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

送顧唯回家後,田璃去停車場取車,意外見到鄧西傑站在她車旁,似乎等了好一陣兒,腳邊的煙蒂聚了一圈。

看未婚妻出來,鄧西傑擡起手表,一字一句,“四十七分鐘。送人上樓要這麽久嗎?”

田璃有點愕然,沒想到西傑會跟到這裏,他疑心什麽?她說:“不是說我們晚上再見?”

“晚上?你的時間安排真合理,白天陪着前男友購物,晚上輪到我。再往後,晚上是不是也要區分開?”

鄧西傑嚴肅慣了,并不擅長挖苦諷刺,尖酸刻薄的話讓他一說,俨然是氣勢洶洶。

田璃很怕在公衆場合争執引得路人圍觀,她趕緊拉開車門,“你上車,我們回家談。”

田璃的新房位于濱江路上,屬于鬧中取靜的高檔社區。她家是小區裏視野最開闊那棟,從飄窗俯看下去,緩緩而過的東江盡收眼底。房子是田萬山選的,一聽到小女兒的婚訊,他連商量也沒打,立即拍板定了這裏。他爽快地告訴女婿,房子、裝修、婚宴田家統統包了,一分錢不用西傑家負擔。

可鄧西傑也是自尊之至的人。雙方家庭條件懸殊,在常人眼裏他已經高攀了,再落個吃軟飯的名聲一輩子難翻身。他試着跟岳父商量,由田家支付房子的首期,他還月供。至于房産名字,還是寫田璃。認定了攜手一生的人,他就沒想過再有分開或是離婚的那天,所以将來的分割也無須考慮。

這一點來說,深得未來丈人歡心,雖然還沒正式結婚,已經命令女婿改口叫爸了。

大紅喜字襯得房間裏花團錦簇,鄧西傑大概半個多月沒來這裏了,發現新房又添了各種裝飾,布置得溫馨浪漫。依着往常,他會拍拍田璃的頭,贊許地笑一下,但此刻他怎麽也笑不出來。他神情肅整地坐到沙發上,拍拍旁邊,示意她也坐下。

田璃過來,連風衣也沒脫,象走進老師辦公室的小學生,淺淺倚了沙發一角。她慶幸西傑指示的位置不是他對面的單人沙發,否則籠罩在他的目光下,田璃更是緊張。可有什麽值得緊張的呢?雖然耗費了四十七分鐘,她可以坦然地說出每個過程,問心無愧。然而,當西傑說出第一句話,田璃馬上氣短了。

“大哥說你在醫院裏抱着他哭,看來是真的。”

習慣性的,她要說對不起,‘對’字已經頂到舌尖,又馬上警醒,道歉等同于承認錯誤,更讓事件複雜,她果斷地閉嘴。

鄧西傑雙肘頂住膝蓋,禱告一般抱緊拳頭,“我最不齒的就是無端猜忌。大哥說你在醫院裏跟一個男人又摟又抱,還哭哭啼啼。我和他差點吵起來,我說你絕不是那樣的人,一定是他看錯了。在我心裏,你懂事、賢惠,接人待物有分寸。可今天你做的事,讓我懷疑自己的判斷。

田璃低聲辯解,“他只剩了一只手,又是我讓他受傷,不能不管。”

他不停頓,自顧講下去,“我看着你們離開,我問自己,田璃是誰?她是不是我鄧西傑的老婆?她是不是應該跟我一條心,站在一起?這麽輕易她就能跟別人走,如果有更大的考驗來臨,我憑什麽相信她能跟我同甘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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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璃聽了,羞赫不已,“我沒想那麽多。”

他轉過頭,“你老實跟我講,你和顧唯到底斷了沒有?”

斷了沒有?田璃根本不願承認他們曾經有過關系,又何來斷與不斷?

“沒斷?”鄧西傑錯誤地理解了未婚妻的沉默。他憤憤地拍着沙發扶手,一口熱血差點噴薄而出。

“不是。”她當即否認。

“不是什麽?你說清楚。”

田璃垂着頭,雙手拼命壓着膝蓋,象要把兩條腿落地生根的按進地板裏。

“我在等你的解釋。”他催促。

該從哪說起呢?其實有關顧唯的事,田璃一句也不想談。那段往事留給她的,除了羞辱就是無盡的傷心。重見之後,又變成刻毒和沒完沒了的挖苦,她苦不堪言。能把事件的來龍去脈講給西傑聽嗎?當然不。沒人會諒解撬姐姐牆角的行徑,那是品行上的污點,不同于其它。哪怕他誇贊自己是個好妻子,又承諾了相守一生,田璃也不敢袒露心懷。

她說:“西傑,如果你相信我,那麽解釋還是不解釋都不重要。我只想說,我什麽都沒做,我跟他沒關系。”

她這幅樣子落在鄧西傑眼裏,整個是消極抵抗,更讓他火大,“你什麽都沒做他纏了紗布!什麽都沒做口紅跑到臉上!要是我也那麽幹,回來告訴你什麽都沒做,你信嗎?”

