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沒想追他

湯煦的記憶是連貫的,他能很清楚地記得自己從小到大都見過什麽人,遇到過什麽事,但他非常确定,在去年暑假之前,他對陸柏清這個人沒有任何印象。

他深吸口氣,閉上眼睛,仔細地回想着,試圖從腦海中搜尋關于這張照片的記憶,但很可惜,想了很久,他卻什麽都想不出來。

甚至因為這張照片裏的背景是湯煦經常去的那家游戲廳,湯煦連照片是什麽時間拍的都無法确定。

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件紅白配色的校服是湯煦初中時候的,也就是說,照片大概的拍攝時間是兩三年前。

可是,倆人不是去年暑假才認識的嗎,陸柏清為什麽會有他兩三年前的照片呢?

難道……陸柏清從初中的時候就開始關注他了?

這怎麽可能!

這麽念頭剛一冒出腦子,湯煦就果斷地搖了搖頭,他做夢都不敢做這麽大的。

再說,如果陸柏清真的一早就喜歡他的話,又為何還要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他呢?

門口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湯煦猛然回神,這才意識到是陸柏清回來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湯煦把手裏的照片藏在身後,畢竟這是陸柏清的房間,又剛剛發現了陸柏清的秘密,湯煦到底是有那麽點兒不好意思。

陸柏清推門走了進來,看到湯煦的瞬間,他的眉心倏然擰起:“你怎麽在這裏?”

湯煦張了張口,态度還有點兒不太自然:“我來找杜阿姨。”

陸柏清的眉心依舊擰着:“那你為什麽在我的房間裏?”

他的表情太冷漠了,緊緊盯着湯煦,提防着,似乎把他當成了什麽罪大惡極的犯人,随時要把他就地正法似的,湯煦最讨厭的就是他這種态度。

湯煦的語氣一下子就硬氣了起來,擡眸看着他的眼睛說:“是杜阿姨讓我進來的,怎麽,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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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柏清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片刻,聲音放緩了一點兒,說:“可以,但這是我的房間,現在我回來了,如果沒什麽事的話,就請你出去。”

雖說語氣有所緩和,陸柏清卻還是一動不動的盯着湯煦,就像是被陌生人侵入了領地的狼,露出獠牙和爪子,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息。

“怎麽,這麽着急趕我走啊?”湯煦冷嗤了聲,用同樣的表情回瞪着他,然後從身後掏出了那張照片,“是怕我發現你在屋裏偷藏我的照片嗎?”

湯煦當然不知道陸柏清的真實想法,他猜不透他,他只是讨厭他那種冷漠的态度,陸柏清越是冷漠,湯煦就越想撕開他冷漠的外殼。

“你不打算跟我解釋一下嗎?”湯煦把照片舉在陸柏清的眼前,一字一句地問他,“你為什麽有我初中時候的照片?那時候我們認識嗎?”

陸柏清的表情驀然一僵,眼底的驚愕一閃而過。

但只消片刻,他又恢複到往常淡然而冷漠的态度,別開了眼睛,說:“沒什麽好解釋的。”

“為什麽沒什麽好解釋的?是我不值得讓你說實話嗎?”湯煦依舊緊緊盯着陸柏清,但語氣不再是劍拔弩張的,反而十分受傷,小少爺是真的覺得委屈了,“你為什麽每次都要這樣?這次也是,之前轉學也是,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僅此而已。”

陸柏清沉默了許久,久到湯煦以為他會一直這麽沉默下去的時候,他才終于開了口,說:“……抱歉。”

“你不需要跟我說抱歉,你也沒做錯什麽事兒,”湯煦馬上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為難你,我想聽的不是‘抱歉’。”

“我……我能說的只有抱歉,”陸柏清輕輕地嘆了口氣,片刻,又再次開口,“現在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了,事實已經擺在這裏了,不論我怎麽解釋,我們都不會有任何将來。”

說着,陸柏清回眸看了眼湯煦,他的眼眸是純黑色的,湯煦很喜歡,每次跟他對視的時候都有種靈魂被擊穿的感覺,但這次卻不是,陸柏清的眸色沉沉,像是別離之人要看最後一眼。

湯煦還是不甘心,應上他的目光,追問:“為什麽?”

