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表白
對啊, 他來此地作甚?
牧傾酒有一瞬的迷茫。
他聽了下屬的禀報便心亂如麻,再也待不下去,提早一騎回了京師, 關山度若飛。
嚴于律己一向不在臨安城裏縱馬的他,居然忍不住在臨安城的禦街上飛馳起來。
想來明日定然會遭到禦史們的彈劾,可他是一點都顧不得了。
此時站到了八珍樓門口, 卻又不知跟曼娘說些什麽。
他還未來得及出聲,就聽得游征搶先道:“忠王殿下, 雖然你我朝堂上偶有別扭, 您也不用來我提親當場搗亂吧。”
三言兩語, 就将牧傾酒打做是來搗亂的小人。
曼娘忙上前去, 下意識就想替牧傾酒辯解。
牧傾酒卻輕輕舉起袖子往下一壓, 示意自己可解決。
一路上紛亂如麻的心思忽得一下變得澄明起來。
他終于明白了自己急着進京是為着如何。
牧傾酒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又清清嗓子, 恭恭敬敬往後退一步,這才躬身給恒夫人作上一揖:“晚輩牧傾酒, 聞得貴府有姝長成,特來提親。”
這話說出口, 他“砰砰”亂跳的那顆心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忽然一下子安靜下來。
牧傾酒神色不變, 他此時有從未有過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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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一個旅人,在山間谷底起伏走了許久, 終于走到了家裏。
換上了幹淨衣裳,洗臉沐浴後舒舒服服躺進了家裏那床棉被裏。
安逸、坦然、靜谧。
可是圍觀的食客與百姓們都瞪大了眼睛。
石氏一臉狐疑與石嬷嬷兩人面面相觑, 都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恒夫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張大了嘴巴。
但她很快就接受了這件事。
她當初最大的驚愕是侯府居然能向自己家提親,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後續有什麽王爺提親雖然也驚世駭俗, 對比之下卻不足以讓她太驚愕。
自己家曼娘生得好人又聰慧,便是什麽王爺侯爺也都是配得上的!
當娘的看自己女兒便是這般自豪。
再加之前日她訓斥女兒“離了這麽好的親事還能有什麽王爺侯爺的親事等着?!”,今兒石氏又當衆嘲諷自己“不當世子夫人莫非還想做什麽王妃?”
誰知今兒立馬就來了個王爺?
她合攏了嘴巴,得意瞥石氏主仆一眼。
游征咬牙切齒,這個牧傾酒什麽事都要與他對着幹!
真恨自己當初失手,沒将他一劍刺死。
可轉眼他又很快看向了曼娘。
曼娘會動心麽?
夢裏,他文武皆備因而得了曼娘青睐,可是這回呢?
憑空冒出來這個程咬金,他英挺、俊逸,年紀輕輕就橫掃六軍,是煙雨江南杏花歌舫裏橫空出世的一柄利劍。
滿臨安,不,滿大宋都以他為依仗,這樣少年英雄,又怎麽不會吸引曼娘的目光呢?
第一次,游征不再那般對曼娘志滿意得。
他仔細回想夢境裏關于這位少年戰神的一切訊息。
可惜他的夢裏只有兒女情長,幾乎沒有涉及任何江湖朝堂之事,因而也不知道這位少年戰神是否婚配,是否與曼娘有什麽關葛。
夢裏曼娘的心裏只有他,可若是将他與勇冠六軍的少年戰神放在一起呢?
他的手悄悄攥了起來,細細密密出了一手心汗。
曼娘應當是全場最驚愕的。
她第一次見牧傾酒時已經是已婚少婦,當時看他就懷着看弟弟的心情。
先入為主将對方當作個比自己年幼的年輕後生,之後就再也難以有什麽男女之思。
自然在兩人的交往中從未往男女情愛方面思忖。
誰知今兒忽然他如同地上冒出來一般,忽然當着自己的娘親、自己、自己的前夫、前婆母、臨安的百姓前頭說要提親。
這,這,這,這不是胡鬧麽?
她慌亂得平路都差點摔倒,好容易走到牧傾酒跟前,扯他袖子一把,硬是将他扯進了八珍樓內,又不顧周圍人驚愕的目光将他扯到櫃臺處。
而後才磕磕巴巴低聲道:“你可是魔怔了?”
牧傾酒卻只是微笑,他低聲道:“事出倉促,那厮當衆緊逼,我怕叫人誤會我的心意,只好先急着提親,是我唐突了你。”
說的是這個嗎?!
曼娘瞪了他一眼:“不是那個,你怎能拿婚姻大事當兒戲?!”
