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竹荪釀蝦滑

卻說今日是高大廚到後廚的日子。

他原本心裏面有些忐忑, 但沒想到大廚們都極其熱情,紛紛上前來招呼:“聽說你從前是我們坊裏的第一廚,以後可要多多教教我們。”

高大廚有些意外, 他原本設想酒樓裏的廚子們會對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新人充滿排斥,都想好了如何應對。

顧大廚似乎瞧出了他的猶豫,笑道:“我們這酒樓與外頭別的酒樓不同, 高兄弟你待久了便知。”

說罷他感慨道:“都是因着有了大娘子啊。”

是啊,大娘子。

曼娘走了進來, 見他已經到了, 便笑道:“既然拿起刀了, 那我們便開始做菜吧, 外面有人點了千連福海參, 我教授你一下做法你做便是了。”

高大廚有點愕然:千連福海參可是道制造繁複的大菜,大凡酒樓都會将這些拿手菜當做秘訣, 并不與家廚之外的廚子多交代。

沒想到少東家居然毫不猶豫就告訴了他?

莫非是弄錯了?

他猶豫了一下:“大娘子?”

曼娘又重複了一遍,以為他沒聽清:“你照着我的做法做便是了。”

高大廚便按照她說的, 将這五花肉正切鮻魚刀,再翻面換個角度反切鮻魚刀。

再将豬肉皮向下攤在盤中, 将烹饪過的海參海參放在上面, 上鍋蒸熟。

“這位高兄弟果然厲害,不用少東家多吩咐就切出了好看的鮻魚刀。”

“是啊我前兩天學這個菜可用了好幾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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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廚子在旁圍觀啧啧稱奇。

高大廚心裏面有點緊張, 他知道許多酒樓都有外來廚子争權的情況,正想點什麽來緩和, 沒想到廚子們嘻嘻哈哈互相打趣:

“果然坊中第一大廚的确比我們這些人強!”

“你小子就知道誇別人,自己也不好好練習一下!”

“回頭我們也好好練習一下,不要丢了我們恒家酒樓的臉,什麽恒家酒樓, 我們現在在八珍樓。

他們的神情看上去真的一點都不以為然。

高大廚心裏面放松了,又想起一件別的事,問道:“适才那道千連福海參海生是不是我們酒樓的壓軸菜品?”

因為他想到一種可能:倘若這道菜不是壓軸菜的話倒也可以肆無忌憚将做法講給他聽。

旁邊的廚子毫不猶豫:“那當然了,這就是八珍樓的八珍之一。”

“是八珍?居然是八珍之一?”高大廚愕然,“可……可是是少東家完完本本的跟我說了做法……這可是我來酒樓中的第一天……”

幾個廚子笑得了然:“等你在我們這兒呆久了,你就知道了少東家就是這樣從不藏私。她老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少東家就是這樣,再說了,我們恒家的菜即使其人知道做法也不一定能贏得了我們。我們在浦江的時候,就有一個孫家酒樓老抄我們的做法,可惜抄了我們的形式,超不住我們的精氣骨,後頭下場非常之慘烈,啧啧……”

“就是,少東家就是有這樣的氣魄才幹!”

高大廚喃喃自語:“是少東家啊,果然是少東家。”

牛車在八珍樓前停下。

車簾掀開,柴家小娘子笑着下了車,轉而上前又扶柴老夫人下車。

柴老夫人站穩之後瞧了招牌:“這就是上次你贊不絕口的酒樓?”

柴家小娘子笑吟吟:“正是。”

又扭頭向跟在後頭的姑母裴夫人笑着解釋:“姑母,我上回與炭橋河下青篦扇子鋪莊娘子并她嫂嫂、馬家領抹銷金鋪馬娘子幾位娘子在這裏吃了一頓,它家的飯菜當真不錯!”

柴老夫人嗔怪:“還說呢,你們可是花了許多銀子!官家上次發下來的銀子我都給了你,也不想着攢攢嫁妝,倒先自己花用大半。”

裴婦人在旁解圍笑到:“娘莫苛責了真真,她們這些半大小娘子正是吃喝玩樂的好年紀,您可千萬莫要給拘束了。”

柴真真并不怕一手帶大她的祖母,加之有姑母解圍,因而吐吐舌頭:“所以我今兒便來請祖母和姑母來嘗嘗鮮呀。”

“瞧你這滑頭!”柴老夫人喜笑顏開,一手牽着自己孫女進了酒樓。

真真一手點菜,她盤算道:“上次在這裏吃的花螺分外好吃,要不再點個?”

夥計居然還記得柴娘子:“上回您在這吃的花螺是響油花螺,不如這回換個方式而吃鹽焗花螺怎麽樣?”

真真點點頭:“上回我們還吃了茱萸紅油石花菜,炒墨魚絲、青魚脍幾樣哩,便都上罷。”

柴老夫人搖頭:“我老婆子這幾天不舒服,不喜生冷,青魚脍便不要了。”

祖母昨天明明才吃了冷酒!真真剛要反駁,忽得想起祖母是有意為自己節約銀錢,因而不吭聲了。

裴婦人笑着道:“那便再來個竹荪釀蝦滑、千連福海參。”

柴老夫人剛想出聲阻攔,裴婦人便道:“适才真真說要請我,可我做姑母的怎好叫侄女出銀子。”

真真心裏暗暗感激姑母。

柴老夫人便也坦然受之:“也罷,反正遲早要嫁到你家裏去。”

并不避諱真真,惹得真真臉紅,拔腳就往外頭去:“我瞧瞧烏賊去。”

等她出去,裴婦人便笑道:“真真是個可憐的,幼年時就親娘便改嫁了,還好母親一手養大她,如今伶俐活潑,我真是愛得緊。”

柴老夫人哼了一聲,不言不語。

裴婦人知道她老人家的心病,賠笑:“娘,我知道您是嫌我不提婚約,這不是要等真真及笄了才好提嘛!”