陸柏清馬上別開眼睛,聲音淡淡的:“別問了。”

陸柏清說別問了,湯煦就真的不問了,他把手裏的那張照片拍在旁邊兒的小木桌上,仰着頭說:“行,你想怎麽樣都可以,這是你的想法,我決定不了你。”

說完他就轉身了,邁着大步走出了陸柏清的房間,到客廳,又對坐在客廳小凳子上的杜清秋說:“杜阿姨,我有事兒先走了,改天再來看您。”

話都已經到這兒了,湯煦自認已經說得夠多了,陸柏清還是不願意說,那湯煦确實沒有任何辦法,他沒法左右陸柏清的決定。

陸柏清跟着湯煦一起走出了房間,又看着湯煦出了家門,薄薄的嘴唇微微抿起,似乎有那麽一瞬間想要開口挽留,但最終還是沒有,只是沉默着,等湯煦走了之後,他徑直把房門上了鎖。

“咔噠”一聲,是鎖孔轉動的聲音,也像是在湯煦與陸柏清之間上了一道枷鎖,湯煦在外面,陸柏清在裏面,湯煦感受不到關于陸柏清的任何。

陸柏清家臨着樓梯口,湯煦在他家門口站了一會兒,走向樓梯,但并沒有下樓,而是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臺階是水泥砌成的,雖然經常打掃,但上面浮着一層淺淺的灰塵,以往湯煦是絕對不會坐在這種地方的,小少爺可金貴着呢,今天卻想都沒有就坐了下來,甚至都沒有吹一吹地上的塵土。

道理湯煦都懂,得不到的東西不能強求,但就算是通曉所有道理的人也不能免俗,他還是覺得很難過,胸口悶悶的,像是堵着一塊兒大石頭,也像是喝了一大口黏膩的泥漿。

筒子樓的采光很好,這天的天氣也很好,明媚的陽光從前側面灑下來,把整個樓梯照得亮堂堂的,湯煦坐在樓梯上也被照得暖烘烘的。

但他卻一直低着頭,抱着膝蓋,無所事事地盯着鞋子旁邊兒的一顆石子,好像自己也變成了一顆被人随意地丢棄在路邊兒的石頭,被人随意地踢來踢去,卻從來沒有人在意。

一牆之隔內,陸柏清把房門鎖上之後,便一直站在玄關處,定定地看着湯煦離開的方向。

杜清秋在木質的小凳子上坐了一會兒,拄着盲杖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陸柏清的身邊兒,問他:“在幹什麽呢柏清,怎麽一直聽不到你的動靜?”

“沒什麽。”陸柏清猛然回神,轉身去扶杜清秋,“媽,你要幹什麽,我幫你。”

“不用不用,”杜清秋擺了擺手,扶着盲杖站在他的身邊兒,說,“沒什麽事兒,媽媽就是想跟你聊聊天兒。”

陸柏清垂下眼眸:“聊什麽?”

杜清秋溫溫和和地笑了下,說:“就聊聊小湯吧,你倆不是好朋友嗎,你怎麽對他那麽兇?”

陸柏清的語氣冷冷的:“我沒兇他。”

杜清秋有些無奈:“你倆剛在在屋裏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人小湯不就是進了一下你的房間嗎?你那麽着急趕人家走幹什麽?”

陸柏清的語氣依然很冷,說:“我沒有。”轉bsi

“你這孩子,還是什麽話都不願意說,”杜清秋笑了,很溫柔的笑,沉默片刻之後,她忽而開了口,“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喜歡小湯的吧?”

陸柏清的身體猛然僵硬了,眉心擰着:“我……”

“別緊張,這都什麽年代了,我又不是什麽老古董,”杜清秋搖頭笑笑,很溫和地安慰陸柏清道,“之前我還在學校工作的時候,班上也有像你們這樣的,就兩個男孩兒互相喜歡,我沒覺得有什麽問題,同性的伴侶就不是伴侶了嗎?這是誰規定的?”

“我……”陸柏清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承認道,“沒錯,我确實喜歡他。”

“喜歡人家怎麽還要趕人家走?”杜清秋還是笑着的,她看不到陸柏清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的情緒,調侃似的說,“別每天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等人家小湯真的跑了,你哭都沒地方哭去,你這樣可是追不到老婆的,知道嗎?”

