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喬正邦接過雜志,将信将疑:“所以你……真的OK嗎?”

“笑話,回香港而已,”安迪說道一半,周圍的夥計剛好完工,一個個走上前來向他道別。他若無其事地同人一一揮手,而後才回到被打斷的話題:“這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的。他可是住在山頂的上等人,跟我這種窮人家的孩子又有什麽交集?”

喬正邦:“下周我們有同學聚會,你記得嗎?”

“當然記得。咱們同學除了我哪個不是有錢有勢有地位的,你喬大少出錢請客,我又不花錢,就是過去拉兩單生意也好。”

“你不介意……”喬正邦又伸手摸自己耳朵,“家源……他也來嗎?”

安迪:“所以呢?你是想叫我別去?”

喬正邦:“不不不!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我是想事情過去那麽多年,家源他去了國外十幾年,和這裏一點聯系也沒有,他一個人在外面無親無故,也很孤單的是不是。所以這次回來,大家就別在糾結以前的事了好不好?那時候大家都還小,都不太懂事。”

“不懂事?對不起,他高中沒畢業被送到美國留學,我可是高中沒畢業就被踢出了學校。論可憐,到底是誰比較可憐?”安迪本來還壓抑着的情緒被喬正邦的幾句話一下掀開,毫不客氣道,“他宋家源是堂堂首富宋伯年的大公子,我呢,只是一個破産佬和交際花的兒子,像他這樣的名門望族,我能相提并論嗎!”

“那你是不是也要和我絕交啊!”喬正邦急了。

安迪一怔,道:“你不一樣。”

“明明都一樣!家源從來沒有嫌棄過你什麽,他不是那樣的人。”

“你怎麽知道他沒嫌棄過!”安迪吼完,發覺自己說多了,立刻住嘴。

喬正邦驚奇:“你後來找過他?”

安迪不語,臉上明顯是夾雜着怒意的委屈。

喬正邦的驚奇轉為了驚喜:“你找過他!真的?天吶,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的事?”

安迪站起來,回避他的追問:“別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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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能不問呢?”喬正邦追上他腳步,“你們倆可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找不找有什麽區別。”安迪停下來,“我們早就完了,沒可能的。”

他把雜志投進身邊的垃圾桶,然後加快步子離去。被遺棄的雜志仍卷在剛才機場照的那一頁,關于宋家源的一切被雜志社調查得一清二楚。

宋家源的相貌的确是英俊的,但神态卻極冷漠,既不張揚也不驕傲,全不似他的身份那樣耀眼。這也許與他的成長環境不無關系,宋大少表面上是風光無兩的首富公子,實際上母親安美欣早已失寵,父親宋伯年身邊常年有未入籍的二太太羅瑤陪伴,位居正室的安美欣已相當于隐形。

這位成功上位屢屢榮登八卦雜志封面的羅瑤年輕時也主演過不少電影,曾經紅極一時。她與宋伯年差了二十餘歲,被納入宋家後也仗着得寵未曾息影,時常在電影戲劇中客串角色,在媒體前到處曝光,十分高調。外間傳媒得了宋家默許,已經光明正大稱她“宋太”,而正牌的宋家大房則因雙腿癱瘓而深居簡出,逐漸淡出公衆視野。

宋家源中學沒畢業即被送往美國,學成之後也并未回港,而是留在海外打理父親的境外産業。不懷好意的媒體因此稱他為“流放少爺”,有人更猜測這一安排是羅瑤提議的。畢竟如今羅瑤在宋家舉足輕重,宋伯年很可能因為她而阻止宋家源回港,避免雙方發生沖突。現在這道禁令解除,乃是因為羅瑤剛剛誕下一子,宋家源回來名義上是參加弟弟的百日宴,實際上則是宋伯年要修改遺囑,要他回來一起聆聽律師宣讀。

總而言之,這位“流放少爺”的背後,并沒有那麽多看起來的得意與風光。

當然,在衆富豪子弟齊集的仁華書院同學會上,沒人會表現出這一點。

“家源,好久不見,看見雜志的時候我們都吃了一驚,怎麽,十幾年沒回來了香港是不是大變樣了?”

