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魚鳔火腿燴(一更)
溫為世的妹妹十歲左右, 皮膚蒼白,看上去身體羸弱怯生生的。
溫為世有些忐忑:“少東家,那, 那我把玉暖暫且放在您這兒了。”
“藍田日暖玉生煙,是個好名字。”曼娘點頭稱是,彎下腰對小姑娘說:“我叫恒曼娘, 以後你喚我大娘子便是。”
玉暖來了賬房之後整個人悄無聲息又很安靜,幾乎讓人發現不了她的存在就連吃飯也安安靜靜。
曼娘的兩個女賬房一個喚作梧桐, 一個喚作海棠。海棠性子急燥, 梧桐卻是個火星燎到頭發都不帶動的。他們倆算賬每每少不得要争吵一番。
誰知就在這時忽然從角落有個聲音弱弱道:“昨天有一筆大米的出賬沒有記進去。”
海棠發現是溫家那個安靜的小娘子在說話, 她驚訝道:“原來你能聽懂?”
溫玉暖點點頭:“我先前跟着哥哥也學了幾個字。”
海棠大呼小叫一番, 就生了教玉暖的心思。
玉暖的确是個聰明的, 不到幾天竟跟着盤賬盤得清清楚楚,等到曼娘知道時她算盤都打得麻利靈活。
曼娘自己先不好意思, 向溫為世致歉:“小娘子過來本是讓我照看的,沒想到倒教了她一生算賬功夫。”因為溫是讀書人, 她擔心像這樣的人家不喜女兒沾染上銅臭味。
誰想到溫為世十分豁達:“橫豎我也是個落第秀才,給妹妹掙不出什麽顏面來, 讓她有一技之長以後也好些。”
于是溫玉暖就跟着兩個賬房學算賬, 閑了也跟着曼娘去下廚,還會跟着石榴采購置辦, 金桔笑道:“這可如我們小掌櫃一般。”
二月十四的時候,曼娘正在後廚做菜, 卻聽得外頭有人找。
她系着圍裙就火急火燎出去,卻見牧傾酒正在賬房裏。海棠和梧桐兩個擠眉弄眼拉着玉暖走了,倒鬧了曼娘個大花臉。
她佯作鎮定:“牧公子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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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傾酒拿出一籃子花椒:“我部下送來上好的毛葉花椒一車,我想着你做菜或許能用上。”
毛葉花椒色紅味沖, 曼娘一聞就喜出望外:“這可真是好東西。不年不節的倒有些不好意思收下……”
牧傾酒解釋道:“少東家莫非不知道?明兒是花朝節,民間百姓們都會互贈禮,還請娘子莫要客氣。”
曼娘倒是一愣,還有花朝節。浦江鄉下沒有過花朝節的習俗,後來她進了臨安城雖知道這個節日了,可這一世忙忙碌碌倒将此事置之腦後。
她想了一下:“牧公子可要留下吃飯?我做了一種火腿便于攜帶,到時你帶上回北疆正好。今日正好試菜。”
牧傾酒不懂什麽叫做火腿,曼娘便解釋:“金華是浦江的地名,火腿則是我們慣常吃的鹹肉。”
說話間叫人叫人拿一方火腿過來:“這火腿是去年就腌制了的,如今已經腌制了半年,正是能食用的時候。”
又叫人将她做好的菜色都端上來:一道魚鳔火腿燴,一道金腿脊梅炖腰酥,一道火腿清蒸鲥魚,一道火腿豌豆焖飯,一道春筍火腿湯,笑道:“牧公子可趕了個巧宗。”
春天正是吃鲥魚的季節,牧傾酒當年在江南沒少吃,可在軍中這些年已是許久不吃,如今乍見,倒有些親切。
他拿起筷子道聲謝,便嘗了起來。
鲥魚上面火腿下面罩了一層豬網油,上鍋蒸熟後網油融化,豬油的濃香侵入魚肉和火腿。
吃起來後魚肉除了記憶裏那層鮮美外,還平白多了一絲豐腴的口感。
至于味道上……火腿的鹹香恰到好處的提味,讓春之鮮魚多了些鹹香,滋味适宜。
牧傾酒嘗了幾口就點點頭。
火腿豌豆焖飯是将火腿和豆丁鋪在白飯上面上鍋蒸熟,于是這白飯就獲得了火腿的清香。
拿勺子攪勻一下:雪白的米粒、翠綠的豆丁、紅色的火腿丁。
嚼起來火腿丁柔韌鹹香,格外耐嚼,豆丁則新鮮田野氣息,叫人有些耳目一新。
牧傾酒點點頭:“軍隊夥食不好整治,邊疆生豬不好采買許多,有這火腿焖飯,倒也能算個葷菜。”
金腿脊梅炖腰酥則要繁複些,牧傾酒拿勺子舀了舀,見裏頭蘿蔔雕刻成球,豬腰則被切成花刀,有些不贊同:“這菜繁複,不是軍裏能吃的。”
這人可真是個癡子!曼娘忍不住偷笑:“這菜是我酒樓招呼客人的,自然是越講究越好。”
牧傾酒這才回過神來,将勺子放下,眉宇間淡淡:“江南好,人人喜江南。”
曼娘這才想起前世聽說這是個武癡,一心主張北上收複故國,因而與殷晗昱支持的福王相持不下。
