更緊：“一一，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讓我重新做你的愛人，保護你愛護你，讓我做一個合格的父親，一輩子護着喬喬。”
久久的，江一沒有說話。
燕南琛也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樣相擁無言，此時的無言相擁卻勝過了千言萬語。
最後，江一把臉捂在燕南琛的胸口痛哭出聲，像是把這五年自己藏着掖着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難過，所有的崩潰，傾瀉而出。
“puppy……”
燕南琛聽到這個稱呼時眼淚也止不住了：“我在，我永遠都在。”
“再抱緊一點。”
“好。”
“再再抱緊一點。”
“好。”
江一哭着擡眸，燕南琛像是心有靈犀那般垂下眸。
兩人吻上彼此，唇上眼淚沒過的濕鹹，雙眸深深凝視着對方。
最後緊緊相擁。
仿佛想把所有錯過的勇氣和滴滴點點全部在這一瞬間補償回來。
這一層紙沒有想象中那樣需要轟轟烈烈，千錘萬練，所有的痛苦和遺憾也都還留在心間，但卻在一個親密無間的擁抱下，所有的所有都有了回旋。
“燕南琛，再抱緊一點。”
燕南琛哽咽笑道：“好。”
所有的所有，都化成了最後百依百順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