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

從盛京飯店出來,田璃與父親分手駕車去單位。她是燕都市藝術中心的小提琴教師,今天本來沒課,因為臨近國慶節,市裏有大型演出活動,她過來參加彙演的彩排。剛拐過紅綠燈,就見藝術中心門口人頭攢動,全是參加彩排的人員。

她小心地放慢車速,一點點蹭着人群的邊緣駛到大門口。

門衛看到她,一邊拉開鐵藝大門,一邊說着什麽。周圍亂哄哄的人群,加之車窗緊閉,田璃沒聽清,她擺擺手一踩油門進了大院。

待她推開辦公室的門,才明白剛才門衛的意思。顧唯,坐在她桌前,正興致盎然地翻看着她的琴譜。

見她出現,顧唯挑起眉毛笑得好不得意,似乎在說:沒想到吧,我能找到這。

同屋的婁老師熱情招呼田璃,也讓她幾乎脫口而出的質問卡在了喉嚨。

“你朋友等你半天了。我說你一般不會遲到,沒錯吧。”婁老師在中心美術組,留着兩撇小帥胡,細皮嫩肉,不單形似唐僧,話痨勁兒也像。“田璃,你的節目幾點?”

田璃皮笑肉不笑的穩住步子,“大約兩點。”

顧唯知道她裝蒜的本領,若是不主動上前,她會轉頭消失,溜得比泥鳅還快。事實上,田璃已經開始撤退了,趁着手還沒離開門把手,她漸退兩步,手上一拉,将那張惹人厭煩的臉隔在門另一側。還差幾公分即掩緊的門忽然停頓,一股相反的力道與她抗衡上了。不用說,是顧唯拽住了裏面。

田璃怒向膽邊生。以她的脾氣,極不願與人發生争執,見多了父母吵架,她對此類行為避之不及。實在躲不開也甘願吃虧求個表面和氣,然後長記性今後不再合作。沒想到顧唯如此嚣張,步步緊逼,竟然摸到她單位來示威。

她忽然有種破罐破摔的惱怒,既然他想鬧,她豁出面子與這人渣鬥到底。一旦下定決心,她不再吃力抗衡,放松了手勁,門板頓時向裏側移動大半。

“別這麽掩耳盜鈴好不好?進來,我沒時間陪你捉迷藏。”隔着一道門傳來他數落的聲音。

從前,顧唯仗着比她大五歲,口頭上總挖苦田璃小屁孩,對她小女生的行為常是不屑一顧。雖然他費盡心思取悅她,可不能否認,他那種以成年人自居的高傲,動辄教訓人的強詞奪理,屢遭田璃腹謗。熱戀中,一切分歧都能憑借柔情蜜意消弭。現如今,沒了愛的依托,她又怎會甘願伏低?聽憑對方呼來喝去?

田璃心裏的忿恨咕咕往上冒,她賭氣地拉住門把手,用力一拽。只想徹底斬斷他們之間的聯系,一個門裏一個門外,永不相見。

門與門框的接合并未發出預想中的聲音,田璃感覺到異樣的同時,聽到門裏傳來急促的抽氣聲。

随即發生的事差點驚出她一頭冷汗,門板邊緣齊刷刷四根手指并排而立,象恐怖片裏的驚悚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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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夾到手了吧?”屋裏傳來婁老師急促的腳步聲,“你拉門幹嘛呢?喊一聲不就好了?哎呀,田璃,你松開啊,還夾着他手呢。”

田璃‘嗖’的收回手,彈奏樂器的人對手上任何觸及都非常敏感,不用說,她也能體會這下意外造成的疼痛。

婁老師在裏面大呼小叫的,“你沒事吧?輕點輕點,慢慢動。哎呀,夾紫了呢。田璃,你太冒失了,喂喂喂,你要暈嗎?我可撐不住,你先坐下緩口氣。”

