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

田璃從臨時搭建的舞臺下來,沒想到,臺階旁的裝飾欄暗藏殺機,她身上那件拖曳垂地的白裙被勾住,一下寸步難動。絲綢質地特別嬌貴,禁不得任何拉扯。她小心地順着刮住的方向後倒,想嘗試原路退回,可裙擺糾結出一股力道,吓得她再不敢動。

裙子是新置的禮服,今天第一次穿,難道運氣這麽糟?剛結束演奏,她手裏拿着小提琴,一時騰不出手處理。正當想要找誰協助時,身邊清影一閃,已經有人快速蹲下,幫她化解危機。

田璃站在臺階上,位置居高臨下,只能看到對方深色西服下,寬寬的肩膀和短短的黑發。她猜一定是酒店的服務生,正在宴會廳內推杯應酬的嘉賓們,是不可能注意到這個角落的。很快,困難排除。男人雙手托住裙擺疏落有致地在她腳邊打散,似乎又感到不甚滿意,指尖輕撚,規整弧度,宛如布置餐臺一樣追求完美。

面對陌生人如此服務,又是如此精益求精,田璃感謝之餘,卻又窘得耳根泛紅,“謝謝您,實在太謝謝了。”

舞臺上的射燈異常耀眼,連着側臺這裏也是雪白铮亮。幫她脫離困境的人站起身,象電影裏慢動作一樣,緩緩仰起頭,燈光映在他臉上,分毫畢現,如同一桢陽光下的照片。

田璃頓時窒緊呼吸,原本就有些不自然的笑,一下僵在臉上。

對方卻淺淺綻開笑臉,“阿璃,好久不見。”

簡單的四個字,跨過了五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悄無聲息,風輕雲淡。

田璃設想過她和顧唯的重逢,不是期待再與他有何瓜葛,而是以此來提醒自己,要活的更好更幸福。她要證明,當初那個被騙得一無所有的女孩沒被打倒。

如果有再見的一天,她要高傲地鄙視他。是的,就象現在,她預演過無數次的場景:自己高高在上,俯看着那個不堪的男人。

而想象和現實之間終有落差。她自以為擁有的堅強和驕傲,卻來不及展現,反而是那些沉澱多年的羞辱、疼痛、委屈,還有天長日久蟄伏下來的恨意,搶先一步沖進眼中,凝結成淡淡的水汽。

顧唯仰望着她,嘴角的笑意更濃,宛如微風拂過的水面,蕩漾出線條優美的弧度。他擡起手,象童話裏邀請公主共舞的王子,意在攙扶她下臺階。

看着那只手,田璃湧起一絲沖動,想揮手扇他一記耳光。憑什麽他氣定神閑?憑什麽他做盡醜事卻能安然無恙?憑什麽!可心愛的小提琴在手,無法付諸行動。她恨得牙齒緊咬,為什麽他出現的時機也如此卑鄙?

“裙子很漂亮,象牙白配你的膚色正合适,不過跟演奏風格不搭。如果我給你選嗎,會挑香槟色,象希臘女神裙,半短到膝蓋上面。”顧唯自來熟地點評起服裝,他的手始終懸在半空,只可惜本來就是虛虛的姿态,得不到田璃的回應,看着更顯輕浮。

田璃頓感悲哀,為自己的有眼無珠。不怪媽媽說她笨。輕易地相信,随意地付出,等到最後才發現,對方是人渣這個徹頭徹尾的事實。要有多厚的臉皮,才能支撐着他這樣無恥?

顧唯象是表演獨角戲,根本不期待任何配合,自顧地說下去,“琴也拉得漂亮,我在下面聽得如醉如癡。以前怎麽沒聽你說過會拉小提琴?我記得田怡心曾經在新年聯歡會上表演過,當時驚豔了一幫人,想不到你比她更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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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字無端讓田璃的心抽搐了一下,她冷冷問道:“你怎麽在這?”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他反問,“收到請柬自然能來,你該不是把這兒當成你的婚宴現場了吧?”

他略有挖苦的語氣更讓田璃氣結,她想反唇相譏,但觸到他鬥志昂揚的目光,一下沒了興致。何必浪費時間在不懂廉恥的人身上?與他糾纏,不是顯得自己更賤?更讓他以為,自己對過去仍念念不忘。算了,不值得,想到這兒,田璃壓住所有怒氣,“我的婚宴在下個月,顧先生不會收到請柬的,別自作多情了。”

“顧先生?”顧唯那擡了很久的手,圓滑地劃個半圈,摸到下巴上,遺憾的說:“這稱呼聽着真寒心。一筆抹殺呀,果然無情。”

田璃重重冷笑一聲,人渣痛訴無情?他不怕天打雷劈嗎?她再無興趣與他相對,他們之間,早已荒蕪得連呼吸同一段空氣都嫌憋悶。

她拈起裙擺錯身而去,回到提供休息的小包間,找個角落坐下。

今天,是謝氏集團成立十五周年的酒會。田璃接了私活,晚宴期間表演三段獨奏。說白了,很象背景音,來賓們推杯換盞之際,她們吹拉彈唱,把氣氛烘托得歡暢熱鬧。身邊,同樣備臺的幾個人,或是化妝,或是調試樂器,各自忙碌。小包間兼着化妝、休息、更衣的功能,空氣中浮蕩着香煙和香水交織的渾濁。

