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如你所願(修)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用這種态度,這種語氣對湯煦說過話。
湯煦身邊的人大概分成兩種,一種是他的父母,他們總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教育他,逼迫他長成他們想要的樣子;另一種是家裏的管家和保姆,他們總是很好脾氣地由着湯煦的性子,不管湯煦提出再無理的要求,他們也都會盡量滿足。
但陸柏清兩種都不是,他既沒有強迫他必須做什麽,也沒有由着他的性子,甚至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語氣是很平靜的,并沒有責備湯煦,只是在跟他講道理。
但就是這種态度,反而讓湯煦覺得無所适從,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湯煦張了張嘴,下意識地便開口:“我不需要有人來愛我,只要你別再給我布置勞什子作業,我就很開心了。”
陸柏清的眉心擰了又擰,問:“湯煦,這是你的真實想法嗎?”
他很少叫湯煦的名字,他是很典型的北方人口音,咬字的時候字正腔圓,念“Tang”這個讀音的時候會有好聽而飽滿的口腔共鳴音。
開弓沒有回頭箭,湯煦梗着脖子,咬咬牙說:“沒錯,我簡直要煩死你了,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我不想學習了,你還要逼着我學。”
陸柏清的眼睑微微垂下,把眼底的情緒盡數遮掩,湯煦忽然有些不合時宜地發現,陸柏清的睫毛很長,就這麽垂下眼睑的時候,竟給人一種易碎的脆弱感。
但這脆弱感稍縱即逝,快到讓湯煦覺得自己剛才的感覺只是錯覺,陸柏清擡眼的時候,眼底是冰冷的,他說:“好,如你所願。”
湯煦愣怔了一下,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陸柏清所說的話是什麽意思,陸柏清便已然站了起來,轉身朝着門外走去。
“我以後不會再來了,不會再給你布置作業,也不會再逼你學習。”陸柏清的聲音落入湯煦的耳朵,不知道為何,讓湯煦覺得耳朵有點發涼,“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我尊重你的選擇。”
陸柏清說完就走了,木質的房門猛地關上,發出一聲悶悶的響。
湯煦還坐在床上,看着陸柏清離開的背影,看着那個關上的房門,湯煦沉默了好一會兒。
很奇怪,明明他的目的就是想要趕走陸柏清,可是陸柏清真的走了的時候,聽到他說“我以後不會再來”的時候,湯煦并不覺得快樂,反倒有一種很奇怪的失落感。
沉默了好久,湯煦低着頭咕哝了一句:“要走就走,誰稀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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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針已經打完了,陸柏清也走了,湯煦難得清閑了下來。
之前幾天都被陸柏清看着學習,猛地一閑下來,湯煦甚至有點兒不知道該幹什麽了。
湯煦先是給幾個朋友打電話想要出去玩,但朋友們都還沒起床,他只能作罷了。
片刻,他窩在被窩裏,點開心心念念的手機游戲,玩了一會兒,卻發現沒有自己記憶中的那麽有意思了,也或許是因為他今天的手氣不好,玩一局輸一局。
屏幕上再次彈出“GAME OVER”幾個大字的時候,湯煦徹底失去了興趣,把手機随手撂到了一邊兒,躺在被窩裏想要睡覺。
翻來覆去,換了無數種姿勢,湯煦卻怎麽也睡不着。
一會兒感覺被窩太熱,一會兒又感覺太冷;睡衣好像穿得有點兒不太舒服,被子裏的棉花好像有點兒硌得慌。
湯煦本來就是很嬌氣的小少爺,這會兒更是覺得哪哪兒都不舒服,如果在他的乳膠床墊下面擱一粒豌豆,他大概會比豌豆公主還要豌豆公主。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的時候,湯煦還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沒睡着。
聽到鈴聲,湯煦很不耐煩地摸索着拿起被裹進被子裏的手機,看都沒看,便直接摁了接通鍵。
湯煦的病還沒好全,聲音裏帶着一點兒黏糊糊的鼻音:“喂,誰啊。”
“湯煦!你怎麽回事!”方淑宜的聲音從電話裏響起,帶着滿滿的怒意,“你幹什麽了?為什麽剛剛小陸給我打電話說不幹了?你給我說清楚!”
