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
田璃給自己烤了一盤蛋撻。這是她新近添的愛好。一步步按照菜譜操作,加上音響裏的歡快旋律,她玩得自得其樂。鄧西傑分手的威脅一點沒影響到她。不錯,她是軟面團的性子,可再軟也有底線。那就是:不談及顧唯。如果西傑非要糾結這些,她只能死扛到底。至于扛到最後的結果,不在她的考慮範圍裏。
一等到西傑不在眼前,田璃的心思分外活泛,那些磕磕絆絆的念頭理順了,被拷問的話也想到了應答之策。
“還說有了考驗我不能跟你同甘共苦,一個訂單你就這樣了,要是2012的船票,你肯定先把我踹海裏。”她對着婚紗照裏的鄧西傑做個鬼臉。
晚上,她沒回媽媽家。西傑和姐姐哪個她也不想見,留在新房這邊先落個眼睛清淨。
可形勢有變。臨近十點,田璃收到父親電話,火急火燎地讓她回家。放下電話,她馬上料到是鄧西傑做了彙報。從相親那天開始,他們之間的事,小到去哪吃過飯,大到哪天求了婚,不出24小時全部彙總到她爸那裏。弄得她在爸爸面前一點隐私沒有。每到這會兒,田璃就沮喪,覺得自己活得窩囊,象提線木偶,一舉一動都在父親和西傑的關注和限制裏。她真羨慕姐姐,離家萬裏,獨立自主。
到了家門口,田璃看到媽媽的車也在,心一下虛了半截。燈火通明的屋裏,隐約傳出尖利的吵嚷聲,不用說,是她媽正發飙。
田璃真想一轉身走掉。因為結婚的事,她媽冷嘲熱諷,稍有點不痛快就繞到她擅自接受求婚的話題上,敲敲打打,橫眉冷對。搞得她整天象驚弓之鳥,喘氣也不敢大聲。
‘嘩啦’一聲響,不知哪件倒黴的東西又粉身碎骨,田璃痛苦地揪着頭發,低咒了一聲鄧西傑。
鑰匙捅進門鎖那一刻,裏面的吵嚷戛然而止,屋內三人當即定格,僵硬地維持在前一秒的姿勢。
田萬山孤軍奮戰到現在,力氣和嗓門都現了頹勢。老婆一個人容易對付,可加上為老婆站腳助威的大女兒,他應接乏力。
田萬山對大女兒的态度極其糾結,屬于既愛又恨。愛是因為她繼承了自己的剛強跋扈,活脫脫是他年輕時的翻版;恨是因為她自私拔尖,滿腦子只想着她自己。田萬山不否認自己混蛋,可混蛋也分很多種。譬如他,混得仗義磊落,對家人對朋友絕不背後捅刀子。大女兒也是混蛋,是披着羊皮的白眼狼,犯起狠來誰都敢咬。為此,他瞧不上大女兒,從骨子裏看低她。而在外人眼中,又要給足她面子,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所以,他可以随口罵老婆,怎麽解恨怎麽罵,沾到女兒就得有所收斂。這種忌憚影響了他的發揮,這晚上吵得縮手縮腳、拖泥帶水。
一見田璃出現,他滿腔的焦急換了方向,一股腦傾瀉到她身上,“阿璃你可來了,急死爸了。婚禮不能取消,請柬已經發出去,大家也都知道你要結婚了。臨時變卦怎麽跟人交待?再傳出風言風語,你名聲要壞了。爸不能再搬一次家,我搬不動了。”
田璃聽了驀然一驚,西傑走時并沒有說要取消婚禮,他只是強調讓自己想清楚,震懾的意圖更明顯,一轉頭卻變了主意,她氣惱道:“他怎麽這樣?”