宋家源一走進宴會廳就被幾個同學認出,他這幾年雖不在香港,周刊們還是很敬業地定時偷拍他在海外的照片,就連跟他一起工作的同事,疑似關系親密的女伴,全都無一幸免地被徹底曝光。

相反,宋家源對自己的這班中學同學本就所知甚少,他看着面前自來熟的男人微微皺眉,根本想不起來對方的名字。

喬正邦正在附近招呼客人,見狀上來搭着宋家源的肩膀,解圍道:“家源,這是肥仔波啊。怎麽樣,現在瘦了,斯文多了吧。”

肥仔波似乎很忌諱被人叫出舊日花名,連忙擺一擺手:“诶,以前的花名都過時啦。還是叫我中文名,周文波,阿波好了。”

宋家源客氣道:“怎麽樣,阿波,這些年還好嗎?”

“有什麽好不好的,跟着我爸做事,每天被老頭痛罵咯。在這裏的人十有八九都是這樣的啦。”周文波讪笑一下。在仁華書院,所有的學生都是非富即貴大有來頭。肥仔波家裏經營實業,後來轉型貿易,雖然賺頭不錯,也買得起別墅游艇,但跟宋家似乎還是無法同日而語。

宋家源又點點頭。時隔多年重回舊地重見故人,他多少顯得有些拘謹,除了空泛的寒暄,就只剩下禮貌的虛應和點頭陪笑。

喬正邦見場面有些幹,便插話:“阿波,你不是說要帶你弟弟來,怎麽人還沒到?”

周文波:“哎,我這個弟弟啊,就是花樣多,愛交際愛應酬。他說要買樣東西送朋友,等買到就過來。”

“什麽東西要親自去買這麽矜貴?是送女友吧?”喬正邦打趣道。

周文波搖頭:“不是……哎,這個說起來,也是一言難盡。我這個弟弟啊,總是叫家裏人操心。吶,他來了!”

喬正邦順他手勢方向一望,大門口正有個公子哥風騷無比地走進來,見到幾人圍站在一起,立刻擡手向周文波招呼:“大哥!”

喬正邦的臉色忽地一變,扯住周文波的袖子低聲問:“你弟弟叫什麽名字?”

周文波有些莫名:“跟我一樣文字輩,周文生,英文名叫Vincent,Vincent Chow。”

“Shit!”喬正邦暗自跺腳。

這一低聲咒罵被周文波聽到,他脾氣甚好,沒當作是針對自己,只問:“怎麽啦?”

“你不看八卦周刊的吧?”喬正邦反問。

周文波笑:“我們麽自然是看財經周刊更多些啦。”

喬正邦暗道:“那就等着明天上八卦周刊吧 ……”

周文生還未走近,喬正邦連忙借故走開,掏出手機給安迪打電話,想叫他快些調頭,離會場有多遠走多遠。

事有湊巧,前些天安迪與周文生在酒吧聊天的一幕不知被誰爆料給了八卦雜志,幸好光線昏暗,照片不太清楚,傳媒不知道對方是周文生,只模糊說是有錢公子哥。

喬正邦原本也不知道對方身份,但是這個Vincent Chow的名字安迪前兩日剛剛講給他聽過,也說了是自己幫麥琪處理麻煩不得已而招來的桃花。喬正邦正在好奇事情會怎樣發展,萬萬沒想到今日就給他撞個正着。眼見一場同學聚會馬上就要變味,喬正邦心急如焚,恨不能将個腦袋伸到電話那一頭,搖晃着左安迪的肩膀叫他快些走。

他知道安迪今天會來的。盡管安迪已經反複申明他跟宋家源毫無關系。但當年他們三個人一起翹課、逃家、打游戲、抽煙、喝酒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大家偷開家裏的車上山,半夜跑去海邊大叫,去商場練習把保镖甩掉,一起徒步在山裏迷路等等,這一切關于青春的記憶,不是說忘就能忘掉的。

就算安迪能把宋家源從記憶中抹掉,也不能将青春删除。

一開始喬正邦只覺得安迪對宋家源甚至比對自己都要好,他們兩個人之間總有些自己捉摸不透的默契,像有什麽看不見的暗流在湧動,而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裏。

直到後來,安迪接到學校處分被逐出校園,而宋家源亦在同時被送出國,牽着他們兩人的那根弦像是突然斷了。斷得毫無預兆,斬釘截鐵。兩人連坐下來說一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從此各奔東西,天各一方。

