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竹荪紅花汁焖鮑
清晨曼娘正忙着招呼客人, 李山一臉為難過來:“大娘子,前頭來了個古怪客人。點了道從未有過的菜。”
卻原來是位身着粗布直裰的少年郎,面容生得俊雅, 眉眼間有擋也擋不住的傲氣,背後包着一個古怪的匣子。
曼娘便問:“客人要什麽菜”
少年郎問:“你們店裏有山海珍嗎?”
這卻沒有。
李山在旁小心解釋:“我們酒樓除了山八珍還賣許多其他的菜品,若是客人喜歡大可點。”
“哼!這有什麽了不起的?不過吹個名號吸引人罷了。”少年郎臉上浮現出一絲得意, “ 不過是一家普通的酒樓能有什麽了不起的,還吹什麽臨安第一酒樓, 真是沒見過世面。”
曼娘打斷他:“這位客人, 我家酒樓可從未在外頭标榜過自己是臨安第一酒樓。”
少年摸摸腦殼, 這時候才流露出一絲少年人的局促:“這卻是我不是了, 是我友人薦了你家酒樓。”
原來是位慕名前來的客人, 并不是砸場子的。李山悄悄松了口氣。
曼娘想了想:“客人想吃的山海珍是什麽樣的?”
少年撓頭:“似乎有鮑、又有竹荪。哦,還有紅豔豔的湯汁。”
曼娘笑道:“那便等着上菜就是。我們能做出來。”
“真的?”少年喜出望外。
“自然是真的。”
旁邊桌的客人忍不住插嘴:“你大可放心, 恒娘子做的菜就沒有不好吃的。”
過了片刻曼娘端上一盤竹荪紅花汁焖鮑。
紅豔豔的湯汁,雪白傘狀的竹荪将鮑魚包裹起來, 如一座座沉默的小島。
少年喜出望外:“正是這個顏色!”
他湊進去聞,果然聞到記憶裏酸酸甜甜的滋味。
網狀竹荪雪白的傘裙觸及唇間先有一種新奇的愉悅, 咬下去後脆脆的, 頗有嚼勁。
竹荪下大而肥厚的鮑魚泛着金黃油亮的光澤,咬上一口, 又肥又厚。
柔韌的鮑肉帶來滿足,更難得是平日裏很難入味的鮑魚此時卻有濃厚的醬香, 還有藏紅花特有的酸甜味道。
唇舌間的香氣叫人直流口水,海味特有的鮮美搭配着竹荪的鮮甜,一時之間山與海的滋味都在舌尖碰撞。
少年瞪大了眼睛,贊嘆:“不愧是山海珍!”
旁邊的李山目瞪口呆, 他也跟着恒娘子學廚,是以直到些皮毛:“大娘子,那,那,可是藏紅花?”
少年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盤中。
紅豔豔的湯汁裏漂浮着些許紅色的花萼。
曼娘笑眯眯:“這位少年郎所說的原菜裏頭應當是藏紅花與高湯熬的湯汁,這才能叫山海珍。”
這回別說是李山了,就是周圍一圈食客都坐不住了,紛紛轉過身來看那道菜:“藏紅花!熬的湯汁!”
藏紅花是由原洋的商隊帶來的稀罕調料,堪比黃金,也只有皇家得見,民衆也只是知道它的名字。
可是就算是皇家做菜也不過将藏紅花當作點綴,并不會大張旗鼓将其熬煮成湯汁。
再看盤子裏那麽紅豔豔的湯汁,要熬出來只怕要用許多藏紅花。
曼娘笑眯眯擺擺手:“大家可莫想岔了,我這湯汁是用紅菜根熬得。”
少年大為不解:“可這滋味完全相同啊……”
他不可置信又喝一口濃湯,甜滋滋酸津津的,還有一絲香氣。
“那這花萼呢?”
