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枨醋蚶
那藥膏抹在手上又薄又透, 帶點淡淡的微涼,果然好用。曼娘不過塗了半天那淺淺的紅褐就消散得七七八八。
後來每每手被燙到她還是忍不住會抹那管藥膏,帶着些些的冰涼, 還有淡淡的留蘭香氣味,又有點溫潤。
被白歌闌瞧見少不得要嘲笑一番:“姐兒愛俏。”
曼娘有些不自在,忙将瓷瓶藏起來, 白歌闌自從上次之後便不見外,時常大咧咧來尋曼娘。
曼娘做菜她就待在旁邊靜靜的看着, 或是幫着酒樓做一些事情, 或是在賬房跟海棠兩個算賬, 瞧着竟也似酒樓一員。
前世曼娘在臨安城的高門大戶之間交際往來, 卻也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麽號人物。
可是想起那天那位老婦人的氣質雍容華貴, 身邊服侍的婢女也都看着像大家婢女,就覺得有些納悶, 不知道她是個什麽來歷。
剛藏好瓷瓶,外頭李山報:“大娘子, 外頭有人點名要吃網油奪真雞。”
這道菜麻煩些,廚子們還未學會控制火候, 曼娘便忙去掌勺。
去骨雞塊裹一塊鹹蛋黃加了各色調料後攪拌均勻, 而後用豬網油裹起,先上鍋蒸熟再下油鍋炸, 再切片。
說起來簡簡單單,可做起來單是給雞塊去骨就能難倒個廚子, 闌娘看得大呼小叫,曼娘直搖頭。
等菜好了便端上去,李山正忙着,曼娘便自己端進一間齊楚閣兒。
眼瞅着她端着一盤象牙眼一樣的金黃色佳肴要進甲字號齊楚閣, 對面的乙字號食客不幹了:“小娘子,明明是我們先到的。”
曼娘一愣,這食客先來後到的次序她卻不清楚,莫非弄錯了?
忙喚李山過來問個清楚。
李山還沒過來,曼娘便自己先去問,甲字號齊楚閣的食客一聽就不幹了:“這是我們的菜,誰叫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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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食客指着最正中一位爺:“知道那是誰嗎?那是成國公三少爺!”
又嚣張指着另一位:“知道這位嗎?這位的親娘是泓瑤帝姬!”
好吧皇親貴胄,确實得罪不得,李山正好來聽見,便去乙字號齊楚閣賠笑道:“諸位可否請個方便?的确是對面先來的,而且對方是成國公家三少……”
沒想到這邊永世侯世子周岑一聽就笑了:“成國公家三少?笑死了,寶樹上回來我四哥還是被兄弟們硬拉着來的,之後說什麽再也不來了,糊弄誰呢?”
他越想越生氣:“哼,還有人打着我兄弟的旗號在外頭坑蒙撞騙,我去會會他!”
于是不顧阻攔,氣勢洶洶沖到甲字號齊楚閣,一腳踹開大門:“哪個孫子自稱‘成國公家三少’?快出來,爺爺饒你不死!”
下一刻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謝寶樹正與泓瑤帝姬的兒子陳雪所坐在其中,目瞪口呆瞧着自己的好兄弟。
“四……四哥,小六,你們怎的這兒?”周岑驚愕出聲。
宋簡議則跟在後頭沖了進來:“四哥,你不是瞧不上這家酒樓麽?嫌棄它‘魔音灌耳’、‘滿大街宣揚有失體統’麽?”
這……
謝寶樹痛苦地皺起眉頭:“實在是太魔性,我現在一閉上眼睛就聽見那句恒家酒樓的肚包肉最好吃,一到飯點控制不住就往這家酒樓走。”
罷了罷了,“既然這樣我們就一起吃吧?”陳雪所樂呵呵提議。
一場争執消弭于無形,曼娘松口氣,放下網油奪真雞便出去。
陳雪所吸了吸鼻子:“适才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雞味你沒聞過?”謝寶樹适才在兄弟們面前小小的失了面子,便拿小六出氣。
陳雪所沉下嘴角,可很快又想起另一遭高興的事:“前幾天我在街上碰見了三哥!”
“什麽?三哥回來了?”
“今天我就讓小厮去牧家下帖子!”
“三哥如今可與咱們不同,是身上有大差事的!”
纨绔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痛快,謝寶樹趁亂夾起一塊網油奪真雞。
豬網油如一張漁網細細包裹住雞塊。
油炸後外頭的豬油被榨得融化,內裏的筋絡卻還是頑強地守護住雞肉。此刻金燦燦的雞塊外頭淺褐色的網油,一看就不會難吃。
咬上一口,“咔嚓咔嚓”,細細碎碎的豬網油碎在嘴裏,酥皮下頭是豐腴的肥香。
而雞肉本身被切塊油炸後呈現金粉色,最中央的鹹蛋黃切片鑲嵌成一個圓,看着就像象牙眼一樣又大又圓。
吃起來則層次豐富,雞肉的細嫩,鹹蛋黃的鹹香,無不鮮香撩人。
鹹蛋黃沙沙的口感配上油炸後酥脆的外皮,兩種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口感奇異地搭配起來,越吃越滿足。
宋簡議說了一半,忽得發現:“四哥,你偷吃!”
