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

車翻了。話是皮寶寶說的。他驚慌失措,聲音裏帶着哭腔。

田璃的第一反應是她要死了,腦海中全是警匪片中火光沖天的畫面。

于是,她拼了命地掙紮,可半個身子被顧唯擠住,想抽出來萬分艱難。特別是她脖子以上的位置,感覺是被固定住了,絲毫動彈不得。這還不是最糟,最可怕的是她視線全失,象俯身睡覺,整個臉埋近枕頭裏那樣,眼皮想睜也睜不開。

左扭右動幾次後,除了掙出一身熱汗,她仍是最初的姿勢,自由的也還是那一只手。喘息片刻,她開始又一輪自救。這次她學聰明了,不再沒有方向地亂動,選擇了先讓頭脫困。她的頭恰恰卡在座位和顧唯的身體之間,哪怕騰出一絲絲空間,也好換口氣。誰知辦法用盡,頸椎險險要拉斷,整個腦袋就是卡住不動,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汗水蜿蜒着淌進她脖子,也許是心理作用,她想象中葬身火海的景象也是這種熱度。

“田璃,你說話啊?答應我一聲啊?顧唯?四鵬?”前排的皮寶寶一直神經質的叫其餘幾個人的名字。車廂裏漆黑不見五指,宛如古墓的沉寂更讓他恐懼,靠着叫喊尚能确定自己是活着。倘若他也沒了聲,車廂俨然是放置四具屍體的棺材了。

在一聲緊過一聲的叫喚裏,四鵬有了反應,他沖着聲音的方向抓了一把,立即引起慘烈的回應。“疼,別碰我啊,疼。”随即,皮寶寶意識到觸碰來自同伴,預示着他不再是唯一的幸存者。這下,他咧着嘴,将忘至腦後的嚎哭撿了回來,邊哭邊對黑茫茫的空氣叫道:“你救我啊,快點啊。”

徒勞掙紮到這會,田璃身上的力氣耗掉大半,接下來她必須找出更有效的方法。否則單是喘不過氣這一條足矣把她搞暈厥。借着思考的功夫,她用自由的那只手了解周邊情況,一邊盲人摸象似的探索,一邊在腦海中整合信息。

最終将四周圍摸了個遍後,她大概有了了解:堵住她呼吸的是顧唯的肚子。他一只手扣在自己腦後,另一只手橫在自己後心那,這姿勢導致她一張臉幾乎嵌進他身體。

她伸出唯一能動的手,一路向上找到顧唯的臉,他閉着眼,一動不動。她接着往他頭上摸,不時撚撚指頭,看是否有濕漉漉的痕跡。一顆腦袋摸完,手上還是幹爽,她又把指頭探到他鼻端,有氣。

田璃放心了。開始揮着巴掌猛拍他臉,‘啪……啪’一聲又一聲,很有扇耳光的解恨勁兒。

“田璃?老顧?”聽到聲音的四鵬趕忙問。

田璃攢不出力氣應答,越動她鼻端萦繞的血腥味越濃,她竭力不去關注。否則,一想到可能出現的慘狀,她連擡手的力氣也消失殆盡。

直到她打得手腕發酸,才依稀感覺到貼緊她的人動了一動,田璃趁機唔哝出一串含混不清的話,“你松手,要憋死我了,快松開。”

前邊,徹底蘇醒後的四鵬開始自救,他使勁去推他側面的車門,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車子震顫着,既給人帶來希望又平添恐懼。他的進展比田璃快,試了幾次撞不開,他轉而借助手邊的保溫杯砸碎車窗玻璃,成功地逃離車廂。