田璃無言以對。

鄧西傑向後一仰,重重靠上沙發後背,牆上的巨幅婚紗照撲入眼簾。照片裏他們相擁而坐,彼此凝視,與之偕老的深情,他自己看着都心動。

嚴格來說,田璃并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模式。鄧西傑喜歡事業型女人,可以跟他齊頭并進,攜手打拼那種。聽安排他們認識的吳經理介紹時,他猶豫良久。與老板的女兒相親,成功與否抛開不談,額外的來自周圍人的壓力更多。他無法忍受被人象商品那麽評頭論足地比較,他是個把自尊看得高于一切的人。

吳經理暗示說,田璃是個才貌雙全,性格恬靜的女孩,他更是不以為然。家境好的女孩大多有公主病,需要人呵護讨好,他自問擔當不了這角色。迫于上司壓力,他走過場似的赴了約,只當送上門讓公主挑剔一番。哪知結果卻出乎意料。

田璃溫柔有禮,穿衣打扮不象搞文藝的人,更符合她另一個身份——老師。

鄧西傑最煩感女孩瓜噪,尤其是說話不經大腦的莽撞。田璃的談吐讓他很滿意,謙和含蓄,回答問題簡潔明了。兩人聊到最後,他發現整場見面都是由他牽起話題,她沒有主動詢問過,好奇之下就問她有何問題。

她淡淡一笑,“我爸都介紹過了,一時想不起再問什麽。”

鄧西傑聯系起前因後果,頓時明白了。

田璃的出現促使他重新審視了自己的擇偶觀。之後,他得出結論:自己混淆了事業和生活的界線。打拼職場的男人更應該有一道港灣供他休憩,而不是把會議室再搬回床上。田璃不懂經濟不會談判,但她恭順賢良,适合相夫教子,打理家庭。婚姻中,能有什麽比适合更完美呢?

鄧西傑理性至上,活得腳踏實地。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力。即使未婚妻做了出格的事,也是舊情複燃前的搖擺,遠沒有到不能收拾的地步,不能因為這點小瑕疵徹底否定一個人。他按捺住煩躁,重新調整了思路。

“田璃,之前發生的事我既往不咎,你現在給我做一個保證,今後不再見顧唯。我們就一筆勾銷。”

“我可以保證,”她很幹脆,“但是,要等他的傷徹底好了。”

“什麽意思?放心不下他嗎?”

她再次小聲重複,“他的傷是我造成的,總得負責。”

“哼。”鄧西傑冷笑,“你真是情深義重。他要是留了殘疾,你是不是還要照顧他一輩子!那我算什麽?給你們當幌子,讓你們背地裏胡來嗎?”

田璃霎時變了臉色,咬了咬下唇,說:“西傑,我們在認真談話,侮辱人的話請你收回。”

鄧西傑早已适應了她的安順馴服,私下親熱時鬧點脾氣,權當是小情趣,偶爾調劑口味無傷大雅。可今天談的是原則性問題,他修正底線一再退讓,她卻毫無自覺,鄧西傑絕不能容忍。

“你還知道我們在認真談話?我的問題你一概不答,張口閉口讓我相信你,你哪值得我信任?早早我就跟你說,不要再見那個顧唯,你聽了嗎?你們趁着我出差勾勾搭搭,瞧瞧後來,連避嫌都顧不上了,當着我的面打情罵俏。現在覺得我侮辱你了?當初做的時候沒想到後果嗎?”

田璃的手換個位置,膝蓋處已經被壓濕了,她又擱到小腹那裏,牢牢攥着風衣帶子,想給自己找個支撐點。她腦袋裏一片混沌,想不出該從哪點開始反駁。隐約的,她感覺某個詞很熟悉,凝神一想,她記起來,是顧唯在醫院裏曾經說過:瓜田李下,總得避嫌。

“你說避嫌,我忽然想起,西傑,你跟姐當着我的時候想過避嫌嗎?姐午休時睡到你宿舍床上,你想過避嫌嗎?你繞大半個城給她買點心,又想過我的感受嗎?”她聲音很低,但字字清晰。

鄧西傑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以上那些事都是他透露給未婚妻的,不想卻成了她诘問自己的證據,他有種遭到背叛的氣惱,“那是一樣的嗎?怡心是你姐姐,他顧唯是誰?再說了,我全部告訴你,說明我心裏坦蕩,對你沒有隐瞞,你呢?你敢坦白嗎?”

荒謬的邏輯啊。可以說出口的是光明正大,她不講就是見不得人。田璃無力地嘆氣。

等了幾分鐘,看她又恢複沉默,鄧西傑憤然起身,他踱着步子在客廳裏轉圈,悶頭垂首的未婚妻很有抵抗到底的執拗。鄧西傑感覺她徹底變了,變得斤斤計較、無理取鬧。不對!他馬上找到了根源,一切的異樣都是在見過顧唯之後,變得不是她這個人,是她的心。

他痛心疾首,“你真讓我失望,自己腳踩兩只船,還要猜忌別人。陰暗!糊塗!連怡心的醋也要吃……”

“別跟我怡心怡心的。”田璃突然也火了,前所未有的暴躁,“我說過了,那不是你能叫的。”

他身子一震,象被突然施了定身法,只剩一雙大眼睛困惑地眨。

手機鈴聲中斷了兩人的對視。鄧西傑舉着手機,想避到一邊再接,走了幾步,又賭氣地回到原地,面對着田璃按了接聽鍵,簡單嗯幾聲後,他一臉示威地挂斷。

田璃無心觀賞他的舉動,她發覺風衣的帶子已經被自己揉得成了皺巴巴一條,她慢慢解開扣子,脫下來去找衣架,走到卧室門口,聽到鄧西傑說:“大姐找我,我得盡快回去。”

她點點頭,推開卧室門。

他接着提高了聲音,“田璃,我認為我們應該先冷靜一下,利用這段時間你認真想想,到底該怎麽做,争取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否則……”

田璃聽出了弦外之音,“否則就分手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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