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幽幽的,花香
森任吃過晚飯後又在別墅裏坐了一會兒,大多說的都是公司的一些事。他想季冷也會想要了解的。
直到過了十點,季冷才送森任回去。離開家之前,他不忘關照小言早些休息。
車子駛上了不同于早上出門路線的公路,小言目送着兩人離開,卻久久地站在黑夜空曠的沙灘上不願回去。微涼的海風夾雜着潮濕吹上她的臉頰,漸漸覺得冷,她抱緊雙臂,把衣領攏了攏,她卻不願回去。
是那裏了……
她在夜晚的海風裏深深吸氣,身子變得更冷。她哆嗦起來,寒冷已經穿透了她不厚的外衣,侵占了她的皮膚。身體一陣陣地泛着冷,冷到了骨髓。
是那裏了……
莫易的車是在那裏出事的。
她閉上眼睛,嘗試重組當天的情形。因為大雨,山體發生了滑坡,大量的泥土伴随着石子滾落,莫易的車子沒有來得及逃過,被泥石退落到了山底,而她卻以為他被埋在了潮濕泥濘的土堆裏,直到山下發生爆炸……
顫抖着倒抽一口氣,小言猛地睜開眼,告誡自己不要再去想。可是,泉湧的思緒又怎是說停就能停的。她的腦子裏沒有安裝開關,不能開閉自由。她不由責怪自己,如果可以早些發現莫易的車子,或許……他不會葬身火海,經受火焰的灼燒……
“對不起……”發軟的雙腿再也站不住了,她慢慢跪了下來,雙手伏地,整個人已經僵硬,“對不起……”
她清楚地記得崩潰中的自己曾經在山腰的公路上看見過莫易,但是現在清醒的她可以很肯定,沒有莫易,那只是她的幻覺……
耳邊,呼嘯而過的海風發出令人惴栗的狂嘯聲。冷得再也呆不下的小言勉強站起身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別墅走去。臉頰上是被風吹幹的淚痕,繃緊了她的臉,讓她清晰意識到幾分鐘前的心痛感受。
抹去幹涸的淚痕,穩定了情緒,她不再允許自己在崩潰的邊緣游蕩。她會時刻謹記莫易的勸告,時刻擡頭看看蔚藍的天空。
反複給自己下了心理暗示,小言感覺自己似乎又拿回了堅定的心,回家的腳步也跟着加快了。風中好似洋溢着蘭花的香味,她知道這只是她的臆想,但是她願意相信這虛幻的香味是莫易的認同與鼓勵。認同她堅強的活下去,鼓勵她不要放棄前進。
季冷送森任到市區後沒有立刻折回去,而是去了莫易的家。打開大門,并不開燈,他借着窗外的月光摸黑到了客廳。撫摸過莫易用過的餐桌,他坐過的沙發,他喝過的杯子,季冷在漆黑裏蹙眉,湧出的滿是哀戚。
“你一直誤會爸爸了。你歲母姓的要求是莫阿姨提出來的。”他走進莫易的卧室,對着陰冷的空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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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想說卻沒機會說的一句話,即便在莫易的墓碑前他都忍着沒說。他不願意莫易死了都帶着愧疚,長時間的誤解讓他對自己的父親抱持着恨意。
可是看着這個冰冷的房間,季冷反悔了。他應該早些讓他知道的,這樣他就能放下對父親的成見,接受父親的邀請,跟着他們一起在佛羅倫薩生活。
可惜沒有……
當他把公司的事情都穩定下來,當他輾轉找到莫易的時候,他試圖邀約,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完整就被莫易冰冷刺骨的話語哽到了。
季冷沒有料想過,這差不多十年的分離會讓黑色的情緒在莫易的心底紮根得如此深,深得連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能。
越洋電話被粗暴地挂斷。季冷之後再打過去,莫易的手機便關機了。隔一段時間再打,竟變成了空號。
不願讓父親失望傷心,他只能騙他說,莫易母子倆生活一切都好。因為莫易成了名演員,所以想要留在國內發展。
他還記得躺坐在床上的父親聽聞之後欣慰而懊悔的表情。那麽多年以來,他也怕啊,生怕莫易和他的媽媽不諒解他,以為他是個食言的負心人。
“能買到莫易演的電影麽?”他忽然這麽問季冷。
季冷稍稍一怔,随後點頭。
“我來想辦法。”
這不難,托國內的朋友買了發郵包過來就行。
不過一星期,老父親用他顫抖的雙手捧着莫易主演的片子,激動得不能自已,不停重複地關照季冷放給他看。離別了近十年的兒子會是什麽模樣,老父親急于了解和熟悉。
季冷安靜地站在門邊看着,看了幾個畫面後便悄然離開了。這應該是屬于父親的團圓時間,不适合他在場。
黑暗中的季冷收回飄散的思緒,坐上柔軟的雙人床沿。從小,他和莫易的關系就算不上融洽。不知道為什麽,莫易對着他總有一種恐懼,擔驚受怕的樣子。也許是莫阿姨給他灌輸了“季少爺是少爺,雖然喊他哥哥,但是要懂得分長幼尊卑”的觀念,所以莫易對他敬而遠之。