“我沒想追他。”陸柏清這次倒是很快開了口,語氣淡淡的,“我是喜歡他,但不是喜歡就可以在一起的,我倆不合适。”

“怎麽還搞虐戀情深這一套?”杜清秋笑笑,很平靜地說,“喜歡為什麽不能在一起?既然喜歡了就應該努力争取。”

陸柏清嘴唇緊緊地抿着,欲言又止,沉默了許久之後,他忽然換了個話題:“你記不記得咱家剛出事兒那會兒,我試着去做兼職,但什麽都不會做,每天一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怎麽突然提起這個?”杜清秋忽而愣住了,沉默了好久,再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有點兒啞了,“我當然記得,我能感覺到你那時候的狀态很不好,但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你,甚至很大程度上來說,你的痛苦來自于我和你爸爸,是我們沒有照顧好你……”

“別這麽說,你們給我的已經夠多了,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們,我跟你說這些也不是為了舊事重提,”陸柏清馬上說道,沉默了片刻,又道,“……我提起這個是因為,我不是高中才認識湯煦的,我初中就見過湯煦了,就是在咱家剛出事兒的那段時間。”

杜清秋再次沉默了下來,她顯然是沒料到這個,嘴唇張了又張,到底是沒能說出話來,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湯煦總說我多冷靜,多理智,遇事多麽沉着不亂,其實根本不是的,我那時候完全被突如其來的壓力壓得崩潰了,我甚至想過用很極端的方法來結束生命……”陸柏清的聲音極盡克制着,卻還是在忍不住地顫抖,“但就在我下定決心的那天,我遇到了湯煦,他送給我了一瓶牛奶。”

一牆之隔外,湯煦還坐在陸柏清家門口的樓梯上,他緊緊地盯着陸柏清家那扇生鏽的鐵門,表情和動作都是僵硬的。

老房子的隔音不好,湯煦不是有意偷聽,但斷斷續續地聽到了陸柏清與杜清秋的對話,尤其是,聽到了陸柏清剛才的最後一句。

湯煦努力搜索自己的記憶,他真的不記得自己在什麽時候給過陸柏清牛奶,他甚至懷疑是陸柏清記錯了。

驀然的,隐約的記憶跳入了湯煦的腦海,他想起來,他好像真的在很久之前,給一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男生送過牛奶。

仔細算算,那好像确實是他還在上初中時候的事情。

那天湯煦去游戲廳裏打游戲,玩了一下午,有點兒餓了,但又懶得去吃飯,于是随便去旁邊兒的自動售賣機買了一瓶牛奶。

買完要回來的時候,他一轉頭,忽然發現走廊盡頭的窗戶邊兒上站了個男生,跟他差不多大,穿着游戲廳的工作服。

男生并沒有注意到湯煦,他只是緊緊地盯着窗外,窗戶大開着,外面的風汩汩地順着洞開的窗戶刮進來,把倆人的衣角都掀了起來。

湯煦又走近了一點兒,才發現男生很瘦,瘦得都脫了相,呈現出一種難以言說的頹唐與病态。

游戲廳在十五樓,走廊盡頭的窗戶沒有裝防護網,不知道怎麽的,湯煦突然有一種預感,男生大概馬上就要跳下去了。

果不其然,沒兩分鐘之後,男生便神情凝重地扶住了窗戶,單腳跨上了窗臺,頭朝下就要往下栽。

“喂,別跳別跳——”湯煦小跑着走過去,不由分說地環抱住他的腰,“你冷靜點兒,這可是十五樓,真跳下去了,可就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男生回頭看了他一眼,表情冷冷的,伸手就要把他的手給拽開:“不用你多管閑事兒。”

“那可不行,我都看到你了,就不可能再讓你從這兒跳下去。”湯煦還是抱着他,像是樹袋熊一樣,整個人都挂在他身上,耍賴似的說,“要是你真有本事,就帶着我一塊兒下去。”

……

後來的事兒湯煦有點記不清楚了,只依稀地記得倆人僵持了一會兒,後來不知道怎麽的,男生就洩了氣,沒再繼續掙紮了。

倆人站在窗戶邊兒站着聊了一會兒天,男生跟他說了實話,說自己家裏出了點兒事,說他撐不下去了,湯煦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于是就胡亂地安慰了他幾句,然後把手裏的那瓶牛奶塞給了他。

好在男生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倆人聊過之後他就冷靜了下來,沒再想着要去跳樓了,臨走的時候,男生拿走了湯煦給他的那瓶奶,然後很鄭重地跟湯煦道了聲謝謝。

當天回去的時候,湯煦開心了好一陣子,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兒,但他很快就把這件事給抛之腦後了,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遇到別人有困難的時候,受委屈的時候,他都想盡自己所能去幫幫他們。

上次在臺球廳的時候,陸柏清其實就隐晦地提起過這件事,說他曾經有段很低落的時期,說那時候的他無法接受現實,說在他最低落最無助的時候有人送給了他一瓶牛奶,但湯煦從來沒有往這裏想過。

直到今天聽到陸柏清的話,湯煦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當初那個随手的舉動,竟然讓陸柏清記了那麽多年。

作者有話說:

感謝為什麽不能用顏文字的魚糧X1,感謝大家追文,川川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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