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

锃亮的電梯門映出田璃披頭散發的輪廓,加上哭花的睫毛膏,哪還看得出是個儀态窈窕的美人,簡直活鬼一枚。天将黒未黒,她這幅模樣出去,不被人當成神經病才怪呢。匆匆收拾到能見人的程度,她走出電梯,樓道口,鄧西傑伫立在那兒。

剛經歷過與顧唯的殊死搏鬥,田璃身心俱疲,此刻只想抱住誰大哭一場。西傑寬闊的肩膀,勾起了久違的親切,淚水漸漸濡濕她眼角。鄧西傑再卑微、再阿谀,但他沒有欺騙,不使那些無恥的小伎倆,心懷坦蕩。父親說得對,西傑很好,反而是自己一味自私懦弱,讓他煩躁不堪。她跑向他,要緊緊抱住他,她迫切地想從他身上汲取一些正面力量,好忘記剛才的惡心經歷。

聽見腳步聲,鄧西傑轉過頭,見未婚妻發髻松散,完全沒了往日的精致工整,酸澀地皺了下眉。不容得他細看,她已經象顆後勁十足的小炸彈,炸滿他整個胸膛,罕見的熱烈。

鄧西傑直挺挺站着,幾次三番勸自己應該把手搭到她肩上,卻怎麽也落不下去。掙紮片刻後他放棄了,木樁子似的戳着,任她蹭自己胸口,象讨好主人的小狗,“對不起。西傑。”

壓抑不住的苦澀彌漫進嘴裏,他緩緩推開她,“不用道歉,你大可以做得理直氣壯。誰讓我喜歡你呢?但是請你保留一點孝心,不要作踐你父親。他把你養大,給你風光優越的生活,如果你不能用優秀回饋他,起碼別踐踏他自尊。”

“你,在說什麽呀?”她困惑不解。

鄧西傑的聲音裏有股凜冽的寒氣,襯托着四周圍悄無聲息降臨的夜色,“他騙我說,你車壞在半路了,他以為我沒聽見他對着電話吼。我真想告訴他,這麽蹩腳的謊話不如不說。可我不忍心,女兒再不争氣,也沒法怪罪到父親頭上,他那麽強勢一個人,拍着我肩膀,跟我賠笑敬酒。田璃,你何德何能值得他這麽對你?就因為你叫他一聲‘爸’嗎?我覺得可悲,不是為你,為他。”

田璃的眼淚‘刷’地掉下來,她預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面,爸爸一定想盡辦法替她遮掩,不讓任何人知曉內情。

“覺得我的話說重了嗎?”鄧西傑問:“你是不是期待我也象他似的,包容你放縱,對你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

田璃趕忙搖頭,“不是,西傑。我知道我錯了,我一直在消耗你的耐心,是我不對。”她看西傑微眯起雙眼,似乎在考量這句話的真僞,她鼓起勇氣,打算和盤托出,“我今天是要去吃飯的,結果下班前,收到顧唯的電話,他說我弄丢了他一份文件,逼着我給他找回來。等我到了這裏才發現是個騙局,他和田怡心串通好了,把我鎖在屋……”

“田璃。”鄧西傑厲聲打斷她,“你為什麽總是把矛頭指到大姐身上,她到底哪得罪你了,你費盡心思地編排她?大姐沒說過你一點點不好,千裏迢迢訂了婚紗給你,你就這麽報答她嗎?”

鄧西傑的反應雖說激烈,也在田璃的意料之中,怨不得他反感,要怪就怪自己,她艱難開口,“不是她得罪我,是我得罪她了。”

“哦,會嗎?”

她抓住西傑的手,迫切而鄭重地說:“我知道你不信,但你相信我,我說的句句是真。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回家,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即使……即使你對我……”這一刻,田璃透徹理解了自做孽不可活的真正含義。那又能怎麽樣呢?象犯過錯的學生,檔案中永遠記着那一筆,繞不開。

鄧西傑并沒有随着她的拖動而走,他低頭注視着兩人牽住的手,眉宇間不為人察覺地微跳幾下,“懂了,你是這麽為你的荒唐找借口。我真傻,到現在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早跟你姐商量好了,由她來替你背黑鍋,好掩蓋你跟顧唯厮混的事實?我太遲鈍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怎麽忘了,你們家人那麽呵護你,當然會想盡辦法替你隐瞞,背個黑鍋算什麽,更大的簍子他們也會替你擋着。可是,田璃,我不是白癡,任着你颠倒黑白、胡亂搪塞,我有腦子會分析。否則,不會在這兒一等就等到你。”

