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更
等過了清明節, 李山正在迎客,就看見三五個穿着粗布衣裳的人往恒家酒樓過來。
打頭的是位老漢,驟然跟城裏人說話有些膽怯, 但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問他:“請問小哥,你酒樓這裏可有個叫何三萍的人?”
“何三萍?”李山搖搖頭,我們這裏沒有姓何的夥計。”
老漢又回頭跟身後的同伴确認一下:“沒錯呀, 那邊捎話回來說是恒家酒樓做工。”
他又陪着笑臉問李山:“大概二十五六,平日裏在酒樓做工, 生着中等身材, 個頭兒比我高一個頭, 有一點點的黑, 說話跟我一個口音。”
李山忽然恍然大悟:“你說的是趙大嫂!”
“正是!”那人眼前一亮, “他婆家就姓趙。我是她爹,後面是她娘家人。”
原來是趙大嫂娘家人來了。
李山自己沒爹沒娘, 是以很是樂意看到別人家阖家團圓,當即回身喊道:“趙大嫂, 你娘家來人了!”
趙大嫂将手裏的托盤放下,高高興興迎到門口“爹, 娘, 你們來了!”
老兩口迎過去,一人一邊攥住女兒的手:“女兒呀, 你受苦了。”
趙大嫂自從決定和離之後就一直沒有哭過,可是此時見到了親人, 卻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李山在旁看見,有些詫異,卻當是趙大嫂見到爹娘高興的,便幫着招呼何家人往後院他們住所見客的起居間去。
又上了一壺熱茶, 還貼心地關上了門扇。
“這後生倒曉事。”何大哥很是滿意。
“閨女,你真的是要與趙大郎和離?”趙大嫂靜靜的點點頭,“是。趙大郎一心為了他爹娘,外頭見工的所有銀錢都交給婆母,我們成婚後沒攢下任何錢。”
Advertisement
“什麽?”何大哥張大了嘴,“既然這般孝順父母,那娶妻做什麽?一輩子與父母多好!非要拉着我妹子成婚。”
“人家可不傻。”趙大嫂笑道,“娶妻不就多了一份勞力?”
“我嫁到趙家一天到晚幹活還落不着好。他們讓我在恒家酒樓做工賺錢,賺到的錢卻歸婆母所有,我合計了一下,還不如和離了自己在酒樓幹活呢,這樣錢還能落到自己手裏。在他們趙家也只不過是落一口飯吃罷了。”
何大哥覺得這主意不錯,他說:“小妹,我早就看你夫婿不順眼了,年紀比你還大十幾歲,行為說話辦事兒卻處處透着蠢笨。先前來我們家也皺着眉頭嫌棄大海一股腥味兒,這樣的人留着他也沒有什麽用處,還不如早點和離!”
他關切看着妹妹:“我來之前就跟你嫂子說好了,若是你想和離就和離。你回家我們養你,以後讓你侄兒供養你送終。”
何大娘要和緩些:“你這孩子看有沒有什麽轉圜的餘地,,畢竟人家可是宗親家庭,咱們平頭百姓得罪不起,
何大爺皺着眉頭聽完後,這才拍板:“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宗親嗎?他還能把我們怎麽樣,這麽多年他們家處處看低我們也就罷了,如今居然連我們家女兒都欺負,那也做不得什麽親家了!”
從前他雖然知道趙家人嚣張些,可人家那是跟官家聯着宗的,以後自己也與京城裏坐着的皇帝老爺是親戚!
就連十裏八鄉坐席人都将他尊在上席:“何家閨女可是嫁到了臨安城裏的宗親,與官家聯着親的!”
他為了女兒幸福便也不多加幹涉,橫豎天下哪個女子嫁人後不與婆家起些雞毛蒜皮的争吵?
如今一聽,女兒居然受了這麽大的委屈,當即就不想忍,一拍桌子:“走,我們現在就去尋趙家人算賬!”
趙家今日裏又是冰鍋冷竈的。
原來趙二嫂做了幾天飯就再也不做了,不是見天的往娘家跑,就是在做飯時不小心摔個碗碎個盤,有一次還将一砂鍋豬肉丸子砸在了地上。
把趙夫人給心疼的:“我的砂鍋哦!我的豬肉丸子吆!你這媳婦莫不是故意摔的?!”
趙二嫂卻振振有詞:“這些天我也太累了些,一時頭暈才摔了。再說了,我要是故意摔,何必要等自己辛辛苦苦做成再摔?!我也餓了呀娘。”
是以趙夫人只好免了她每日裏的做飯差事。每天只是從外面街市上買了些吃的湊合。
這天趙家人正坐在一起吃着外頭買的饅頭,忽然外頭有人大咧咧地敲門。
趙二郎出來應門,卻是個小童,捎了口信給他們:“何家來人了,說是在茶花巷的茶樓相見。”
趙家人一聽動靜立即就湧了出來。
趙夫人第一個不痛快:“吆!鄉下人如今倒知道在茶樓約人見面了?”
