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魚面

她沒有多問, 只做一桌海蜇瓜條、紅燒玳瑁、蚝肉魚唇烙、烏賊魚翅煲,老夫人一一嘗過之後贊不絕口。

曼娘又将帶來的柰果熬成果醬,囑咐侍女:“午後暑熱時加了水攪拌開, 最是解暑。”

這才與白歌闌告辭。

路上白歌闌問她:“你可想知道老夫人是什麽人?”

曼娘略一思忖,搖搖頭。

白歌闌便笑:“本朝的宗室歷來都有一位宗正寺寺正,這位寺正便都由福王一脈沿襲, 前一代的福王,便是老夫人的父親。”

原來老夫人是老福王之女, 曼娘張大了嘴。

白歌闌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 又道:“老夫人生下來便被封為永壽郡主, 錦衣玉食長大, 遇到當初的北狄入侵汴京, 她老人家和侄兒幸虧被忠仆背到驢車上連夜逃出京城才逃得一命,後來到了臨安才知道家人父母都已經殒命, 先帝便仍叫她在侄兒成年之前管着宗正寺之事。”

怪道她老人家能大咧咧叫現任官家為六郎呢,現任福王是她侄兒, 先帝算是她堂兄弟。

曼娘仔細回想前世從未聽過此事,福王一家也是低調謹慎的人, 更不知福王宅子裏還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永壽郡主。

白歌闌笑道:“你也莫怪我們忽然說了這麽多, 只是跟你投了緣法罷了。”

曼娘也覺與這老夫人并白歌闌有些親近。她抿嘴笑:“那我以後不應當收你的銀錢才是。”

或許這便是貴人們的說法做事,看似什麽都說了, 卻也又什麽都沒說,不會留下什麽把柄。

只不過曼娘心中仍感念白家指點。

兩人打打鬧鬧進了京。

曼娘便叫車夫在普濟橋停下:“我去瞧瞧有無酒樓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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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歌闌大呼小叫:“你莫非又要開酒樓?”

想起先前:“也是, 你這種奸商自然攢的下許多銀錢。”

又湊湊熱鬧,“我也要去瞧。”

兩人在西湖邊上瞧來瞧去,倒瞧中了太平坊一家酒樓。

這家酒樓三層高,前後兩進, 後院寬敞,還有一排青磚瓦房,院裏有一口甜水井。

這酒樓屬于太平坊這邊的食飯行姓鄧的行老,他見兩個不起眼的小娘子來談生意,一開始就不以為然。

他懶洋洋對房屋經濟說:“這般大熱的天,你莫不是有意消遣于我?”

房屋經濟賠笑道:“鄧行老勿怪,只是我帶來的是主顧。”

鄧行老這才擡起眼皮,打量了兩個小娘子一眼:“怎的,你家做主的男人呢?”

白歌闌已經氣得要站出來罵人了,她哪裏受過這種罪?

還是曼娘輕輕按下了她,她上前道:“我便是能簽得了賃書的人。我想買這酒樓。”

鄧行老詫異瞧了她好幾眼:“你買了酒樓是要改做他用?”

他原本只當對方是兩個不起眼的小丫頭,沒當回事,這時候仔細打量才發現其中一人身着的衣裳布料極為名貴,另一位雖然是尋常料子可氣度從容,瞧着就像是富貴人家的女眷。

這才收起輕慢的心思,問道。

曼娘道:“自然是要用作酒樓。”

“就是!”白歌闌不服氣道,“我家這位姐妹,可是開酒樓的一把好手!”想要洗清适才被人輕慢的憋屈。

誰知鄧行老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笑道:“小娘子,這大話可說不得,你知道我們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曼娘瞧了一眼四周:“不是太平坊麽?”

