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璎珞茶花糕(二更)
“三哥!”陳雪所乍看見牧傾酒就親熱撲了過來。
他們是自小長大的情誼, 牧傾酒先前帶着他們滿臨安城胡鬧,給成國公的戰馬洗澡、在一窟鬼茶坊扮鬼吓唬過往客商、往瑤光帝姬身上扔“吊死鬼”毛蟲,反正沒幹過好事。
雖然牧傾酒忽然一夜之間不與他們胡鬧了, 可他們還是唯牧傾酒馬首是瞻。
小郎君嘛,總向往馬革裹屍飒沓如流星的軍營生涯,特別是這個三哥一人居然去了青州煽動當地百姓揭竿而起打得敵國落花流水還帶了萬把人的隊伍回到了大宋, 簡直就是少年英雄。
是以他湊過來格外親熱:“三哥,你買燒傷膏?快別買了, 明兒, 不今晚我就送一瓶宮裏出來的膏藥給你。”
“不了。”牧傾酒淡淡道, “宮裏的膏藥我有。”
“那我來給三哥買!”陳雪所熱熱切切吩咐店小二, “拿你們店裏最好的膏藥出來。”
小二一看是位不差錢的主兒, 當即熱情起來,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瓷瓶, 還□□塞子給兩位示意:“您瞧,這抹在手上, 不過半天便好。”
“那便包起來了。三哥,您還要點什麽?”陳雪所大手一揮, 又神神秘秘湊到牧傾酒跟前, “三哥,你怎的回來了?可是又有戰事?”
牧傾酒好笑搖搖頭:“你啊, 倒是将心思放在讀書上。”
“我這不是要勞逸結合麽?”陳雪所還委屈上了,仍不忘打探, “回頭有戰事,您一定帶着我,我做個馬前卒!給您牽馬!也好叫那幫小子們眼熱。”
牧傾酒接過藥膏,細細藏在懷裏, 這又匆匆飛身上馬,笑道:“小六,你瞧,那不是你爹來了?”
陳雪所一探頭,果然見他爹陳驸馬正從街頭踱步過來,慌得一縮頭,小聲問小二:“你們後門在哪?”
手忙腳亂往後院跑之際還不忘喊一句:“三哥,別忘了我說的,弟弟別的不行,玩馬那是行家!”
牧傾酒看着他的背影,搖搖頭,輕輕說一聲:“你還是別上戰場的好,當那是什麽好地方。”
說罷,打馬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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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是花朝節,這是浙江鄉下的風俗,認為花朝節是春天才剛開始的象征,是以到了這一天,大宋的百姓或往錢塘門外的大小園林去閑逛,或往西湖便泛舟。
曼娘卻不得空,先是做了許多道花馔,而後便是白歌闌馬車到了,請她過去做菜,出手大方,上來先給曼娘五十兩銀子。
曼娘将手裏的東西收拾好就跟着她出去,馬車一直走過了紫陽山,又經過了太史局,七繞八拐出了清波門随後又上了船。
白歌闌見曼娘一直不叫苦叫累,反而泰然自若,倒生了幾份敬佩的心思:“沒想到你倒是個沉得住氣的。”
曼娘瞥她一眼:“橫豎你給銀子了。”
白歌闌一愣,旋即“噗嗤”一笑,這才道:“今日是去給我祖母做菜,她老人家年紀大了以後便常居山上別業,家人勸也勸不下來,我這回去探望又得知她老人家不怎麽吃東西,幸好她曾提到過年輕時愛吃小四海,便叫你來試一試。”
曼娘颔首:“既是年紀大了,我便再做些清淡之物。”
跨虹橋一直到婁霞山才下了船,這才看到河邊有一座氣勢恢宏的莊園。
此時臨安周圍山上的寺廟都已開始鳴鐘,頭陀們瞧着木魚開始報時:“天色晴朗,今日無雨。”
曼娘便随白歌闌走了進去,莊園內婢女齊整,曼娘瞧那些婢女們一舉一動皆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做派,心裏納罕。
待行至中庭,見廳中一棵樹桃樹,桃樹如今正值花期,桃花盛開灼灼其華,樹下坐着一位頭發發白的老夫人,兀廊裏一水站着服侍的婢女。
白歌闌上前嗔怪道:“婆婆,您怎得又來廳裏,被風吹了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扶着她的手站起來:“今兒個可是花朝節呢,暖和着哩。”
白歌闌便介紹道:“我給您找來了一位大廚,今兒您便嘗嘗她的做的菜。”
“好好好!”老夫人一疊聲道。
便有婢女将曼娘帶到後廚。
曼娘見不多時便端菜上桌,老夫人看見小四海果然神色有些怔忪:“這不是,這不是小四海麽”
“正是!”白歌闌笑道,“您老念叨小四海,我恰好前幾天遇上這位恒曼娘會做,便将她請了來。”
老夫人嘗了一嘗,腌蟹膏流黃,紅羊焖爛軟糯,粟米飯顆粒分明,鰕魚鮮美,每一道菜都讓她想起過去,不由得開始喃喃自語:“真像以前嘗過的味道。”
白歌闌喜不自勝:“婆婆喜歡就好。”
老夫人忽然神色一頓,看見了一道璎珞茶花糕,糕點被捏成盛放的茶花形狀,旁邊撒着點點滴滴鮮紅的璎珞果,瞧着竟如在山野之間。
“這是……”她神色有些激動。
曼娘解釋道:“今日是花朝節,我便給老夫人多做了一道花馔。”
老夫人顫抖着夾起那道茶花糕。
糕體近乎透明,看得見裏頭微紅色的餡料,聞之有淡淡的紅豆香氣,而璎珞果紅豔可愛,若不仔細看壓根不敢相信這居然是假的。
老夫人臉上神色着急又有點奇怪的熱切:“為何……你會做這道糕點?”
