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預報說有雨
湯煦的手裏拿着一包薯片,本來是為了明天出去玩準備的,他東西也不收拾了,薯片随手扔在桌子上,很直白地問方淑宜:“說吧,你到底是遇上什麽事兒了?”
如果之前還都只是猜測的話,到這裏,湯煦已經百分之一千、百分之一萬地确定,方淑宜确實是遇到了什麽事兒,并且還是件大事兒。
從小到大,方淑宜和湯宏深倆人從來沒有給湯煦過過一次生日,甚至小時候,湯煦根本都不知道有“生日”這個東西,別的小朋友總是盼着過生日,湯煦還覺得他們好奇怪。
後來湯煦才知道奇怪的人原來是自己,他忘記自己是怎麽知道自己生日的了,是後來哭着跑去問了管家,還是自己從自己的出生證明上翻到的,總之不是方淑宜或者湯宏深告訴他的。
小時候都沒有過過,長大就更不可能了,湯煦想,除非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除非是天上下紅雨了,不然方淑宜和湯宏深倆人不可能這麽心血來潮,要給他過什麽生日。
“你這話說的,我們能有什麽事兒?”方淑宜語氣緩和了下來,甚至有幾分不太自然的溫柔,“就是爸媽突然覺得之前對你的關心不夠,想趁機彌補一下你而已。”
“可別可別,你正常點兒吧,別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湯煦被她的這種溫柔弄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冷嗤了聲,說,“咱們認識這麽多年了,我還不了解你倆?有什麽話你直說就行了,用不着這麽拐彎抹角的。”
“你這孩子怎麽這樣,”方淑宜被他弄起了一點兒火氣,抱怨似的,“我和你爸好歹是你的父母,關心一下你有什麽奇怪的嗎?用得着這麽大驚小怪嗎?”
“行啊,那我來考考你,”湯煦很自然地應了句,問她,“今年是我的幾歲生日,A,十六,B,十七。”
“……”方淑宜沉默了一會兒,有點兒不确定道,“應該是A吧,十六歲,不對不對,是B,十七歲。”
“恭喜你答錯了,”湯煦毫不意外,懶洋洋地笑了下,說,“答案是C,十八歲。”
“你剛才也沒說還有十八歲這個選項啊,”方淑宜馬上便說,“你要說了我肯定猜C啊,你是我的兒子,我兒子的年齡我能不記得嗎?”
“行了行了,這種話就不必再說了,沒意思,”湯煦很大度地不跟她計較,見方淑宜不說實話,于是便兀自地猜測了起來,“所以到底是怎麽了?你和我爸過不下去了,打算離婚?”
湯煦沒有再往破産那邊兒猜了,主要是覺得這事兒發生的可能性确實太低,上次跟陸柏清和連明哲聊過之後,湯煦自己也仔細思考過了,湯家的公司家大業大,方淑宜和湯宏深也都不是什麽新手,突然破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這次方淑宜突然提到了湯宏深的名字,則給湯煦提供了一個嶄新的思路:可能是方淑宜和湯宏深之間的婚姻出了什麽問題。
倆人當初就是商業聯姻,沒有任何感情,婚後多年也一直分居兩地,湯煦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至少這個猜測比破産要靠譜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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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的事兒,”方淑宜愣了一下,又很快否認道,“我倆一直是各過各的,結婚還是離婚對我們來說沒什麽區別。”
“啊?不是離婚?”湯煦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猜錯,猶豫了一會兒,又胡亂地猜測道,“那還能是什麽?癌症了?車禍了?要麽就是我其實是抱錯的?”
湯煦越猜越狗血了,如果這會兒季淵在的話,肯定要吐槽這怎麽跟他媽媽天天聽的那些小說的劇情一樣離譜,但方淑宜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
很快的,電話那邊兒傳來了一陣抽泣的聲音,壓抑着,卻又很清晰地傳入了湯煦的耳朵。
“操,你怎麽了這是?”湯煦突然有點兒慌了,很煩躁地說,“好端端的你哭什麽啊,有什麽事兒你倒是說啊。”
“湯煦。”方淑宜驀然開了口,聲音裏滿是酸澀,“咱們家……可能撐不下去了。”
“啊?什麽意思?”湯煦愣怔了好幾秒鐘,還是有點兒沒反應過來,“你該不會說咱家破産了吧?今天是四月四號,不是四月一號,愚人節已經過去了,就別再開這種沒營養的玩笑了。”
“我沒有跟你開玩笑,湯煦,”方淑宜又叫了聲湯煦的名字,語氣裏有幾分頹唐,“以後長桐市就沒有湯家了,沒有他湯宏深的名字,也沒有我方淑宜的名字了。”
“……啊,怎麽會?”這是湯煦的第一反應,他張了張嘴,最後只蹦出來了一句,“公司不是你和我爸一手發展起來的嗎?怎麽說沒有就沒有了?”