田璃沒意識到,半天來,她一直死死握着小提琴的指板,手被琴弦勒出幾道印痕,又長又深。她伸出拇指,一點一點壓着,也許,随着痕跡消失,剛才的記憶也會蒸發掉。

舞臺上的水銀燈灼烤,加上剛才演奏時全神貫注,她背上凝了薄薄一層汗,好在臉上的妝容沒花,仍舊細致。與五年前相比,如今的田璃,眼睛裏少了嬌嗔,多了女人的婉約,一襲白裙清麗可人。

包間門開了,謝氏公關部的琳達進來。商演是當時結賬,節目進行了多一半,前面幾個演完的人等着結尾款後離開。她核實過名字,一路發到了田璃面前,看她忽然面色一沉,好奇地問道:“嘛?不高興看見我?”

田璃跟琳達打過幾次交道,閑暇時還一起逛過街,算是聊得不錯的朋友,她盡量和緩了語氣,“瞎說。”讓她不悅的,是顧唯,正旁若無人地向她走來,風姿翩然。

田璃想起媽媽愛說的一句話:老天就是這麽不長眼。是啊,人渣活得逍遙自在。她的恨更象養份,滋潤了他的意氣風發。她後悔那些設想,什麽重逢?與其這樣,就該天各一方,老死不見。

琳達攤開登記冊讓田璃簽名,又督促她核實信封裏的錢,都做完,接着拉她聊了幾句商場打折之類的閑話。

田璃打起精神,笑着應付。而眼角的餘光,一直留意着身側那抹影子。

演出人員的休息間并不允許外人進入,他一定狡猾地尾随着琳達,弄得大家以為他是琳達的同事。想到這兒,田璃真想提醒一句,趕緊轟那個人渣出去。可剛決定過不與他糾纏……

他始終站在那兒,到底要幹什麽……

說還是不說的問題困擾着田璃,琳達說的話一點沒聽進去,只剩嗯啊的點頭。

看出她心不在焉,琳達随即結束了談話,轉身離開時,一沒留神差點踩到她身後的顧唯,她忙不疊道歉。互相檢讨一番後,琳達的職業敏感恢複了,問顧唯:“您是演出人員嗎?”

他指了指田璃,微笑不語。

琳達誤會了,以為他想說自己來接她回家。又想起田璃的婚訊,恍然大悟,她對着顧唯道賀:“上次還聽田璃提過,這馬上就要吃喜糖了,真快。先給你們道喜了。”

田璃正要辯解,顧唯一聳肩,搶在了前面,“我哪有那個福氣。沒聽過那句話嗎?女友結婚了,新郎不是我。”

田璃忍無可忍,嗆聲道:“講話要有分寸,無中生有的事少提。”

“是嗎?”他驀然冷峻的眼角睥睨着田璃,“我無中生有?那你何不說我們根本就是陌生人?”

田璃徹底無語了,果然人渣的思維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不管從哪論,她均不是對手。

琳達被這二人一來一往的話繞暈了,不過,聽話音背後的意思,兩人似乎有曾經滄海的故事。憑着她們接觸幾次的印象,琳達對田璃印象很好,覺得她性格恬靜。雖說年紀輕輕,但說話做事處處為人着想,特別善解人意,今天這樣的不留情面實在少見。她按捺住想要探究八卦的好奇,笑着告辭,走之前對田璃比劃個‘六’字在腮邊,意思是有需要打電話。

接下來,田璃沒卸妝也沒更衣,快速将琴歸入琴盒打算馬上離開。

顧唯繼續站在旁邊靜默不語,似乎不覺得自己伫立在此有多尴尬。相反,他自如地上下端詳田璃,看她身着的單肩禮服,又看她高高挽起的發髻,以及耳邊,那枚細碎的鑽石耳釘,熠熠放光。

田璃提着琴盒,另一只手挽起服裝包,包間狹小,她想走的路被顧唯阻擋了大半,想要經過必須請他避讓。哪知說過一聲‘借過’後,顧唯不單不讓,相反戲谑地指着田璃身上的衣服,“穿成這樣出去,你不是想引人注目吧?”

“與你無關!”她怒目而視,等不到避讓,她索性愣過,琴盒撞到那個人腿上,傳出清晰的一響,以硬碰硬的幹脆。

顧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一把拉住她手臂,猶自笑得開心,“怎麽?就這麽走了?故人相見,還互道問候。我們相好一場,連個笑臉也吝啬嗎?我知道,你如今幸福甜蜜,可是,別忘了……”他低下頭,田璃纖細的小臂在他手間,仿佛為了感受肌膚的細膩,他輕佻地用指頭摩挲幾下。

田璃怒不可遏,狠狠甩脫他手,“你錯了,我跟你什麽都不算。一定要提從前,我可以明确告訴你,那是被狗咬了。我打過疫苗了,終生免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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