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理理我呗
湯煦記得那些尴尬的場景,記得自己曾經無數次自以為是。
他記得陸柏清說的那些話,也記得他曾經冷漠地拒絕自己。
他知道就算自己再主動,陸柏清八成不會感激他,甚至還會拒絕他。
他明白,陸柏清認定了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把他完全排除在了他的生活之外。
可是,看到陸柏清如此艱難地推着那麽多東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的時候,他卻無法做到完全無視他。
心裏沉沉的,悶悶的,像是墜入了深海。
不是同情,也不是愛慕,只是單純的,覺得心疼。
那天聽着陸柏清講那些故事時,湯煦只覺得他很厲害,而現如今,看到他如此艱難地搬東西的時候,他才知道他在承受着什麽。
嘴上說着的時候總是很輕易,實際經歷過,才知道有多困難。
湯煦無法想象,如果換做自己經歷這些,他會變成怎樣的人,他能否像陸柏清這樣從容地去面對。
于是,心裏就一直有一個念頭在告訴湯煦,幫幫他,幫幫他吧。
不知道他會不會接受自己的幫助,但如果,他需要呢?
等湯煦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陸柏清的面前。
見到湯煦過來,陸柏清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只是微微掀起眼簾,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被他這麽一看,湯煦渾身上下都別扭起來,嘟囔道:“看我幹嘛,沒見過大帥哥做好事啊?”
湯煦這會兒又有點兒後悔了,當時腦子一熱就過來了,這會兒他才想起來之前被陸柏清拒絕時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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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之前倆人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自己這會兒又颠颠兒地跑過來,這算是什麽事兒。
“算了,”湯煦決定先發制人,給自己個高貴的臺階下,“我就是路過,沒事兒的話我先——”
陸柏清倏然笑了一下,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謝謝你,湯大帥哥。”
不似之前那種譏諷的假笑,陸柏清真的笑起來的時候是很好看的。
少年人狹長而鋒銳的眼睛微微彎着,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柔軟。
湯煦有點兒不太自然地咳嗽了兩聲,說:“客氣了。”
他把車停到旁邊兒,然後卷起袖子,幫陸柏清一起推車。
湯煦今天穿了件搖粒絨的夾克,米色的,裏面是個灰色的連帽衛衣,下身則是一條灰藍色的牛仔褲。
算是很舒服很日常的打扮,但與裝滿貨物且搖搖欲墜的小推車格格不入,一看小少爺就不像是幹這事兒的人。
然而湯煦并沒有一點兒嫌棄的意思,撸起袖子就幹,絲毫不吝啬自己的力氣。
深冬的夜晚,天氣很冷,湯煦的手扶着小推車的橫杆,很快就變得通紅。
少年人有的是力氣,但裝滿貨物的推車到底是沉,湯煦的額頭上很快就浮起一層薄薄的汗。
小巷子裏的路燈不太明亮,照在湯煦的身上,在他的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
陸柏清的喉結微動,喊了聲:“湯煦。”
湯煦正推着車呢,頭都沒擡,只是應了聲:“嗯?”
陸柏清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湯煦還是沒反應過來,一邊推車一邊問。
陸柏清于是重複了一遍,嗓音有些沉悶:“你為什麽要幫我?”
湯煦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心理活動剖析給他看,略顯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随便糊弄道:“想幫就幫呗,哪有那麽多原因。”
“你記得我那天說的話嗎?”陸柏清頓了一下,說,“我說,我沒有跟你做朋友的打算。”
“你這什麽意思啊?”湯煦一下子就惱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腦袋上的汗,“我這麽費勁兒巴拉地幫你推東西,這就要把我往外推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陸柏清的語氣有些艱難,沉默片刻,才道,“那天我想說的是,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意思是你是雲,我是泥,你懂嗎?我的生活遠沒有你那麽豐富多彩,你接觸了就會後悔的。”
“你怎麽知道我會後悔?”湯煦眨眨眼睛,語氣還挺傲氣的,“你又不是我,還要決定我的想法?”