“你問我怎麽會,我還想問怎麽會呢,”方淑宜的聲音一下就擡高了,顫抖着,聲音裏滿是痛苦,“明明之前那麽多年的風風雨雨都走過來了,怎麽現在突然就不行了呢?”
湯煦第一次見方淑宜如此頹唐的語氣,她不再是生意場上無往不利的女強人了,變成了一個最無措、最迷茫的普通人,說話近乎語無倫次了:“本來一開始只是一個項目出了點問題,本來我以為很容易就能解決的……怎麽突然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從她颠三倒四的語言中,湯煦勉強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其實并沒有很複雜的前因後果,就是投資不慎再加上經營不善,倆人之前一直都是順風順水的,太自信也太自大,結果押錯了寶,而生意場上的事情本來就是變幻無常。
更加具體的專業的術語湯煦其實聽不太懂,就算是他在公司裏打了這麽長時間的工,但他到底只是個高中生,他只能從方淑宜的只言片語中獲得一些關鍵詞:破産、清算、欠債、幾千萬等等。
方淑宜當然也沒指望湯煦能聽懂,她只是想要發洩自己的情緒,說着說着便抽泣了起來,泣不成聲地重複着一句話:“怎麽辦啊湯煦,怎麽辦,怎麽辦……”
方淑宜來問湯煦怎麽辦,湯煦又怎麽知道要怎麽辦呢,他不過是個還在上高中的小孩兒,甚至還沒有滿十八歲,明天才是他的生日。
大概是沒得到自己預期中的安慰吧,又聊了幾句之後,方淑宜便抽抽涕涕地挂斷了電話,沒有再跟湯煦繼續交談下去。
“嘟嘟”的忙音從手機的聽筒中傳來,湯煦握着手機站在房間的窗戶邊兒,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靜靜地看着窗外的那面大湖。
四月正是春暖花開、魚躍雁回的時節,湖邊的柳樹發出了嫩綠的新枝,有頑皮的小孩兒折斷柳枝在湖邊攪動,把原本平靜的湖水攪起一大片的波瀾。
湯煦覺得自己的心也在被頑皮的孩子攪弄着,被攪合得亂七八糟,怎麽也無法平靜下來。
很難描述他現在到底是什麽感覺:無措、迷茫、兩者兼有,亦或者是還摻雜着別的什麽情緒。
雖然之前有設想過自己家有可能會破産這個問題,但那到底只是猜測,湯煦其實沒有想過,如果真的破産了,自己要怎麽辦,在湯煦的心底裏,他從來沒有真正地相信過自己家會破産。
小少爺這十幾年的生活或許算不上是順風順水,但至少在金錢方面從來沒有缺過,他壓根兒就沒有破産相關的概念,不知道家裏破産之後,自己會面對怎樣的生活。
湯煦最先聯想到的是一些影視劇裏的劇情,很多富家少爺或者千金在破産之後變得寒酸落魄、流離失所,從此一蹶不振,更有甚者,因為無法接受這一現實而崩潰自殺。
但很快的,他又想到了身邊兒的距離最近的例子,陸柏清。
陸柏清的生活雖然算不上好,但在湯煦的眼裏也不算是太壞,至少他靠着自己的努力生活了下去,并且活得風生水起。
湯煦自認沒有陸柏清那麽強的能力和魄力,但他想,自己應該也不至于會像電視劇裏演的那麽落魄,至少,應該是可以活下去的……吧?