田璃泥塑似的杵在門外,腦中一片空白,眼前唯有三個大字晃來晃去:闖禍了。

“田璃,他叫你呢,哎呀,田璃,聽見沒有?進來啊。”門板‘咚咚’的響。

等田璃從門縫擠進來,地上盤腿而坐的顧唯已經汗透了襯衫,還有源源不斷的汗珠從他額頭滾落,整個人象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田璃剛蹲下,沒容得她說話,顧唯一把抓住她肩頭,兇狠得象是抓一件沒有生命的襯衣。她重心不穩,撲着跪到他面前,咫尺之間能看清顧唯眼睫毛的顫動。

汗珠細細密密地從她額頭冒了出來,她不敢掙紮,維持着艱難的姿勢。目光稍一下移,即看到了他手掌上的傷處,一道高高隆起的紅腫,明顯有淤血存在,紅腫處泛着青紫色的痕跡。

“對不起。”她慌張地道歉。

婁老師畢竟年長幾歲,生活經驗豐富的多。當即看出顧唯面色青白,大汗淋漓,不僅僅是夾了指頭那麽簡單,恐怕要找醫生來判定一下。他指揮田璃,“快去醫務室看誰在呢?找個人過來,好象傷得不輕呢。哎呀,田璃,你傻啦?要不讓開,我去。”

“我去。”田璃如夢初醒,起身時差點摔個趔趄,原來顧唯的手死命掐着她肩頭。她掙了兩下沒成功,一根一根掰開他指頭才得以脫身。

田璃提緊一口氣在樓道內飛奔。風從敞開的窗戶進來,夾雜着飽滿的水汽,陰沉一上午終于下雨了,不時有細碎的雨滴飄到她臉上。

陰霾的光線催生出恍惚的相似。也是這樣的奔跑、也是微涼的水滴,是顧唯拉着她躲避一場突然而至的雨。她根本追不上他的步伐,手臂被他扯成了直直的一條線。她從未跑過那麽急,一顆心要竄出嗓子地狂跳。跑到後來她堅持不住了,想甩開顧唯的手,可越甩他拉得越緊……

醫務室門被她連推帶撞的打開,她上氣不接下氣,“快,快……”

因為排練不能缺席,婁老師自告奮勇陪顧唯去醫院。他說,他随時打電話彙報進行到了哪一步,免得田璃擔心。

惴惴不安地走完自己的節目,田璃到樓下大廳等着。據說他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電話裏,婁老師的聲音不象走之前那麽焦急,卻異常地帶了些沉痛。這讓田璃揪着的心更七上八下。

終于看到他們。顧唯從出租車後座下來,身形穩健,腿腳的靈活程度也一點未見影響。

田璃暗暗松了口氣,這比她預想的情形強百倍。她拿着傘迎了過去。離近些,看清顧唯手裏的狀況,田璃瞠目結舌。原本只是右手四個指頭受傷,唯恐傷及骨頭,醫務室大夫建議他們去附近的市醫院拍個片子。這會回來再一看,右手嚴實的裹足了紗布,層層疊疊,一直纏到大拇指根部,白花花一團,整個是拳擊手套。

“這麽厲害嗎?”田璃心虛了。

婁老師點頭,他沒接傘,捂住頭頂徑直跑開了。

顧唯眼睛一翻,早沒了之前的狼狽,很不耐煩,“你的意思是我訛你醫藥費嗎?片子在袋子裏,自己看。”

“不是。”

“不是什麽,趕緊給我打傘。”

田璃忙撐開傘遞給他。

他居高臨下地一挑下颌,“你以為我還有多餘的手撐傘嗎?把你的傘舉高點。”

田璃手忙腳亂地照做,一路小心的護送着他回到大廳。

“你……坐那兒歇會?”她指指大廳內一排座椅,看着他誇張的拳擊手套,田璃膽戰心驚。

顧唯那筆挺的襯衫因為之前一番折騰,早皺起褶子,加之淋了雨點,不複整潔幹練的形象,可他鄭重的神情絲毫不打折扣,“袋子裏是這次看病的醫藥費,按照賠償你還應該支付我誤工費和營養費。在我完全恢複之前,你要保證24小時開機,并且随叫随到,以防我突有不測。你的手機號婁老師給我了。記住,不許挂斷,不許裝沒聽見。”

田璃懵懂懂望着他,覺得一轉頭他又恢複了讨人厭的強勢,“什麽是突有不測?”

