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
田璃沒有想到,偶遇顧唯不是插曲,而是序曲——讓她難堪的開始。
演出第二天,姐姐田怡心邀請妹妹和鄧西傑吃飯。
五年前那鈔捉奸’事件過去後,田怡心沒去上海,獨自遠走美國。得知妹妹和鄧西傑的婚禮,她放下一切,特地回來幫助籌備。
田璃到約定的餐館時,姐姐和西傑已經喝完了一壺茶,煙缸裏的煙蒂也擺了三四個。
“我沒遲到吧?”田璃記得約定時間是六點半,怕堵車她刻意提前出門。未婚夫鄧西傑最不能容忍的惡習即是遲到。類似于職場準則的要求放到戀人身上,未免苛責了些。不過,田璃習慣遷就別人,只要不是違背她底線的要求都會照單全收。
“沒,是我們到早了。我跟西傑忙完廠裏的事,不想再看着那幫人,趕緊走了。”
姐姐對未婚夫的稱呼讓田璃一愣,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鄧西傑,見他還是那副榮辱不驚的沉穩,略略放了心。
不怪田璃敏感。關于她的婚事,媽媽劉荻激烈反對,各種曲折就不必說了。結婚典禮能不能勸說父母雙雙出席,至今還是未知數。她擔心姐姐也受了媽媽影響對西傑冷淡。現在看來,自己這方的陣營又多了一個支持者。
鄧西傑跟未婚妻打過招呼,轉而接着剛才田怡心的話題說:“他們的意見只代表他們,最終決定權還是要聽爸爸那邊。所以,不用放在心上。”
田璃知道他們在談廠裏的事。姐姐是個閑不住的人,回來沒多久,就去爸爸的廠裏找事做。她招呼服務生續水,笑着勸姐姐:“別太累了,幫我忙前跑後就夠你辛苦了。難得你回來,多陪陪媽,要不她整天打牌,我怕時間長了她又要犯腰疼。”說完,她又要了幹淨的煙缸給姐姐,老生常談的勸一句:“少吸點煙,對嗓子不好。”
田怡心虛心聽從勸告,随即撚滅了,然後指揮妹妹,“點菜,撿你愛吃的點。我請客,別小氣。”
姐妹間有足夠的默契,不消說,田璃會把菜品安排的妥妥貼貼。在這點上,她比姐姐更有耐心照顧別人。
點完菜又囑咐了服務生幾點禁忌,田璃合上菜譜。不想,姐姐莞爾一笑,提示她,“不夠,還有個朋友來,再加兩個菜。”
仔細看去,田璃發現姐姐的笑根本不是給自己,是投向自己身後的位置。她也好奇來者何人,一扭身,不禁目瞪口呆。
不到24小時,他們又見面了。
遠遠的,田怡心看着顧唯,蕩漾在唇邊的笑意漸漸牽強,眼見着他越走越近,索性一垮,成了嘴角下撇的嗤笑,“五年不見,人模狗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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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唯有樣學樣,也是一撇嘴,“五年不見,你也……是。”
旁邊的鄧西傑好整以暇,等着田怡心為自己引見,可看她招呼過後再不言語,只是一眼一眼地撩着客人,象要看掉他一層皮似的怨怼。出于禮貌,他主動自我介紹,握手時發覺客人的手很涼,于是沒話找話,“馬上秋天了,晚上有點涼呢。”
顧唯笑呵呵的,“哪啊,我這是想到馬上要見阿璃,禁不住心涼手也涼。”他目光深深地打量鄧西傑,好象貪戀對方掌心的溫熱,握起來不收兵,害得西傑不得不強硬着抽回手。
“行了,顧唯,你坐下吧。”田怡心一皺眉,“隔這麽久了,還是嗆死人的怨婦樣。”轉頭,她對鄧西傑換了和藹語氣,“他就愛陰陽怪氣的,別跟他一般見識。”
鄧西傑疑惑地坐回位子,聽他提到田璃,忍不住看未婚妻。她一頭紮進菜譜中,專注之極,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好象特意遮了臉,唯恐人看到自己。他又打量了顧唯一眼。
“哦,阿璃點菜?會點嗎?我來吧。”顧唯頗有反客為主的踴躍,拉開椅子坐下,又問服務生:“點炝炒土豆絲了嗎?”