牧傾酒似做錯了事的少年人一般低下頭:“還未來得及問過你就貿然提親,我下午就遣了官媒。”
他又擡起頭,一臉的忐忑不安:“是我不好,我不該意氣行事,我來的路上本想着先來問過你,再去宮裏求一道指婚聖旨,再遣了官媒風風光光的上門。”
他嗫喏起來:“實在是,看見那厮站在你前頭我就氣血上湧,一時什麽也顧不得了……”
他像個不安的孩子,忐忑等着曼娘的裁決。
曼娘背靠着櫃臺的酒櫃面向牧傾酒,背後紛紛雜亂的食客都被他的大麾擋在了後頭,圍出一圈小小天地。
她無端聞見他身上輕輕的青草香,仔細分辨才看見他大麾上頭帶了一小截桃樹枝條,想必是一路縱馬狂奔從樹下而過時從樹上帶下來的。
桃葉青青,斷掉的枝條端口散發出清幽淩冽的自然氣息。
牧傾酒也注意到曼娘的目光,他忙從自己肩頭手忙腳亂摘下那截枝條,語無倫次:“是我沒留意,我應當更衣了再過來。”
一向自信英挺的少年今兒忽如毛頭小子一般,左右都不安,曼娘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這一笑,牧傾酒越發忐忑。
短短一段時間他在心裏後悔了一萬遍罵了自己一萬遍:為何這般唐突?!
上戰場時都從未有這般慌亂,相反在戰場時他以冷靜著稱,卻不知在今日犯了兵家大忌。
可很快他就平複了心情,轉而對曼娘道:“恒娘子勿要生氣,容我再問一遍:我心悅你已久,不知能否有幸入贅貴府?”
心悅我?
曼娘瞪大了眼睛。
良久她才問:“為何?”
問得沒頭沒腦,牧傾酒卻立刻了然,他慢條斯理道:“自然是因着恒娘子絕無僅有。”
這回答看似沒頭沒腦,卻是他真心所想。
這世間女子千千萬,有的嬌俏,有的溫柔,有的美豔,卻無人似曼娘一般,一路行來他看諸女皆如黑白,唯獨曼娘有色彩,有溫度。
“可我當你是弟弟……”
話還未說完,牧傾酒立即道:“恒娘子屬兔,我屬虎,還比恒娘子足足大一歲,卻不知恒娘子何出此言。”義正言辭。
說完還挺挺胸膛,示意自己不是毛頭小子。
曼娘支支吾吾還在想借口,就聽得牧傾酒道:“恒娘子與我相處并無龃龉,若是嫁給我我定然會将恒娘子視作瑰寶,如珠如寶待之。”
“可我,”曼娘心一橫,“可我心裏待你絕無男女之意!”
牧傾酒卻毫無意外之色:“這世間情投意合再成婚的眷侶總是少數,恒娘子若信我,我自然有耐心等恒娘子心裏有我的那一天,何況——”
“何況,我來的路上聽幕僚彙報,說是游征那厮已經遣了下屬往太子處,求太子将此事告知太後,存的是求太後指婚的意思。”
這也是為何他看見游征向前一步擋住曼娘後忽然沖動的緣故。
太後年紀大了心腸便變得慈悲,尋常深宮無聊,這些宮裏女眷都喜歡女說書說才子佳人的故事。
被她老人家一聽“侯府世子失憶被商戶女搭就,兩人情投意合卻被門第之見和狠心繼母阻攔”的凄美話本子,只怕當場就能下懿旨“成全這對有情人”。
曼娘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出。
前世因着太後喜歡游征她還曾經随着太子妃進宮拜見過太後呢。
她熟悉太後秉性,太後心軟又疼愛太子,自然會下這懿旨。
電石火光之間,她忽然就有了決斷:
“還請王爺幫我在太後跟前解了這一圍。”
“至于,婚事……”
她搖搖頭:“謝過王爺厚愛,贖我無法從命。”
牧傾酒固然是絕無僅有的好夫君人選,可她重生一回,早就下定決心要将恒家産業擴大,要處處阻攔游征建功立業,根本無暇再承擔妻子的職責。
“比起要打理一個男子的後院,我更想打理成百上千間的酒樓商鋪;
比起讨一個男子的歡心,我更想讨萬千食客的喜悅;
比起費盡心思與婆家人周旋,我更喜歡與食材調料周旋。”
她字斟句酌,一字一句說出自己心裏真實所想。
牧傾酒似是想到了她這番回答,他伸出手心,想要觸碰她眉間,卻又停在了半空:“我知。”
“我知你與旁人不同,說出這番話不足為奇。在你回心轉意之前我絕不會勉強你越雷池半步,只不過,你能答應我一件事麽?”
?
牧傾酒專注盯着她,認認真真道:“答應我輕松自在活下去。”
“從我第一天見你,你眉心就蹙着,似乎一直在為什麽事情拼盡全力,咬牙切齒。”
他的大麾将外面的紛雜擋在了外頭,少年的後背挺直,目光堅定,盡數是可靠穩重,圈出一方安穩的天地。
“你大可不必再這麽緊繃,恒家大娘子已經足夠盡善盡美,你大可輕盈自在地活下去。有風雨我都會替你擋着,你不願意嫁給我也無妨,我會一直在這裏護着你。”
曼娘沒說話,垂着頭。
良久她擡起頭,臉上已經是笑容滿面:“好啊。”她重重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