她跺着腳抱怨,“你幹嘛這麽武斷,你總要聽我解釋完了再下結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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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着給爸聽吧。”

“就給你聽。”她有了幾分無賴。跟西傑的相處過程裏,她始終是知書達禮的賢良做派,不多言,不刁蠻。而此刻,她仰起臉,撒嬌似的望着他,“你必須得聽。”

鄧西傑側過臉,不為所動,“走吧,我送你回家。爸那裏怎麽說,你盡快編好謊話,剛才的事只當我沒看到。”

樓道口的燈亮起來,昏黃的光影裏,他神情漠然,又仿佛是讓田璃陌生的冰冷。

她問:“那你相信我了?”

他抽回自己的手,“婚禮會照常舉行,以後你想怎麽樣,我不會幹涉。”

田璃眨眨眼,一時間揣摩不清他想表達的意思。

他已經走出幾步,見她仍停在原地,他笑了。鄧西傑的笑大多是微笑,他不擅于表露熾烈的情感,再濃墨重彩的事情到他那裏,也能沉澱成靜水深流。此時,他亦是笑得平靜,“我不就是你的遮羞布嗎?”

她險些暈倒,“我的遮羞布?”象握了一把冰塊,寒冷一點點侵入她肌膚,又象此時的天氣,涼意襲人。可田璃清楚地知道,萦繞于指尖的戰栗絕對不關天氣的事。她敬重鄧西傑,即使愛沒有那麽深,也不妨礙他們成為夫妻,相敬如賓地走完一生。而今,她的‘敬’還在,他的已無影無蹤。

她一字一頓,“不,我沒幹醜事也不需要遮掩。”

鄧西傑斂起他本就清淺的笑容,一貫嚴肅的神情中浮起點點譏諷,“何必呢?我都能忍,你端出忠貞又給誰看?”

這是要共度一生的人嗎?田璃望着他周正的臉龐,顫栗彌漫至全身。也是到了這一刻,田璃意識到自己有多失敗。她容忍鄧西傑、遷就顧唯、包容田怡心,到最後,回報她的依舊是欺騙、羞辱。五年了,一切都在變,她卻沒有絲毫長進。

活該!你自作自受!在心裏,她痛快地罵了自己一句。

“走吧。”鄧西傑不耐煩地催道。

一縷頭發随着夜風拂到她臉頰,她從容地別到耳後,然後挺起胸脯,“西傑,你能忍是你的事。可我不願意,我得嫁個愛看我端着忠貞的人。”

“你想好了。”

他沒有理會她的态度,冷冷地将臉偏向一邊,話音也是淡得沒有絲毫起伏。這是典型的‘鄧西傑式厭惡’,遇上他瞧不上或者鄙視的人,他吝啬給予任何關注。

田璃明白了。他問這句話并非出于挽留或者确認,只不過想從她嘴裏要個準話,以應付來自父親那裏的責難。即使她再愚鈍,這點簡單道理還是能分析出來的。

她微微一笑,“我會告訴爸,是我悔婚,叫他不要為難你。”

他依然看向別處,好象與他對話的田璃懸挂于遙遠的半空中,然後,他對着混沌的夜色點頭,“好,祝你們鴛夢重溫了。”

風從車窗湧進來,因為車速夠快,風硬硬的,吹得田璃幾乎喘不過氣。這樣有個好處,就是想掉的眼淚被堵了回去,她臉上幹幹淨淨,看不出任何異樣。帶着這樣的清爽,田璃回到家。

家裏人都在。如果說劉荻一人勢單力薄,加上大女兒的鼓勵,她有上天攬月、下海捉鼈的雄心。□點鐘是她正忙的時候,一般是從某個飯局脫身趕牌局的當口。但今天例外,身着松垮睡衣,随意挽着頭發的她,跟大女兒各端着一盤猕猴桃,邊吃邊聊,不忘示威似的咯咯笑。她偏是要用這種方式告訴老公,哪怕她閑的發慌,無所事事到了看電視的地步,也休想指望給他撐面子去。

