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補償
這是曲琉裳第一次看到慕從嘉面龐上有了不一樣的表情。盡管只是皺眉,卻看得她愣了愣。
意識到他或許是有些不耐煩了,她只得上前拉開椅子坐下。
書桌放置的位置極好,春日陽光投進書閣,落在身上暖融融的。曲琉裳面對慕從嘉而坐,一時不知該做什麽才不顯尴尬。
她微微垂眸,盯着桌面,無聊得用餘光悄悄打量起周圍。
窗邊是書桌,桌面極寬,堆放的信件與筆墨只占一半。書閣更深處是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擺滿了一排排的書架。
靠近門窗的屋角放了幾盆翠竹做點綴。
打量完一圈,餘光最後落在慕從嘉身上。
他在看信。
只是不知信上寫了什麽,久久不見他翻頁。
視線又悄悄上移一些,她看到他低垂着眼睫,看信看得專注。淺金色陽光在他面龐暈出溫柔的光影,一時清冷感褪去幾分,恍若竹枝沉雪層層化開,美得令人心悸。
他的唇是薄唇,此時微微抿起,更顯唇線優美流暢。
曲琉裳看着看着忽覺眼熟,腦海中驀地跳出另一個名字。
長離。
慕師兄的唇似乎和長離的有些像。
她忍不住又看了幾眼他的下颔,微尖,偏瘦,同樣和長離的有些像。
怎麽會這麽像?
是巧合嗎?
視線再次上移幾分,看到慕從嘉的眼睛後,曲琉裳漸漸冷靜下來,暗道自己着實是想太多了,慕師兄怎麽可能是長離,小川可是在慕師兄房中安然度過了一整夜的。
或許是因為長離在黛城帶着傷離開,至今杳無音信,讓她有些擔憂,以至于生出了幾分幻覺。
慕從嘉的眼神平靜如水,沒有一絲情緒起伏,可長離的情緒卻那麽激烈,他的眼神冰冷多疑,狠戾無情,沒有絲毫善意。
再者說,慕從嘉是系統口中的男主,是行雲宗人人稱道贊頌的大師兄,怎麽可能和仇視行雲宗、漠視人命的長離是同一個人?
她初見長離,他令妖獸去殺小川,最後舉起了刀,逼她做選擇;再見長離,他抱住她,用後背為她擋了一箭。
慕從嘉怎麽可能做這些?除非他瘋了。
只是,她見過長離笑,饒是那雙眼裏殊無笑意,毫無溫度,揚唇的弧度卻很好看。
慕師兄的唇同長離的唇如此相像,若能笑一笑,應該也是極為好看的。
窗外一聲鳥鳴吸引了曲琉裳的注意,她轉頭望向窗外。
一樹梨花迎風而動,似漫天飛雪,少女支起下巴,看得入神,并不知對面之人自她坐下後,再沒有看進去一個字。
她來到他面前,拉開椅子輕輕坐下,他鼻尖如同生出幻覺一般,又聞到了那縷極淡的栀子清香。可兩人之間隔了一張寬桌,這種距離怎麽可能聞得到。
慕從嘉捏着信出神了一瞬,察覺到少女的目光悄悄落在他身上。她在暗暗打量他,還自以為他沒有發現。
若是旁人這般打量他,他必定覺得厭煩。
但很奇怪,他并不厭惡曲琉裳打量他的目光,甚至身體有一瞬的繃直與僵硬。
她在看什麽?她在想什麽?
信紙上的字看久了有些扭曲變形,他凝神想辨認信上究竟寫了什麽,卻無論如何也看不進去,靜不下心。
曲琉裳還在看他。
她為何一直看他?
他忽而緊張得抿緊了唇。
好似從她坐下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再也無法平靜,心緒皆被她的一舉一動牽引着。
但很快,少女眼神中出現一點疑惑,随即放空了幾分,似乎是看着他的臉,思緒飄飛到了別處。
……
……
他很不好看?