“沒有,先生。”
“加上。”
田璃終于有了借口說話,可頭還是不敢擡,“不要。”
田怡心将目光從顧唯身上挪開,“想吃就點。”她充當講解員,對鄧西傑解釋,“阿璃就愛吃炝炒土豆絲,可好養活了。破土豆,怎麽吃也不煩。怎麽?你不知道?”
鄧西傑并不作答,直接吩咐服務生:“加上,炝炒土豆絲。”
田璃偷瞥了西傑一下,知道他很冤枉。兩人去餐館都是田璃點菜,她心思細,對西傑的口味偏好掌握得一清二楚,至于她自己,因為不挑食就随着他吃了。
顧唯主動替大家斟茶,嘴裏的話也象茶水汩汩而出,“都說吃土豆胖人,根本不是。你瞧阿璃反倒是越來越瘦,原來胖嘟嘟的,臉上有嬰兒肥,一笑起來別提多甜了。當然現在也漂亮,可少了點可愛。是不是整天減肥鬧的?”他凝視着田璃,笑得特別甜膩,“不許減了,太瘦不好看。”
田璃又羞又氣,不知怎麽接他的話,她慌着把菜譜拍到桌上。“我去洗手。”說完,奪路而逃。
對面的鄧西傑冷眼旁觀,未婚妻步履匆匆地離開,與往日的溫柔娴靜相比,目光閃爍,神态中有欲蓋彌彰的慌亂。他重新打量了顧唯,問道:“顧先生認識田璃?”
“怎麽?阿璃沒跟你提過我?”顧唯仿佛下定決心,句句往田璃身上招呼。
“田璃為什麽要提你?”鄧西傑不滿他一口一個‘阿璃’。
顧唯淺酌一口茶水,閉口不答,只是笑得意味深長。
田璃從洗手間回來,遠遠看着桌上三個人分成兩派,姐姐有說有笑地和西傑聊着。顧唯獨自擺弄着手機,仿佛離了她,他也少了與人溝通的熱情。
重逢之後的顧唯,幾乎讓田璃找不到曾經熟悉的地方。标志性的及肩黑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幹練精短的小平頭。因為短發的緣故,他左側眼尾那顆小黒痣凸顯清晰,成了最先使人記住的特征。此外,他眉眼的秀氣程度也大大異于從前,沒有了青春朝氣,徹底是成年男人的深刻俊朗。
田璃恍然覺得他很陌生,當然,不僅是外貌,還有他厚顏無恥的程度。
看到她出現,顧唯立即起身,紳士般為她撐開座椅,“菜我點了,看沒有你愛吃的拌海蜇絲,也加了。”
“我不、不愛吃。”
說起田璃,其實是個藏不住事的人,高興生氣全挂在臉上,想揣摩她的心思,最簡單不過。而且,她有個致命弱點,一緊張起來就犯口吃。
顧唯正是看到了這點,步步緊逼,“飲料呢,點的番石榴汁,據說美容的,你試試看,要是不喜歡我馬上換。”
如果不是臉皮薄,田璃很想爆句粗口,她明白顧唯殷勤背後的險惡意圖,可當着西傑,那些過往絕不能提。她搞不懂姐姐為何要把顧唯帶到這裏來,莫非在美利堅呆久了,她心境豁達到可以不計前嫌了?可田璃沒法淡忘五年前怡心那傷心欲絕的慘狀,絕對是悲怮到了極點。田怡心自以為傲的精明、有勇有謀的機靈,都在那個早晨灰飛煙滅。整整一天,她把自己反鎖在屋裏,任誰叫也不開。最後,是田萬山擔心出事,強行撬開了門鎖,田璃才得以跟她對話。
想到這兒,她看向姐姐,哪知目光一掃,先看到了西傑。雖然他微側着頭,似乎在認真傾聽姐姐講話,眼睛則一瞬不瞬注視着顧唯的手。
鄧西傑長得方臉闊額,雙目炯炯,他不愛笑,板着臉時有股不怒自威的嚴肅。一下子,田璃又慌了,低聲對顧唯抗議,“你、你躲開點,我不用你管。”
“過河拆橋!不用我管?昨天怎麽聽不見你說?就該一直讓你傻站着。”聽着他是在抱怨,可語氣裏的親昵傻子也聽的出來。
果然,他成功地吸引了鄧西傑和田怡心的注意力,怡心更是驚訝,“你們見過了?”
