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
田萬山看出小女兒的猶豫,敲定了與西傑父親的飯局後,連着打了兩個電話給田璃,态度回歸成他慣有的跋扈,“阿璃,你不要有思想負擔,飯桌上爸絕不逼你承認錯誤,爸分得清誰遠誰近。你只要露個面,穩穩當當坐着亮出姿态來,諒他鄧西傑也不敢再說什麽。我請客吃飯,說白了是給足他們面子。要是他們借機蹬鼻子上臉,他爸那眼睛怎麽安的,我還怎麽給他拆了。”
田璃哭笑不得,“知道了。爸。”
其實,田萬山多餘做這番囑托,抛開她跟西傑的問題不說,就是出于為大家的安全着想,田璃也一定會去。她媽不是好欺負的人,被強壓着去吃飯焉能輕易罷休,肯定謀劃着找茬大鬧一場。在幹架的場合上,她父母葷素不忌,曾經因為停車入位時車頭方向這麽芝麻大的事,從口角上升到互毆,最終導致整條街交通堵塞。西傑爸爸老實巴交,還有脾氣耿直的大哥,哪見識過這等陣仗?無論言辭還是動作,哪方面殃及到他們,大家面子上都難保。到了必要時刻,她這個人肉盾牌不可或缺。
臨近下班,田璃的手機再次響起,看到那串號碼,她太陽穴抽着疼了一下。那個人象是潛伏在身體裏的隐疾,大多時候寂然無聲,可一旦冒了頭就是來勢洶洶的麻煩。
電話裏,顧唯開門見山,“我放桌上的文件你收哪了?”
“什麽?文件?”田璃一頭霧水,以為他張冠李戴打錯了電話。
聽上去顧唯的聲音氣急敗壞,“瞧你幹的好事!我錯一下眼神你就出岔子,你是不是故意來整我的啊?”
仔細詢問過原委,田璃騰起種惹禍上身的膽顫。原來,顧唯放在桌上的一份資料不見了。昨天她送他回家,又在他的要求下打掃了家裏衛生,作為唯一碰過重要物品的人嫌疑深重。興許是丢失東西心情煩躁,田璃稍一解釋立即招來他劈頭蓋臉的反擊,态度之激烈,前所未有。
末了,他氣哼哼下達指令:“你馬上來我家,找不出來,我跟你沒完。”
田璃以頭撞牆,大呼倒黴。最近不知撞了什麽衰神,只要沾上顧唯統統一背到底。一路上她心神不寧,紅綠燈也是連看兩遍才能反應進腦子裏,敲他家門那刻,她肩膀不由自主地往下塌。不用照鏡子,田璃也能想象出自己的慫樣。
“怎麽才來?急死我了。”顧唯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随即又被明晃晃的焦急覆蓋。
來不及詢問,田璃首當其沖站到昨天放A4紙的桌前,賭咒發誓地撇清自己,“你讓我擦桌子,我把那些東西都收到窗臺上,全擦完了,又原封不動的擺回來,你當時也看見了。”
“我沒看見,那會兒我上廁所了。”他否認。
“啊……對。”她不得不承認,偏偏就是那一刻,他沒在。
她不死心,對着事發之地的桌子,左翻右找,差點把它拆了。
似乎要加重她的心理負擔,顧唯抱起雙肩,以一種冷眼旁觀的嚴厲說:“我手傷了可以恢複,小事一樁。資料若是洩露出去,你我都承擔不起,不告得你傾家蕩産我不姓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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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放出更狠的話來,田璃也告誡自己一個字:忍。她謹慎慣了,沒幹錯事也時時保持着小心,更不要說闖了禍。顧唯的腔調不象電話裏那麽焦躁,可冷冰冰的告誡反而越發使人不安。她自覺地把搜索範圍加大,徒勞地掀開每件東西,心裏禱告奇跡在下一秒發生。
“別跟沒頭蒼蠅似的,”顧唯又是一副數落人的口氣,“那些地方我翻過幾百遍了。你想想擦完桌子又擦哪了?按着路線找。”
順着他的提示,田璃竭力回憶。對,當時顧唯從衛生間出來,吩咐她去把卧室裏換下的髒衣服扔進洗衣機。會不會被他支使糊塗,随手帶進了那裏?一念即起,她三步并作兩步進卧室檢查。哪料到,她前腳踏進卧室,後腳房門一下關上了。懵頭脹腦間,田璃根本沒多想,錯誤地認為是自己随手撞上的。緊接着聽到鎖匙轉動的聲音,倏地,她冒起不好的預感,急忙去拉門把手,又用力地猛拽幾下,白色門板與牆壁融合成一堵牆,紋絲不動。
她醒悟到自己上當了,又驗證了她媽下的斷語:最傻的就是你,別人說什麽你都信!更令她難以容忍的是,這個‘別人’是顧唯,同一個人身上她摔倒兩次,天底下沒有比她更蠢、更白癡的了。田璃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她火冒三丈,擂鼓似的砸着門,“開門,騙子!你小心我報警!”
