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還是想要你
都說再執着的人會累的,湯煦自認不是多長情的人,他不是受虐狂,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習慣。
道理他都懂,他不是那個需要大人追在屁股後面講大道理的小朋友了,他已經有自己的是非判斷能力了。
可他就是不甘心。
連湯煦都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他已經發過誓再也不去找陸柏清了,明明他都把那串月光石的手串扔掉了,可是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的時候,他的心卻像是被不加糖的檸檬水淬過那般酸澀發痛。
所以哪怕是已經把那月光石的手串丢掉了,在深夜裏的時候,他卻還是偷偷把它給撿回來了。
月光石的脆度很高,稍微磕碰都可能會出現裂痕,更不要說湯煦剛才那麽用力地扔進垃圾透明裏了,當時那聲“咚”的聲音聽得湯煦心顫。
把那串手串撿回之後,湯煦縮在被子裏,用手機的手電筒照着,小心翼翼地檢查着每一顆珠子,卻發現這串月光石竟然毫發未損,手電筒的光透過珠子的時候,每一顆都依然熠熠閃光,折射着漂亮的光彩。
像是少年人熠熠閃光的琉璃心,無比脆弱,又無比堅韌。
後半夜,湯煦沒怎麽睡着,縮在被窩裏那會兒手電筒的光打得太亮,把眼睛刺到了,也是因為心裏還藏着事情,一閉上眼睛,湯煦總會自然而然地想起陸柏清,想起他的種種冷漠,卻又忘不掉他的幾分溫柔。
臨天亮的時候湯煦終于睡着了,他又夢到了陸柏清,他沒有再做那種親密的夢了,只是夢到倆人回到了當初做朋友的狀态,這樣就讓他覺得很滿足了。
清晨,鬧鐘聲響起的時候,湯煦還沉溺在溫柔的夢境中不願醒來。
掙紮了好久,他今天沒有去早餐店找陸柏清,如果現實那麽酸澀的話,他為何不在夢裏找幾分甜呢?
到學校之後,湯煦挎着書包走進教室,季淵徑直走過來,攬住了他的肩膀,大咧咧地笑道:“今晚我請客,去學校後面那個KTV,約嗎?”
湯煦本來就沒睡好,這會兒還困着呢,恹恹地擺擺手說:“老年人玩不動了,你們玩兒去吧。”
“每次找你都約不出來,你這都多久沒和兄弟們一起出來了?”季淵不遂他的意,單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威脅似的要來勒他的脖子,“你今晚上必須來,不來我也給你架過來!”
湯煦推辭不過,把他的手拍掉,然後無奈地嗤笑了聲:“知道了,你們這群人沒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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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湯煦知道,季淵八成是看出了他心情不好,想要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倆人認識這麽久,湯煦的情緒瞞不住季淵,這段時間,季淵一直旁敲側擊,問湯煦是不是除了什麽事兒。
湯煦很感謝這些朋友,可有些話他确實不知道該怎麽跟季淵說,就季淵那大咧咧的性格,自己的感情都遲鈍到不行,連湯煦都看出來他對他那所謂的“哥哥”有點兒不一樣了,他自己愣是完全沒察覺,每天還跟在“哥哥”後面傻樂,估計被他哥賣了還得笑着幫他哥數錢呢。
更何況,有些情緒确實是只有自己才能體會的,就算是真的跟朋友們講了,他們其實也幫不上什麽,反而還會給他們帶來煩惱。
又是深夜。
KTV的包廂裏很熱鬧,除了湯煦之外,季淵還叫了好幾個朋友,一群少年少女聚在一起,一邊唱歌,一邊插科打诨,各個興致沖沖的。
幾個人點得是大包,包廂很寬敞,他們還特意開足了燈光,頭頂的旋轉彩燈随着音樂轉動,在牆壁上投出色彩明豔的光束。點歌機上播放的是一首live版的情歌,原本悠揚的調子經過現場的即興發揮,多了幾分随性與躁性,再配合KTV自帶的強混響,躁得十分抓耳朵。
季淵拿着麥克風在唱,別看他平時說話賤兮兮的,坐在沙發上還挺人模狗樣的,他的嗓音偏啞,唱歌的時候倒是不見那股子遲鈍勁兒了,反而有種深情的感覺。
湯煦沒什麽興趣,一開場就點了杯白開水,坐在包廂的角落裏,一言不發,懶洋洋地看他們鬧騰。
季淵唱完了歌,直接把話筒撂給了湯煦,笑道:“咋回事啊這是,一晚上都沒見你吱聲,咱湯小少爺不行了?”