轉念的,湯煦又想到了陸柏清之前說過的話,陸柏清說,他曾經被生活逼迫到想要自殺。
所以,破産後到底是什麽樣的生活呢?湯煦根本無法完全想想。
窗外的人工湖,那小孩兒已經不見了,沒有柳條攪動的湖面平靜了下來,但湯煦的心情卻還是七上八下的,好像那柳條鑽進了他的心田裏,肆意地攪動了起來。
忽然,放在旁邊兒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湯煦拿過來看了一眼,發現是陸柏清發來的消息。
陸柏清:【我看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雨,你記得帶一把傘】
湯煦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擡起又落下,最終回了句:【好,我知道了】
不管怎麽說,明天就是自己的十八歲生日了,湯煦還是很希望能好好地跟陸柏清過好自己的十八歲生日,至于之後的事情,就等過完生日之後再說吧。
又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湯煦深吸了口氣,沒再繼續想下去了,他轉過身,拿起剛才被自己随手丢到一邊兒的薯片,又繼續收拾起出去玩兒要帶的東西。
晚上躺在床上,湯煦以為自己會失眠,但其實并沒有,他幾乎是沾枕就着的。
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七點半,鬧鐘響起,湯煦才迷迷糊糊地起了床,頂着睡得亂趴趴的頭發走進浴室。
如果不是因為方淑宜突如其來的那通電話,湯煦應該會很期待這天的旅行,實話說,湯煦和陸柏清認識了這麽久,又在一起了這麽久,這次是倆人實打實的第一次約會。
之前倆人當然經常見面,但要麽是在學校,要麽是在陸柏清打工的地方,要麽就是倆人家裏,像這種特意空出時間來玩兒還是頭一次。
其實本來這次湯煦也沒有打算這麽刻意的,陸柏清每天打工都已經夠忙了,出來玩兒還得請假,但陸柏清堅持,說這是湯煦的十八歲生日,再怎麽也要過一下,湯煦推辭不了,這才答應了下來。
早上八點,到了倆人約好的時間,湯煦很準時地下了樓,腳踩在木質的樓梯上,發出輕快的“咚咚咚”的聲響。
倆人約好的見面地點就是湯煦家門口,湯煦推開院門,便看到了站在門前小路上的陸柏清。
為了這次約會,陸柏清也做了十足的準備,他沒有穿平時常穿的黑色T恤,而是穿了一件純白色的短袖襯衣,很有那種清清冷冷的學霸調調。
“你這是什麽時候買的衣服啊,之前都沒見你穿過,”湯煦一下子就樂了,走到陸柏清身邊,繞着他轉了半圈兒,調侃着問道,“該不會是為了跟我約會特意買的吧?”
“是我之前的衣服,我從初三開始就沒再長過個子了,”陸柏清淡淡地解釋道,沉默了一下,又有點兒別扭地別開了頭,“不過我今天确實是特意這麽穿的,這衣服壓箱底很多年了,我找了很久才找到。”
湯煦眨了眨眼睛,瞥見他的襯衣上幹幹淨淨的,一個折痕都沒,又問他:“你該不會還特意找人熨了一下吧?”如果是按照陸柏清說的剛從櫃子裏拿出來,這衣服應該不會這麽平整。
“嗯,”陸柏清應了聲,大概是被自己逗笑了吧,他彎了彎唇角,說,“畢竟是第一次約會,我想着還是正式一點比較好。”
“謝謝你,陸柏清。”湯煦朝着他笑了一下,很真誠地說,“你今天真的特別特別帥。”
湯煦今天穿得是個黑色的短袖襯衣,倆人沒有提前溝通過,站在一起,卻莫名有種情侶裝的感覺。
倆人并肩走在一起,打算一起去坐公交車,湯煦伸手想去牽陸柏清的手,陸柏清卻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避開了他的手。
湯煦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低頭朝着陸柏清的手看去,剛才陸柏清一直側着身,湯煦于是就沒注意到他的手,而直到這會兒,湯煦才突然發現,陸柏清的手掌上纏着一圈兒厚厚的紗布,紗布是白色的,下面又有隐約的紅色透出來,是沁出的血。
“怎麽了這是?”湯煦一下子就愣住了,連忙小心翼翼地拉起陸柏清的手,仔仔細細地檢查着,“你怎麽突然傷着了?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
“沒事兒,”陸柏清搖了下頭,手很自然地便往後縮,臉上還是笑着的,說,“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
“你猜我信不信你?”湯煦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小心地避開他的傷口,然後拽着他的手腕,不許他往回縮,“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是怎麽回事?”
“真沒什麽事兒……好吧,我跟你說實話,”陸柏清有點兒無奈地嘆了口氣,最終承認道,“昨晚我在臺球廳看場子,一桌客人喝醉了鬧事兒,我過去勸他們,就被他們用啤酒瓶砸到了手。”
湯煦低着頭,忽然有點兒不敢看陸柏清的傷口了,過了片刻,他嗫嚅道:“你打工……經常受傷嗎?”
“還好,我已經習慣了,”陸柏清很平淡地笑了下,說,“而且現在好心人很多,那桌客人一動手馬上就有人報警了,他們已經被拘留了,不會再回來鬧事了。”
湯煦的嘴唇抿了又抿,輕聲說了句:“……好辛苦。”
作者有話說:
不分手,沒有破鏡重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