“誰偷吃了?我明着吃!”謝寶樹一臉義正言辭。
打打鬧鬧間吃完一盤網油奪真雞,不過還好他們分別叫了兩份,第二份又做好了,曼娘端了進來。
這回陳雪所不再遲疑:“這味道我想起來了,那天三哥買了瓶燒傷膏,小二拿出膏藥讓我挑,正是這個味!”
“怎的這家酒樓這般邪乎?”宋簡議也想起一遭邪門的事,“上回我不是瞧那貔貅眼熟麽?回家後才想起那還真與我家一尊貔貅一模一樣,我特意去庫房翻過賬冊,上次三哥獲封冠軍侯的時候我爹差人送過去的賀禮正是此物。”
周岑邊啃一只五香鴛鴦腿翅一邊不以為然:“你倆別神神叨叨了!送三哥的貔貅在這酒樓裏,三哥買的燒傷膏在這酒樓裏,你們對三哥真是思之如狂讓人感動!”
“不對啊!”陳雪所摸着圓乎乎的下巴,“怎麽都與三哥有關呢?”
謝寶樹是個行動派,當即扯起嗓子喊店小二,等小二進門後,他頂着一幫兄弟們熱切的目光,說:
“再加一份網油奪真雞。”
失望的纨绔們起哄不已,謝寶樹這才看似閑閑問道:“你們店裏那些貔貅是哪裏買的啊?我也想買一件。”
小二喜氣洋洋:“那我可不知在何處買的,是我家少東家的朋友送的開張賀禮。”
“少東家?”謝寶樹敏銳抓住重點。
小二點點頭:“對啊,适才進來端菜那位就是我們少東家。”
“女……女的?”謝寶樹磕磕巴巴了起來。
等小二出去以後,幾兄弟一下子嘩然。
冠軍侯那是什麽人?跟他們一邊大的年紀,但是為人處事圓滑冷酷,而且他十四歲就可以獨自一人前往青州與千萬人中殺出來,這樣的少年英雄,今兒忽然能與個女的扯上關系????
“小時候三哥就跟我們一起長大,只不過後來忽然就跟我們不怎麽往來了,他怎麽像是會與人有私情?”
“唉,話說回來,莫非是我們想多了?一切不過是巧合而已。”陳雪所還有些不信。
“我聽說這家店的少東家手腕非常了得,那個讓說書先生滿大街說書的法子不是說是他們少東家想的嗎?”謝寶樹一拍大腿,“別的不說,單是她這少東家能想出魔音貫耳這麽一出,我就佩服她。”
曼娘第三次進來端菜時就覺齊楚閣兒裏的氛圍不對。
她一推開門,幾位食客便安安靜靜坐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發出聲響。
她納悶,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卻立刻有個食客上前殷勤接過盤子:“怎麽敢勞動您……不,我來!”
曼娘疑惑,除了網油奪真雞還有一份枨醋蚶,她笑道:“這份枨醋蚶是我送給諸位的,也算是為适才忘記上菜次序而致歉。”
美人一笑,灼灼芙蕖。
離她近的陳雪所臉都紅了,支支吾吾起來:“謝,謝過……”
眼看他要壞事,謝寶樹忙推搡他一把,笑道:“謝過少東家。在酒樓裏争執是我們不對,謝過您不趕之恩。”
曼娘有些稀裏糊塗出了齊楚閣兒,小心喚過李山,低聲問:“那幾位客人喝了多少酒?”
等曼娘出去以後,這幫纨绔就炸了天:天啊,這麽美,看來是真的!
謝寶樹有些耿耿于懷:“天哪!三哥那樣的英雄人物怎麽結識了‘魔音貫耳’這樣的女子!”
周岑有些遺憾:“我娘還動了将我個堂妹說給三哥的心思。我瞅着他也有心上人了,回頭趕緊讓我娘收手。”
謝寶樹又趕緊夾一筷子枨醋蚶,蚶子白灼過後,放在枨橙和白醋與茱萸浸泡過的湯汁裏,又辣又酸爽!
周岑完全沒發現他在偷吃,還在感慨:“唉,說來我堂妹婚事也坎坷!前兩年要說給永嘉侯世子,但是那個世子游證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永嘉侯對外說是去外面游歷,我看呀是去外面鬼混!”
對這樁公案宋簡議則是清清楚楚:“都已經好兩年了也沒見着他蹤影。”
“嗨!這就一言難盡了!聽說那個侯府家裏是繼母當家,繼母當家你懂得……”謝寶樹邊吃着枨醋蚶吐着蚶殼邊高談闊論,“大家面上親親熱熱一家人,誰知道關上門怎麽琢磨呢!那個游證多半是上外頭野去了,說不定遇上什麽美人從此不打算回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