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五味雞
“都說母慈子孝, 母不慈子怎麽孝?”要是往常趙大嫂或許怕這個官衙任職的公公,此時卻絲毫不懼,她昂首挺胸, 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得明明白白。
“何三萍,你瘋了不成!”趙老大吓破了膽,沖到趙大嫂身邊就要捂住她嘴巴。
卻被趙大嫂一甩手掙脫。
趙老爺氣得哆哆嗦嗦:“老大, 你就是這麽管教媳婦的?”
趙老大忙應:“爹,是我不對, 我回去就收拾她一頓。”
“現在就給我打!”趙夫人咬着牙齒, “打到她守規矩為止!”
這……
趙老大卻遲疑了, 趙大嫂平日裏吃苦耐勞, 還會給他帶些酒樓的邊角料酒糟任他吃。
若是打壞了她, 趙夫人也不會給他吃酒錢,他饞酒哩。
當即第一次扯了個謊:“娘, 她若是帶了傷,回頭去酒樓上工別人問起丢人哩。”
“大哥可莫再說上工的事情了。”趙二嫂自打他們吵架就躲在屋裏, 此時聽見說到上工忍不住掀開了門簾,“前兒我娘家兄弟去酒樓吃飯認出了大嫂, 後來問我是不是家裏有難, 我撒了個謊才圓過去。”
“真的?”趙老爺最要面子,當即追問。
“爹啊, 我哄您做什麽?我把這事瞞下來,要不是今兒說到這茬我還不提呢。”趙二嫂一臉誠懇。
她這些天忙着家裏的雜事可差點累死, 手裏都起了一層繭子,也不知大嫂一個人是怎麽操持這許多的。
因而早就想尋着機會說服二老阻攔趙大嫂外出做工。
“就是,爹,娘, 咱家好歹也是宗室,跟官家聯着親呢,大嫂天天在外抛頭露面在酒樓打雜,被宗親們知道了全家都挂不住臉。”趙家老二在旁邊幫腔。
Advertisement
趙老爺看了趙夫人一眼,他在外當差最講究宗室家的體面,當初老大家的去酒樓幫傭他本來就不同意,可架不住趙夫人再三勸解說能攢不少銀子。
趙夫人被他看得心虛,忙打岔:“這事以後再說,先家法處置對長輩不敬之事。”
“慢着!”趙大嫂直起腰,“也莫請什麽家法了,我要和離!”
“什麽?和離?”趙老大後退趔趄一步。
趙大嫂點點頭:“你沒聽錯,我要和離。”
“老大家的,你莫不是失心瘋了?”趙夫人不可置信看着這個從前溫順老實的兒媳婦,“你娘家可是海邊一戶打漁的漁民,見天赤着腳都沒見過鞋履,你嫁到我家時連嫁妝都沒有!”
大宋習俗是女子出嫁皆要備一筆豐厚的嫁妝,否則便會被婆家瞧不起。當初趙大嫂娘家沒有給趙大嫂預備嫁妝,也成了趙家打壓趙大嫂時的說辭之一。
“是!我知道!”趙大嫂毫不畏懼,“不就是五兩銀子的聘禮嗎?我立個字據還給你!”
“婚姻為兩姓之好,豈能容你自己信口雌黃。”趙老爺慢條斯理。
“我現在就捎話讓我爹我娘和當初的媒人過來。”趙大嫂腰背挺得筆直,随即一甩簾子進房收拾東西。
“什麽?!”趙夫人原以為她是鬧脾氣,沒想到這個老實頭子居然毫不猶豫就收拾起了東西,當即氣得直捶胸膛,“天爺!”
“娘,娘,你可莫氣壞了身子。”趙二嫂忙過來扶起了婆婆。
又踮起腳張望那邊屋子:“大嫂也不知被誰撺掇的,原先老老實實一個人,怎的進了酒樓就變了個人似的……”
趙老大一下子就想岔了,他這媳婦生得清秀,也就是這幾年忙于家務無心打扮了,不然他當年也不會瞧上趙大嫂。
莫非是在酒樓裏抛頭露面尋了個相好的?
當即氣沖沖就往自己屋裏沖。
趙大嫂直起了腰,其實也沒收拾的,她嫁過來陪嫁了幾件衣裳、一床被褥,那被褥趙老大睡過,她嫌髒也沒拿。
拿起那幾件衣裳疊好,正要出門,就見趙老大風風火火沖進來:“你是不是在外頭有野漢子?”
趙大嫂一愣,旋即冷笑:“可莫把我看扁了,當誰都是你趙家人不幹不淨呢?!”
她這說得話裏有話,趙老大沒想明白。
随後就被趙大嫂推開,打了個趔趄才站穩。
可趙大嫂已經風一陣走到趙家大門了:“趙家人給我聽着,我陪嫁了四季衣裳和被褥一套,那被褥我嫌晦氣不要了,只拿走了衣裳。看清楚了你家的物件我分文未取。”
又道:“等我娘家人來了,和你們談和離。”
“哐當”一聲,她将大門重重一甩,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她居然敢走?!”趙老爺胸口卡得更厲害了。
“啊呀呀,這可……嫂子連個娘家都沒有?就敢一個人出去?”趙二嫂先是驚詫,而後瞧着嫂子的背影,忽得有些羨慕。
“出去好,叫拐子賣了才好!”趙老大氣得跺腳。
趙夫人恨恨道:“走了也好!我們可是臨安城裏的宗親!閉上眼睛都能尋到一門好親!她一個鄉下二嫁,還能尋到什麽好親事!”