不好看到她看着他還能走神,想起旁的事旁的人?
信上的字變得愈發奇怪,一筆一劃都陌生到認不出來,他心緒雜亂,手中的信紙漸漸被捏得變形。
窗外一聲鳥鳴,她徹底移開視線,看向了外面。
少了她打量的目光,他手上終于松了幾分力,放下信紙,微微擡眸,看向曲琉裳。
少女發間只插了一根簪子,如瀑青絲自然垂落至身側,發絲看起來細軟輕盈,果然是在曲恪愛護下長大的千金。
她半邊側臉溫柔,約莫是覺得窗外之景甚美,愉悅地彎起了唇。
這副模樣,當真是一點也不擔心被指認殘害同門。
慕從嘉眸色沉了沉,視線向下掠去。
較之前離開宗門時,她換了一身衣裳。
一身純白,沒有花紋,沒有披帛,連樣式也是街市上随處可見的,如此普通,實在襯不起她的姿容。
再往下便看不見,被桌面遮擋了視線。
他眸光滞了滞,想起她裙擺處的破損。
她是不是又撕了裙擺上的布替別人纏傷口?
給誰?
她為旁人纏傷口時也像對他一般……親密嗎?
曲琉裳支下巴的手有些僵,她放下手正欲換個姿勢,不經意間與慕從嘉目光相撞。
他不知何時放下了信紙,沉默地盯着她看,眸中依舊寡淡如死水。
她微微一怔,語氣小心道:“慕師兄有事要問我嗎?”
只是順勢一問,誰知他竟真的點了下頭。
他問:“裙子,怎麽破的?”
……
這算什麽問題?
這個問題與靈溪師姐之事有半分關系嗎?
曲琉裳茫然回道:“路上不慎被樹枝劃破的,可是有什麽不妥嗎?”
慕從嘉靜了靜,低頭重新拿起信紙:“無事。”
确如靈溪師姐所說,蛇毒不致命也不嚴重。
約莫一個時辰,書閣外就有弟子來回禀說,師姐醒了,如今安然無恙。
慕從嘉靜立在書閣門前的臺階上,聽完回禀淡淡問道:“靈溪醒來後說了什麽?”
“師姐說,與曲琉裳無關……是她自己不慎被赤蛇咬傷,還請慕師兄萬萬不要責罰琉裳師妹,她會自己向師尊請罪。”
身後的曲琉裳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次計劃還是太倉促了。
慕從嘉果然不會那麽輕易對她出手。
“之前圍觀之人,全部告知了嗎?”慕從嘉繼續問。
“告知了。”
“嗯。”他微一颔首,道,“祁旸在真相未明前,随意誣陷同門,毫不顧忌同門情誼,讓他自去領罰。此外,曲琉裳回來後,讓他親自來與曲琉裳道歉。”
“回來?”那弟子愣了一下,自知不好多問,垂首道,“是,師兄。”
待回禀的弟子離開,曲琉裳疑惑道:“慕師兄是安排了新的任務給我嗎?我要去哪裏?何時回來?”
“不是。”慕從嘉轉過身來,“是我帶你下山。”
“下山?”
“嗯,師弟師妹不明真相,冤枉了你,我替他們補償你。”他視線淡淡掃過她破損的裙角。
此舉完全超乎曲琉裳的意料,她驚愕地張了張嘴:“不……師兄實在不必如此,他們不知真相,懷疑我也實屬正常,我不介意他們冤……”
“師妹。”慕從嘉走下臺階,連書閣內的書信都擱置下來,打斷道,“走罷。”
少女後知後覺發現慕從嘉對于認定的事情,似乎十分堅持。
他想讓她坐下,便一次次看着她重複。
現下亦是,他說要帶她下山補償她,也不容她拒絕。
她覺得這個走向有種說不出的奇怪,茫然眨了幾下眼睛,無奈跟上了慕從嘉。
她開始有些明白為何行雲宗人人都說慕師兄好、為何慕師兄如此得人心了。
只是被衆人誤會了一下,他們不曾對她說什麽重話,更不曾對她怎麽樣,慕從嘉卻執意要帶她下山補償她。如此細致妥帖地照顧後輩,誰能說他不好?