曼娘笑眯眯:“是草紅花的花萼。”
“沒想到老板僅憑我口說便能做出這道菜,怪不得友人說八珍樓是臨安第一酒樓。”少年面有愧色,說着便要起身給曼娘賠禮。
曼娘忙示意李山攔住他:“這無甚稀奇的,一道菜若喚做山海珍自然不會簡簡單單只有竹荪和鮑魚,定然會融合了山珍海味,我便想着會不會是湯汁中間有什麽玄乎,果然被我猜中了。”
食客們啧啧稱奇,幾乎是圍觀着少年吃完了這道菜,而後等他結賬,想瞧瞧到底要花用多少。
誰知少年吃完飯就要走。
李山忙攔住他:“客人,你還沒付錢呢。”
“付錢?什麽叫做付錢?”少年摸摸腦殼。
李山瞪大眼睛:難道是來了個吃白食的?卻還是耐心解釋:“酒樓開門做生意,自然要銀錢的,您吃得這盤菜,從哪裏買來?我們工人的薪水,又從哪裏支來?”
少年恍然大悟,忙賠禮道歉:“我從前住在山裏,不懂這些,還是第一次下山來吃飯。”
原來是個離家出走的少年郎?曼娘挑挑眉頭。
白歌闌小心湊過來跟曼娘咬耳朵:“他穿的衣裳雖然素淨,可那織法卻是制造局才有的手藝。看來是位皇親貴胄。”
少年摸了摸口袋:“我沒有帶銀兩,這可如何是好……”
曼娘搖搖頭:“敢問閣下尊姓大名?要往哪裏去?”好叫他家人來領走這位貴公子。
誰知少年再度摸摸腦殼:“我叫俠客。姓俠名客。要往北地去從軍。”
得嘞,還是位熱血少年。
白歌闌對空中翻了個白眼,曼娘抿嘴笑,看他還是個孩子模樣,便叫李山從櫃面上取了十兩碎銀并銅板遞過去。
俠客不願意接:“我有手有腳,自然不受人接濟。”
“我們酒樓有許多認識的友人都在北地作戰,看着你倒像想起了他們,你便拿着。”李山勸他。
這些天陸續有不少青少年往北地去從軍,酒樓上下也挂念着去北地的高師傅和溫先生,看見少年自然多了份親近。
俠客不再推辭,忽然說:“要麽我給你舞個劍吧?”
曼娘搖搖頭,這是誰家的少年郎,這般天真?
她想了想:“舞劍就不用了,倒是你如果去北地的話,幫我照顧個人可好?”
少年欣然。
曼娘便将牧傾酒的名字寫給他。
少年往後退一步,鄭重抱拳行禮:“那銀兩我便收下,做完照顧此人的酬勞。”
曼娘點點頭。
少年吃完飯,解開路邊系着的白馬,銀鞍配着白馬,遠去步伐飒沓,瞧着就如流星飛馳,口裏還唱着歌吟,仔細聽,是“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①”
“這少年騎着白馬倒有模有樣。”李山感慨,“如今馬匹價格水漲船高,卻不是誰都騎得起的。”
“也不知能不能騎到北地,只怕路上就被打劫了吧,鮮衣怒馬少年郎,劫匪眼裏肥肉腸,嘿嘿。”白歌闌笑。
曼娘搖搖頭:“也不知誰家少年,應當很快就會被家人追上帶走。”
這時店裏許多人點了那道竹荪紅花汁焖鮑,曼娘忙着下廚,便将這事抛之腦後。
隔天她正在竈間做飯,恒家大管家恒福卻滿臉風塵進了酒樓:“大娘子,不好了!”
原來恒家夫婦進了剛收複不久的岐州尋找兒子,可很快胡人卷土重來。
宋軍很快撤退,恒家夫婦就此不見蹤影。
曼娘手中籮筐掉到了地上。
岐州地勢不平,溝壑山間縱橫。
曼娘身着青布衣裳,徒步行走山中。
李山緊随其後:“大娘子,天快黑了,不如在前頭山坳裏将就一夜。”
曼娘點點頭。
她身後的幾人也放下行裝。
曼娘為了尋覓父母,扮做山野小販,只帶了李山與恒福兩人,只身就來了岐州。
此時岐州州府已經又被大宋收複了來,可下面的村落縣鄉還零零星星有胡人潛伏其中。
曼娘顧不得勸阻便化妝成小販,又叫留在岐州城裏的幾位恒家商隊的夥計備了馄饨擔子。
李山和恒福不放心也跟了上來,李山挑擔,恒福推車,又叫恒家商鋪裏一個熟知祁州地勢的夥計扮做當家人。
李山遞了碗水過來:“大娘子,已經走了三個村寨了。”
曼娘接過水,道了聲謝:“明兒翻過山便能又尋到一處村寨,到時候再細細尋訪。”
她在溪澗邊洗手後便包好了馄饨,李山尋到的野菜煮到鍋裏,正好是一鍋馄饨湯。
炊煙袅袅之際,遠處忽然傳來叮叮當當聲。
李山慌得跳起來,定睛一看卻是一群羊,趕羊的老羊倌當地人打扮,白頭巾搭在脖間。
諸人這才松了口氣。
羊倌也吓了一跳,一臉警惕:“怎的,你們是貨郎?”