“倘若那樣便好,若是你婆母家嫌棄真真早點說明便是,她也不是沒人求娶。”柴老夫人板着臉。

“娘,不嫌棄的。如今官府都許商人之家後代入仕,我婆家自然不會嫌棄我們家是商戶。”裴婦人忙解釋。

說話間竹荪釀蝦、金屑烏賊已經一一端了上來,真真也跟着進了來,臉上神色如初。

裴婦人心裏有愧,第一筷子便夾給老母親:“娘,您嘗嘗。”

竹荪是個稀罕物,他們也就在宴席上偶爾一見,雪白的傘裙優雅撐開,裏頭包裹着粉白色的蝦肉泥。

上面還澆了一勺子奶白雪白的高湯。

送進嘴裏先是觸及到高湯馥郁的滋味,而後便到網狀的竹荪。

咬下去一口,竹荪脆脆的,極其爽口。

內裏的蝦肉被剁成了泥後又過了篩子,細滑、鮮嫩,連一絲顆粒都沒有,幾乎是滑進了喉嚨。

“也不知是怎的想出這法子。”柴老夫人感慨道,“竹荪和蝦肉泥兩種完全不一樣可放到一起嘗起來卻甚為美味!”

一者脆爽一者嫩滑,一者清淡一者鮮香,非但口感不同,滋味也大相徑庭,卻能融洽地在一道菜中呈現。

再細細想,這道菜裏兩種食材似乎誰也離不開誰。

不多時除了茱萸紅油石花菜,炒墨魚絲,一道鹽焗花螺也上了桌

李山小聲提醒“客人後退小心熱氣燙”,随後代她們掀開砂鍋蓋。

但見雪白粗粝的鹽塊上面鋪着一只只花紋可愛的花螺,随後便有小二送上吃花螺專用的牙簽。

花螺和鹽堆還熱氣袅袅,真真拍手:“這可當真有趣!”

柴老夫人慈愛地看着孫女。

裴婦人卻心裏一跳,想起昨日自己婆母和丈夫所言。

“大郎如今當差甚得上峰心意,日後必有造化。”裴老夫人不緊不慢,“官員之妻要會交際擅來事,你娘家侄女雖美貌嬌憨,但總歸商戶女小門小戶有失體面。”

裴老爺則猶豫:“到底是兩家老爺子當初定下的親事,不好更改。”

裴婦人原先是樂得将真真娶進門作兒媳的,真真乖巧可愛,兩人必不會有什麽婆媳間争執。

可聽自己婆母的意思,總歸是瞧不上這門婚事。

丈夫與婆母意見不同,自己又要夾在婆家與娘家之間為難……

她心思重重,竹簽一轉取下一塊螺肉放入口中——

這玩意兒還真是嫩,想必鹽粒能夠快速升溫,熟的非常快,所以螺肉非常的細嫩。

裴婦人嘗了一口覺得眯起眼睛,的确不錯。

柴真真沒留意姑母臉上的糾結,還興致勃勃講當日的見聞:“那天我們與莊嫂子來這裏吃飯就覺這裏所用皆是鮮貨。莊嫂子可是海邊的人,據說她什麽菜品放到嘴邊一舌頭就能出來,那魚死了多少天當時就能讓嘗出來。”

一頓菜吃得賓客盡歡,三人雇了輛牛車,因着裴家離得近,便商議好了先要将裴婦人送回去。

誰知到了裴家巷口不期遇見了裴大郎。

裴大郎在戶部做個小吏,因着資歷不足一有去外地的活計就被派出去,這回出去了好幾個月,瘦了好些。

裴婦人上前就扣住兒子手大呼小叫起來:“怎的忽然回來?也不捎信。”

“許是信沒我走得快的緣故。”裴大郎溫和笑道,“見過外祖母,見過妹妹。待我放下行裝便來家中拜望。”

柴老夫人笑得慈愛:“大郎,你這回出去倒瘦了許多。”

“外祖母,我無妨,只是公事着實費心,倒吃不下什麽飯去。”

裴婦人靈機一動:“有家酒樓倒好吃,明兒便帶你去嘗嘗。”

裴大郎哭笑不得:“娘,我這心裏有事怎麽能吃得下東西!”

“放心吧。”裴婦人打下保票,“帶你去的那家酒樓,即使你心裏再有事也能吃得下去!”

柴老夫人也笑得和藹:“正好也叫你真真妹妹同去。”

裴大郎這才看了自己妹妹一眼,許久未見,這個伶俐嬌憨的妹妹似乎又長高了不少。

真真抿嘴笑話他:“裴家大哥曬黑了不少,我還當是個賣炭翁呢。”惹得兩位長輩笑個不停。

裴大郎耳朵尖泛紅,不敢再看,也不再說什麽不想去的話。

待到第二天休沐,裴大郎起了個大早,認真淨面後換了好幾身直裰,最終還是選了件月白直裰,腰間系青色腰帶,竹冠。

照了銅鏡,确認自己已洗去了昨日的風塵仆仆,變成個書生模樣。

又不放心問了自己的小厮:“這衣裳顯黑麽?”得到否認的答案才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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