“突有不測就是……不舒服。”他似乎意識到口誤,頗有幾分懊惱。

傘尖上嘀嗒的水滴彙成一小窩印在大理石地面上,也提示着時間在他們寂靜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滑過。田璃咬咬下唇,底氣不足地說:“那你等等,我上去給你拿錢。”走了幾步,她停下,“你今天為什麽來?要是不來肯定不會受傷。顧唯,你那麽聰明應該明白自讨苦吃的含義吧?”

顧唯咬牙切齒,“你以為我閑得無聊來騷擾你嗎?我來拿我的東西。昨天在醫院,你跑得比兔子還快,我的手提袋挂他爸輪椅那了。”

田璃凝神想了想,點頭,接着上樓。

“等等我。”顧唯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聲音悶悶的,“還有一點補充,別用這種嫌我不死的眼神看我。”

她停住,望着前方幽長的臺階,如同思考重大問題般面色凝重。

顧唯也止了步子,默默看着她側臉,末了,無法忍受她如此肅穆想換個話題,卻聽她說:“我不會盼你死,只盼你離我遠遠的。關于賠償我沒意見,害你無端受傷是我不對,我誠心道歉。但是,顧唯,僅此而已,今後我和你不想有任何瓜葛,拜托你把我當陌生人,走個迎面也不必招呼。”

顧唯比她低一級臺階,視覺上看不到田璃的目光,而她語氣中的拒絕倒是分毫不差的領悟了,他咄咄逼人的譏諷重新出現,“哼,你又一廂情願了。我和你的關系怎麽界定,由我不由你。”

“那你說怎麽界定?”她轉過頭,凝視着這個讓她甩也甩不開的人,“我傻我幼稚,栽了跟頭我認倒黴。可是,做人不能太無恥,你處心積慮地威脅我,诋毀我。你不會良心不安嗎?不會夜裏睡不着覺得心有虧欠嗎?

“你是說我虧欠了你嗎?好啊,多謝你提醒。接下來你不妨再告訴我如何補償,”他對上她的目光,邪惡的笑,“一看你未婚夫就是無趣的人。未必有我做的好。”

田璃沒料到他這麽猥瑣,羞得幾欲翻臉,“你下流!”

“我又下流了,無恥、卑鄙、人渣,你還有多少罪名扣到我頭上?果然是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誇鄧西傑全是好詞,到了我這兒,恨不得踩成爛泥。”

“是爛泥就別怕人說,你……”

就在這時,臺階拐角的演出廳雙門大開,彩排後的人員散場了。呼啦啦的人流仿佛是從臺階上傾倒而下的潮水,轉瞬之間湧到兩人面前。

顧唯行動敏捷,一抄田璃脖子,随他退到樓梯一側的牆壁處。眼見着人群浩浩蕩蕩而過,他偷偷瞥了一眼手下的她。明知道有只手卡在脖子那,她既不掙紮也不抵觸,安靜沉穩地站着。顧唯有種錯覺,只要他稍稍用點力,她會乖巧地順着力道把臉貼向自己。

當然,錯覺之所以有個‘錯’字,即表明那感覺一定是不真實的。一挨站定,田璃向上又升了兩級臺階,徹底與他拉開距離。

作者有話要說:我後臺這裏更了文,但前臺始終沒顯示,只有從留言上确定是成功了。抽得真兇猛啊,別霸王我,不然我連衡量标準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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