心裏倒有些同情此人,她忙打岔:“且嘗嘗。”
牧傾酒吃了幾口,果然蘿蔔醇香,豬腰鮮嫩,兩種不相及的食材被火腿拉到了一起,竟然毫不違和。
豬腰被切成小塊,上面又切了花刀,用這法子能夠确保每個角落都能迅速煲熟。
放進口裏咬上一口又細又嫩,可是咀嚼起來又脆脆爽爽。
湯內的蘿蔔被雕刻成球,吸滿了火腿的和腰花的鮮美,撈出來先放在盤子上放涼一會。
再迫不及待一口下去汁水四濺,溫潤的湯汁在口腔裏迸發,本炖了許久的蘿蔔口感綿綿軟軟,幾乎是嚼幾下就順着喉嚨滑了下去。
魚鳔火腿燴則是将魚鳔猶沾染着鍋氣,熱氣騰騰,放進嘴裏,魚鳔口感滑溜溜,又有些彈牙,表面酥脆的口感叫人吃得過瘾。
而切片火腿經過炒制則變得透明起來,中間那道肥肉變得透明,滲出淡淡的黃色油脂,兩邊的暗褐色瘦肉則變成粉色,叫人一看就垂涎三尺。
吃上一口,又韌又香濃,搭配上酸荞頭絲,酸爽中有一絲淡淡的鹹香,格外下飯。
牧傾酒忍不住夾一筷子火腿豌豆焖飯放進嘴裏。
他逐樣品嘗之後便定了下來:“大軍可采購這火腿,回頭我便讓禮文岫來與你購買。”
曼娘忙擺手:“不用,不用,這是我送給牧公子的,牧公子為百姓守邊,也算是我生為百姓盡的一份力。”
“你一個弱女子盤起酒樓不易,怎能收你的孝敬。”牧傾酒毫不讓步,以一種毋庸置疑的語調做了決定。
他吃完飯,曼娘便陪着他從後院裏出去,路過後廊時,他腳步特意一頓,瞧着窗棂裏那尊碩大的粉色玉貔貅問:“可還喜歡?”
這……曼娘硬着頭皮答:“自貔貅來我店中,生意便好了許多。”
這就是喜歡的意思?牧傾酒心滿意足,嘴角提起,直到上馬離去心裏都甜絲絲的。
二樓的一間齊楚閣兒裏。
謝寶樹正大呼小叫點單:“火腿?沒聽說過。好吃的話就都上上來。什麽火腿炒荊芥、火腿炒香幹都來一份。”
他大手一揮心滿意足,扭頭看見一同來的陳雪所正在窗邊發呆:“你小子發什麽呆呢。”
陳雪所有些猶豫地會轉過頭:“我像是瞧見了三哥。”
三哥是牧傾酒,他們幾個世家子弟自開裆褲時就一起玩大,按照年紀敘齒,三哥便是指牧傾酒。
“三哥?”謝寶樹吃了一驚,旋即搖搖頭,“你還是早點上西坊南和劑惠民藥局買一貼眼膏貼貼眼睛的好,三哥如今洗心革面做了正經人,哪裏像你一樣東市逛了逛西市?”
“我自小跟着三個粘知了猴,我能不認得三哥長什麽樣?”陳雪所梗起脖子不服。
“三哥如今是長驅蹈匈奴左顧淩鮮卑①’的英雄人物,你是‘游銀鞍白馬度春風笑入胡姬酒肆中②’的公子哥,你說他能來你來的地方?笑話!”謝寶樹堅決不信。
他拽了兩句詩文,頓覺自己如今學富五車,得意起來:“說起來我被我爹扣住背書也算是大有長進。對了,今兒又來恒家酒樓的事你別可跟周岑和宋簡議洩密。”
“那是自然。”陳雪所點點頭,‘我才不會讓那兩人嘲笑我們哩。’
自打知道明兒是花朝節,曼娘便閑不住了,她去後廚帶着廚子們做了一系列以花入馔的菜式。
又去城門樓下的中人那裏雇傭了幾十個人,每人端一道托盤,托盤裏盛放着各色花馔,後背插一個一個小小的旗子,上書“恒家酒樓”四字,在臨安城最繁華的地方四處轉悠。
l臨安城的百姓們在街巷上準備着明天花朝節踏青的食物時,便看見一個人背着一個托盤上面有各色精巧細致的招攬他們:“這裏有花朝節的專用花糕。”
花朝節的專用花糕?臨安百姓們都有些好奇,他們度過了這麽多年的花朝節,也沒有遇到過有專為花朝節準備的花糕。
于是紛紛湊近上前一看,有桃花酥餅,林檎花蜜蜂糕、玉蘭花方酥這些正當季的花食,像荷花、梅花這些不當季的,便将澄粉等捏出栩栩如生的花樣子,再配上蜜酒。
瞧着就覺賞心悅目,這時那小販還招呼道:“明兒有這花糕,過節擺個看菜都心曠神怡!”
因着曼娘許了這些人每賣出一盤便可在酬勞之外抽成一成,因而這些人俱是十分賣力,有人還自掏腰包買了一批專門切塊供食客試吃。
百姓一嘗,果然好吃,甜的甜,糯的糯。于是紛紛出手購買。
這幾十人在臨安城轉來轉去,倒叫臨安許多百姓都記住了“恒家酒樓”四字。便是有不買的,也對這家酒樓耳熟能詳了起來。
陳雪所與謝寶樹大吃大喝,告別後便到了西坊南和劑惠民藥局門口,下去買了一貼眼膏。
正琢磨着要不要幫娘親捎一副藥局售賣的“玉容養顏膏”,忽得瞧見牧傾酒下了馬,大踏步走進來:“店家,來一副燒傷膏。”
“三……三哥!你回京城啦!”陳雪所高興地跳起來,扭頭對店小二說,“那眼膏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