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不能接受

晚上九點四十分,晚自習的下課鈴準時敲響。

湯煦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書包都沒有來得及背,踏着鈴聲跑到了走廊盡頭的樓梯口。

早上那會兒,陸柏清邀請湯煦去他晚上打工的地方看看,湯煦想都沒有就一口答應了,之後的一整天,他一直屬于很興奮的狀态。

湯煦到得太早了,不僅陸柏清沒到,其他同學也都沒來,長長的走廊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着急也沒辦法,湯煦耐下性子,半倚靠在樓梯拐角的扶手處,安安靜靜地等陸柏清。

當然,這種“安靜”并沒有持續太久,又過了一會兒,學生們都收拾好東西走出教室了,走廊裏的人多了起來,湯煦的身邊兒也熱鬧了起來,時不時有同學過來跟他搭話。

小少爺就是小少爺,有他在的地方,他就是人群的焦點。

陸柏清背着書包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正好有兩個女生在個湯煦搭讪,小少爺半倚靠在樓梯的扶手處,表情肆意又随性,卻能給人感覺到一種傲氣與疏離。

餘光看到陸柏清,湯煦臉上的那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傲氣瞬間不見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邁大步朝着陸柏清走來,喊他:“陸柏清!”

與湯煦的興奮相比,陸柏清的态度就顯得淡定很多,只是微微颔首,說了句:“嗯。”

湯煦撇了撇嘴,心道這陸柏清也忒冷淡了,明明是他主動約的自己,現在又來裝什麽高冷。

不過想到此行的目的,湯煦又覺得興奮起來,雖然之前他也去過陸柏清打工的早餐店,去過音樂餐廳,但還從來沒去過陸柏清晚上打工的地方,湯煦只知道那個是臺球廳,卻不知道更多的東西了。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平時聊天的時候,陸柏清從來不會跟湯煦提起過這裏,偶爾湯煦提及,陸柏清也會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

再加上陸柏清兩次都是這地方受的傷,湯煦自然對這臺球廳心生好奇,他很想看看,這臺球廳到底有何方神聖,能讓陸柏清如此諱莫如深。

時間太晚了,校門口的公交車早停了,倆人并肩走出教學樓,湯煦問陸柏清:“那地兒離得遠嗎?咱們怎麽去?”

“不近。”陸柏清言簡意赅,“騎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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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陸柏清帶着湯煦一起去了教學樓旁邊的車棚,陸柏清也有輛車,但跟湯煦那輛寶貝摩托是天壤之別,陸柏清的車是那種很老式的單車,雖能看出主人保護得很好,但也能看出上面滿是歲月的痕跡。

陸柏清推車的時候,湯煦開始找自己的車,很巧,倆人車是并排放的,而在此之前,湯煦并不知道這是陸柏清的車。

手觸碰到車把的時候,湯煦條件反射地縮了下手,說:“嘶……好涼。”

雖然已經立了春,但天還是很冷,學校後面的小池塘還結着冰。湯煦一邊搓着手,一邊問陸柏清,“這麽冷的天,你天天騎車去打工嗎?”

“還好,習慣了,”陸柏清的語氣淡淡,“其實我之前去早餐店也是騎車的,省錢。”

湯煦下意識地反問:“那為什麽我去找你的時候你不騎?”

陸柏清單腿跨上車,轉過身瞥了湯煦一眼,說:“因為有你。”

湯煦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陸柏清說得是什麽意思,明明是可以騎車的,但陸柏清知道湯煦怕冷,所以才改坐了公交車。

因為這一句話,湯煦一路上都是樂颠颠的,他騎着自己那輛寶藍色的摩托車,乖乖地跟在陸柏清的自行車後面。

二十分鐘後,陸柏清把車停了下來。

這裏确實與湯煦上次去的KTV很近,就在同一棟樓的負一樓,但感覺卻是完全不同的。

門口的燈牌豔麗而旖旎,長長的樓梯直通樓下,從上面只能看到些許昏暗的光。

繼續往下走,時不時有笑鬧聲傳來,伴随着刺鼻的煙味兒與與濃郁的香水氣,讓湯煦不自覺地擰了下鼻子。

推開虛掩的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聲色犬馬,不遠處,有一對男女借着昏暗的燈光,旁若無人地接吻,更遠一些的地方,又一對兒男女緊貼着趴在臺球桌上,女人畫着誇張的紅唇,說是指導身下的男人打臺球,動作卻很暧昧,漂亮的指甲剮蹭着男人的手背。

湯煦剛一進門,就有一個帶着金絲眼鏡的男人端着酒杯走過來,似笑非笑的問他:“第一次來嗎?會打臺球嗎?要不要我教你?”

