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是他的家屬(一更)

湯煦正在用吸管戳豆漿的封口,聽到岑桂銘的話,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又笑了起來。

“這麽快就要期末考試了啊,”吸管紮進了豆漿裏,湯煦低頭吸了一口,感嘆似的,“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你不說我都要忘記了。”

這段時間湯煦過得天天都充實,他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把題目寫對、寫好上,還真沒刻意去管什麽時候考試。

“哎……你心态好好啊,”岑桂銘坐在旁邊兒,很羨慕地嘆了口氣,說,“要是我心态也能像你這麽好就好了,我一到考試就緊張。”

“這就是一期末考試,又不是最後的高考,你擔心個什麽勁兒?”湯煦安慰他說,“而且就算是高考你也不該緊張啊,你平時成績那麽好,根本沒什麽可怕的。”

“我也不想啊,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岑桂銘縮着肩膀苦笑道,“要不然我為什麽再來複讀一年,我去年就是這樣。”

倆人認識有小半年的時間了,岑桂銘從來沒跟湯煦講過自己從前的事情,偶爾聊天聊起的時候,他總是無聲地笑笑,然後就低頭寫題去了。

到今天或許是真的忍不住了,也或許是因為湯煦的話恰好觸碰到了他最敏感的那顆神經,他像倒豆子一樣把自己的心思全吐露給了湯煦,說着說着他的眼睛就紅了,眼角有點兒潮。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那些題目我都會做,但我一想到要考試我就心慌,難受,”岑桂銘紅着眼睛說,“我一開始以為是我的知識不夠紮實,我就努力地學,努力地背,幹什麽我都是最拼命的那個,所有題我都會做了,但我還是一到考試就懵。”

“怪不得呢……”湯煦坐在旁邊兒,很安靜地聽他講完了,給他遞了張紙,嘆了口氣說,“我之前就感覺你的成績很奇怪,我沒好意思講。”

很早之前湯煦就有這個感覺了,湯煦總覺得岑桂銘的考試成績跟他的真實水平不太配套。

倆人坐同桌很久了,湯煦經常去找岑桂銘問題,每次岑桂銘都能給他講得頭頭是道,然而每次考試成績下來,岑桂銘的分數總是少得可憐。

一次兩次可以理解為發揮失常,但從開學到現在這麽多長考試,岑桂銘卻從來沒有一次考的好過,不說“超常發揮”了,就連“正常發揮”都沒有,這就太不正常了。

剛開始的時候湯煦也懷疑過,想着那點分數是不是就是岑桂銘的真實水平,畢竟在應試教育中,分數本來就是能力的最好體現,可是那些思考問題的思路是做不了假的,湯煦跟岑桂銘認識很久了,他能感覺到岑桂銘确實是有真才實學的。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還有像岑桂銘這樣的人,哪怕有着滿腹經綸,卻依舊沒法在考試中發揮出半點兒來。

“要不……”猶豫了好一會兒,湯煦努力措辭道,“你去跟老師聊一聊,或者找找有經驗的,那個,醫生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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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說去看心理醫生嗎?”岑桂銘的語言很直白,毫不避諱道,“老師也好,心理醫生也罷,能找的我都找遍了,但都沒有用。”

湯煦的眉心擰了一下,問他:“那……可以吃點兒藥什麽的嗎?”

“藥我也吃過,中藥,西藥,能吃到我都吃過,”岑桂銘的表情十分無奈,說,“甚至連求神問佛的那些辦法我也試過,去拜各種大仙,我自己都覺得可笑了,但就是沒辦法,我一想要考試就會緊張。”

“可能是太在意了吧,因為害怕會有不好的結果,所以才會患得患失,會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湯煦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開口道,“其實,如果你真的覺得這麽痛苦的話,也不一定非得走這一條路,你試過去做別的嗎?發展一下別的愛好?”

“你說的沒錯,就是因為太在意了才會患得患失,”沉默片刻,岑桂銘搖了搖頭說,“但是我不想選別的路,可能你不太相信吧,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學習了,我很喜歡那種掌握知識,運籌帷幄的感覺,也很希望有一天能在考場上發揮出來……這是我的夢想。”

湯煦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很認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既然喜歡的話,那就再試一次吧。”

說實話,湯煦不太能理解岑桂銘的這種心理,但是他願意尊重岑桂銘的想法。

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樣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不能把自己的觀念強加到別人的身上,哪怕你認為這是在為了他好。

岑桂銘愣怔了一下,有點兒難以置信地問湯煦:“所以,你是支持我複讀嗎?”