湯煦本來就煩躁着,聽到她怒氣沖沖的語氣,更加覺得心煩意亂:“有什麽可說的,我就是不想學習,他不幹了不是好事兒嗎?”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呢!”方淑宜又搬出這一套來教育湯煦,“爸媽辛辛苦苦找人來輔導你功課,這是在為你好啊,你把人家氣走算是怎麽回事兒?”
“我沒氣他啊,”湯煦渾身上下就嘴嘴硬,方淑宜對他态度不好,他的态度只會更加不好,“他自己想走的,關我什麽事兒?難道我還得死皮賴臉地求着他留下來嗎?”
方淑宜被他氣得不輕:“你……你!”
湯煦不想再聽她說話了,擡手把電話給挂斷了,然後把手機扔到了一邊兒。
本來陸柏清要走,湯煦心裏是有那麽丁點兒不太舒服的,說不上來是什麽原因,但聽到方淑宜這麽生氣,湯煦反而又開心了起來。
這種近乎報複的快感讓他覺得很快樂,他不想遂方淑宜的願,方淑宜生氣他就開心。
心情好了,湯煦也不睡了,盤腿坐在床上,拿出switch開始打游戲,這次他的運氣很好,第一局就把很久沒打過的BOSS給打死了。
晚上七八點的時候,晴朗的天空開始有點兒擦黑了,夏天白晝長,黑夜到來的格外遲緩。
季淵打電話來喊湯煦出去玩,湯煦應下了,純黑色的短袖搭配了一件卡其色的工裝短褲,又随手扣了個黑色的鴨舌帽,然後騎着他那輛很寶貝的寶藍色摩托車出了門。
幾個朋友一起玩兒到淩晨才回家,湯煦推開家門,管家劉叔出來迎接他:“小少爺,這麽晚才回來啊?”
“還沒睡啊劉叔,”湯煦揚着嘴角笑了笑,說,“您早點休息吧,下次不用等我了。”
劉叔連聲說好,看着湯煦進了房間,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然後輕輕關上了房門。
除了劉叔之外,家裏還有好幾個保姆,有廚師,有園丁,偌大的別墅住得人很多,大晚上依然燈火通明,但卻還是有一種冷冷清清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湯煦明白,這些人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人。
劉叔對湯煦很好,但他也有自己的家庭,他有個跟湯煦差不多的兒子,經常不經意間在湯煦面前提起,臉上總是挂着驕傲的笑容。
家裏的廚師最近也生了小孩兒,一個一米八高的大男人樂呵的像是自己就是那個小孩兒似的,還因為太激動,切菜的時候不小心把手給切破了。
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所愛之人,湯煦也有自己的“家庭”。
方淑宜總是給湯煦找各種家教,各種輔導機構,湯煦的父親湯宏深則熱衷于給湯煦轉學,但他們有一點非常一致,他們從來不回家。
從小到大,陪伴着湯煦的除了管家和保姆之外,便只剩下游戲和朋友們。
湯煦回屋換了身衣服,洗完澡躺在床上,關上燈之後,房間裏陷入一片漆黑,伸手連五指都看不到。
湯煦的眼睛花了很久才适應這種漆黑,他還不太困,又拿起手機,無聊地刷起了朋友圈。
手機屏幕的光熒熒的,照在湯煦的臉上,把少年人白皙的皮膚照亮了一小塊兒,也把他的眼睛照的亮晶晶的,好像其中光在流轉。
屏幕的熒光同樣落在床頭,湯煦無意識地擡了下頭,忽然發現床頭櫃上面放着個保溫桶,淺藍色的小桶,洗得幹幹淨淨的,桶的外壁上一點兒水漬都沒有。
這保溫桶明顯有些年頭了,外壁微微泛黃,但主人明顯用得很愛惜,基本上沒什麽磕碰。
湯煦當然認得這桶,這是陸柏清的,早上陸柏清來給他送皮蛋瘦肉粥時用的就是這桶,走的時候卻忘記了帶走。
湯煦盯着那保溫桶看了半晌,忽然覺得挺沒勁的,手裏的手機都沒意思了。