“我們太平坊,正在西湖邊上,此地最能欣賞西湖美景,是以不少文人騷客都來此處吟詩作對,也因此邊上各大酒樓林立。”

“這我知道。”曼娘不卑不亢,“我買下這座酒樓就是為着這個。”

“小娘子,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別瞧着這裏熱鬧就開酒樓,你想想能在這裏站穩腳跟那酒樓的絕技能少麽?那家是赫赫有名的宋嫂魚羹,這家便有獨特的血髒,他家有當□□姬唱曲,你怎麽贏得了人家?”鄧行老推心置腹。

“哦?您就是因着這個原因關門大吉的麽?”白歌闌好奇問道。

一下子踩中了鄧行老痛處。

他“蹭”一下站起來:“你這個小娘子怎麽說話呢?!我好心提醒你,你還嘲諷于我是為何!”

白歌闌也不懂示弱:“問一句有什麽大不了的!”

曼娘卻還是一樣的慢條斯理:“謝過鄧行老提醒,我仍然要在此處開酒樓。”

經濟卻有些動搖,他将曼娘拉到外頭,小聲勸她:“恒娘子,這位可是太平坊的食飯行行老,他都開不下去,只怕以後你做生意也難。”

曼娘安慰他:“無妨,我自有數。”

她進了屋,便大大方方在賃書上寫了自己的名字。

鄧行老嘴裏還在嘀咕着“等酒樓開不下去別來尋我退錢就好”,一邊不情不願簽上自己的名字。

他似乎是現在才瞧清楚曼娘的名字,不可置信問:“你也叫恒曼娘?”

曼娘點點頭:“不知您認識的是哪位,不過我就叫恒曼娘。”

鄧行老一拍經濟的胳膊:“乖乖,莫不是那個恒家酒樓的恒曼娘?”

曼娘點點頭:“正是在下。”

鄧行老捂住了嘴巴。

一旁的經濟也驚愕不已,他只是知道這位客人姓恒,要尋一家酒樓,誰知道她就是傳聞裏那位做飯了得的恒曼娘?

直到生意做成,曼娘拿着賃書出門,經濟和鄧行老兩人還未從驚訝中回過神來。

白歌闌坐上牛車後仍舊有些憤憤:“這位鄧行老也太古怪了些,賃他的酒樓他還不高興?”

曼娘搖搖頭:“你要想,他是位賃酒樓的店主,卻仍勸阻我們賃酒樓,生怕我們不懂經營虧了錢,這不是一片好心麽?”

“對啊!”白歌闌一拍大腿,“要是他黑心些就應當花言巧語吹噓酒樓生意好恭維我們有眼光,好忽悠我們賃下這座酒樓。橫豎他賺錢嘛!”

曼娘點點頭:“所以說不定他還真是個好人呢。”

身後還傳來經濟不可置信的聲音:“那位當真就是名揚臨安城的恒家娘子麽?”

“那還有假?!”鄧行老辯駁他,“沒想到她這麽快就開了第三家分店。”

經濟反過來安慰他:“如此一來您老人家也放心,省得總擔心酒樓再關門大吉。”

不料戳中了痛處,鄧行老跳起來反駁:“什麽關門,我那是時運不濟!”

賃下酒樓第二天曼娘便帶着自己手下的幾位将酒樓上下打掃幹淨。

這座酒樓裏頭桌椅齊全,修飾得歡樓彩門一樣不少,曼娘便不打算再做修整。

正收拾着,鄧行老又來了,非但如此他帶了一位小童。

“這小童喚做福冬,他無家可歸,當初流浪到我酒樓樓下,被我留在後廚,他洗菜跑腿都是一把好手,奈何……我看你這裏缺不缺人。”

白歌闌目瞪口呆:“您這也太不見外了些。”

曼娘點點頭:“正好缺人,便留下他。您那裏還有本坊的廚子也可薦給我。”

鄧行老卻四下打量着周圍:“你可不能苛待廚子,且讓我瞧瞧你給廚子們吃住如何。”

金桔有些生氣,指着院牆底下一排磚房道:“我們廚子們都住那裏,寬敞明亮,有何不妥?”

又從竈間端來正蓋着蓋的扒燒豬蹄膀并三鮮魚面,氣鼓鼓往前一舉:“喏!我家娘子都跟着我們一起吃!還能虧待了你不成?”

福冬一張臉吓得煞白,鄧行老卻哈哈大笑:“好!好!好!”