“沒有!”
“見過。”
他們異口同聲。
怡心‘噗嗤’笑了,“我是應該分着聽?還是合成一句話聽?你們倆默契挺深啊。”
田璃急得差點咬到自己舌頭,“姐!”她自以為眼神中的提示足矣讓姐姐明白,此時此刻,她多需要一個同盟共同抵禦外敵。卻萬萬沒料到,姐姐随後的一句話,又将她賣了出去。
“西傑,你還沒看明白嗎?顧唯喜歡我家小土豆。”
“什麽小土豆?”西傑不解。
怡心笑得咯咯的,“哎呦,跟你講話真累。顧唯是我們阿璃的男朋友,曾經。”
簡單的一句話在田璃身上刮起驚天飓風,她震驚地望着姐姐,自己怎麽又成了顧唯的前女友?難道她不記得當初惡毒詛咒自己和顧唯的那些話?她掐着自己手腕講述和顧唯甜蜜溫馨的戀愛,一字字一句句,她全忘了嗎?
田怡心撇開視線,不與妹妹對視,只是一味地看着顧唯,似乎想知道他如何反應。
田璃驀然警覺,姐姐還是恨着,并非像她想的已經抛開心結。今天邀請顧唯來吃飯的目的,也許是當着西傑的面,大家一起算總賬?密密的冷汗襲上田璃額頭,她無措地抓緊裙擺,高度恐懼下,她耳膜中充斥着嗡嗡震顫的噪音。
鄧西傑給爆料的怡心一個微笑,情況與他猜想的一樣。他揚起臉,看未婚妻呆立一旁,瑟縮着肩頭象是等着挨批的孩子,他有點好笑。雖然讓他與顧唯同坐一桌會有些不悅,但他不是小肚雞腸的人,更無意糾結舊事。
“坐下吧,田璃,愣着什麽呢。”
田璃太緊張了,根本聽不清西傑說的什麽,仍舊手足無措地站着。
他起身,摟着她肩膀按到椅子上,又安撫地拍拍她頭。
站在他們身後的顧唯看了,饒有趣味地笑了一下。
顧唯點的咖喱牛肉來了,他要了幹淨碟子,把沾滿濃汁的土豆塊撿出來,端到田璃眼前。他做的渾然忘我,俨然除了他和田璃,周圍再無其它人。
“吃啊,阿璃。”他不但做了,還高聲宣布。
田璃仿佛沒聽見,頭也不擡。同時,也不碰那盤炝炒土豆絲。
“你煩不煩啊?”田怡心說:“知道你殷勤,可也差不多的,有人在這,輪得到你表現嗎?”
鄧西傑看出顧唯一舉一動只為挑起争端,如果他跟着生氣,未免幼稚。聽田怡心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不表态不合适,他大度地說:“随意吧,喜歡哪個,田璃自己動手更方便。”
田璃始終沒有擡頭,聽西傑這麽說,揚起臉給他一個微笑,表示聽到了,接着又低下頭。
怡心放下筷子,拿出長輩教育小輩的語重心長,說:“西傑,這個我得批評你。心疼人就得看點滴小事。我家阿璃懂事,平日裏總是照顧別人,可嫁個老公,要是還等着她照顧,她一輩子沒有出頭之日了。你比她大,更得體貼。你自己的老婆得自己疼。”
沒等其它人反應,顧唯不打磕巴地接過話茬,“田怡心,好話到了你嘴裏,也是變着味出來。鄧先生聽了,一定誤會我跟阿璃。”
“我有這個意思嗎?”
“你沒有嗎?”