在她們身後的餐桌旁,田萬山鐵青着臉,一根接一根地吸煙。他沒力氣跟她們吵,也懶得吵。他大口地把煙吐向娘倆的後腦勺,大有熏死她們一了百了的意圖。

聽見門鎖響,三人都轉頭看過來。

“阿璃回來啦,快來吃水果。”田怡心笑眯眯的招呼。

田璃連鞋也沒換,徑直走到姐姐面前,劈手一扇将她手中的水果盤打飛,客廳一角下了‘水果雨’。

“瘋啦!”劉荻不幹了,吼一嗓子。

田怡心倒是笑容不減,扔了手裏的水果叉子,惬意地換了個坐姿,對怒目而視的妹妹瞧也不瞧。

田璃居高臨下俯看她,“卑鄙!無恥!”

“怎麽跟你姐說話呢?”劉荻生氣了,扔了手裏的果盤想起身,卻又忌憚地瞟一眼老公,看他唬着臉一言不發,有點不敢冒進,猛收了身形,而嘴裏已然是控制不住,“你姐一天到晚為你忙,不聽你說聲謝還罵上了,你有點兒好心眼沒有?”

“媽,你別摻和。”怡心嗔怪地制止母親,“阿璃有火你就讓她發,憋到心裏不好。”

“你不要裝好人,我不稀罕。”

陰沉着臉的田萬山發話了,“怎麽回事?”

“你問她。”田璃一指姐姐,“你讓她說。”

田怡心無所謂地翹起二郎腿,依舊一副置身事外的冷靜,“我有什麽可說的,我又沒跟顧唯舊情複燃。”

“顧唯?”敏感度極高的兩個字驚得田萬山夫婦一齊瞪了眼。田萬山更是反應劇烈,‘騰’地站了起來,“那小子打哪出來了?”他放棄躲在一邊獨自傷神,拉着小女兒要問個仔細。

這更讓田璃悲憤,她哆嗦着指向姐姐,“你……混蛋。”接下來,她找不到更惡毒的詞表達恨意,只剩了咬牙切齒的表情。

這更給了田怡心講話的時機,她端正了坐姿,比身邊那兩位更具長輩風範,“阿璃,你要是不想結婚,就大方地跟家裏說,你應該相信我們是站在你這一方的,不會向着外人說話。你不信,我把話放在這兒……”

田萬山沒興趣聽那些不着邊際的廢話,截斷大女兒的話頭兒,“說重點,那個姓顧的怎麽回事?”

對着父親,田怡心的耐心歷來匮乏,沒好氣地說:“她跟姓顧的怎麽回事幹嘛問我?當事人就在眼前,自己問。”

“是你挑的頭兒,我當然問你。”

“你問我我就得說?”

“都停。”劉荻一嗓子喝住了父女倆的鬥嘴,她問田璃,“那姓顧的又來騷擾你啦?媽的,”不等小女兒答話,她一拍大腿接着罵,“瞧我抽死那王八蛋去。禍害完了他拍屁股走人,留個爛攤子給我們,這口氣我憋了多少年了。他在哪呢?說!”

“哎呀,媽。”田怡心強按着不讓劉荻動彈,“你別沉不住氣。聽阿璃怎麽說嗎。”

田璃象看戲一樣瞧着姐姐,曾經的姐妹情深不過是個笑話,自己蠢,直到今天才明白。她問出了早想問的話:“你前後忙乎這麽久,就為了讓我的婚事告吹吧?行,你稱心如意了。那個镯子等會兒我給你,省得你惦記。”

姐妹間心知肚明的一句話,被嗅覺敏銳的田萬山即刻領悟了。幾年前那檔事他還記得,為了平息事端他用錢打發了怡心,誰知這白眼狼又回來反咬一口,他勃然大怒,沖着大女兒吼道:“又是你!哪都有你!你個兔崽子,看我不打折你的腿。”說罷,他抄起手邊的茶杯砸過去。

劉荻堵槍眼似的挺身沖上來,想保護大女兒,搶先與老公厮打成一團。

田璃一聲不吭,上樓收拾了簡單衣物,拉着小行李箱出了門。

戰況激烈的客廳裏,沒人關注到這一幕。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有事。不能更文。抱歉。

然後,還是那句話:下周一。晚六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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