湯煦眼睑微擡,懶洋洋的,吐字清晰道:“吱——”
“滾蛋。”季淵白他一眼,又攬着他的肩膀,笑嘻嘻的,“你今天必須得唱一首啊,不然就是不給我面子。”
湯煦無奈地笑了下,接過他遞來的話筒,說了句:“行。”
點歌機裏的歌唱完了,沒人點新的,于是系統自動随機了一首陳奕迅的《不要說話》,零八年的老歌了,歌詞和旋律湯煦都喜歡,之前循環過很久。
前奏聲結束,湯煦拿起麥克風,輕聲唱了起來。
與季淵沙啞的嗓音不同,湯煦的聲音其實是清冷那挂的,他的咬字和尾音都很有那種青澀的少年感。
少年人的聲音沒那麽厚重,他們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人間坎坷,卻帶有與成年人不同的真摯與熱烈,熾熱的愛意還未被生活所消磨。
歌曲很快進入了高潮部分,這也是湯煦最喜歡的部分:
願意 用一支黑色的鉛筆
畫一出沉默舞臺劇
燈光再亮 也抱住你
願意 在角落唱沙啞的歌
再大聲也都是給你
請用心聽 不要說話[1]
一字一句地念着歌詞,湯煦的腦海中很自然地出現了一個人的影子。
那個人總是穿着一身幹淨的校服,個子高高的,脊背挺拔,眉眼疏離。
他的名字很好聽,初見時湯煦喊他“Lu Bo Qing”,他糾正過湯煦好幾次,其實“柏”這個字更多念“Bai”,比如側柏,圓柏,都是樹木的名字,而“Bo”這個讀音一般是音譯外國作品時用的,但湯煦已經習慣了,就一直沒有改口。
直到今天,湯煦驚奇地發現,“Bo Qing”竟然與“薄情”同音,他想,也許在初見時,他就注定要知曉陸柏清是個薄情的人。
也不一定是薄情,但他對湯煦薄情是真的,他不願意把丁點兒的喜歡分給他。
唱完高潮之後湯煦沒再繼續唱了,湯煦随手把話筒遞給身邊兒的人,直到好幾首歌過去之後,腦子裏還殘留着剛才的旋律。
湯煦知道季淵喊他出來玩其實是為了讓他放松心情,轉移注意力,可是情緒就在那裏存在着,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完全轉移。
天晴時會想他,下雨時會想他,就連點歌機裏随機出現的歌,都覺得是在寫他與自己。
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态,湯煦點開手機,拍了張包廂裏人頭攢動,光影變幻的照片,然後發了條僅陸柏清可見的朋友圈,還特意開了定位,标明自己在某KTV。
配文:“有趣。”
你看,哪怕沒有你,我的生活依然有趣,依然豐富多彩,依然絢爛精彩。
——但我還是想要你。
五分鐘後。
湯煦火速删掉了朋友圈。
那股矯情勁兒過了,他尴尬得只想摳腳。
不過,或許是找到了情緒的宣洩點,也或許是包廂裏的氛圍确實熱鬧,漸漸的,湯煦不再去想陸柏清了,也融入到了這熱烈是氣氛之中。
光影迷幻,音樂聲躁動,季淵拿着麥克風唱得鬼哭狼嚎的,湯煦白他一眼,從他手裏把麥克風奪過來,冷嗤道:“你還說我不行,讓你見識見識,我有多行。”
湯煦一出手,那确實沒季淵插手的份兒了,那麽多小姑娘喜歡湯煦不是沒有道理,小少爺懶洋洋地窩在沙發裏,有一句沒一句地唱,少年人的嗓音清亮,獨特的咬字加上微微上翹的尾音,讓人的心一下子就柔軟,不自覺就被他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不只是季淵,包廂裏的所有人都插不了手,都只能安安靜靜地坐旁邊聽湯煦唱,待湯煦唱完了,又你一句我一句地揶揄他,一小姑娘說話很有意思,還拽了句名言:“我覺得魯迅的那句話放在這裏十分合适,如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煦哥便是唯一的光!”[2]
湯煦猶豫片刻,眨了眨眼:“這真的是魯迅說的?”
季淵白了他一眼:“廢話,不是人迅哥兒說的,還能是你煦哥兒說的?”