田璃這邊還在等待顧唯清醒,過程似乎異常緩慢,她的手不能再揮打到他臉上,放卻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說白了是不想觸到他身體。其實,他們已經象她噩夢中出現的那樣盤結糾纏,就象俗語裏說的,土埋到脖子了還計較什麽腳踝骨。可田璃偏就計較,這唯一自由的手代表了她的态度,即是絕不跟顧唯這樣的人渣有任何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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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漫長、實則很快的等待後,扣在她頭後面的手總算洩了勁。夾裹着血腥味道的空氣湧進她鼻子,她終于能自如地呼吸了。與她臉對應的位置恰是顧唯胃部偏下一點兒,此時她眼睛适應了周圍漆黑的視線,可以辨識出他淺灰色的高領衫上幾塊殷紅的血跡,說不清是誰的,她用手擦一下自己臉,掌心立時紅了。

醒過來的顧唯嘎啞着嗓子問,“你沒事吧?”等他定定神,看到眼前的田璃滿臉是血,吓得魂飛天外。他雙手托住她臉頰,象捧着千斤重物,哆哆嗦嗦,“哪疼啊?啊?”

“不知道。”她拂開他手。此刻沒法保持氣節,她只能跟人渣這麽手腳糾纏地貼在一起。她拍他肩膀,示意他動動,自己的胳膊壓在他身下呢。

顧唯艱難地擰出一絲空間,稍一動彈,來自下肢的疼痛象煙花的引線,一路上竄至腦袋,又勾起了頭疼的毛病。這回的發作更加兇猛,因為田璃半個身子壓住他胸口,他連大口換氣的餘地都沒有。此刻的頭疼發作跟以往不同,連帶着眼球‘突突’地顫動,似乎随時要蹦出眼眶一般。他用力閉緊眼睛,壓抑住那陣激跳。

田璃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她成功地抽出自己的手,彈動幾下後,發現功能正常,她激動得眼淚花花。

逃生出去的四鵬掉轉頭,要對皮寶寶施以援手,無奈對方太胖了,憑他一只胳膊根本扯不動,險些将他重新跩回車廂裏。

幾個失敗的來回後,脆弱的皮寶寶愈發恐懼。他的手被自己胖身子壓着,靠單只手的力量也撐不起任何自救。這種死不了,活又渺茫的局面刷新了他二十餘年的人生體驗,唯有大哭方能緩解他的絕望。

哭聲傳進顧唯耳朵,仿佛一記警鐘,提醒他此刻形勢的危急。車子翻出去的一剎那,他是眼睜睜看着的,當時只想着護住她頭,不料兩人身體能盤根錯節地絞到一起。他估摸田璃也跟他一樣,下肢卡進了什麽地方,可憑着近在咫尺的觀察,沒見她特別痛苦。他用手捋着她腰肢向下探察,一點點摸索到胯骨、大腿……

“你混蛋!”田璃羞忿難忍,這種時候他還要占她便宜。她想扇一記耳光,無奈距離太近,掄不圓胳膊,巴掌直接照着顧唯太陽穴而去,直打得他新疼舊痛登時乘以N次方發作。

“顧唯,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恨死你?恨你怎麽不死?”

顧唯疼得睜不開眼,更沒力氣做什麽解釋,僅剩了心口間的一口氣,他執拗地繼續向下摸,大腿、膝蓋、小腿……

田璃的上半身卡着動不了,她只能劇烈地扭動,抗拒他手在身上游走。她的動作幅度牽扯到了顧唯卡住的腳踝,上下發作,疼到極限,他低吟出幾個碎碎的喘息,“我……求你……停。”

“是我求你,姓顧的。求你別這麽無恥。”

在她這句話說完的當口,顧唯彎出不可思議的角度,終是摸到了她兩只腳踝,确定預想中的意外不存在。他掙紮着睜開眼,貼得很近的田璃虛化成一團黑影,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他想,看不見也好,省得再傷一次心。

“四鵬,你來幫田璃一把。讓胖子哭夠了再爬。”

他摸索到她肩膀,剝皮一樣,推着她一點點與自己分開。愣了一下,田璃弄懂了他的意圖,借着他的力,她摸到後排座椅的頭枕,拉着它,逐漸脫離開他身體。

聽到指令的四鵬放棄了皮寶寶,連滾帶爬移到後門,伸進一只手,“田璃,把手給餓。”

依他所說,田璃高高擡起手臂去找他,距離上堪勘差了幾公分。四鵬不敢探身太過,車子是傾斜的,他得防備着自己也栽回去。

顧唯撐了幾秒鐘,不見有變化,艱難地問:“怎麽?”

