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

因為路上遭遇了小意外,四鵬一行人趕到婚禮現場時已經是給新郎新娘獻哈達的流程了。

顧唯別扭衣服上的污漬,先去找個地方清理自己,确認周身上下妥帖幹淨了,才匆匆忙去獻哈達。随着獻完的人流,亦步亦趨站到院子裏,環顧四周後,一股不安襲上他心頭。

田璃不見了,确切地說是來時的幾個人都不見蹤影。

保險起見,他又仔細查了一遍,可能漏下的邊邊角角也找了,還是沒有。顧唯改不了拿田璃當孩子的慣性,瞅着跟她年紀相仿的皮寶寶自然也劃為半大孩子。據他觀察,小胖子同樣是稀裏糊塗的人,腦筋一熱不知道整出什麽馊點子。他們那身旅游者裝束,走到街上難免惹眼,而此處又非旅游景點。往多了說,安全問題不得不多加小心。

到處不見人,他隐隐地着了急。此時,他醒悟到自己犯了個低級的錯誤——忘記留下同行人的手機號。早先,他有田璃的號碼,但自打騙過那次後,再也撥不通了,估計是進了她黑名單。

情緒上稍有波動,他頭疼的毛病立馬發作。進藏以來,因為氧氣不足,這毛病時不時要犯一下讓他吃點苦頭。他找個地方坐下,立即吞了幾顆紅景天膠囊救急。

這些天,他一直靠着此藥和氧氣袋支撐。或許那股找不到人不罷休的信念頂着,吃藥之後很快能有疏解。今天吃完怎麽也抗不過去,疼得他臉色刷白,汗也細細密密沁滿了額頭。

實在熬不住,他沖進洗手間嘔得稀裏嘩啦,前後持續了足有半個多小時,直到胃裏已經沒有東西可吐,苦苦的、淡黃色的膽汁宣告這場折磨得以終結。他整個人脫力似的直不起腰。又歇了一陣,緩過些精神,他重新回到院子裏。

婚禮現場是個兩層高的飯店,後面圈出很大一片院落。來參加婚禮的人大多在這裏歇息聊天。顧唯單獨一人,漢人相貌也惹眼,他不想引人注目,打算找個角落呆着。一轉頭,發現遍尋不見的幾個人也露面了。

田璃換了一身藏族服裝,豔麗的色彩襯着她白皙的皮膚,嬌小纖細的身姿,象株春寒料峭中的格桑花,清麗動人。她和達娃手挽手擺出各種姿勢,皮寶寶殷勤地舉着手機給她們拍攝,即使隔着挺遠,也能聽到她們的笑聲。

四鵬也看到了他,大約是不想讓他感覺被孤立,四鵬過來遞了顆煙,解釋說:“我們去達娃家了。想叫你來的,沒瞧見你人影。”

顧唯擺手拒絕了煙,他的視線黏黏地貼在田璃臉上。她開懷暢笑的模樣有多久沒看過了?不過是換件當地人的衣服,能笑出那麽大的動靜來。不管怎麽說,笑終歸是好事,好過她冷冰冰繃着臉,或是哀戚地跟她自己較勁。

顧唯眼前飛過一只手,是四鵬假意驅趕昆蟲,其實是切斷他的目光。四鵬不懷好意地逗他,“餓覺着你眼睛除了看她,好象沒有別的用途了。來時路上就瞟啊瞟的,不累?”

“看她?”顧唯嘴上強硬,“她好看?”