湯煦:“……”
諧音梗是要扣大分的!
反正都是胡鬧,大家笑了幾句湯煦沒文化,其實在場的都沒多少文化,就是圖個樂呵,也不糾結到底是誰對了誰錯了,誰知道的多誰知道的少。
這天是周五,第二天不用上課,幾個人一起玩玩鬧鬧,不知不覺就到了淩晨。
幾個女生家教嚴,家人不許她們在外面過夜,男生們也擔心她們自己回去不安全,一個送一個把她們送去。
這次來這兒的總共七個人,四男三女,兩對兒都是情侶,季淵送的那個姑娘跟他順道,到湯煦這裏,沒人可送了,湯煦聳了下肩,笑得還挺無奈的:“合着我是這個多餘的啊?”
小情侶中的一個女生馬上接話:“你跟我們一塊兒走也行,咱們仨順道。”
湯煦歪着頭看了她男朋友一眼,伸手做了個刀抹脖子的動作,笑着調侃道:“可別了,我去當電燈泡,你對象半道兒上就得把我給咔嚓了。”
小情侶嘛,得給人家點兒相處的空間,更何況湯煦挺喜歡自己一個人的。他喜歡熱鬧,也喜歡安靜,喜歡來去自由。
幾個人在KTV的門前分開,湯煦是騎着自己那輛小摩托來的,他把其他幾個人送上車,轉身要去停車的地方,忽然,有個染着一頭黃發的男人從旁邊兒的小巷子裏走出來,攔住了他:“呦,小兄弟,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湯煦心說晦氣,把女生們送走了,他倒是碰到小混混了——他看起來很弱嗎?
男人很瘦,是那種病态的瘦,眼窩深深凹陷,顯得顴骨尤其突出。他叼着半根已經熄滅的煙頭,說話的時候露出一口黑黃的牙。
湯煦眉心擰起,沒理他,低頭繼續往前,小巷子裏又鑽出來了兩人,攔住了他的去路:“小兄弟,我們大哥跟你說話,你怎麽不搭理啊?”
大冬天,這倆人都只穿了背心,露出紋滿的花臂,倆人看起來比那個黃毛要正常一點,但同樣叼着煙頭,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三人分別站在三個方向,徹底堵住了湯煦的去路,黃毛男人抱着手臂,又說了句:“問你話呢。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湯煦擡眸睨着他,冷冷地問:“你有什麽事兒嗎?”
“當然有,”黃毛一口答應,笑嘻嘻的,“哥幾個等你好久了,看你們在這邊兒KTV玩了大半夜,應該挺有錢的吧?借哥們兒點錢花花?”
“借錢?你也好意思說得出來?這像是要借錢的樣子?”湯煦噗嗤一下就笑了,挑了下眉,說,“行啊,反正咱倆也不認識,你先喊聲爹讓我聽聽,喊得我滿意了,我就考慮賞你倆鋼镚兒。”
那黃毛一下子就惱了,表情瞬間拉了下來,陰沉着臉對自己的兩個小弟道:“看來這小子是軟的不吃吃硬的了,堵住他,別讓他跑了——诶诶!快追!”
湯煦确實沒打算跟他們硬碰硬,黃毛的狠話還沒放完,他瞅準機會,拔腿就跑。
倘若只有黃毛一人,湯煦自認有幾分勝算,但現在三個人堵他一個,除了跑之外,湯煦一時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更何況這會兒已經是淩晨了,路上沒什麽人,連個幫手也找不來,湯煦處于一種非常孤立無援的狀态。
頭頂的路燈昏昏暗暗,四個人奔跑在街道上,顯得腳步聲格外突出,湯煦大口地喘着氣,耳邊卻只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路過一個小巷子的時候,忽然有一雙手從黑暗中而來,把他一下子拽進了巷子裏。
湯煦倏然睜大了眼睛:“唔——!!!”
手的主人單手做了個安靜的動作放在嘴唇:“噓——”
巷子裏有幾扇虛掩着的鐵門,那人拽着湯煦走進其中的一間,飛速地鎖上了門,然後反手捂住湯煦的嘴,把他抵在生鏽的鐵門後,輕聲道:“別怕,是我,陸柏清。”
作者有話說:
[1]“願意……不要說話”共52個字引用《不要說話》的歌詞,作詞小柯。
[2]如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魯迅。真的是魯迅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