嗯?從未有人問過這種問題。
曼娘先是一愣,歪着腦袋仔細一想:“這糕點是我爹教我的,我祖上是開酒樓的,估摸着這道菜是祖上傳下來的吧。”
老婦人神色漸緩,臉上多了絲落寞:“也是,我老了,鎮日裏想東想西。這糕點也不是什麽稀罕物,只是當年與我同吃這糕點的故人去了。”
她用完膳後又與曼娘說了會子話。
當初曼娘與殷晗昱母親相處過一段時間,自然會服侍老人,這位老夫人又态度溫和,曼娘居然不知不覺與她聊了許久。
等到日頭漸斜,曼娘該告辭了,她便叫後面的丫鬟拿出一個木盒給曼娘。
曼娘打開一看一枝雀登枝金纏絲釵子,唬了一跳:“不過一道菜而已,夫人不必如此多禮。”
“你拿着吧,婆婆難得能遇到一個說話脾氣投契的人,你若是得空便來西湖看看我,我與這竹林相伴,看見你倒覺得有些親切。”老夫人慈眉善目。
曼娘便只好應下。
白歌闌一路啧啧稱奇:“你說你怎麽就能得婆婆這麽大歡心呢?”
啧啧了一路,問曼娘:“你那點心到底是什麽做的?”
曼娘想了一下告訴她也無妨:“澄粉、面粉、豆沙。”
“那你賣多少錢?”
曼娘老老實實:“三百文。”
“啧啧啧,奸商!”白歌闌感慨道,旋即微微眯着眼睛笑起來,一對酒渦又甜又飒,“不過我喜歡!”
她的馬車将曼娘送到酒樓門口,便沖曼娘揮揮手:“改日再來尋你玩!”一點都不見外。
曼娘笑着搖搖頭,看她遠去,這才發現門口站了個人。
今日是花朝節,滿城的百姓傾城而動,或去賞花或去踏青,看清草氣息,品綠蔭如前,因而酒樓裏也沒什麽人,曼娘便給夥計們放了假,叫賣完花糕留幾個人值守便可。
沒想到一扭頭居然看到了牧傾酒。
“嗯?不是說好了禮師爺過來搬火腿嗎?”曼娘一滞,還以為是火腿出了什麽問題。
牧傾酒搖搖頭,從懷裏摸出一個瓷瓶:“不是。喏,這個給你。”
曼娘好奇接過瓷瓶。
“這是燒傷膏,昨日見你指頭發紅,聽小厮說你做飯時被砂鍋燙傷了。”
曼娘這才想起自己左手的确燙了一下,不過——
她擡起手:“今兒個已經大好了。”
牧傾酒卻堅持:“就收着吧。”
夕陽将他的影子拉得長長,将他後背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他眉目深邃,笑起來眼睫毛打下一片淡淡的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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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寶樹正在宮裏向聖人娘娘賣好:“姑母,您瞧我送來的花朝節糕點可還合意?”
“合意!”聖人娘娘點點頭,又沖旁邊的謝老夫人道,“娘可真是教導的寶樹越發利落了!”
謝老夫人嗔怪:“他還是個皮猴兒似的,不像那冠軍侯,不,如今已經是小王爺成熟穩重!”
謝寶樹想起坊間傳聞秘密,看着四下沒外人,悄悄湊到聖人娘娘那裏問:“姑母,您跟我說句實話,牧傾酒到底是不是姑父在外頭的遺孤啊?”
“你渾說什麽話呢?你這小子!”謝老夫人氣得拍一把孫子腦殼。
聖人娘娘倒也沒有真正怪他,畢竟她進宮之前帶着帶着這個侄兒長大的,只嗔道:“你這孩子,外頭出去可別亂說。”
“我這不是聽外頭有這風言風語嗎?好心告訴您,您還怪我……”謝寶樹悻悻然。
謝老夫人也擔心起女兒:“寶樹雖然說話沖些,可也是好心,你這後位沒個子嗣,到底不穩……”
“我是聽說有這麽個話……”謝後沉吟着,眼神變得犀利起來。
“你防着他有什麽用?”謝寶樹嘀嘀咕咕,“我有個好點子:若他是真的您不如将牧傾酒收成兒子,他這個人面冷,可看着行為做事兒卻是個正直的,我和他一塊長大,我還能不了解他嗎?有他做您兒子,那您以後不也可以正兒八經當個太後嗎?”
“去去去,你這小子淨亂瞎出主意!”老夫人聽他說得不成腔調,趕緊将他趕出去,“我們大人商議事,你就別亂摻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