湯煦挑了下眉,反問道:“我支不支持有用嗎,你不是已經來了?”

“那感覺還是不一樣的……”岑桂銘搖頭笑了笑,說,“我身邊兒的人都很反對讓我複讀,他們覺得我這樣是在折磨自己。”

“我也不能說支持你,”湯煦很誠懇地看着岑桂銘說,“畢竟這是你自己的人生,做決定的人是你,最後承受結果的人也是你……別人是替不了你的。”

“就這樣已經很好了,”岑桂銘搓了搓臉頰,朝着湯煦笑了一下,說,“謝謝你……湯煦。”

這天之後,岑桂銘的笑容明顯比之前要多了起來,整個人的精氣神兒也比之前要好了。

再提起期末考試的時候,他也不再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反而有點兒躍躍欲試。

考前的半個月裏,湯煦和岑桂銘倆人一起讨論錯題,互相抽背古詩詞,提問英語單詞,每天都過得飽滿又充實。

期末考試終于到來了,學校裏的老師們很勤奮,頭天剛考完,第二天成績就出來了——

湯煦進步很大,穩定在了年級前一百名。

岑桂銘依然是倒數,在年級的後一百名。

複讀學校的設備沒有桐柏高中那麽高級,沒有專門查成績的APP,用的還是最樸素也是最普遍的成績單。

晚自習,教室裏鬧哄哄的,班長去老師辦公室拿了成績單回來,然後貼在了教室後面的牆上。

湯煦和岑桂銘一起去後面看的成績單,一起擠着看的還有很多人,湯煦對自己的成績有把握,他先去找的是岑桂銘的成績。

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在湯煦以為自己是看漏了的時候,他終于看到了岑桂銘的成績,在最後一張成績單的最後幾行。

湯煦的心髒驟然一沉,他趕忙回頭去看,岑桂銘顯然也看到了自己的成績,正緊緊地盯着那窄窄的一行字看。

“小岑……”湯煦試探着出聲,想要說點兒什麽,只見岑桂銘搖了搖頭,表情平靜道,“沒關系,你不用安慰我,我早就猜到會這樣了。”

湯煦還是擔心,回頭上下打量着他,岑桂銘倒是先露出一個笑容來:“好了好了,沒事兒的,晚自習還沒下課呢,我們先回去自習吧。”

岑桂銘拽着湯煦就走了,回到座位上,他便翻開了桌子上的書,一頭紮了進去,就像是成績還沒出來時那樣。

湯煦坐在他旁邊兒,好一會兒都沒看下去書,他撂下筆,轉頭對岑桂銘說:“心情不好的話別硬撐着,你可以跟我聊聊天。”

岑桂銘的表現太正常了,反而有種不太正常的感覺,好像是一座在休眠的火山,沒有人知道它會在什麽時候爆發,又會有怎樣的威力。

莫名的,湯煦有了一些不太好的聯想。

岑桂銘從書中擡起頭來,眨眨眼睛,笑了下,說:“沒事兒,我好得很。”

湯煦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很輕聲地說:“……你最好是。”

岑桂銘沒再理會湯煦的話了,直着腰坐在凳子上,一副認真學習的模樣。

晚自習下課,岑桂銘飛速地收拾好東西,擺手跟湯煦說“再見”,然後腳步輕快地走出了教室。

湯煦面色如常地跟他擺了擺手,等他的身影消失之後,又趕忙撂下自己手裏的筆,悄摸着跟了上去。

他總感覺岑桂銘現在的狀态跟自己那天想要跳湖時的很像,表面看起來一切正常,卻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湯煦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兒想多了,沒必要這麽疑神疑鬼的,但再怎麽樣還是覺得不放心,想要跟上去看一眼。

他看到岑桂銘走到了樓梯口,但并沒有下樓,而是轉了個身,繼續往上走,一直爬到了教學樓的頂樓。

頂樓的風很大,汩汩的冷風灌進岑桂銘的衣服裏,他卻好似渾然不知似的,把書包撂到了一邊兒,又一步步向前,走到樓頂平地的邊緣,目光死死地朝下看。

頂樓的欄杆很矮,只到岑桂銘的腰部,岑桂銘張開了雙臂,身體前傾着往下栽去,毫不猶豫。

“岑桂銘——”湯煦大喊着他的名字,從他的身後跑過去,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說,“你冷靜一點!”