趙二嫂瞥了眼婆母的臉色,沒有吭聲。
當初趙老大生得醜,人木讷,被趙夫人灌輸了滿腦子孝順爹娘的念頭,去相看姑娘第一句就說“你先給我爹娘做一套衣裳,我再給你插簪。”
臨安城裏的小娘子又不傻 ,哪個要嫁給他?
當初媒人還給趙二嫂家介紹過,趙二嫂鄰居立刻攔了:“聽說趙老大被驢踢過卵蛋,恐傷及子孫哩。”
又有知情人說這家當家老爺要面子陰險,婆母狡詐摳門,不是個好婆家。
雖然當時趙二嫂娘家急着将女兒嫁出去,也不敢嫁給這趙老大。
趙二嫂娘家沒答應老大的婚事,反而生了別的心思:既然這個老大不中用,與老二成婚反而有利可圖?
于是與趙家二老談了一回,約定以後趙老爺把衙門裏的差事留給老二承繼,答應将女兒嫁給趙家老二。
趙家二老一想,也罷。反正老大眼瞅着尋不到媳婦了,也說不定會絕後,倒不如先給老二安個家,以後讓老二養老也有個後路不是?
當即一拍即合。
等趙二嬸懷老二的時候,趙家才有個遠親幫他們在海邊尋了戶漁民女兒。
那女兒家生得清秀可人,又是外地過來,趙老大遠路迢迢相看了一回便應了。
如今婆母大無畏放話,莫非忘記那幾年四處托人給趙老大相看的難處了?
趙二嬸撇撇嘴,當初他們就老逼她将娘家幾個堂姊妹說給趙老大相看,反正以後可別想她幫忙。
一家人各有各的心思,唯有趙二郎喃喃自語:“趙家人不幹不淨,說的是誰呢?”
卻沒注意趙老爺老臉一紅。
**
趙大嫂從趙家出來以後一鼓作氣走到街上,這才有些茫然。
一牆之隔的恒家自然是去不得的。
恒家母女雖然熱情,可去住卻是拖累了她們。
回娘家又山高水遠。
住客棧的話自己身上又身無分文。
臨安的百姓都在街市上買糕點預備過節。
趙大嫂想了下自己的賞錢和工錢都留在海棠那裏,便決定還是先去酒樓取錢再說。
走到恒家酒樓,卻見酒樓前熱熱鬧鬧,圍着百姓賣貨。
李山和幾個夥計被一群人圍着:“大嬸,你的糖糕包好了。”
“小郎君,拿好這份五味焅雞。荷葉包容易破,可別撕。”
一眼瞄見趙大嫂過來歡欣鼓舞:“趙嬸子,快過來幫幫我!”
趙大嫂一愣,旋即将手裏一團亂麻放在一邊,卷起袖子跟着過來幫忙。
等忙完中午這一陣才好些,李山與她聊:“今兒你不是告假了麽?怎的又回來了呢?”
趙大嫂搖搖頭:“我有事尋海棠。”
“海棠她們幾個上街頑去了,少東家出去了趟,就剩下我,沒想到忽然來了這麽多人。”李山心有餘悸,“你還沒吃飯吧?走,趁着人少一起去後廚吃點填填肚子一會再忙。”
後廚的糕點堆得高高的,有糖糕、柔魚絲、雞絲簽、五味焅雞。
李山拿碗碟給趙大嫂夾了幾塊五味焅雞遞過去:“快嘗嘗,這個賣的可快了!”
趙大嫂這才覺察到自己今兒到現在還滴水未進,是以道了聲謝,接過了碗碟夾起一塊送進嘴裏。
整雞被放在烤爐裏用松柏枝條焅熟後,又加了豆豉、醬油、茱萸等多種醬料炒制,拌勻了浸泡了一夜。
今兒已經完全将所有的醬汁都沾了上來,是以舌尖觸碰到五味焅雞的那一刻感受到五味襲來:
酸、鹹、甘甜、辛、辣,五種截然不同的滋味,加上焅雞上面沾染的白芝麻顆粒,刺激得口水一下子流了下來。
再嘗嘗焅雞,金黃色的雞皮又肥又香,滋滋冒油,內裏的雞肉則細細嫩嫩。
“怪不得這道菜不錯,大娘子可當真厲害!”趙大嫂忍不住贊一聲。
“再嘗嘗這個。”李山又給她舀一勺柔魚絲。
柔魚絲是将柔魚慢慢放在火上烘幹,而後再手撕成絲,這柔魚絲做了兩種,一種加糖,一種加茱萸,為的就是滿足不同食客的需求。
趙大嫂素來喜歡海産,自然也毫不抗拒。
她嘗了嘗柔魚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