電話鈴響,聲音卻是在門口傳來。喬正邦聽見電話那頭“喂”了一聲,然後擡頭,便見到安迪在周文生的背後停下了腳步。

周文生轉過身,沒料到能在這裏看見安迪,意外之餘,第一反應便是笑逐顏開地迎上去擁抱他。

這位周公子也是留洋歸來,一副開放做派,自由又熱情。他這擁抱未見得有什麽深意,安迪原本也是可以避開的,只是他在同一時間看到場中的另一個身影,便立刻手腳麻木,僵在了原地。

周文生結結實實地攬完左安迪,就焦急地說:“這兩天打你電話都沒有人聽,還以為你出什麽意外。好在現在見到你平安無事。”

安迪的眼睛未離開過場中的某個方向,似乎根本沒聽見他說話。

“對了,之前聽你提過車壞了,我給你訂的那輛剛剛到貨,今天去取來了。鑰匙是現在給你還是走時再給?安迪,安迪?”

“不用,謝謝你的好意。”左安迪機械地回應。

“那我開車送你回去,到家再給你好了。”周文生殷勤如初。

“我是說,我不要你的車。”左安迪道。

周文生愕然。

兩人尴尬沉默間,周文波已帶了宋家源等人圍上來。他不明就裏,只奇怪弟弟怎麽與左安迪相識,從服務生拿的托盤上取了一杯香槟遞過去:“Vincent,怎麽你認識安迪?”

周文生接過酒杯:“是啊,大哥,你們也認識?”

周文波:“當然啊,認識了十幾年呢。”

周文生吃驚:“你們是……你們是同學?”

安迪在同學中出身較低,當年入讀仁華時家境尚可,後來家道中落,幾乎無力負擔學費,身邊瞧不上他的同學比比皆是。他辍學之後的工作是模特,這種抛頭露面的工作在同學們的眼中更是上不得臺面,當中的保守派更是一直想将他逐出校友會,不肯承認他的校友身份。

所以安迪多年來一直缺席各種聚會,直到近年來開了自己的公司,不得不為五鬥米折腰,這才放下面子穿梭于這樣的場合之中。

在那幫狗眼看人低的公子之中,周文波算是為人厚道的,嘴也不刻薄。他對着弟弟笑道:“是啊。安迪的皮相最能騙人了,你看他保養得皮光柔滑好似二十四五的樣子,其實啊他比我還大幾個月呢。對了,你跟安迪是怎麽認識的?”

周文生忽然有些尴尬,後天培養出的奔放熱情全被東方人天生的害羞內斂所取代。他跟安迪相識時間短,短到連對方的出生年月都沒來得及弄明白。兩人接觸的經過無非就是他不停地死纏爛打,而左安迪愛答不理消極回避而已。

其實周文生大致能感覺到當時安迪只是想擠走傅笛,即便如此,他也願意把這段緣分繼續下去。只是他沒想到安迪竟然會是自己大哥的同學,年紀比自己大了四五歲不說,單就這層關系,要說得不讓人尴尬也是個難題。

周文波又催促了聲:“你們到底怎麽認識的?”

周文生終于回答:“大哥,他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人……”

他此時才開始後悔自己之前一頭熱,竟嘴快将自己對安迪的意思告訴過大哥。

縱然周文波寵愛小弟,又思想開明,此時他的嘴還是張得比酒杯還大。

喬正邦這個旁觀者在隔壁都聽出了話音,心裏急得直想捶爛自己的頭,趁着周文波還沒接話就拉開他道:“大家都在香港做生意嘛,認識有什麽稀奇。阿波啊,我也聽說你們集團要新打一個品牌,想拉安迪來找你談公關代理的事呢。這下正好,讓他和你弟弟談吧。反正生意上的事情Vincent也要學起來,你也是時候放手給他搏一下啦,老是護着他可不行。”

“對,你說得也有道理……”周文波雖知道這是圓場的瞎話,還是接了下去。

喬正邦撞了撞安迪的手臂,可安迪并不想開口。不遠處另一人的目光燒得他渾身發燙,他的思維像是暫時短路似的,已經一點都轉不動了。

不等他這邊發聲,那個一直在旁觀的人毫不避諱先開了口:“死性不改。”

在場的幾個人立刻擡起頭來看他。

只見宋家源拿着高腳杯,站立在原地。聲音不輕又不響,卻極冰極冷,似一根鋼針,毫不留情地直插到人心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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