“老顧,你知道跟皮寶寶一比,你輸在哪嗎?是這兒。”四鵬轉過頭,點了下太陽穴的位置,“別看他什麽不幹,一天到晚讓田璃伺候着,可他想盡了辦法哄田璃開心。而你不一樣,看得出你也喜歡她,可你太硬了,你的好心外面裹了刺,讓人接不住。愛情裏,不是對女孩好就能博得芳心,你忘了一個前提條件,是要用她覺得好的方式對她好。”

四鵬是西北人,口音重,尤其是不歇氣地講話,總感覺他馬上要撩開嗓子唱山丹丹花開紅豔豔。這麽一串話說完足矣把顧唯繞暈。他只逮住了最後一句話的最後幾個字,“對她好?我就是對她太好了,送上一顆心讓她踩,踩不夠還插上幾刀。”

Advertisement

“怨氣深重啊。”

顧唯不承認自己有怨氣,他有的只是滿腹委屈。只有顧唯自己明白,他們之間,表面上他處處占據主動。實則,田璃才是贏家。誰先愛,誰就輸了。

他洩氣地一擺手,“不說了,沒勁。”

因為四鵬的離開,拍照那幾個人也發現了顧唯。田璃笑嘻嘻的神情頓時斂得幹幹淨淨,她挽起達娃要換個地方,她絲毫不掩飾自己勢不兩立的敵意。可院子就這麽大,躲到哪不是還在他眼皮底下?

達娃看出田璃的意思來,她說了句等等我,然後跑到顧唯面前,直來直去地說:“你喜歡她,但是她不喜歡你,所以你不要喜歡她了,找喜歡你的姑娘去。”

四鵬嘬一口煙,歪頭吐出很遠,笑呵呵的,“有理。”

顧唯也笑,是無可奈何的笑,他說:“好,我知道了。”看達娃轉身要走,他又喊住她,“吃飯的時候別讓她喝酒,她喝醉了鬧人,你們招架不住。”

達娃聽了,搖搖頭,接着跑回田璃那邊。

田璃始終是不看他們,她也不許皮寶寶看,一胖一瘦兩個背影,象塊寬橡皮搭了根細鉛筆。

顧唯從鼻孔裏哼出兩縷長氣,“你看看,多小心眼。”

“你是不是幹了啥讓她記恨的事?”四鵬也看到了田璃的舉動,“餓瞧她那個勁兒,有點象不共戴天啊。”

他垂低眼簾,眼裏看不出波瀾,“女人就是這麽可怕,明明是她們先下狠手,卻要擺出受害者的可憐,博取世人同情。然後,還有你這樣的人替她們講話。”

四鵬幹笑兩聲,“餓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瞎扯呢。好象是要吃飯了,你照顧好自己。餓走了。”

無疑,因為田璃的态度,顧唯不可能有圍坐一桌的待遇。當他進了大廳,拿不準主意坐哪時,皮寶寶鬼鬼祟祟蹭着小碎步來了,“哥們兒,你随意啊,吃好喝好。咱們下午五點往回返,到點你直接去車邊等着。”他怕田璃看到自己左右逢源又要發火,于是快快說話,慢慢挪步。幾句話說完恰好擦着顧唯的肩膀過去,時間卡得完美無缺。

本來就沒有胃口的顧唯,這下連步子也懶得邁了。

如田璃所願,除了來時路上那小段不愉快,這一整天她過得分外開心。達娃把自己新做的一套衣服給她換上,看田璃實在喜歡,走的時候幹脆順水人情送給她了。她沒跟着田璃他們回拉薩,借着表姐的婚禮在家玩幾天。

考慮到回去那段坑窪路,他們沒敢耽擱,五點多就駕車返程了。

後排座上少了達娃,位置寬裕不少。田璃刻意地貼到一側,盡可能跟那個人拉開距離。顧唯早瞧出她的小心思,偏是攤手攤腳地讓自己舒服到底。只是走不多久,玩了一天的田璃困意襲來,歪着頭打起瞌睡。起初,她還記得貼緊右邊,後來,車颠得厲害,加之抵抗不住濃濃睡意,她倒向了富餘出大片空間的左側。于是換成顧唯委委屈屈貼緊車門了,他想盡可能騰讓出地方,方便她上半身躺平。