恒福慢條斯理道:“不是,我是走街串巷賣馄饨的,帶着我的兩個兒子兒媳賺點辛苦錢。”
羊倌後怕得直拍胸膛:“我還當你們是胡人呢!”
這才放松得一頭羊身上将自己的鋪席取下來:“那老哥哥,我們做做伴如何?”
恒福應了下來。
曼娘見羊倌掏出個冷饅頭啃了起來,心裏不忍,便招呼道:“老人家,還請喝一碗熱馄饨。”
示意李山給他端了過去,羊倌瞥了曼娘一眼,嘿嘿一笑,也不客氣,接過便吃。
熱乎乎的湯汁驅散了身上的寒氣,雪白的馄饨漂浮湯中,薄薄的皮兒,厚實的餡料,一口下去真是解餓又解渴。
老羊倌頗為滿意:“可以,這手藝算是我吃過裏頭的前三。”
李山在心裏撇了撇嘴,小小一個羊倌好大的口氣,曼娘那手藝在臨安城都是數一數二的,自然是在窮山僻壤裏頭一份。
不過是一個羊倌,想來在鄉下也沒有吃過什麽好東西。
他這麽想着,就給羊倌遞過去一個薄被:“老丈,山裏霧大,蓋上被子。”
“你這小子倒是個好心的。”羊倌嘿嘿笑,“既然如此,我就給你們指條道,莫要往前頭去了,那個村寨被胡人占了。”
啊?
幾人都愣住了。
曼娘更是立即就示意夥計熄火。
羊倌擺擺手:“莫急莫急,那一小嘬胡人散兵游勇,如今正在村裏修整呢。我已經叫村裏逃出來的人去岐州州府請官兵了,只怕很快官府就會來。”
饒是如此,四個人睡覺時還是頗不踏實,反倒是老羊倌,一夜打着呼嚕,睡得極香。
清晨醒來,他們都收拾好東西,那老羊倌才慢吞吞睜開眼睛,嘀咕了一聲:“吵我好夢。”
曼娘哭笑不得:“老人家,這山裏既然不太平,您不如跟我們改道走,好歹我們有幾個青壯年勞力,總安全些。”
老羊倌搖搖頭:“什麽青壯年,小肥羊還差不多。”
他拍了拍手:“原本今日要告別的,可你這小娘子做的馄饨皮薄餡大倒是難得,不舍得分開,不如你們跟我回我住的地方,等官兵剿匪了再過那村寨不遲。”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曼娘便應了下來。
李山和夥計兩人輪流幫老羊倌趕羊,幾人走了一個上午,這才到老羊倌住的地方。
他居然住在一處壟塬下的溝壑中,挖了個窯洞便是住所。
老羊倌優哉游哉放下鞭子,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條鹿筋并一塊風幹的鹿肉:“前兒個在山裏獸夾套到一頭鹿,誰不成想是應着今日的口服,小娘子,這鹿肉便交給你了。”
曼娘見院落一角還種這些紅蔥,便拔下幾顆,又去外頭野地裏拔了些野蔥野韭。
他們帶來的馄饨攤子上有些白面小米面,拿來活面醒發起來。
曼娘将鹿筋剁成小塊,又加入山間的芋頭,與各色醬料紅焖起來。
風幹鹿肉則切成薄片,與紅蔥同炒,而後剖開小米面餅中夾進去。
菜成上桌,老羊倌滿意地聞聞香氣:“許多年未吃到這般像樣的飯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