湯煦的表情冷冷的,說:“不必。”

湯煦之前也去過臺球廳,但他去的一般都在市中心的大店,裝修豪華,寬敞明亮,那是專門接待有錢人的地方,很多甚至需要交納不菲的會費,需要有人引薦才能注冊會員,但陸柏清兼職的這個地方顯然不是。

陸柏清熟練地走到後面的工作間,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湯煦依舊站在原地。

“是不是感覺不舒服?”陸柏清走過來,店裏太鬧騰了,他只能湊到湯煦的耳邊兒說,“不舒服的話你就回去吧。”

“沒有。”湯煦搖了搖頭,表情平靜道,“你忙吧,我随便看看。”

陸柏清微微颔首,當真不再管湯煦了,他從旁邊的架子上挑了跟臺球杆,又拿了盒槍粉,一邊熟練地為球杆頭部上粉,一邊往大廳深處走去。

他穿着一套修身的工作服,領結規規矩矩地系着,身上自帶着一種清冷的調子,但不是那種清清冷冷的學神氣質,反倒有種暗潮湧動的性感。

陸柏清娴熟地與店裏的客人寒暄着,融入了這旖旎又暧昧的氛圍中,好似融入了無盡的黑夜。

但湯煦能感覺到,其實陸柏清并不喜歡這樣的環境,他只是在逢場作戲,在虛與委蛇,他強迫自己在做不喜歡的事,而他這麽做的原因很容易猜到,因為他缺錢。

湯煦忽然明白了,陸柏清為什麽要帶他來這裏,他其實并沒有想要與他更進一步,他只是想推開他。

一面是前途無盡的尖子生班的優等生,一面是虛與委蛇的夜場的服務生,任誰都會有一種割裂的感覺。

陸柏清是希望湯煦看清楚自己的真面目,希望打碎自己在湯煦心中的光環,進而讓湯煦主動遠離他。

不知過了多久,臺球廳裏面的客人逐漸稀少,陸柏清回到後臺小憩時,湯煦忽然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腰。

湯煦比陸柏清稍矮一些,他的腦袋枕在陸柏清的後背上,毛絨絨的頭發蹭在陸柏清的脖子上,像是撲向主人的小動物。

陸柏清的身體倏然僵硬了,語氣很冷淡:“你幹什麽?”

湯煦的聲音悶悶的,甕聲甕氣道:“陸柏清,你趕不走我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陸柏清以為湯煦喜歡的是他身上那種幹幹淨淨的清冷感,但其實不是的,湯煦喜歡的就是他這種哪怕跌入泥潭,依然可以保持清醒與鎮定的不屈服的意志。

陸柏清覺得在這裏逢場作戲是一件很不體面的事情,但湯煦不覺得他不體面,只覺得心髒一揪一揪的,心疼他所要面對的那些。

陸柏清依舊背對着湯煦,沒有拽開他的手,也沒有回抱住他,只是眼睑微微垂下,問他:“所以說,你能接受我在這種地方打工?”

湯煦毫不猶豫:“我可以。”

“但是我不可以。”陸柏清冷淡道,他的手覆在在湯煦的手背上,然後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我不能接受自己在這裏打工,我想要擺脫這裏。”

“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說我也有不懂事的時候,你不相信,現在我可以把我之前做的事情告訴你,”陸柏清轉過身,與湯煦面對着面,但他并沒有看湯煦,而是眼睑微垂着,下垂的睫毛把臉上的情緒盡數遮掩,他說,“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強大,我花了很多時間都沒能讓自己振作起來,我甚至想過用一些極端的辦法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陸柏清深吸口氣,才繼續說道:“後來因為遇到了一個人,我才重新振作起來,他穿得一身貴氣,跟我身上的工作服天壤之別,就像是天上的月亮,而是我是地上的泥巴,那時候我就發誓,我一定不能再做泥巴了,我要努力擺脫這裏。”