季冷承認,年幼的自己忽然多了一個弟弟,對此他很不習慣,也擔心自己在父親面前的地位會被動搖。所以,他刻意拉開他與莫易間的距離,刻意制造出阻隔的鴻溝。當他意識到莫易在心底裏産生了負面情緒時,已經來不及将溝渠填平,讓他接近自己。
或許,自己的離開對莫易是有好處的。至少他可以不用活在自己的陰影下,隐隐地摧殘他的心理。
嘆氣。
季冷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再如何忏悔也不能改變已經造成的傷害。忽然想起來今天回來是想幫小言拿幾件單薄的衣服,于是打開床頭燈,才一打開衣櫥的門,手邊的動作就停了下來。
衣櫥裏微妙的變化引起了他的注意。真的只是很細小的變化,卻證實了他之前的猜想。收拾起驚愕,簡單地替小言收拾了幾套春夏天換洗的衣服,回海邊去了。
也不知道哪天開始,小言每天都出去晨跑。運動是疏解情緒的好方法,自知心頭郁結并未解清,小言堅持晨跑。漸漸的,她覺得自己的笑容變多了,每回運動完回到別墅,心情都特別好。看着季冷替她準備好的早餐,她都會胃口超好的一并解決。
季冷看她一天比一天精神,臉色紅潤,嘴唇飽滿,眼神也亮了起來,他由心覺得欣慰。
這樣平靜的日子過了一兩個月,春天走,夏天到,海邊還算涼爽,只是原本清舒的海風裏夾雜上了粘膩的感覺。
這天又是一個晴天,圓彤彤的太陽被薄霧籠罩,散放不出大量的熱量,這時候跑步感覺倒有點像初秋。小言這般想着,從外邊慢跑回來,發現別墅的房門邊放着一束香水百合。她納悶,拿起來湊近聞聞,發覺有卡片,打開來看卻沒有署名,只有一句簡單的祝福。
“誰送的?”身後傳來一同跑步的季冷的詢問。
“卡片上面沒寫。不是你麽?”她回過清亮的眸子,巧笑着問他。
“我一邊和你跑步,一邊買花?”季冷淡定的否認聲自小言耳邊響起。
她識相地沒有追問,只是挑挑眉,随手放下了百合。
“啊!跑完步整個人都輕松了。真是很不錯的心理療法。”
季冷輕輕“嗯”了一聲,拐進浴室,擦幹身上的汗水。一個人留在客廳裏的小言又睇向桌上平躺着的香水百合。知道她在這裏的除了季冷就是森任,森任不知道她喜歡什麽花。不是季冷還會是誰呢?
做了又不承認……
小言調皮地一皺鼻子,回卧室換衣服去了。
吃完早餐,小言稍作休息後,往莫易的墓碑走去,照理要替他整理一下。
“我稍後就來。”季冷對着小言離開的背影說。望着她走遠,他掏出手機,短短的幾個字就結束了短信,選擇發送對象,迅速按下發送鍵。順道删除已發送文件夾裏的備份短信,他帶上清香蠟燭,小跑着追上了小言。
石碑前的蘭花散發着幽幽的清香,紅色的花瓣在這顏色沉重的墓碑前增添了不少生氣。
清香在微風中緩慢燃燒着,蠟燭的火焰時而猛烈時而溫和,仿佛以它的變化告知着他們時間的流逝。
小言和季冷肩并肩坐在不遠的沙灘上,安靜又耐心地等待着清香和蠟燭燃燒殆盡。
“還記得我發瘋似地要往山腰跑,喊着說我看到了莫易麽?”
季冷點頭。
“其實那時,我頭腦是清醒的。當我再看向山腰的時候,空空的公路已經向我解示了答案。我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季冷,這幾個月辛苦你了。忍受了我的瘋狂與壞脾氣,忍受了我的消沉與絕望,帶着我走出困境,真的很感謝你。”
季冷靜靜地凝視着她,一雙幽幽的黑眸裏迸發出無限悠長的憂郁。那是一種回想過往不堪時的感嘆,感嘆終于擺脫了困頓。
“如果那束花只是用來表示脫離苦難的祝賀,我願意接受。所以,不要否認,好麽?我不會誤解的。”小言認真地注視着他的灰瞳,眼底有着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希冀。
她在期盼的,不僅僅是季冷承認花是他送的吧。還帶上了一些別的情愫,只是現在的她,還沒意識到。
季冷更沉默了,他移開仿佛被那雙黑眸吸住的視線,将目光投向已經燒了三分之二的清香。許久,嘴角扯出笑意。
小言看得出神,雖然他依然沒有開口承認,但是他卻笑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默認了呢?
不願再深究下去,小言順着他的目光望向黑色的大理石碑,此時的紅色蘭花卻顯得這麽觸目驚心,紅得好似鮮豔的血!
直到清香燒完,兩人間再也沒有任何話題。季冷起身,收拾起祭拜的東西。褲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他停下手邊的動作,掏出來看。
嘴角不出意外地勾起了了然的笑意,果然是這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