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百日宴當天群星荟萃。
鄒兆軒托着酒杯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嘉賓中穿梭,安迪打老遠就能聽見他那令人頭疼的笑聲。顯然這位死對頭一點都沒有身為客人的自覺,更将喧賓奪主當成了此行的重點,一身漿果色絲絨西裝配上風騷的刺繡,風風火火得簡直像要去過年。
安迪控制住脾氣深呼吸了兩輪,終于還是忍不住潛行到他身邊,皮笑肉不笑地附耳:“差不多行了吧鄒老板,不知道的要以為這是你們盛世接辦的活動呢。”
鄒兆軒已經把自己灌到微醺,聽見嘲諷也不以為恥:“那不是正好嗎,難得萬思這次搞得這麽體面,我倒不怕丢了自己的臉,哈哈哈哈哈。”
“是啊,反正丢的不是你自己的臉。”安迪一面不動聲色地連拖帶拽,一面點頭同其他賓客解釋,“鄒老板有點喝多了,先失陪一下。”
鄒兆軒被拖進休息室裏,接着臉上糊來一塊熱毛巾。安迪一臉正色:“別怪我沒警告過你,切完蛋糕前你要是敢踏出這間屋子半步,我就通知全香港的媒體封殺你,以後你辦的活動要是能免費拿到版面,那我安迪跟你姓。”
“鄒安迪?左安迪?我聽着也沒什麽分別。”鄒兆軒是真的有些醉了,躺倒在沙發椅中,搖搖晃晃倦眼惺忪。
安迪氣到翻白眼:“我真奇怪你怎麽會沒在來賓黑名單裏。”
鄒兆軒笑嘻嘻:“因為我本來就不是你請的人啊,羅……不,咱們宋太交友遍天下,你忘啦?你看看外面來的這些人,哪個不是盛裝打扮賞光給面,你以為她找你真是因為你能幹?”
安迪沉聲:“那是因為宋家的面子。”
“宋家。”鄒兆軒幹笑了一下,“你說的宋家跟羅瑤的兒子難道不是一個宋嗎?呵,你跟宋家源的那點事其實圈子裏該知道的早都知道了。這些消息要不是有蕭錦良替你壓着,怕是咱們宋大少的日子會更不好過吧。”
鄒兆軒說起這些話來,又像是一點沒醉,神采奕奕透着無限精明:“這麽勁爆的新聞羅瑤也肯定不會不知道,只不過呢,沒有打出來的底牌永遠比打出來的有分量。安迪啊安迪,我是不懂你怎麽會削尖腦袋來接這樣的差事,這種髒活兒交給我不好嗎?現在你是要讨好宋家源,還是要讨好羅瑤?我告訴你,這兩個人但凡要一碗水端平,那也是通輸,要想兩邊不得罪,根本是癡心妄想!”
安迪一怔,他從沒想過自己的死對頭竟這樣懂他。
于是他苦笑:“誰說我想做老好人?”
“你……”鄒兆軒微微驚訝,明白過來,嘆了口氣,“你這樣對他,何必呢?他領情嗎?”
安迪畢竟跟他沒到掏心掏肺的地步,當下覺得自己透露太多,嬉皮笑臉起來:“我要讨好的只有錢,誰付錢誰就是老大,明白了沒?你要是給得起,我也可以奉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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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兆軒看他靠近過來,連忙投降舉起雙手:“免了免了,我對你過敏,你能離開我三尺我就謝天謝地了。”
“那就好好歇着。”安迪滿意地撤回步伐,走去開門。
鄒兆軒看他走出去,這才搖了搖頭,不無惋惜道:“死鴨子嘴硬。”
百日宴的地點最後沒有選在淺水灣酒店,也沒挑在那座飽受争議的潮汕古跡,相反,選在了周家剛剛落成,但還沒有開放的一座美術館裏。周家能做此貢獻,還要多虧周文生那晚的胡作非為。後來他清醒過來,為自己的魯莽愧疚不已,也讓安迪抓着了把柄,叫他哥哥周文波不得不為了彌補而做些讓步。
那座古跡背後牽涉太多,安迪雖不清楚宋家源在背後謀劃着什麽,也怕自己的輕舉妄動牽扯出不必要的麻煩。恰好周家美術館所在的赤柱曾是羅瑤早年拍片的取景地,也是她與宋伯年的定情處。安迪拿去提案的時候不動聲色将地點照片一一展示,頓時正中羅瑤下懷,後者當即拍板,定下了這個會場。
百日宴的布置風格也配合了當年的這部電影,頗有幾分懷舊的風情,在時下一片浮誇的鋪張之風中顯得別具一格。現場的一切細節羅瑤都要過問,而她比照的标準無非就只有一個——就是三十多年前,宋家源出生後的那場世紀盛宴。
當時宋府在香港的地位剛剛崛起,宋家平時行事低調,卻因對這位小公子的喜愛而不惜豪斥巨資筵開百席,引得全城矚目。風水輪流幾十年,現在輪到羅瑤了,她當然不會輕易放過機會,主會場的花牌要搭夠三米,生日蛋糕指定要有五層,上面還要樹一塊碩大的巧克力牌,寫明“One and Only”。恐怕就是英文再爛的記者都能讀懂,那字眼的意思就是小少爺宋家祁才是宋家的唯一正統,而宋大少家源已成為過去,被長江後浪更新換代。
這一切安迪都沒敢讓宋家源知道,兩人自游艇上分別後也已有一個多禮拜未見。他甚至不敢确定宋家源會不會親自到場,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他不要來——羅瑤早已經撒好了天羅地網,只等他自己往裏栽。
但宋家源還是來了,傳媒的狗鼻子一聞見響動便烏泱泱擠到門前,把他圍得水洩不通。安迪接到通知匆忙趕去,看見的卻是宋大少鎮定自若地被拱衛在人群中央,由保镖簇擁着緩步從門前進來。
他臉上波瀾不驚,全然沒有了第一次經歷媒體轟炸時的無措茫然,甚至連打扮都十分得體,一身裁量得當的高檔西裝,配上暗花的絲綢領帶,儒雅而不失風度。
宋家源篤定地走到背景板前,停下,擺了幾個姿勢拍照,臉上笑容不濃不淡,連安迪也挑不出錯處。
這連串“驚喜”讓後者錯愕不已,不由問身旁的喬正邦:“你給他找的造型師?”