“好啊,趕緊讓警察叔叔來救你。知道這裏的地址嗎?拿電話來我跟他們說啊?”
他吃定田璃跳不出他手心去,就連她下一步會做什麽,他也估計到了。果然,裏面傳來劈裏啪啦的翻動聲。
田璃想找能砸開門鎖的硬物,大約是早有防備,屋裏易碎易摔打的物品早已撤掉,只剩家具四平八穩地端坐在各處。她拉開衣櫃門,裏面整齊地挂了衣服,田璃一股腦抱出來,抛着砸向房門,等把所有的衣服都掏空,也沒找到趁手的工具。
田璃不象她媽,可以不重樣地混罵幾個小時,她鮮少生氣,遇到不痛快的事先勸自己,犯不上跟小人一般見識。此番真的氣急了才知道,破口大罵是何等的爽氣和解恨。可惜,她依舊罵不出口,只能咬着牙根發洩在衣服上,連踩帶跺。
顧唯聽着裏面的動靜,不以為然地嗤道:“瞧你急的,不過是吃個飯,至于的你分秒不差的往前趕?是想讓未來公公誇你孝順懂事,還是想讨好那個鄧西傑,當好他的賢內助?”
田璃的腳驀然停住,警醒地一哆嗦,“誰告訴你我要跟他們去吃飯?是……”她遲疑地問:“田怡心?”
顧唯咂嘴的動靜極大,陰陽怪氣的,“喲,大不敬啊,不叫姐啦?你不是最喜歡把姐姐兩字挂嘴邊嗎?”
“是不是她?”她大吼。
顧唯痛快極了,“對。”
她沒了形象,脫了鞋子甩飛镖一樣砸到門板上,“你們這對狼狽為奸的混蛋!”
昨天晚上,她還溫情脈脈地回憶姐妹情深,想抛開所有的不愉快,轉臉就遭到暗算。什麽姐妹,不如路人!
她喘着粗氣坐到一堆衣服上,一陣發洩後,頭發和衣服都沒了精心打理的工整,她索性摘了發卡,長發象女鬼似的披散下來。
門外又傳來他的奚落聲,“累啦?歇歇再整。好幾個鐘頭呢,你勻着點力氣。”
“你關我到什麽時候?”
“到點兒自然放你走。”
“好,你等着。”田璃擡手點了一下她面前的空氣,惡狠狠的又加了稱謂,“姓顧的,你等着。”
顧唯聽出她累了,聲音裏有了氣喘籲籲的間斷,他換了位置,挪到沙發處,攤開四肢自言自語,“等着?哼,當然等着,咱倆的賬沒算完呢。”
這時,田璃的包裏傳出音樂聲,是手機在響。顧唯只當沒聽見,任着它唱,擺開電腦忙自己的事。
裏面的田璃着急了,一定是久不見她,父親在催促,她隔着門縫喊:“把電話給我。”聽他半天沒反應,田璃用鞋跟鑿門,‘當當’作響,此時的她俨然是潑婦狀,“電話!拿來!”
他從電腦屏幕前擡頭,眉峰緊皺,“呼來喝去是對我嗎?信不信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管不顧,接着怒吼,“拿來!”
顧唯凝神片刻,黝黑的眸子裏寒光一閃,他翻出田璃手機,換了陽光明媚的笑臉,“喂,哪位?”
隔着一道門的田璃目瞪口呆,尖叫起來,“挂斷,誰讓你接我電話了?”
“哦,找阿璃,”他收斂笑意,轉為吞吞吐吐的遲疑,“她現在不方便聽電話,你晚點兒再打過來。她正忙。忙什麽?我哪能告訴你啊?這是人家隐私。總之,這個時候她肯定沒空,你看,就連我都得老老實實守在門口,不敢打攪人家好事呢。行行行,你別啰嗦了,我是多嘴才跟你說的,有問題等她忙完你自己問。”
他挂了電話,大聲問田璃,“等會他要是再打來,我就說你的好事還在繼續呢,怎麽樣?”
田璃覺得四肢發涼,有股冷氣沿着脊背蔓延,她啞着喉嚨問:“誰的電話?”