田璃不說話,挺直了上身,又奮力去抓四鵬的手,結果用力過猛,抓空的身子差點倒向另一側,幸虧顧唯在下面撐着,關鍵時刻拽了她一把。

“老顧,你托她起來。”四鵬在上面提議。

顧唯正忍受着另一波眼珠激跳的折磨,他不敢睜眼,摸索着找到田璃的腳踝,輕輕抓起她腳,擱到自己腿上,然後拍拍她,示意她往起站。她腳上是雙專業的戶外鞋,鞋底尤其堅硬,承載了她體重後更加硬如鐵塊。顧唯已經疼得不知該去關注哪裏,兩顆碩大的淚珠從他眼角溢出。他萬分慶幸,感謝眼前極黒的環境掩蓋了自己的窘态。

接應的四鵬探進半個身子,奮力一扯她手。下面的顧唯也撐起雙臂,托住她鞋,借助這一拉一送,田璃成功爬出車廂。

“你,老顧。”四鵬又趴回車門處接應。

顧唯的臉色逐漸慘白,提在心口間的一口氣,絲絲縷縷卸得無形,呻吟道:“不行,我……腳卡了。”

匍匐在車廂邊的的田璃聽了,驚恐地問,“啊?那怎麽辦?”

四鵬猛的一拍車門,“等着,餓找人去。”

隔了幾百米遠的地方隐隐亮着微弱燈光,說不清是公路道班還是民居,他一瘸一拐往那裏奔去。

田璃站在車外,黑得吓人的夜幕中,她茫茫然回味剛剛的死裏逃生。汽車仿佛變形怪獸,猙獰地卧着,皮寶寶成了怪獸吞噬掉的食物,哭聲真切地從裏面飄出來,聽着凄厲。白天的歡聲笑語猶在耳邊,轉瞬卻是如此慘烈。從噩夢中醒來的田璃象是轉瞬跌進另一個夢魇。

夜間氣溫降得很快,站了沒有幾分鐘,她濕透的衣服變得又冷又僵,分分秒秒奪去她身上的熱量。

“田璃,你給我媽打電話,我有話跟她說。”皮寶寶象要開始托付後事。

田璃艱難地又爬回車上,從車窗往裏張望,“寶寶,沒事,四鵬去找人了,等他一回來……”

皮寶寶咧着嘴嚎叫,“他是找人還是跑啦?扔下我們在這兒,沒人管不是死定了。”

田璃也慌了,“不會吧?”

“胖子,你、省點力氣。”半天沒有出聲的顧唯發話了,田璃聽着他的聲音,感覺象是受冷打擺子那麽又抖又顫,“四鵬、想跑等不到這會。阿璃,你不、要離開車子,也許周圍有野、獸。看好時間,半、個小時他不、回來我們再想辦法。”

抛開愛憎怨怒,田璃選擇相信顧唯,畢竟他年長幾歲,處理問題的能力強于她和皮寶寶。她接着安慰他,“寶寶,你別哭了,保存體力,即使四鵬溜了,咱們也能安全地回拉薩。你相信我。”

說着,夜幕中出現兩道手電筒似的強光,仿佛另一個穿破黑暗滑行而來的怪物。田璃尖叫,“有車來了!”

公路比他們所處的位置高出幾米,因為沒有路燈,路過的車輛很難發現他們。她一邊跌跌撞撞跳下車,一邊喊着,“有救了,我看到車了。”

“小心!”黒咚咚的車廂裏傳出顧唯抖得不成音的話。

沒人應答,夜幕中只有碎石頭嘩嘩的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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