他沒再繼續刷朋友圈了,手機擱在床頭櫃上,那個保溫桶的旁邊兒,然後平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這一晚,湯煦失眠了很久,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睡着。
他睡得很不安穩,一直在做夢,卻不知道自己在夢些什麽,醒來的時候,只感覺出了一身的汗。
身上黏糊糊的,湯煦迷迷糊糊地想要起床沖個澡,掀開被子下床的時候又覺得腿下一軟。
湯煦後知後覺,自己渾身上下的肌肉都是痛的,好像又回到了昨天早上那種發燒的狀态。
果然又發燒了,湯煦感覺得沒錯,他拿了個溫度計量了量,三十九度八,和昨天早上一樣的體溫。
對着光看水銀溫度計的時候,湯煦嘟囔了一句:“小少爺就是嬌氣,大夏天也能發燒,真不知道你怎麽搞的。”
昨天陸柏清說的這句話,湯煦記得很清楚。
家庭醫生又來了,帶着跟昨天一樣的吊針,也或許不一樣,反正玻璃吊瓶上是那種很複雜的藥名,湯煦認不出來,但那種冰涼的液體流入身體的感覺是一樣的。
只可惜今天只有吊針,沒有別的東西了,湯煦坐在床上,背靠着床頭,目光時不時往旁邊兒的床頭櫃上面斜,那兒還放着那個藍色的保溫桶。
湯煦想了想,拿手機拍了張保溫桶的照片發給陸柏清:【你東西落這裏了】
陸柏清沒回。删水銀跳樓
消息發出很久,湯煦翻來覆去把聊天記錄看了很多遍,陸柏清還是沒回。
湯煦終于等不下去了,把手機撂到一邊兒,很專注地注視着紮在手背上的針頭。
針頭,軟管,吊瓶,湯煦的目光一路向上,最後盯着往下滴着的小水珠看了很久。
一滴。gzh滾粗
兩滴。
吊針很快就打完了,醫生的藥很管用,湯煦的體溫又降了下去。
很奇怪,昨天體溫降下去之後湯煦就舒服了,今天卻還是感覺難受,身上還是沒有力氣,胸口那塊兒尤其堵得慌,被海水淹沒的那種沉悶感。
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湯煦再次點開微信,給陸柏清發了條消息:【我又發燒了,好難受】
湯煦:【我想喝皮蛋瘦肉粥】
陸柏清還是沒回,手機安安靜靜的,一度讓湯煦懷疑自己的消息有沒有發出去。
片刻之後,湯煦縮在被子裏,輕輕嘆了口氣。
也是,陸柏清憑什麽要回複他呢,倆人現在已經沒有關系了。
說不定保溫桶陸柏清也不想要了,就一個破桶而已,有什麽值得留戀的?
湯煦突然覺得自己發的消息好尴尬,是他主動叫陸柏清走的,現在又反過頭來給陸柏清發消息是什麽意思呢,真的很沒勁,太跌份兒了。
他想那兩條消息給撤回了,但早就過了兩分鐘了,撤回鍵已經消失了。
猶豫了一會兒,湯煦把那兩條消息給删了,删掉之後陸柏清那邊兒還能看到消息,但湯煦這邊兒看不到了,眼不見心不煩。
又等了一會兒,湯煦窩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到底是剛剛大病了一場,湯煦的精力還沒有完全恢複,他這一覺睡得特別沉,身體像是黏在了被子裏似的,像是陷入了一個旋渦裏,怎麽也醒不過來。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湯煦很迷糊地應了聲,又翻了個身,繼續睡。
過了好一會兒,湯煦終于感覺到有點兒不對了,他倏然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陸柏清正站在床尾的位置,自上而下斜斜地睨着他,表情淡淡。
作者有話說:
本章重寫過,已替換【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