趙老大出來,垂頭喪氣,問:“趙大嫂沒有什麽,捎話嗎?”期盼的盯着那小童背後。
趙夫人沒好氣的推兒子一把:“你就想多了,我們就要跟他們家和離。”
他們一家人到了茶樓就看見何家人和當初的媒人坐在那裏,何家人都是普通的漁民打扮,雖然衣服幹淨整潔,可穿着也有點土土的,不像臨安城居民這般錦衣華服。
坐在他們旁邊的正是趙大嫂。
趙老大偷偷打量一番,卻見對方神色間有他從未見過的自信神采,整個人都散發着光彩一般。
趙二嫂也覺察到這一點,原先她瞧不起的趙大嫂竟然顧盼神飛,看上去有些……動人。
她心裏堵得慌,便拿着手帕抿嘴笑說:“大嫂好小氣,你如今去酒樓賺了錢,也不給娘家人買點時興衣裳。”
何大哥不安得扯了扯衣衫,趙大嫂态度卻不卑不亢:“衣服潔淨便是,我們今日來便是來聊聊我跟趙大郎和離的事,二嫂如果沒什麽事兒就請出去吧。”
“你?!你敢趕走我?”趙二嫂氣得站起來。
但是被趙老爺一個眼神壓制住:“二媳婦,莫要生事。”
趙二嫂雖然性子嚣張些,但是卻不敢惹趙老爺,于是乖乖出去。
趙夫人一臉倨傲對趙大嫂說:“怎麽着?知道錯了?如果你現在跟我道歉乖乖回來,我們趙家也不是不能留你。”
趙大嫂理都沒理他,“啪”一下,把一堆東西放到了茶桌上。
“當初我帶了一些嫁妝到趙家裏頭的被褥就不要了。你們當時送的聘禮我們家都帶過來了,還請清點。”
其實也沒有多少聘禮,都是面食糖糕糕點茶酒,陳家人或許真打着一刀兩斷的心思,居然買的都是同樣糕點鋪子裏的點心。
趙老大越瞧越心寒。
趙夫人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媒人坐在中間,清點了一番:“這趙夫人,何大娘,兩家的聘禮和嫁妝都無誤,如今都歸還了。若是兩位願意,便在這封和離書上寫上大名便可。”
“慢着!”趙夫人忽然道。
趙大郎眼前一亮。
“何氏嫁入我家,不孝公婆,又不生孩子,白白耽誤了我們家老大三年的青春,你們家應該賠錢給我們。”
這回別說是何家人瞠目結舌了,就是媒人也忍不住張大了嘴。
半響她才緩緩合攏嘴巴,在中間打圓場說:“趙嫂子,我知道你是心裏面不忿,所以才說這樣的氣話,你說這要是人家女兒家的青春還值錢些,你們男人家的青春這又算甚?整個臨安城裏都沒有這種規矩。”
趙夫人卻不退步:“我不管,若是今兒要我們放這份和離書必得給我們賠償!”
屏風後頭趙二嫂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偷溜進來,她偷看着一幕,暗暗驚呼着實精彩:誰人能想到婆母能想出這麽個法子呢?
何家人這時瞧出了這位前親家的意思,原來她還想最後訛詐一筆。
“好你個老虔婆!”何大娘此時再也忍不住了,“讓我家閨女給你家當牛做馬不說,最後和離你還要撕她一層皮去!”
說着便要上前去往趙夫人臉上抓了一把。
趙夫人猝不及防,就被抓了個正着,她尖叫起來,指揮自己兩個兒子:“給我打!”
趙老大紋絲不動,趙老二看了看對面何老大魁梧的身板,當即也沒動:“娘~我們怎麽能打娘們呢!”
趙夫人差點氣死。
趙大嫂冷笑一聲:“你這樣污爛人家,我原本想不與你們纏鬥一別兩寬,可你們欺人太甚,也就莫怪我了。”
她盯着趙老爺:“既然這樣,我要五十兩白銀的賠付,不然我就去官府告你們!”
“何氏,你可是瘋了不成?”一向溫順的大兒媳婦忽然像一匹狼盯着自己,趙老爺格外不自在,“別忘了,我們大可告到裏正那裏,還有趙家族長都可過來一起給我家撐腰。”
趙大嫂無視他語氣中的威脅,笑道:“那我只好說西向庫裏有一個官妓是公爹的外室,我要問問裏正,要問問您的上峰,還有趙家族長,身為朝廷官員能在外面豢養妓女嗎?”
趙老爺忽得臉色煞白。
原來大宋有這樣的規矩,如果朝廷官員可在官府宴飲上找官妓玩樂,但絕對不許在外面與私妓有所關葛,更別提在外豢養私妓做外室了。
“也要謝謝婆母逼我每日半夜在月亮下洗衣服,那天我端着衣裳從河邊回來,就見大樹下公公與個私妓拉拉扯扯,對方哭哭啼啼說養她在外頭半年也不準她進門,她的孩兒可怎麽辦。我這才知道公公有個外室。”
“這件事情如果一出只怕公公即可就要被罷免官職。你們說,這秘密值不值得五十兩銀子呢?”趙大嫂施施然站起身,俯視着趙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