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安迪談判的同時,中環某銀行內。
“宋先生,這是您的保險箱,确認要現在打開嗎?”銀行職員帶着宋家源來到重重守備的金庫內,指着其中一個格子,向他再次确認。
宋家源點頭:“現在打開。”
他是特意趁安迪出門的時候來的。家裏母親剛服了藥,又有喬正邦照看。昨天該辦的手續都已經辦妥,今早律師來電說文件已經提交上去,接下來只剩些行政手續,他便抽空來了趟銀行,終于有時間考慮自己的私事。
宋家源要取的并不是保險箱裏那些名貴首飾,而是他母親說的那枚祖傳戒指。這幾日住在安迪家,有個念頭反而分外清楚了——等眼下的風波過去,他是一定要跟他在一起的。
要說之前還擔心時間會把他們變成陌路人,當他看見自己不在的十幾年間安迪所經過的生活,真真切切觸摸到了他們之間所隔的那道溝壑,在失落、害怕、憂慮、彷徨等重重的情緒山呼海嘯而過之後,這層擔心反而不像從前那樣令人畏懼了。
只有試過放下才知道,原來有些東西是放不下的。
不僅宋家源這樣覺得,或許對安迪來說也是如此。那天去蕭錦良的辦公室,蕭正是這樣親口同他說的。
其實那次蕭錦良單獨把他留下,為的并不是什麽采訪,而是認認真真地同他懇談了一番,告訴他如果心中放不下安迪,就不要再猶疑。蕭錦良說,當年自己跟安迪在一起并不是什麽趁人之危,他真心地想要愛護他走近他,然而越是真心,卻越是明确地感覺到安迪的心裏還有一個人。那個人的分量之重,也許此生都難有人超越,但同樣地,他留給他的創傷,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填補。
所以宋家源沒有妄想安迪會輕易答應,他做好了等待的準備,哪怕五年、十年,他都願意等。過去的這十五年也無非是教會了他一個道理,在感情這件事上,時間算不了什麽。
宋家源從保險箱中取出那枚素戒,把其餘的首飾再鎖了起來。他剛走出金庫,就接到喬正邦來電。電話一通只聽見對方粗重的喘氣,等那慌亂的聲音稍稍平複一點,才能分辨出依稀的字句:“家源,出事了……”
“怎麽了,你慢慢說。”宋家源的心驀地抽筋。
“伯母她……”喬正邦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像是難擋內心的愧疚,“剛才一堆古惑仔闖進安迪公寓,把伯母給劫走了!”
宋家源趕回到公寓的時候安迪也剛到,後者大概沒想到情況比自己預計得更糟,向喬正邦反複确認:“抓走家源母親的和搶走報紙的是同一批人嗎?”
喬正邦愧疚地點點頭,額頭上的傷口還在滲血,他不得不用手按着紗布,回答兩人的問題。變故發生的時候他不是沒有反抗過,當時甚至被砸暈了過去,血跡至今未幹。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給宋家源和安迪分別打了電話,然後立即報警,但警察到場除了搜證和做筆錄以外,一時也沒有別的線索。
“來了多少人!他們傷到她沒有,為什麽抓她!抓人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麽!”宋家源進門看到一地狼藉,臉色瞬間就白了,抓住喬正邦一疊聲地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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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源,你冷靜一點,阿邦頭上還有傷!”安迪努力把他們分開,“如果是同一批人,可能是因為我……”
“你?”
安迪于是把自己跟大飛的談判情況簡要複述了一遍。
宋家源聽了只是搖頭:“可是這也沒有道理,如果他只是要銷毀羅瑤的把柄,為什麽要對我媽下手?”
喬正邦擔心:“會不會是為了綁架勒索?”
安迪:“也不像,要是這樣,大飛為什麽剛才沒有提?以他的性格,要真做了這樣的部署,手上捏了這麽大的籌碼,一定不會不記得炫耀的。”
“可能是羅瑤。”宋家源緩了這麽一緩,終于稍稍冷靜下來,“或者根本就是我爸。像他這種冷血的人,就算和古惑仔勾結,我也不覺得奇怪。”
但這冷靜也只是一瞬,下一瞬他騰地站起:“我去找他!”
“家源!”安迪幾乎同時站起來,一把抓住他手臂,“別沖動。萬一是他,伯母至少還是安全的。目前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宋家源的表情十分掙紮,他知道安迪說得對。正因為沒錯,自己現在才不能輕舉妄動,但什麽都不做,反而是最讓他煎熬的。
于是宋家源抱頭坐回了沙發:“你不知道,有一種折磨,比死更可怕。”
安迪不知道說什麽才能安慰他,只能默默坐在他身邊,一下一下輕撫他的背脊。
“我知道,我都知道。”然後他輕輕地圍住他,“我在這裏,我們都會陪着你的。”
電話在茶幾上震動起來。宋家源的情緒還不穩定,安迪示意喬正邦去接。喬正邦看了一眼來電,還是把電話舉到二人面前。
安迪沖他搖搖頭,喬正邦卻面色為難,他頓了頓,終于還是對宋家源說:“是你爸。”
他們都不确定這是巧合還是預謀,安美欣前腳剛被擄走,宋伯年後腳就來了電話。電話裏他要求宋家源回大宅見他,沒提別的。安迪知道這一來宋家源是無論如何坐不住的,主動提出跟他同去,讓喬正邦留在家裏養傷。
仲春的天氣到傍晚又因為溫差而降雨,兩人再次開車駛上宋家大宅的那條私家路,心情不是不複雜的。
安迪知道宋家源的心情更加如是,甚至故意把車速放慢了,及至進了宋府的大門,兩人一齊下車,慢慢走進那座莊嚴壓抑的堡壘,也什麽都沒有說。
但他知道宋家源心裏已經準備好了對策——不用他開口說一個字,他就都知道。
宋伯年舉着煙鬥坐在沙發上,以一副審判的姿态看着他們進來,目光由上至下打量着宋家源,仿佛面前的是個陌生的對手,而不是流淌着自己血液的骨肉。
“我媽呢?”宋家源一進門就不客氣地問道。
“你就這麽跟自己父親說話麽?”宋伯年顯然對這态度十分不滿,他一手扶着煙鬥,一手握住手杖,擡杖朝旁邊沙發一指,像命令一條狗似的,“坐下。”
宋家源深深吸了口氣,但在得知母親的下落之前,他還沒想着跟他直接翻臉,終于在旁邊坐下。
“賣宋氏股份的事,我勸你立刻停手。”宋伯年用一種不容置喙的口氣,繼續發他的號施令。
“如果我說不呢?”宋家源冷冷看回他。
“那将會是你這輩子最愚蠢的決定。”
“這不是我做的決定,是你逼我做的決定。”宋家源不卑不亢,“從你威脅要把我媽遷出祖墳開始,你就沒想過給她留一條活路。”
宋伯年面色一沉,手杖在地毯上重重一砸:“這是宋家的家事,我才是一家之主!”