慕從嘉走在前面,他身量高,卻似乎為她刻意放慢了步伐,以免她跟不上。
她跟在後面,看着那道寬闊的藍色背影,不由感慨行雲宗有這樣的大師兄,的确很讓人安心。
曲琉裳在路上問起識海中的系統:“你覺不覺得慕從嘉有些奇怪?”
系統:“……覺得。但又能怎麽樣。”
他看起來好像正常,又好像不正常,但不正常在哪兒,它也說不上來。
怎麽會這樣啊!
慕從嘉帶着她來到了山腳下不遠的那座小鎮。
約莫是上回狼妖并未傷及根本,小鎮損毀極輕,不過幾日,鎮上又恢複了熱鬧。
春意盎然,街邊出攤的人也比那日多出不少。
曲琉裳看到熟悉的街景,怔了怔,再次想起長離。
他們僅有兩面之緣,他救了她卻不求回報,那他圖的是什麽?
他說的與行雲宗有仇,是什麽仇?
還有……他的傷如何了?
“師妹。”
慕從嘉的聲音将她從思緒中拉回,她趕緊應了一聲:“嗯?”
“糖葫蘆,吃嗎?”
他停下來,站在一個小販面前問道。
小販順着慕從嘉的目光望向她,主動道:“糖葫蘆酸甜可口,姑娘家都喜歡買一根逛街吃,姑娘也買一根嘗嘗吧?”
那一把糖葫蘆看起來色澤晶瑩,賣相誘人,曲琉裳确實有點想吃,但思及任務,只得尴尬笑了一下,搖搖頭。
她是要讓慕從嘉厭惡她的,拉遠距離都來不及,怎麽好收他的東西。
只怕與他走得越近,她越難完成任務。
慕從嘉平靜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又看向小販:“當真好吃?”
“當真好吃!公子不妨買一根試試,不好吃我退錢給您!”
慕從嘉不再多說,取出銀錢買了一根。
曲琉裳眼睜睜看着慕從嘉從小販手裏接過糖葫蘆,遞向了她:“嘗嘗。”
曲琉裳:“……”
她的話他好像一句都聽不進去。
她依舊搖了搖頭,拒絕道:“不用了,慕師兄可以自己嘗嘗。”
握着糖葫蘆的手在虛空中停住,慕從嘉垂眸,盯着那根糖葫蘆,不知在想些什麽。
一旁的小販見狀湊上來勸道:“這位公子也是好心,姑娘嘗一嘗吧,酸甜口的,保證好吃。”
系統掙紮着出聲提醒:“宿主,不要接受男主送的東西,你要少跟他接觸……”
曲琉裳抿了抿唇,還要再拒絕,人群中驀然響起一聲意外的“琉裳”,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兩人雙雙擡頭,聞聲望去。
人群中一白衣青年正看向她,朝她彎唇笑了笑。他招了招手,眼裏滿是驚喜,又喚一聲“琉裳”,向她奔來。
這是誰?
她并未見過他,可看他表情,莫非是從前的故人?
曲琉裳尚在疑惑,慕從嘉已側身将她護在身後,氣息微沉,一字一字道:“你是何人?”
白衣青年被如此一攔,愣了愣,停在慕從嘉面前。
青年高冠長發,神清骨秀,氣質樣貌皆是不俗,絕非一般人。一身白衣遠看并無特別,近看才可見其上繡着暗紋,頗有質感。
“我是何人?”白衣青年看向慕從嘉,輕笑着道,“吾名江黎,乃閣下身後曲琉裳的未婚夫婿,敢問閣下又是何人,與琉裳是何關系?”
“我的……未婚夫婿?”曲琉裳愣愣重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