他居然撈起一對筷子:“既然趕上了吃飯,我便跟你們一起嘗嘗。”施施然坐了下來。

白歌闌和金桔兩個對視一眼,各自流露出無奈的神情。

曼娘也不惱,示意金桔去取碗筷。

他們忙着幹活是以并沒有急着吃飯,那扒燒豬蹄膀送來後已經有些時候,盤子裏的汁水表面微微凝結了一層薄膜。

可是菜卻還沒有涼,用長筷子一挑,蹄髈立即分崩離析,大塊碎肉掉落下來。

李山用筷子夾出一部分澆上一勺湯汁放到鄧行老面前,又給他兩人一人一份魚面。

魚面是曼娘想出來的法子,臨安水路縱橫,河魚河蝦販賣衆多,自然也能用魚蝦做出美食來。

白歌闌自己則拉着曼娘幾個與隔壁間用餐。

魚面雪白,在雪白的奶湯裏浮沉,看着清澈雅靜。

夾起一筷子魚面送進嘴裏,這才驚覺不同,原來這魚面是将魚肉整個擀入面粉,怪道口味筋道,入口彈滑。

柔韌的魚面在牙間彈滑,咀嚼起來分外過瘾。

魚肉的鮮美也滲透進面條,吃着滿口留香。

因着今日活計繁重,曼娘又做了扒燒豬蹄膀。

肥大的蹄髈表面泛着油光,紅汪汪的色澤叫人忍不住先咽口水。

鄧行老輕拍福冬一記:“別咽口水了,趕緊嘗嘗!”

蹄髈炖得軟爛,筷子輕輕一挑上面一層肉皮就脫離了肉質,顫巍巍在筷子間打戰。

鄧行老拿起給勺子給福冬筷子上油亮亮的肥厚肉皮澆一勺盤子裏的蘸汁:“這樣才解膩。”

福冬終于将這肉皮送進嘴裏——

肥厚,豐饒的肉皮,吃起來軟軟的,滑滑的,滿口膠質。

肉皮下面還帶着一點脂肪層,又肥又厚。

而那層蘸汁果然解膩,鹵香中有濃郁蒜香,還帶着些許微辣,格外開胃。

鄧行老滿意地看着福冬瞪大了眼睛,自己也夾起一筷子肉送進嘴裏。

邊咀嚼邊說:“嗯,肉質不錯,細嫩,看來是火候把握得好!”

“蘸料酸辣開胃,調制的時候用了心思!”

福冬不懂那些烹饪技藝,他只覺得這道菜可真好吃。

吃多了以後有些膩,再喝一口魚面的湯汁。

魚面的湯汁全部是魚湯,又濃又稠,喝起來鮮味十足。

白歌闌啧啧稱奇:“這道菜怕是要費好些銀子罷。”

曼娘狡黠一笑:“倒不用,這是每日西湖邊上漁夫那裏買來的下腳料小魚小蝦。”

“收拾後魚肉下鍋炖煮,長時間炖煮後魚肉都脫骨煮入了湯中,有碎骨魚刺也無妨,上菜前用紗布過濾魚刺便是。”

“稍微大些的魚則剔出魚肉拿來放入面粉中做成魚面。”

“小蝦嘛,全部裹了面下鍋油炸,做成下酒菜油炸河蝦。”

白歌闌瞠目結舌。

曼娘笑道:“從前那座八珍樓多是海味,來往至少也是小康之家,新開這座八珍樓便是以平民為主,因此我少不得要在用料上精打細算些。”

白歌闌啧了一聲,忽然發現一個疑點:“這菜固然原料不費什麽銀子,可是人工呢?你雇人也要花錢呢。”

“這你就有所不知。”曼娘笑眯眯,“多虧永嘉侯府大咧咧提親幫我揚名,許多人便慕名要來我酒樓學廚藝。”

“只不過那麽多人魚龍混雜,我實在不知裏頭有多少人是永嘉侯府的探子,又有多少人是想渾水摸魚,索性将他們都送去剝魚蝦,真想用心學藝的,便是剝十年都能忍,可那些宵小之徒,只怕剝兩天就撐不住了。”

白歌闌至此是心服口服,豎起了大拇指:“姐妹,從此臨安城裏我只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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