因為睡熟了,她沒法再計較離他遠近的問題,随着車子的颠簸,她頭頂還會不經意的蹭上他腿側面。若有若無的輕觸讓顧唯灰暗一天的心有了幾分歡喜,他歪過身子,低頭注視着她,看着看着,他竟然把眼睛裏看出點酸澀。他想起從前,她最愛掀起他T恤衫,毛毛蟲一樣拱進他懷裏。哪怕他隔着衣服彈她腦袋,也一定把臉貼上他心口,好用鼻端呼出的熱氣煩他。他怕熱又怕癢,她就偏讓他在燥熱的天氣裏更添熱度。

倆人好的時候,她象個長不大的孩子,任你瞪眼還是呵斥,纏人的功夫一流。翻臉無情時,不但再不正眼看你,甚至避瘟疫似的嫌惡。

顧唯真想扒開她心看看,到底是什麽特殊構造讓她這麽狠。

半天後,他遏制不了貪念,偷偷摸了一把她頭發,怕她察覺到,他只敢動發梢那點兒。邊摸他邊苦笑,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自己這麽蠢的人了,耗費了全部感情和光陰在她身上,換來的是一句‘人渣’的回報。

車子又是一颠,田璃蜷蜷肩膀。顧唯警覺地收回手,裝作看風景,扭頭瞪着深不見底的夜色。又駛出很遠,眼角的餘光裏她沒再動,他才徐徐轉回頭。大概是感覺到冷,她抱起了雙臂,人也縮成了一團。

他脫下外套,象雪花降落一樣,小心翼翼搭到她身上。說實話,這一刻顧唯出奇地緊張,擔心她突然驚醒,看清自己的意圖後,惡狠狠地奚落他一番。誠然,應對之詞他信手拈來,肯定不會叫她占了上風。可是她意識不到自己發狠時有多絕情,雖然他見識過多次了,但能少看一眼也是好的。

給她蓋完,顧唯手心裏汗津津的濕。他暗籲一下,接着恢複了委委屈屈的姿勢。

四鵬從後視鏡裏看了,取笑他說:“老顧,你坐皮寶寶腿上來,田璃能更舒服。”

皮寶寶瞄一眼後排,賊笑着,“卡姆昂,小弟我懷抱很溫暖的。”

前排兩人哈哈大笑。

“老實看路吧。”顧唯拍了四鵬椅背一下。

四鵬一路上都在與皮寶寶大談樂器,說到高興處手舞足蹈,完全忘了正在開車這碼事。

顧唯欠身拍四鵬肩膀打斷他的高談闊論,“專心點兒。還有,你把遠光大燈打開,這路,真夠嗆。”

田璃睡得特別香甜,夢中她坐進了電影院,四周黑漆漆一片。座椅軟軟的,象只手嚴絲合縫地攏着她,舒服極了,她仿佛沒了骨頭,越陷越深,人也越來越小。忽然,一只手輕輕牽住她,是鄧西傑,他脊背挺直,高得象樂山大佛,她得把頭揚到最大角度才能看到他臉。

田璃一陣迷糊,不知憑他們的關系,怎麽還能坐進電影院。黯淡的光影中,西傑臉上彌漫着痛苦,仿佛是面對他無法接受的折磨。順着他目光,田璃看向銀幕。天啊,她尖聲驚叫,那上面正上演五年前她與顧唯在床上糾纏的畫面,他們盤結聳動,顧唯修長的身體壓在她上面,嘴角噙着一縷得意非凡的獰笑。

銀幕随着他們的動作,蕩出高低不停的起伏。突然,它毫無征兆,鋪天蓋地砸向她。夢裏她真切地感到疼痛,象是另一個田璃和顧唯的體重都砸到自己身上,要把她撚成肉醬似的。她猛地驚醒了,瞌睡前停在視線裏的儀表盤藍光無影無蹤。然後,她體驗到一種憋悶,喘不過氣的憋悶。

“田……田璃。”皮寶寶□着喊她的名字。

她應一聲,“我在呢,怎麽了?”

令人詫異的是,她的話成了一串含混的唔哝,甚至她自己也聽不清說了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