陸柏清沉默了片刻,聲音壓低了點兒:“我打工很忙,沒時間陪你玩游戲。”
“我玩游戲也不用你陪啊,”湯煦馬上反駁道,“我又不是沒別的朋友,我朋友多了去了。”
陸柏清的聲音更低了,說:“我家裏的情況你知道的,我給不了你什麽東西。”
“我也沒想要你什麽東西啊,”湯煦想都不想,繼續反駁,“我交朋友又不在意人家有沒有錢,反正都沒有我有錢。”
“那你跟我交朋友做什麽?”陸柏清偏頭看了湯煦一眼,漆黑的眸子中滿是不解,“我什麽都給不了你,對你來說沒有任何價值。”
“這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湯煦頓了下,說,“我覺得你很好,你身上有很多我沒有的東西,讓我很羨慕,也很敬佩,我就是想離你近一點兒。”
“是因為我那天跟你講的那些話嗎?”陸柏清很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須臾,有點兒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少爺,聽人講講故事就感動,這不是什麽好習慣。”
“這些不是故事,它們是你的人生,”湯煦很認真地糾正他,然後說,“我很喜歡你的故事,也很喜歡你這個人。”
夜色濃重,燈光微弱,少年人的眼睛是明亮的,漂亮的眸子中只有陸柏清一人。
陸柏清沒有再接話,于是湯煦也沒再說,倆人就這麽沉默了下來。
夜幕是安靜的,兩個少年推着推車往前走,能聽到輪子碾過地面發出的摩擦聲,能聽到倆人沉沉的腳步聲,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
陸柏清要把貨送到附近的一個小超市,上了斜坡之後,湯煦好人做到底,幫他一起推去了小超市。
等陸柏清跟老板交接完,湯煦單手插在褲兜裏,很潇灑地笑着跟陸柏清說再見:“行了,你忙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活幹完了,湯煦沒有繼續和陸柏清相處下去的理由,他也沒打算再跟他相處下去了,陸柏清的态度很明顯了,湯煦再不走就是自讨沒趣。
小超市在一個小巷子裏,周圍很黑,沒有路燈,陸柏清站在原地,看湯煦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又很快追了上來,說:“能找到你車停哪兒了嗎?我送你過去吧。”
“不用,”湯煦擺了擺手,态度依然潇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麽好送的?”
陸柏清依然堅持:“我送你過去。”
湯煦拗不過他,只好無奈地搖了下頭,說:“行吧行吧,随便你。”
倆人一起回到最初見面的那個十字路口,陸柏清站在路邊兒,看着湯煦騎車走了才走的。
湯煦回家,還看到陸柏清給他發了條消息。
陸柏清:【到家了說一聲】
消息發送時間是半小時之前,大概是湯煦騎上摩托的時候。
湯煦覺得有點兒好笑,回複:【怎麽,你還擔心我被人拐跑啊?】
他有點兒渴了,喊家裏的師傅給榨了杯橙汁兒,端着玻璃杯,慢悠悠地回到了卧室。
換好衣服準備去洗澡的時候,陸柏清的新消息剛好發來。
陸柏清:【嗯,是有點兒】
陸柏清:【畢竟是大帥哥,怕人把持不住】
“大帥哥”是剛才湯煦的自稱。
湯煦:“……”
好像就是從這天起,倆人之間的關系有了那麽點兒微妙的不同。
之後的幾天,倆人偶爾會聊上兩句,但都是淺嘗辄止,沒有深入地聊下去。
陸柏清這人看着挺高冷的,但其實熟悉了之後就會發現,他其實是個很有意思的人,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麽沉悶。
陸柏清在很多餐廳做過兼職,有時候湯煦和朋友出去聚,又不知道去哪兒,會問問他的意見。
湯煦這人話多,遇到什麽事兒總喜歡往朋友圈裏分享,陸柏清有時候會給他點個贊,有時候不給。