“田-萬-山。”
她徹底崩潰了,癱軟着坐到地上,撫面大哭。顧唯那些混賬話陰險惡毒,什麽影響、後果全不考慮,鐵了心地诋毀她。
顧唯踱到門前,笑模笑樣地勸她,“節制點,回頭嗓子啞了更要被人誤會。牆角有礦泉水,記得潤潤嗓子啊。”
這時,裏面突兀地傳出她聲嘶力竭的叫喊,“來人哪!救命啊!”
顧唯一怔,弄明白發生何事後,他提高音量壓住她的求救,“省省吧。再聽見你喊一聲,我馬上給鄧西傑打電話,到時候別怪我管不住自己的嘴。”
叫喊聲嘎然而止。
田璃的手機在安靜數分鐘後又響起來,平日裏優美的和旋,此刻聽來竟有種催命似的急迫,敲打着田璃的神經,突突亂跳。
“你……敢接!”她顫着嗓門威脅。
“你配合,我自然不為難你。”他說得義正詞嚴。
手機一直在響,可見對方锲而不舍的程度。數不清多少個電話後,手機墜入沉默,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直挺挺死得徹底。
又是許久過去,顧唯發現屋裏那人半天沒有動靜了,忍不住蹑手蹑腳貼到門邊傾聽。房子在十一層,倒不必擔心會發生跳窗逃命的可能。可任何響聲聽不到又不放心,于是他繞到陽臺上,從這裏可以看見一部分卧室的情況,一看不要緊,驚得他差點張了嘴。
卧室窗戶大開,投降挂白旗似的懸挂着一條亂糟糟的白布,容他看清內容,鼻子險些氣歪了。是襯衫袖子系袖子,連成一條,從窗口往外延伸呢。再向樓下一看,他更驚了:床單、枕頭、衣服外套,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面停車場上。原來她在變相求援。
顧唯家的陽臺恰對着小區圍牆,幸虧不是人來人往的通道,否則她這番動靜,早引得保安上來敲門。不過,此時臨近傍晚,不時有回家的人停車,見有東西飄落,自然要看個究竟,顧唯已經眼見着有人對上面指指點點了。他沖着還在系袖子的田璃大喝一聲,“你給我停!”
田璃見他出現,索性探出半身,揮着那布條,尖聲叫喊:“來人啊!救命啊!”
顧唯聽着頭發懵,不覺慌了神,他急忙打開卧室門。不等他完全推開,昏暗中,一招窩心腳照直對着他下部而來。如果是燈火通明的情況下,他會清楚地看到田璃臉上的殺氣騰騰。但此時天色漸暗,加之卧室內沒有開燈,只有一團黑糊糊的影子閃現眼前。合該他運氣好,田璃沒來得及穿鞋,倉促之中又失了準星,踹的位置離要害偏了幾寸,殺傷力不大。繞是如此,也讓顧唯本能地佝偻了腰。
瞅準這機會,田璃想側身從他身邊逃走,糟糕的是顧唯雖彎了腰,可手還握在門把手上。急得她死命去扒他手,這個動作延誤了最佳時機,顧唯緩過一口氣,反手一橫生生将她卡在門板上,他們又一次咫尺相對。
他鼻端呼出的熱氣打到田璃臉上,眼神中的憤怒象要噬人一般,他吼道:“你這麽不顧一切,是怕鄧西傑不要你嗎?”
“對!”她還記得上次打敗他的經驗,尖着嗓子回道:“我怕,怕的要死。象他那麽光明磊落的人錯過了就再也遇不到,哪怕是跪下求他,我也不在乎。”
“你他媽的腦子進水了!”
顧唯忍無可忍。他手底的力度又增加了幾分。田璃感覺自己象懸挂在鐵鈎上的一幅骨架,腳已堪勘離了地。她用盡力氣,讓自己說的每個字清晰可辨:“你最好勒死我,否則,但凡我還有一口氣也爬着去找他。”
顧唯怃然覺醒,猛地收回手臂。乍一松懈,田璃痛苦地屈下腰,不斷地咳嗽起來。他伸出手想拍她後背,行至一半,又縮回來,掉頭去牆角拿早放置好的礦泉水,再一轉身,田璃不見了。他暗咒一聲,緊跟着沖到客廳,在她還差兩步她就到門口的關鍵時刻,擒住了她肩膀。
田璃鬼魅似的,吭也不吭一聲,扭頭對準了他胳膊狠咬下去。使盡了全身的力氣,直到血腥的甜氣溢滿整個嘴裏,直到顧唯軟軟地跪倒在地,直到她牙齒酸軟再也發不出一絲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