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約你出去
很容易就能想明白,這是陸柏清在安慰湯煦。
但陸柏清的語氣太真誠了,他身上天然帶着一種能讓人信服的力量,所以哪怕知道這只是一種安慰的話術,湯煦卻還是覺得十分開心,好像是一顆酸甜的跳跳糖塞進了他的嘴裏,讓他不由得咧開了唇角。
小孩子吃到了糖就想要更多,湯煦同樣是個不知足的小孩兒,他分明嘗到了甜頭,卻還要繼續追問陸柏清:“真的嗎?我哪裏熠熠閃光了?你舉個例子?”
少年人的眼睛亮晶晶的,眼巴巴地看着陸柏清,陸柏清的喉結微動;“比如……”
湯煦更期待了:“比如……?”
陸柏清忽而想到了什麽,淡淡勾起唇角:“有很多人喜歡你,排着隊想要約你出去玩。”
這是湯煦剛剛反駁陸柏清時說的原話。
湯煦:“……”
“你這是瞧不起我,”湯煦十分不滿,試圖跟他掰扯清楚,“我說得是事實,不信你出去打聽打聽,桐柏高中哪個人不知道國際班的湯煦的?”
“我信你,我沒說不信,”陸柏清很好脾氣地點了點頭,又說,“你這不是挺自信的嗎,還需要我來誇你?你自信就是一個很大的閃光點。”
湯煦算是徹底懂了,陸柏清就是找不到可以誇他的地方,但又不好意思不說,所以才要左右言他。
“算了,湯小少爺不跟你一般見識,”湯煦很大度地擺擺手,然後很真誠地對陸柏清說,“不管怎麽說,都謝謝你了,謝謝你告訴我那些道理,也謝謝你鼓勵我。”
湯煦一直是一個純粹的人,你對我不好,我一定會狠狠地報複回來,但只要你對我有一點兒好,我就會一直惦記着你,會想把我自己所有的好都給你。
“以後咱倆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了,”湯煦很誠懇地看着陸柏清的眼睛,說,“你有什麽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說,不用跟我客氣!”
“兄弟?你可饒了我吧小少爺,”陸柏清半笑着搖頭,很自然地說了句,“我可沒打算跟你做兄弟。”
湯煦還想跟陸柏清理論,但陸柏清顯然沒有要跟湯煦繼續聊的意思,很快就把話題給掀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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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蛋瘦肉粥終于煮好了,陸柏清喊湯煦去拿碗,然後幫他盛了滿滿的一碗,晶瑩而黏稠的米粥微微挂壁,肉絲和皮蛋點綴在白色的米粥中,再搭配上翠綠的小油菜碎和飽滿的香菇丁,讓人看着就食欲大開。
湯煦沒忍住,單手端着小碗,另一只手拿小勺子擓起一點兒,站在廚房裏開始偷喝,米粥太燙了,湯煦時不時要吐下舌頭,跟着急吃食的小貓似的。
陸柏清把火關掉,蓋上鍋蓋,動作麻利地把廚房收拾幹淨,然後轉頭對湯煦說:“你慢慢喝,我就先走了。”
湯煦一口米粥卡在了嗓子裏,咳嗽了好幾聲才咽下去,眼角泛起一片水霧:“怎麽這就要走?”
陸柏清挑了下眉:“粥都給你煮好了,還不讓我走,怎麽,小少爺,您還有什麽要吩咐的?”
“才不是呢,我才沒想讓你繼續幹活,”湯煦把碗放到一邊兒,然後又從旁邊的壁櫃裏拿出一個幹淨的小碗,去幫陸柏清也盛了一碗粥,“你給我做完粥就走,那算是什麽事兒,再怎麽說也得留下來喝一點兒再走吧?”