湯煦忽然意識到,陸柏清在情緒失控時會不自覺地別開眼睛,不願意讓人發現他眼中藏着的感情。

湯煦依舊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終于問他:“所以……你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

“我一開始沒覺得耽誤時間,所以我才會跟你做朋友,”陸柏清的語氣淡淡的,但卻很真誠,“但是後來我發現,你對我的影響比我想象的要深,我不自覺地想要在意你……我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

湯煦的心髒忽然不規則地跳動了起來,不知道是為陸柏清此刻的坦誠,還是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別追我了,湯煦。”陸柏清擡起了頭,十分誠懇地看着湯煦的眼睛,說,“我不想再因為你而失控了,我只想安安穩穩地過好我自己的生活。”

其實陸柏清的态度并沒有多冷淡,他就站在湯煦的面前,與湯煦不過五十公分的距離,湯煦卻覺得好像跟他隔着千裏萬裏的冰川。

剛才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湯煦就已經猜到了他要說什麽,但真的聽到這幾個字的時候,他還是覺得心髒猛地一酸。

他可以不在乎陸柏清的過往,不在乎他的貧窮,但他不能不在乎他的感受。

陸柏清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湯煦再說什麽都不合适了,因為陸柏清不願意要,所以湯煦的所有付出其實都是沒有價值的。

一廂情願的好不是好,那是一種打擾,是一種自欺欺人式的自我感動。

湯煦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兒看了很久,說:“我知道了。”

臺球廳還在營業,裏面的燈光依舊旖旎而暧昧,但湯煦已經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湯煦走出臺球廳,但還不想走,于是就随便找了個地方,坐在了馬路邊兒的臺階上。

淩晨時分,周圍的店鋪都關門了,路燈明亮到近乎刺眼,照在湯煦的身上,在他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

傲氣的小孔雀褪下了一身漂亮的羽毛,僅剩下的絨毛也被雨水打濕,濕漉漉地黏在身上,看起來落魄又寂寥。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了一片魚肚白,熹微的晨光透過雲層,在天空中綻開了大片橘紅色的朝霞,這天注定是個好天氣。

湯煦的腿有點兒蹲麻了,身體也有點兒凍僵了,他站起來準備走的時候,身後裏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

剛才湯煦沒怎麽注意,這會兒回頭去看,湯煦才發現,這裏就是他上次被那仨小混混堵的地方,而現在,同樣的場景出現了同樣的人,不同的是,被堵的人換了,不再是他,而是陸柏清。

陸柏清已經換下了工作服,再次穿上了那件洗到發白的校服,他被三個小混混堵在牆角,脊背緊緊貼着牆壁,根本無處躲藏。

湯煦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想往那邊兒跑,可擡腿的時候,他又突然猶豫了。

不是害怕,小少爺什麽時候怕過?湯煦只是覺得沒有必要,陸柏清都那麽拒絕他了,他為什麽還要繼續倒貼呢?

湯煦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有過類似的情景,那次他猶豫要不要幫陸柏清推東西,最後幫了,倆人兜兜轉轉成為了朋友,但最後卻還是鬧成了現在這副光景。

湯煦想,一步錯,步步錯,也許從剛開始的時候,他就已經走錯了,陸柏清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幫助,也不需要他的可憐。

黃毛的小混混把玩着手裏的一根黑色的橡膠棍,歪頭看着看陸柏清身上的傷,似笑非笑:“你小子真可以啊,前兩天還沒把你打服是吧,在這裏打工都要叫管理費,就你小子不交,你骨頭很硬?”

湯煦猶豫了很久,最終轉了個身,朝着與那四個人相反的方向走去,沒有往陸柏清那邊兒看。

黃毛身邊兒還帶着倆小弟,小弟手裏也拿着橡膠棍,陸柏清眼睑為垂着,沒有吭聲,于是黃毛便招呼小弟們道:“來,讓咱們看看這小子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下一秒,湯煦忽然轉身跑過去,沖進仨人與陸柏清的中間,張開雙臂,把陸柏清護在身後,一副保護者的姿态:“你們別動他。”

作者有話說:

感謝翻個滾繼續睡的魚糧X1,感謝大家追文,川川鞠躬。

明天休息一天,後天準時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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