田怡心狀若後悔,一拍腦門,“我罰酒,口誤了。一定是這個酒有問題,喝完了舌頭不聽使喚。不過啊,據我這些天的觀察,西傑,你真的不如顧唯,他對阿璃的好,你連十分之一也比不上。你得加油,不能叫那臭小子比下去。”
田璃原本打定主意,這個晚上絕不多說一句話。可現實豈容得她安生,姐姐一句一句的撩撥,完全置她于絕境,她硬着頭皮奪過姐姐手裏的酒杯,“姐,這酒度數高,你換飲料吧。”
顧唯卻是陡然間來了精神,象是整晚的無聊之中,終于有了他感興趣的話題,“田大小姐,你總算說了句公正話。”他舉起酒杯向西傑,“一看鄧先生就是老實人,拿我的标準衡量你,太強人所難了。你千萬別自卑,阿璃選你不選我,想必是你有優點。所以,別洩氣老兄。”說罷,他又轉向田璃,“阿璃,鄧先生老實也不能欺負人家,誰能像我?由着你胡鬧耍性子,要嫁人了,得學着懂事。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這點。”
田璃只當自己死了,是她的魂坐在這兒,顧唯愛說什麽,要做什麽,随他的便,反正別指着她配合。
倒是鄧西傑端起酒杯接了招,不軟不硬的來一句:“田璃不象你說的,她很通情達理,不提無理要求。”
顧唯大搖其頭,“錯,女人愛你,自然要撒嬌耍賴。不提要求,是因為,”他滿眼同情地望着鄧西傑,“她覺得說了你也做不到。”
好好一頓晚飯,因為顧唯的攪和,吃得雞飛狗跳。從餐館出來,田怡心嘟囔着頭疼,拼命揉着太陽穴。
“車鑰匙呢?”鄧西傑找田璃。田璃自己有車,是父親田萬山送的生日禮物。
田璃恹恹地跟在最後,與所有人拉開一段距離,聽西傑找她,忙幾步跟上來,小聲提醒:“你喝酒了,還是我開吧。”
“沒事,兩杯酒而已。”
“一口也不行!”走在旁邊的顧唯斷喝一聲,“酒後開車?阿璃膽子小,再被你吓出好歹來,結婚?發昏吧!”
“你嚷的我發昏。”田怡心一掌拍到顧唯後背,她似乎真有了醉意,腳步虛浮。
顧唯無奈地扶她一把,“田怡心,你越活越抽了,原來不是號稱千杯不倒嗎?今天那幾杯,夠你熱身而已吧?”
鄧西傑過來,從顧唯手裏奪過人,攙到自己身邊,吩咐田璃,“你開車,我們送大姐回家。”
路上,鄧西傑不時回頭看後座。田怡心蜷成一團,看不清是睡是醒,很是萎靡。
到了田家門口,他對田璃說:“今天開了一天的會,中午大姐沒吃飯,只喝了點湯。來的路上她就說嗓子疼,我猜是空調太足,她穿的少受涼了。回去給她做碗醒酒湯,再吃幾顆感冒藥。”
田璃默默點頭,她還沒從晚飯的陰影中解脫,心情低落。
“還有,”講完瑣事,鄧西傑偶然一現的溫和又被嚴肅代替,“我看那個顧唯居心叵測,他抱了什麽目的,你我都清楚。既然是過去的事,再提也沒意義。只是以後,能不見的話還是別見了。”
田璃懸了一晚的心,戰兢兢到了頂點,她本來就有些畏懼西傑,尤其是他板起臉來,恍然會以為自己是他下屬,在聽領導訓話。道歉的話輕而易舉冒了出來,“對不起。我不知道他今天來。”
“不用解釋,我相信你知道分寸,但是,”鄧西傑身材魁梧,坐到副駕駛位上,頭幾乎頂到車頂,高海拔導致他的話也有壓迫感,“不要撒謊。田璃,謊話總有戳穿的一天,所以,最好一開始就杜絕掉。”
田璃張了張嘴,卻發現找不到詞為自己開脫。
蔫了一路的田怡心,突然發話:“阿璃,你後座亂塞了什麽,硌得我腰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