陸柏清沒接:“不用,我中午吃過飯了,這會兒還不餓。”
湯煦還是端着那個碗,抿了下嘴唇,聲音不自覺地小了點兒:“……那你留下來陪我一會兒行嗎,就一小會兒就好。”
這語氣可太委屈了,湯煦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但他就是想跟陸柏清多待一會兒,他不想讓陸柏清走。
說完之後,他又覺得挺不好意思的,把手裏的碗放到旁邊的臺子上:“如果你真的很忙就算了,或者,我給你錢就行。”
小少爺确實不曉得該怎麽挽留一個人,在他的人生裏,錢能解決的事情占據了百分之九十九。
陸柏清看着他迷茫又無措地表情,很無奈地嘆了口氣,說:“我可以等你喝完粥再走,但是,如果你再跟我提錢的話,我現在就走。”
湯煦很聽話地沒再提錢的事兒,于是陸柏清也就很好脾氣地坐在餐廳裏陪他喝粥。
陸柏清确實中午吃過飯了,不餓,但湯煦餓壞了,小少爺連着發了兩天燒,根本沒怎麽好好吃飯,拿着小勺一勺一勺地擓着,後來嫌麻煩,直接端着碗,就着碗邊兒喝,喝得格外地香。
湯煦喝粥的時候,陸柏清坐在他的對面兒,拿了本單詞書在那兒背單詞,他沒有出聲,只是用手指點着單詞書,但湯煦卻不自覺地被他吸引了注意力,連帶着碗裏的粥都沒有那麽軟糯鹹香了。
湯煦忽而想到之前,陸柏清給自己補習功課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但凡得了點兒空,他總會安安靜靜地在那裏做自己的題,寫自己的東西,從來沒有見他休息過。
“我覺得你剛才是在騙我,”湯煦又想起陸柏清剛才說的話了,他沒再繼續喝粥了,用勺子輕輕攪動着碗裏剩下的小半碗粥,“你這麽厲害,怎麽還會有不懂事的時候?你吃飯的時候都在背單詞。”
“不都說了要成長的嗎?”陸柏清暫時放下手裏的單詞本,有點兒無奈地開口,“我總不能剛出生就開始背單詞了吧?”
“那你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湯煦還是不甘心,又追問道,“你教教我,我也想跟你一樣。”
陸柏清被他逼得沒辦法:“你想知道嗎?”
湯煦很期待地點頭:“嗯嗯!”
陸柏清語氣淡淡:“挺好,繼續想着吧。”
湯煦:“……”
第二次了。
湯煦開始埋頭喝粥,并決定在把這碗粥喝完之前,都不要再跟陸柏清說話了。
陸柏清沒再繼續背單詞了,湯煦的頰側被粥塞得鼓鼓囊囊的,陸柏清盯着看了一會兒,然後有點兒無奈地嘆一口氣,說:“不是不想跟你講,我的故事沒什麽意思,你聽了也不會喜歡的。”
湯煦把碗裏的最後一口粥喝完,放下碗,有點兒不開心地說:“你什麽都不告訴我,就假定我不喜歡,你是不是太霸道了點兒?”
一碗粥喝完之後,湯煦又去盛了第二碗。
陸柏清還是沒講他的故事,湯煦也沒再問,就安安靜靜地低頭喝粥。
砂鍋的保溫效果很好,湯煦都喝完第一碗了,再去盛第二碗的時候,米粥還是很燙,端着碗都覺得燙手。
第一晚粥已經下肚了,湯煦這會兒不太餓了,于是也不着急喝,每次就拿小勺子擓起一點兒,放在嘴邊兒吹上半天,然後再小心翼翼地含進嘴裏。
陸柏清坐在對面兒,手裏還拿着英語單詞書,但沒再背單詞了,他的目光追随着湯煦的動作,看他小心翼翼地吞粥,自言自語似的:“還真是小少爺,這點兒熱都受不住。”
湯煦嘴裏正含着一口粥,瞪着他看了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要挑自己的刺兒,沒理他。
陸柏清的眼睑微微垂下,他把手裏的單詞書倒扣在桌子上,忽然開了口:“其實我之前也跟你一樣,我小時候很嬌氣的,我特別挑食,我媽媽經常滿城跑,就為了給我買我喜歡吃的東西。”
“所以……”湯煦反應過來他想說什麽了,沉默了片刻,很大膽地猜測道,“其實你小時候你家裏挺有錢的,對嗎?”