喬正邦一臉無辜:“不是啊。難道你沒給他咨詢麽?”
“這些天我根本連他面都沒見過,怎麽咨詢?心電感應?”
喬正邦像是聽見什麽肉麻段子似的,一臉嫌棄表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安迪并沒有抖機靈的心情,知道喬正邦還介意兩人曾瞞着他戀愛的事情,放棄道,“算了,懶得解釋。”
他倒是想有機會與他通氣,但宋家源這些天來像是有心躲避,忽然就從他的眼前蒸發。從他回來到今天不過短短數日,安迪倒像習慣了被糾纏似的,驟然重獲自由,竟沒來由地感到失落,乃至有點空虛。
這一次宋家源能到場,除了安迪意外,傳媒也十分開心,其中羅瑤尤為滿意。只見宋大少照完相也不被媒體放過,長槍短炮悉數湧上,立即開始衆星拱月的群訪。
問題毫不意外地條條尖銳,無外乎弟弟生日/你會不會祝福,此番回港還有什麽打算,今後宋家是不是要劃江而治,諸如此類。
安迪在旁如坐針氈,只恨自己沒能事先準備好一把剪刀,必要時把這些家夥的麥克風線統統斬斷,也省得自己執手尾的麻煩。
令人意外的是,這次宋家源似乎沒有要讓他收拾爛攤子的打算。
只見他不慌不忙接過話筒,語氣十分鎮定:“宋家有喜事,我身為長子不可能不聞不問,因為這既是我的責任,也是本分。”
聽起來不太像是事先準備過的稿子,卻一點也沒失了身份。首先宣示正統,同時也展現出包容,然後,再娓娓道來。
“當然,這次回來還有更重要的安排。宋家在香港主營地産業務,其實這些年來我在美國攻讀的也是建築設計,一直有心想要回到亞洲發展。之前跟随導師的事務所參與過一些中小型的case試水,這間美術館其實也是幾年前的作品之一,今天很榮幸能看見它建成後的樣子,跟我想象中的非常吻合。”
記者們一片嘩然,宋家祁辦百日宴的會場是宋家源參與設計的,這釋放的是什麽信息?宋家大房二房要和解?會場設在這裏,羅瑤怎麽會默許?還是他們背地裏達成了什麽交易?
有個稍懂建築的記者急忙從手機中翻查到設計事務所的信息,高聲問:“請問,你在美國是在埃裏克森旗下的AC事務所嗎?”
宋家源微笑點頭。
幾個不懂行的娛記于是撞撞那位問話記者的肩膀:“怎麽,這家事務所很厲害嗎?”
“埃裏克森是兩屆普利茲克獎得主,簡單來說這個獎就是建築界的諾貝爾,很多人一輩子都未見得能有一次提名。兩屆,什麽概念,這是大師中的大師啊!”
“嘩,這麽厲害的嗎?”
宋家的産業本就集中在房地産,宋伯年這兩年身體大不如前,每有抱恙外界便要揣測他找誰接班。雖然大房在宋氏集團的持股份額之前從未公布過,但宋家源如此提起自己的師承,又恰好與宋氏産業對口,媒體就不免發揮聯想。
畢竟,真刀真槍的實績比任何天花亂墜的吹噓還來得值錢,宋家源的本事比起中環那些成天只知道泡明星追女仔的花花公子來說,是不知要強到哪裏去了。
“原來宋家還是在偷偷培養大房的,大概是怕小的吃醋,所以一直沒有公開。”
“當然,你以為真是流放去的嗎?”
人們的竊竊私語宋家源當然不會沒有聽見,但他神态自若,任憑一切雜音過耳,臉上都波平如鏡。
安迪心中也頗覺震撼,他甚至有些慚愧。誠如宋家源所說的,他對他缺乏關心,也是直到今天才了解到這一切。要說宋家源自私,那安迪又何嘗不是?這些年來他關注的只有自己的生計,根本無暇去理他人的死活。不論這是對自己的私心還是對宋家源的報複,當安迪驚覺兩人之間的陌生,還是有些愧疚,而當他看見他的成就,心裏最直接的反應竟然不是嫉妒。
原來他們都沒有甘于落寞,哪怕命運将他們逼到了一個角落,兩人也都拼盡了全力,讓那個角落開出了花來。
安迪低頭微笑起來,眼前這個,恐怕才是他記憶中的宋家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