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小男孩的故事
謝文哲離開以後,竹西文一個人在客廳裏做了好久。愁容不舒的他雙手合十,不自覺地捂住鼻子,思考着。牆面上的鐘擺指針往右快速行走着,時間正在不知不覺間流逝。
他在長久的沉寂之後起身,推開關着小言的房間,對上她責問的目光。西文避開了她的眼色,耳朵卻沒有選擇地承受了她的不滿與憤怒。
“為什麽要幫謝文哲對付季冷?”她努力克制住想要罵人的沖動,目光一刻也不離開那張歉疚的臉。或許,他也是被迫的……被謝文哲用“走紅”和“出人頭地”強迫的……
“有些事情發生了沒有為什麽可以解釋,因為已經記不清當初是怎麽發生的。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達成協議的雙方之間必定有可以制衡的東西在。這帶子會在謝文哲檢查後寄給季冷。希望他可以早些滿足他的要求,那麽你就可以自由了。”西文柔軟的眼神裏有着某種小言看不懂的東西存在。那是一道微弱的光芒,雖然微弱,卻充滿着力量。這種力量似曾相識,是想要保護某樣東西的堅定與不惜一切。
“謝文哲到底要什麽?”她問。
西文搖搖頭,“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總之,他的目标不是你。你只要明哲保身就可以了。我去幫你弄點吃的。”
“我不吃。”小言回答得很堅決。
西文有些無奈,他摸了摸鼻子,撇撇嘴,在她身邊坐下。又是片刻的錯覺,她瞪大了眼睛看他,只是一晃神,錯覺便消失了。
為什麽又出現了……?
那種同莫易相似的感覺,為什麽又出現了?
“你這樣會把胃弄壞的。”他在她身邊嘆氣。反正時間還早,晚些吃也沒關系。他這麽想着,支着頭看她,“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好麽?”
“故事?”
西文點頭,在她面前搬了把椅子坐下,自顧自地說起來:“從前從前,有一位母親帶着孩子獨子生活。母親很年輕,天生樂觀,幹起活來也很麻利,喜歡邊哼歌邊幹活兒。兒子很喜歡聽媽媽唱歌,每次聽見總會忘記煩惱的事。但是他知道,其實媽媽并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開心。因為只要一到晚上,兒子睡去,媽媽就會暗自哭泣。小男孩不敢讓媽媽知道他其實并沒有睡着,生怕媽媽會更傷心。母親每天都會在門口等他放學,呆呆地搬個小椅子坐在門口,看見兒子小小的身影在落陽中出現,母親會歡喜地迎上去,可是那道目光卻依然會在不遠的地方定格片刻後,再落寞的收回。兒子不明白媽媽為什麽總要望向他身後,他身後明明什麽也沒有……可是時間一久,他漸漸明白,媽媽始終在等一個承諾的兌現。只可惜,從來都是只有失望。”
小言安靜地聽着敘述中的西文,那淡淡的憂傷表情讓她迷惑,綻放着刺目光芒的眼睛和他的表情十分不協調。
警覺到她的打量,西文扯出尴尬的笑,更頻繁地去撫他的鼻梁。
“日複一日的盼望,年複一年的等待,男孩成長成了男人,而老母親的希望終究是落空了。母親臨終前,那雙沒有了神采的眼睛依然望着遠方,他不知道媽媽在彌留之際看到了什麽,可是在閉眼的那一瞬間,媽媽的嘴邊沒有滿足的笑容,只有絕望的淚水……簡單地替媽媽辦了身後事,男子心裏卻茫然一片。他不知道孤身一人要如何生活下去,他渴望他人的親近,于是裝着溫柔平和生活下去。他沒料到,他的柔軟與體貼會引得女生的贊揚與傾慕。他的身邊開始始終有女孩圍繞,更不乏表白者。可是為了不失去任何一份關注,他保持着單身。他發現自己越發地喜歡這件溫柔的外衣了,在長久地‘練習’下,他将這件‘外衣’穿戴得愈來愈自然。一個偶然的機遇讓他成為衆人矚目的影視新人,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卻接到了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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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陳述着的西文将腦袋靠上椅背,側頭看着窗外,不去看小言的表情,不用看他也能猜到他面前的她會是何種神情。
“一個等待長久的電話,不是他等待的,卻是他那可憐的過世母親所殷切期待的電話。那人,自稱是他的哥哥。他的父親希望他可以回到他的身邊。由于憤怒,男子挂斷了電話。可是冷靜後,他不是不後悔的,他應該替媽媽問個清楚,問清楚那人失信食言的理由!可惜,沒有機會了……”
“為什麽?”