“沒錯,你是一家之主,而我們都只是你的棋子!但你想沒想過,或許你也早就淪為了別人的棋子,你那些自以為英明的決斷,有多少都是被人坑蒙哄騙的結果!”
羅瑤一直陪坐在宋伯年身邊,本來有他在場的時候,她通常都會收斂一些,這時聽了宋家源的話也忍不住插嘴:“家源,你別這樣頂撞你爸,有什麽氣你盡管沖我來。他年紀大血壓高,可受不得你這樣刺激。”
安迪見她又演上了,終于忍不住笑起來:“是啊,所以他媽媽更應該受刺激。哪怕是一個風水師講的話,也比她幾十年為這個家的付出要來得分量更重,是嗎?”
宋伯年一眼掃到他:“我宋家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一個外人來插嘴?”
羅瑤趁機添油加醋:“家源一直跟家裏鬧得那麽僵,恐怕也不是他的本意,多半是在外面受了損友的蠱惑,這才跟家裏越走越遠。要我說,這苗頭就是從他中學時候開始的,現在好不容易回香港來,身邊又圍上來這麽一群人。難怪又是賣股票又是跟宋氏對着幹,背地裏一定沒少聽別人的馊主意。”
宋伯年本來就對宋家源這幅忤逆桀骜的樣子很是不滿,也不願外人在場看見自己的家醜,當即提起手杖來指向安迪:“你,給我出去!”
宋家源一下站到安迪身前:“我在他就在,沒有什麽話是他不能聽的。除非你自己心虛,害怕被別人聽見。”
羅瑤巴不得他們立刻打起來才好,當下添油加柴:“家源,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護着他麽?其實當年聽說你們交朋友,我就覺得不安心。只是後來你很快就出去留學,我想老爺也沒必要多操這份心,才沒把情況說出來。我聽人說,你這個同學可不是什麽好出身,聽說當年他媽媽為了賣保險,還害得人家有婦之夫跳樓丢了命。最後她倒是輕輕松松出了國移了民,這一雙手沾滿了血,自己卻還有臉活得逍遙自在。這對母子吸人血是有遺傳的,我勸你啊還是留點兒心,離他遠點兒的好。”
這是安迪身上最不堪一擊的死穴。若是髒水潑到他自己身上,他反倒不痛不癢,可是事關他母親,無論多少次,無論都能讓他顫抖憤怒,失去理智。
宋家源像是同一瞬間感應到他的失措,一下握住他捏緊的拳頭,就像從前安迪控制住他的情緒那樣,用自己的手掌努力給他一絲安定。
“我交朋友我自己有數,用不着別人來多嘴。”宋家源冷冷說道,“尤其是那些自己身歪影斜的人,更沒有資格來教訓我們。”
“豈有此理,你姓宋,宋家家長管教一下你怎麽了!”宋伯年沉聲道。
宋家源站起來:“家長?她從來都不是我的家長,你也一樣沒有資格!”
“混賬,你這是要跟宋家一刀兩斷嗎!”宋伯年拄着拐杖站起,因過于激動,劇咳了幾聲又再跌坐下去。
羅瑤作勢撫摸着他胸口,一面假裝憂慮,一面卻掩不住面上的笑意。
宋家源:“本來我就不想再踏進這裏一步,我來是想要問你,把我媽藏到哪裏去了?你把她帶走想幹什麽?”
“咳咳咳,不孝子……你媽不是,不是早就給你帶走了,你還有臉來問我?”宋伯年說着說着又嗆咳不止,羅瑤一副關切模樣給他按摩順氣。但宋伯年的氣一順,便立刻顫抖着手指點着宋家源:“你給我滾,滾!既然你鐵了心要賣掉宋氏的股份,那我從今以後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宋家源本以為母親真是被宋伯年帶走,現在聽到宋伯年親口否認,倒被弄糊塗了。他相信宋伯年沒有必要騙他,站在廳中與安迪面面相觑,誰都拿不準安美欣現在到底下落如何。
“家源哥!安迪哥!”熟悉的聲音在樓梯上響起。安迪循聲擡頭,竟然見到了羅少康。
大概他也是被争吵的動靜吸引出來的,礙于身份不好上前插足,只能遠遠地叫他們一聲。這廂羅瑤看見宋左兩人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也立即差遣弟弟:“阿康送客!別讓你姐夫再看了不想看的人心煩。”
羅少康無法不應,下到客廳面對二人,開口卻是商量的語氣:“家源哥,你要找宋太是嗎?我們出去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