上午十點,長桐市中心醫院的骨科病房裏陽光明媚。

陸柏清推門進來的時候,湯煦正坐在病床上玩手機,少年人的表情輕松,動作自然。

再往下看,卻能看到他右肩膀帶着三角繃帶,把手臂懸吊在胸前,小臂上還打着厚厚的石膏,整個人看起來滑稽又可憐。

陸柏清清了清嗓子,咳嗽兩聲:“咳咳——”

湯煦應聲擡眼,看到陸柏清後,他随即收起手機,十分乖巧地喊他:“陸柏清,你來啦。”

昨晚在天臺之上,湯煦成功救下了岑桂銘,但在倆人拉扯的過程中不小心傷到了手,右手骨折了,大晚上被送來了醫院的急診。

原本湯煦是沒想告訴陸柏清的,他自己感覺沒多大事兒,不想讓陸柏清擔心,但醫生那邊不同意,堅持要家屬過來,湯煦無奈,只好給陸柏清打電話說明了情況。

那會兒已經是深夜了,高鐵早停了,陸柏清于是買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高鐵,一大早就風塵仆仆地趕了過來。

“長本事了你,”陸柏清的表情冷冷的,大步走到湯煦身邊兒,臉色沉的可怕,“你膽子可真大,知不知道頂樓有多危險?你們那樓欄杆那麽矮,搞不好你得跟你那同學一起掉下去。”

湯煦第一次見陸柏清發這麽大的脾氣,他傻兮兮地朝着他笑,讨好似的用自己還能用的那只手去拽他的手指,輕輕摩擦着,說:“我錯了,你別生氣,我當時真麽想那麽多,我看他要往下跳我就趕緊跑過去了。”

嘴上說着要認錯,但湯煦他卻沒有一點兒做錯事的樣子,依舊沒心沒肺地笑着:“而且我這不是也沒什麽事兒嗎?就是胳膊受了點兒小傷,過幾天就能好了。”

“你那是小傷?我都懶得說你,”陸柏清的表情依舊繃着,說,“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接到電話有多緊張,我……”

他的聲音壓低了點兒,湊到湯煦的耳邊,說:“要是我小時候敢這樣不要命,我爸肯定拿尺子抽我的手心。”

“別啊,小陸哥哥你這麽好,你才不會抽我手心呢,”看着陸柏清嚴肅的表情,湯煦這後知後覺地才有了點兒愧疚的意思,小小心翼翼地去牽他的手,牽住之後前後晃着,“我真的知道錯了陸柏清,我知道我讓你擔心了……你別氣,我這不是好好的在這兒嗎,我沒事兒的。”

陸柏清輕輕地嘆了口氣,到底是不舍得跟他生氣,沒再兇他了,在病床邊兒上坐下,目光落在他的那被石膏裹得嚴嚴實實的手臂上,問他:“……還疼嗎?”

“還好還好,就一點點,”湯煦大大方方地給陸柏清看,笑得特別甜,還在試圖為自己開脫,“我用這點兒小傷小痛換了一條人命,這不是很劃算的事兒嗎?”

陸柏清偏頭看他,盯着他看了好幾秒鐘,喉結止不住地上下滾動着,聲音卻放得很輕很輕:“……你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湯煦有點兒受不了他這樣的眼神,別別扭扭地瞥開了眼睛,不敢去看他,小聲嘟囔着:“哪兒沒變?我覺得我成長挺多的,我比之前會得東西多多了。”

陸柏清的唇角掀了掀,表情依然溫溫柔柔的,說:“我說得不是這個。”改文件血甭

湯煦不想跟陸柏清聊這個話題了,陸柏清說得話不清不楚的,他沒聽明白,也懶得糾結了,确認陸柏清沒繼續生氣之後湯煦就安心了,他牽着陸柏清的手,手指又不老實,這兒摸摸那碰碰,去摸陸柏清的手。

湯煦特別喜歡陸柏清的這雙手,這是一雙彈了許多年鋼琴的手,指節修長,骨節分明,卻也幹過其他許多許多的活,經受過許多的風霜,在手指各處布滿了薄薄的繭。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病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了,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在門口問:“12床的家屬來了嗎?”

湯煦就是12床的,聞言立刻朝着醫生擺了擺手,很大方地指着身邊兒的陸柏清說:“來了來了,在這兒!”

昨天醫生讓喊家屬過來,湯煦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陸柏清,他想到的也只有陸柏清。

陸柏清就是他的家屬,沒什麽好猶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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