“因為那人已經不在了。”西文深深嘆了一口氣,還是忍不住回眸望她,黑得發澀的眼眸裏藏着各種情緒,唯獨落寞尤為清晰強烈,幾乎将內疚蓋了過去。
避開小言探究的目光,西文起身,佯裝着輕松的口氣說,“好了,真的該吃飯了。就算是為了季冷能夠找到你的時候有力氣逃走,你也該吃一點。”
他沒有等小言的回答。
目送他出門,小言又鑽回自己的思緒裏。西文的故事她聽另一個人說過,雖然也不詳盡,可是卻很相似。她有一個可怕的假設,這個假設讓她一再否認,卻又一再地被列入思考的範圍裏。雖然荒唐,但并非沒有可能。如果季冷在這裏就好了,他一定會冷靜地替她分析……
一個激靈,小言被自己打斷了思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變得這麽在意季冷了?她會為他做的事感動,會對他的離開不舍,就連知道媽媽的死訊也無法遷怒于他,有了困擾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他……
這一連串的變化竟如此悄無聲息,到底是從什麽時候……
門又被西文推開,惹得小言一驚。端着從超市買來的便當,他疑惑地在她身邊坐下,見她笑着搖頭,他寬心下來,一口口地喂她。小言很配合地将便當全部吃完。
“可以把故事繼續下去麽?”看着走到門口的西文,她突然要求,“或者說,把省略的部分說完整。”
西文愣愣地在門邊站了數秒,他早知道他在玩火。在謝文哲确認他的心意之後,也許更早……早到一年前,他答應謝文哲的要求之後,他就已經引火上身了。
嘴邊不自覺揚起挖苦的笑,他将便當盒子放在一旁,重又坐回小言身邊。幽黑的眼神變得閃爍,帶着猶豫,似乎也夾雜了堅決。
“小男孩的爸爸……”他凝視着近在咫尺的她,确認她是不是想要聽這個。見她臉色略沉,他了然了。稍稍穩定了情緒,他繼續說,“他是一位商人,滿身的銅臭味。妻子難産之後身體就特別虛弱。他的大兒子十歲那年,妻子去世了。忙碌的他吝啬地分不出時間給他的大兒子,便迎娶了家裏的女傭照顧他。兩年後,女傭自己懷了孩子,并順利分娩。女傭媽媽有一顆好心腸,始終感激着老爺,所以對大兒子的照顧無微不至。可是大兒子似乎并不這麽認為,總是欺負女傭媽媽。小男孩那時還小,襁褓中的他總是聽到女傭媽媽說些奇奇怪怪的話。當他漸漸長大,才明白這些話的意思。‘哥哥是老爺的兒子,對哥哥必須恭恭敬敬的’。小男孩當時不明白媽媽為什麽稱爸爸為‘老爺’,便也跟着媽媽這麽叫了。‘老爺’爸爸也不以為然,時間一久,分明的等級觀念便深深地刻在了小男孩的心裏。漸漸懂事的小男孩越來越怕哥哥,見到他就躲,能避則避。青春期的哥哥也總是拿一張冷淡的面孔和刺耳的話語時刻提醒着這種‘等級觀念’。潛移默化中,對哥哥的懼怕變成了一種本能,排斥與抗拒便是懼怕的親生弟兄。直到‘老爺’爸爸帶着哥哥移民去了國外,小男孩才覺得他得到了解脫。可是童年的陰影,又豈是說忘就能忘的。那種自卑的怯懦和不被需要的感覺時時刻刻纏繞着他,仿佛随時都能壓垮他。他不敢在別人面前大聲說話,也不敢擡頭挺胸地走路。這種纏繞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始終埋在他的心裏,不知何時就會将他炸個粉碎。”
西文收了聲,不願再說下去。瞬間充斥滿屋的是長時間的冷寂。
垂着腦袋的兩人各有各的心思,心緒波動更大的是宮小言,她盡量不把某些表情放在臉上,可是心底的波濤已經升級成了巨浪。雖然不排除有人告訴他這些,但是她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因為他講述時的表情神态實在不像一個“旁觀者”該表現出來的。那種回憶過往時的落寞與感慨,帶着不能釋懷的芥蒂與排斥,隐藏在拼命掩飾的恐懼和怯懦之下……
她幾乎不能自已,小心翼翼地大口吸着氣,試圖平靜自己的內心。低垂的眼眸早已被心底湧上的鹹鹹液體打濕,她在忍耐,忍耐着不讓海水噴湧而出。可是這樣的角度要控制住淚水談何容易,她又不敢擡頭,她不知道此時此刻對方是何種表情,是否看着她。她生怕她會誤闖看似平靜的深潭,一腳踩進去便再也拔不出來。
兩人的沉默不知持續了多久,竹西文忽然起身,拿起廚餘垃圾就往外走。小言忽然出聲,意料之外的驚訝之後是理智的疑惑。她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不過不論是不是因為她猜測的理由讓謝文哲和竹西文協作,有些話她都想替季冷說出來。按照他沉默寡言的性格,都不知道這輩子他會不會說。
“也許小男孩想錯了……”她迎向西文錯愕的眼神,深呼吸,擡了擡頭讓淚水回流一下,“不會麽?那時他還小,哪會懂得那麽多事。或許,他的哥哥只是不懂如何表達情感而已,也或許那時的他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态度來接受小男孩和女傭媽媽。我相信人性本善。女傭媽媽用心照顧哥哥,他不可能感受不到的。因為小男孩一次次錯失了機會,讓誤會越來越大,芥蒂越來越深,最終變成解不開的死結。不過幸好,小男孩應該還來得及。再更錯之前,糾正它!”
又是好久的沉寂,竹西文重又垂下頭,心情五味陳雜,擡起沉重的右手,冰冷的指腹不自覺地觸向鼻梁,那裏平整而光滑。
“是麽……?”許久後的許久,他吐出一句看似自言自語的問話,離開了。
這天之後,西文沒有多跟小言說過什麽。而在地球的另一半,季冷正看着謝文哲發給他的電郵,附件是一段錄像。小言的話,他一字一句都聽得很清楚很明白。她說了原諒,說了感謝,說了希望他可以回去……如果他能夠早點聽到這些,或許他現在已經在她身邊了,這次綁架也就不會發生。雖然确認謝文哲不會對小言怎樣,只有她安全才有利用價值,這個道理他相信謝文哲懂。但是現在,他反而不能回去了……如果他就這樣回去,正中了他的下懷……
所以,不可以……
咽下了心頭的悸動,他拿起電話,撥通了長途。在幾聲嘟嘟聲後,他操着陰冷的聲音命令:“幫我辦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