湯煦不知道他們這樣算不算是朋友,但其實覺得這樣就挺好的,他本來就沒有構想過要跟陸柏清多親密,他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轉眼間,就到了十二月。
纏綿了小一個月的雨雪天氣終于停了,天徹底放晴。
雨雪過後,天空湛藍,城市的空氣格外清新。
但是湯煦這幾天的心情不是太好,季淵他哥回來了,季淵接連好幾天都沒叫湯煦出來玩兒,湯煦叫他也叫不出來。
其實季淵他哥根本就不是他親哥,血緣關系都沒,就小時候在他家住過兩天,他就黏上人家了。
季淵不在,其他幾個朋友也都有這樣那樣的事兒,反正就是沒空出來。
這天周末,湯煦問了一大圈,硬是沒問到一個願意出來的人。
最後的最後,湯煦問到了陸柏清那兒。
湯煦:【陸大學霸,在幹嗎呢?】
陸柏清那邊兒不知道在幹嗎,好久都沒有回複。
湯煦翹着腳等他,等得不耐煩了,又給他發:【理理我呗】
湯煦:【陸大學霸~】
湯煦:【陸哥哥~】
湯煦:【柏哥哥~】
或許是被湯煦折騰得不耐煩了,陸柏清的消息終于發來。
陸柏清:【?】
湯煦:【你有空嗎,我閑得無聊,想出去玩】
陸柏清:【不行,有事兒】
湯煦:【什麽事兒?】
陸柏清言簡意赅:【彈琴】
湯煦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上次,他在那個音樂餐廳聽到過陸柏清彈鋼琴。
湯煦:【還是那家音樂餐廳嗎?】
陸柏清:【是】
湯煦:【那我去找你吧】
雖然湯煦不懂琴,但陸柏清的琴聲挺讓他印象深刻的,時隔這麽久,湯煦依然記得當時聽到時那種源自于內心的平靜。
陸柏清遲遲沒有回複,大約是又去忙了,湯煦不等他了,直接喊司機把他送到了地方。
下車之後,他才看到陸柏清給他發的消息。
陸柏清:【可以】
陸柏清:【但是你一個人來,可能會有點無聊,我沒空陪你】
湯煦擡手,回複他:【不用你陪】
這家餐廳的環境不錯,之前湯煦來的時候,就看到有些人沒有點正餐,只是點些茶點,然後坐在那邊兒吃吃茶、聽聽琴、聊聊天,看起來十分地惬意。
湯煦選了個靠窗戶的位置,點了些茶點,學着那些人的模樣,一邊慢慢品味着,一邊聽陸柏清彈琴。
下午四點,但街上的人還挺多的,湯煦隔着窗戶看外面的風景,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這家餐廳做的是最傳統的中式糕點,味道都還不錯,一口下去,微甜,不膩。
湯煦最喜歡的是鳳梨酥,表皮松軟棉糯,有很濃郁的黃油香味,內陷則是用純鳳梨熬制的,牙齒觸碰到時,能清晰地感覺出鳳梨獨有的那種顆粒感。
一邊吃着,湯煦一邊漫不經心地聽着陸柏清彈琴,湯煦身上自帶一種矜貴與傲氣,這是小少爺獨有的氣場。
沒多大會兒,有一個穿着時髦的男孩兒想過來跟湯煦一起坐,約摸着跟湯煦差不多的年紀,談吐挺禮貌的,落落大方,估計也是個公子哥兒,但湯煦沒興趣,拒絕了。
之後又陸續有兩個小姑娘來要微信,一個清純一個成熟,但湯煦還是沒興趣,都拒絕了。
小少爺就是這樣的人,寧缺毋濫,對于不喜歡的人,他一點兒耐心都不願意分。
他寧願一個人在這兒安安靜靜地聽陸柏清彈琴,也不願意跟不喜歡的人勉強相處。
晚上十二點,音樂餐廳打烊的時間。
陸柏清彈奏完最後一首曲子,起身,謝幕,餘光忽然看到角落裏的湯煦。
湯煦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腦袋枕在胳膊上,臉只露出半張,纖長的睫毛一顫一顫。
平時挺張揚的,這會兒倒是很安靜了,湯煦不算矮,但骨架子小,就這麽蜷縮在桌子邊,感覺就是一小團。
他睡得很香,似乎在做什麽美夢,唇角是勾起來的,閉着的眼睛都是彎彎的。
陸柏清走在湯煦身邊兒,本想叫醒他,手擡起來懸在半空,快要觸及湯煦的身體時,又突然收了回去。
他快步回到員工準備室,找到挂在衣架上的校服外套,然後回到座位旁邊,小心翼翼地蓋在了湯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