田萬山越發急躁。鄧西傑是他在廠裏千挑萬選,跟選美一樣擇出來的優勝者。他自認為理想得不能再理想。小女兒沒心計,脾氣又溫吞,如果不是亦父亦兄的人做另一半,将來難免吃虧受氣。可他的苦心在老婆眼裏一錢不值,甚至是缺心眼。好容易撐到塵埃落定,小兩口又生了變數,他急得七竅生煙。
“你們一直好好的,沒紅過臉啊?是鬧什麽別扭了讓他這麽說?”他胸口憋悶,幾句話說完氣喘籲籲。
劉荻在旁邊嗤道:“你指着她給你說實話?做夢吧。她挨了欺負都不敢說,慫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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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他喝斥住老婆,接着急切地問女兒:“阿璃,你跟爸說,到底怎麽回事,西傑不會欺負你,他是講道理的人,我了解他。”
劉荻又接話:“你了解個屁!你沒聽怡心說嗎?你女兒當着他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可見他這人多霸道。欺負慫孩子算什麽本事,專逮軟柿子捏。跟你眼前裝得畢恭畢敬,轉過頭就耀武揚威,又是個兩面三刀的貨。吓唬誰呢?以為我怕?我巴不得他們一拍兩散呢。”
田璃咬着下唇一言不發,事情鬧到這步,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預估。西傑有主見,他認準的事不容別人左右,既然這樣,她也認了,“不結就不結吧。”
田萬山頓時急火攻心,他虛弱地撐住小女兒肩膀,強忍着眼前一陣陣發黑,仍堅持把話說完,“阿璃,你不是孩子了,那些不計後果的事一輩子只能做一次。”說完,他象棵猝然傾倒的植物,直挺挺往後栽去。
幸虧田怡心站得近些,察覺出不對勁,先有了防備,在他栽倒的一瞬搶先伸了手。田璃也及時醒悟,攔腰抱住了父親。
三個女人一通忙亂,灌他服了藥,又放平身子讓他躺到沙發上。田怡心有經驗,一邊安慰慌了神的媽媽,一邊觀察着田萬山的脈搏呼吸。田璃比誰都緊張,手忙腳亂撥了急救中心的電話,然後抱住父親另一只手,撲簌簌地掉眼淚。
幾分鐘後,田萬山悠然轉醒,茫然地巡梭下衆人,瞥到小女兒淚眼模糊,他思謀片刻,暗暗有了對策。他用另一只手拂去她滾滾而落的眼淚,輕顫顫地說:“今天裁縫把改好的婚紗送來了,我瞧着真好。你還記得爸說過嗎?我多盼着看你出嫁,看你高高興興地當新娘子。婚禮不能中途變卦,要不那婚紗你姐白訂了。”
“你豬油蒙心啦?”劉荻一臉憂懼地看着老公,她不敢再刺激他,可不說又憋不下這口氣,咬着牙根唔哝,“非得把人塞到他手裏不可嗎?除了他,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絕了?”
“什麽邏輯,怕婚紗白訂就一定得結婚嗎?”半天沒說話的田怡心也在一邊幫腔。見父親醒了,她淡然地坐在對面沙發處,邊說邊若無其事地撫弄着手腕上的镯子。
田璃不想姐姐摻和進來,光是爸媽已經夠她招架了。她側頭想白她一眼,哪料想一看,竟然看出了蹊跷,姐姐手腕上的镯子她認識。
接受鄧西傑的求婚後,田璃跟着他回了一趟老家,登門拜見長輩,順便告知婚禮日期。镯子是大嫂初見面送給她的見面禮。說起來镯子的品質平庸無奇,既不通透也不純淨,綠白相間的顏色透着股死氣沉沉。田璃沒有戴首飾的習慣,收到後一直放在西傑那兒,想不到今天竟然在姐姐手腕上出現。
田璃眯起眼,心頭的怒火絲絲縷縷冒起來。姐姐說是回來幫自己籌備婚禮,而她起的作用,卻是讓舉辦婚禮的兩個人心生間隙。邀請顧唯來吃飯,又在西傑撞見的時刻戳破內褲話題,無一不是拆臺的做法。為了西傑早日出頭,田璃再有委屈也是強迫自己忍。可此刻象征身份的镯子易主,無論如何不能再沉默下去。
她想質問姐姐是何居心,手臂上被爸爸搖了幾下,“別聽你姐的。”田萬山繼續用一種氣若游絲的顫聲說:“明天我請西傑他爸爸吃飯,大家坐到一起,有什麽話全聊開了。要是你錯了,咱們就低個頭。不是爸逼你,馬上要成兩口子了,道個歉不丢人。”
田璃的注意力又被跩回眼前,她猶豫良久,說:“爸,你說不計後果的事一輩子只能做一次。是,五年前,我把這一次的額度用完了。現在就得老實規矩地嫁人,我是準備聽你的話,可現實是西傑不想娶了,我還得求他嗎?他那個人你了解的,而且,我也不想低頭。”
“對,不低頭。”劉荻大刺拉拉的接茬,“田萬山,你也甭把那點破事挂在嘴邊,咱們不說誰知道?這世道就是不要臉的人活得好,你那老腦筋得改……”
田萬山又氣又怒,惶惶然的低吼一句:“你住口!還嫌事情不夠亂嗎?”他攥住女兒的手,半是哀求半是勸慰,“阿璃,你已經摔過跟頭了,不能再任性。我這輩子就是為你活呢,你只當心疼我,讓我過上幾年安穩日子,行不?西傑是講道理的人,不會為難你,把話說開就沒事了。我考察了他一年,确定有十足的把握了才介紹你們認識,你相信爸的眼光,我不害你。”
田璃何嘗不知道父親處處為自己考慮,五年前,她一意孤行,全家替她付出代價。田家離開故鄉,遷到陌生的城市從頭開始。她媽更是可憐,在燕都孤零零舉目無親,寂寞狠了逐漸靠打麻将消磨時間。即使父親的事業又比從前擴張了數倍,也消弭不了田璃的愧疚和對自己的失望。
“我知道,爸,我都知道。”
看出田璃似有動搖,田萬山乘勝追擊,“明天晚上,我做東請他們一家吃飯。你,還有你,”他一指老婆和大女兒,“你們也得去。”
劉荻又恢複了橫眉立目,把手中的水杯重重一貫,砸到茶幾上揚長而去。
田怡心撥弄着手上的镯子,微笑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不更。下周一。晚六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