其實湯煦很早就有這種感覺了,那天倆人加微信的時候湯煦就注意到了,陸柏清的頭像是一架三角鋼琴,後來湯煦特意查過,那鋼琴價值十幾萬,在湯煦看來或許不算是太貴,但絕不是陸柏清這種“貧困生”可以承受得起的。
而且陸柏清還在音樂餐廳裏做兼職,他似乎學了很多年的鋼琴,鋼琴雖然不能算是貴族樂器,但從小就學習,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和你家比肯定是比不上的,”陸柏清搖了下頭,但并沒有全盤否認湯煦的話,他說,“我家之前算不上有錢,但也絕對算不上差,我父母都是大學老師,平時家裏也算是有些閑錢。”
湯煦抿了下嘴唇,試探着問:“那怎麽……”
陸柏清的表情淡淡的,說:“車禍。我初三那年,父母在去輔導班接我的路上出了車禍,父親當場死亡,母親重傷,搶救了一個月之後,最終還是失去了一雙眼睛。”
湯煦的手指無意識地松了一下,勺子從他的手裏滑落,磕碰到碗壁,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對不起,對不起,”湯煦低着頭,趕忙道,“我之前真的不知道你家裏的情況,我不是故意要問你的,你別難過。”
“沒關系,”陸柏清不甚在意地搖了下頭,說,“而且也沒什麽難過的,是我爸開車撞到了別人,他着急去接我,闖了紅燈,與對面來的一輛車撞上了。”
湯煦低頭看着碗裏的勺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又開始拿起勺子攪碗裏的粥,陸柏清繼續說道:“為了賠償對方,我家賣掉了房子,還借了不少的欠款,又因為我母親失去了勞動能力,所以我才開始一邊學習一邊打工。”
“所以我說我的故事沒什麽意思,真的不是想要騙你,”陸柏清的表情冷冷淡淡的,最終總結道,“它并不有趣,也不愉快,沒有人希望以這種方式來成長。”
這确實不是一個有趣的故事,如果換做是湯煦經歷,他大概也不會去給別人講。
但聽陸柏清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湯煦卻還在思考另一個問題,他想,如果換做是他來經歷的話,他可能做不到像陸柏清這麽淡定。
不僅如此,如果換做是自己,湯煦不确定自己還能否重新站起來,他甚至覺得,自己會做出一些很極端的事情來。
“可是……”湯煦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不否認是你爸爸做錯了,可是,你不覺得,這對你來說太殘忍了點兒嗎,不僅父母突然沒有了,還要背負起巨額的債務……那時候你也才十三四歲吧?為什麽偏偏是你要經歷這些呢?”
“沒有為什麽,事故誰都不願意發生,但既然發生了,總得有人要承擔責任的。”陸柏清很自然地笑了一下,說,“只不過剛剛好,這個責任落在了我的身上。”
陸柏清說,雖然最後的車禍是他父親的責任,但并不能否認,他父母曾經都是很正直的人,他們從小就教育他要誠實,善良,要學會承擔責任,也以身作則,給予了他幾乎所有的愛。
“人是複雜的,”陸柏清的語氣淡淡的,“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對我來說,我知道他們的好,所以我願意在他們不夠好的時候托着他們。”
“如果換做是我做錯了事,我父母也一定會像我一樣這麽做的。”陸柏清的語氣很輕,也很堅定,“因為我很愛他們,他們也很愛我。”
湯煦側目看着陸柏清,他的臉上有疲倦,有勞累,有對曾經父母的懷念,卻唯獨沒有怨恨。
在這一瞬間,湯煦甚至覺得有些嫉妒了,落魄的人明明是陸柏清,湯煦卻覺得他好像比自己幸運。
陸柏清身上有着湯煦所沒有的東西,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驕子,他被愛澆灌着長大的小孩兒。所以哪怕在面對重大的變故時,哪怕後來失去所有,他依然可以保持清醒地認知與理性,可以永遠以積極的态度去面對。
陸柏清曾經說,人與人是不同的,而在此刻,湯煦真真正正地感覺到了他與陸柏清的不同。
他們就像是處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極端。
作者有話說:
感謝SerenaG的貓薄荷X1,感謝酸辣許晴晴的魚糧X1,感謝大家追文,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